換簽(“慢慢來,我一個一個,送...)(2 / 2)

衛家女 三水小草 8741 字 5個月前

金吾衛上將軍趙源嗣早就等在殿外,進來之後行了個禮站在一旁。

“你是清查禁軍中賭博一事,才查到了那南吳細作。”

“回聖人,正是如此,微臣也覺巧合,細查過才知道賭局組局之人乃是右武衛司戈,那南吳細作正是想從此人身上探得禁軍布防消息。”

龍袍下的手輕輕顫抖,聖人閉上眼又睜開,仿佛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楊知章說他是趁亂跑出來,跑到德州,被錢氏子弟所救,也是這一場火,引得鄭衷與呂氏反目……趙源嗣,朕問你,你手下精兵能做到無聲無息進了呂家彆院放火、救出楊知章,再全身而退,令人尋不到一絲蹤跡麼?”

趙源嗣低著頭道:“回稟聖人,若是有彆院地圖,微臣手下是能做到的,隻是救人之事變數頗大,能否做到無聲無息,微臣並無把握。”

“變數頗大……”

大德殿的窗子再次打開,趙啟恩盯著一束光,低聲道:“那若是定遠軍呢?”

趙源嗣的頭又低下去了兩分。

“回稟聖人,微臣曾觀察過歸德郎將麾下,定遠軍在北疆與蠻族交戰,講究力剛勢猛,正如定遠公行刀之勢……隻怕未必能靈巧至此。”

眉頭輕皺,趙啟恩看向趙源嗣。

隻聽趙源嗣又道:“微臣已看了各處證詞,與其說是有人潛入,不如說是呂氏自家人放火燒了彆院更合適些,畢竟隻有燒傷,沒有燒死,還隻將呂家送鄭衷的重禮給燒了,更像是呂氏之人泄憤,若是潛入放火……聖人,實在不必如此小心。”

趙啟恩靜靜聽完,點了點頭。

等趙源嗣也退下,他問一直靜立在一旁的石菩:“你覺得趙源嗣所說,有沒有回護定遠公之意?”

石菩小聲說:“回聖人,趙將軍也是帶兵之人,他自家做不成的事,自然以為天下沒人能做得成了。”

這話也有道理,趙啟恩沉思片刻,道:“之前有一奏本,說應讓北疆各州刺史入朝述職,上奏之人你可還記得?”

“回聖人,那奏稟之人乃是門下省錄事韓熹,韓熹曾在西北下縣做縣令,剛回東都之時常去尚書令府上,隻這個月幾乎就不去了。”

“嗯。”

趙啟恩點點頭。

“門下省錄事,從七品上,這官職太小了,幫朕記著此人,找到機會,升他為門下省給事中。”

“是,聖人。”

若是世家真被打壓下去,他要小心的,就是皇後和她背後的寒門了。

從大德殿出來走在石道上,趙源嗣在路過一棵樹時停下整了整褲腳,再直起身時恰好有一提著竹籃的宮人對他行了一禮,兩人擦肩而過。

陳相說的沒錯,聖人果然疑心定遠公也攙和了此事。

抬頭看了看天,趙源嗣深吸了一口氣。

夏日的酷熱已近在咫尺,若是還在長安時,樂遊原上定然人潮如織。

喝不完的酒。

作不完的詩。

射不完的箭。

年紀輕輕位高權重金吾衛上將難得有些傷感起來,自見過定遠公,他總忍不住想起昔日的定遠公世子。

大梁的風華意氣死於何時?

也許就死在大雨傾盆,泥濘滿地,被挖開的洞穴裡,被割去舌頭活埋的少年將軍死去的那一刻。

如今的定遠公也是風華正好,氣勢淩人,還有幾分少年意氣。

可東都洛陽終究沒有樂遊原。

她是北疆的定遠公,不是大梁的定遠公。

紫微宮流杯殿前的魚塘邊上,衛薇正在喂魚,一塊以油脂、麥粉糅雜而成的魚食被她在手中反複團磨,成了小小的一粒又一粒,被她扔進了水中,引得群鯉翻滾。

用來團魚食的手正是被聖人握在手裡的那隻,如今上麵已經滿是油香。

“想讓世家死,也不想讓寒門興,所以呂家要死,鄭家要留著……”冷冷一笑,皇後看著池中的魚,小聲說道,“可打下去一個呂家又怎麼樣?侵占鹽池鐵礦的世家數不勝數,這事甚至不能擺在明麵上。”

兩粒魚食正好投進一條魚的嘴裡,衛薇說:

“你當日送了那藥給我,跟我說世上有千種藥,能做萬種事,唯有一事是藥所不能及,那便是後悔。”

今年才二十五歲的皇後突然笑了。

“我竟至今也未後悔過。”

她笑得像是十幾年前在菩提樹下看著被換來的簽文,有些靦腆羞赧。

“我不後悔,不然,你當初換了簽讓我從彆院逃出來……豈不是更該後悔?”

昨夜,衛薇又做了她十幾間常做的夢。

“如今你們父兄皆死,我也答應了外麵匪兵自儘以換一女兒能被送回長安,這裡有兩根簽,到了此時,你們都是衛家女,也無所謂是否我親生,長簽出門,短簽同死。”

衛薇的手在抖,她還沒來得及碰到簽,有旁人的一隻手直接抽了一簽出來。

下一刻,那簽被塞在她的手中。

好長啊,好長的一根簽。

“阿……”

“阿薇,我與你換的並非是生死,而是無邊苦難,各走一頭。”

那人說完這句話,便轉身離去。

衛薇隻能看見她水藍色的裙角。

這十幾年,她便是這樣,一次次,在她麵前離去。

“呂家要死絕了,阿姊。”是被她跪過而不肯開門的呂家,是不肯救她阿娘與阿姊的呂家呢。

“慢慢來,我一個一個,送他們走。”

衛薇一抬手,又有兩粒魚食,落在了頭上一點紅的銀色錦鯉張開的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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