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晉江(2 / 2)

京茶在原地炸開,噴濺了滿牆滿地的碎肉鮮血。

但是池翊音還記得京茶看著自己的眼神,他依舊皺著眉看向京茶剛剛站立之地,沒有半點鬆懈。

下一刻,驚人的事情出現了。

那些血液碎肉像是有自己的思想一樣,它們蠕動著向中間聚攏,好像想要重新拚出一個人形,但是慢慢的,碎肉卻發生了變化。

京茶炸成碎片的五官逐漸變形,拉長,扭曲,定型。

最後出現的卻並不是一張人臉,而是……一隻兔子的模樣。

池翊音在從模糊的血肉中辨認出那兔子的時候,先是愣了一下,隨即一個驚人的猜測在他心中成形。

或許,京茶覺醒的能力不僅是飼養兔子,而是那些兔子,也可以作為他本身,替他承受傷害。

隻有這樣才能解釋得清,為什麼京茶心臟上的傷好得那麼快。

而借死脫身的京茶,或許現在已經逃到了副本外。

池翊音的眼神陰沉了下來,真正被京茶勾起了勝負欲,將京茶的死亡記在了心中的待辦事項單上。

但直播前另一個一直揪著心臟的人,終於長出了一口氣:“這小祖宗……嚇死我了。”

那人注視著直播下的池翊音,沉思半晌,將池翊音的形象截圖保留了下來,放進了自己的特彆關注列表裡。

“對上這祖宗還能做到這種程度,並且通關了【親愛的家】。不管這個叫池翊音的到底是什麼身份……”

他的目光閃了閃:“或許,這以後都會是天榜乃至晨星榜的競爭者。”

看來,京茶那個小祖宗要有得頭疼了。

想到這,那人低低的笑了起來。

而隨著池翊音的宣告通過成功,直播間的關注人數也迎來了一波瘋漲,很快就進入人氣排行前二十,被直播大廳置頂滾動,吸引來了越來越多的玩家進入直播間。

後進來的人在得知了池翊音都做了什麼之後,無一例外全都目瞪口呆,差點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作為十二年來第一個成功通關該副本的玩家,“池翊音”這個名字,真正進入了遊戲場玩家的視野裡,開始被人關注和討論。

觀眾們熱切討論著池翊音的真實身份,之前那些唱衰的聲音幾乎是一瞬間變成了讚揚聲。還有人吹噓自己早就知道主播能成功,他早就看出來了池翊音絕非常人,但反而引來了其他人的嘲諷,將他之前的唱衰言論摔在他臉上。

卻沒有人知道,這個做到了根本不可能之事的人,根本還是個新人玩家。彆說天榜排名,就連遊戲場的規則都還一知半解。

而在副本完成之後,馬家大宅也開始劇烈震動,濃霧開始從大宅外向裡蔓延,迅速吞噬著一切建築物和無臉仆從。

在最後一次運行後,副本結束了它十二年來的使命,開始進入了自動銷毀程序。

而還幸存的玩家們,也是時候離開副本了。

直播結束。

童姚和楚越離都是老玩家,他們熟練的通過自己的終端操作,定位到了自己在暫居區的住所位置,準備離開副本。

在離開之前,楚越離麵色蒼白的單腿走到樓梯前,深深的向他鞠了一躬:“謝謝您,如果不是您做出了正確的選擇,我也不會跟著躺贏這次副本。”

他看著旁邊滿地模糊的血肉,苦笑道:“如果不是您,我現在也會變成這副模樣。”

楚越離執著的遞上自己的聯係方式,鄭重的向池翊音承諾,他欠池翊音一條命,任何時候找他,他都義無反顧的幫池翊音。

哪怕是生死大關。

池翊音點了點頭,沒有拒絕。

童姚也向池翊音致意,表示離開副本之後可以隨時聯係她。

大宅狼藉的客廳裡,最後隻剩下了池翊音和男人。

他們一個高高站在樓梯上,冷漠向下望去。

一個坐在高背椅上,抬眸時悠閒帶笑。

男人的眼眸中隱隱有金光流轉,如同太陽融化在他眸中。

他本來想要親眼見證副本的毀滅,真實的世界坍塌一角。卻沒想到,池翊音向他展示的,卻是絕地反殺的奇跡。

這令他在驚訝的同時,更多卻是對池翊音的好奇和期待。

就像喜愛舞台劇的觀眾,在絕佳的位置近距離欣賞了一場可以載入藝術史的演出,從此就對舞台上光芒璀璨的表演者上了心,再也抹除不掉他在自己心中的形象。

隻想要看下一場,下下場……直到表演者光芒黯淡,身死於舞台之上。

男人低低笑出聲,緩緩從高背椅上起身。

“我該說些什麼,來恭喜你成功通關?池翊音。”

男人笑著仰頭看向池翊音,大霧在他站立之地的邊緣停止蔓延,似乎在畏懼著他的威嚴。

池翊音隻是平靜回望,然後道:“用一個問題來為我慶賀吧。”

他的答案出乎男人的意料,讓男人驚訝的挑了挑眉,眼中興味更濃,卻欣然點頭同意:“你隻有一次問題的機會,詢問吧,池翊音——不論你的問題是什麼。”

“財富,地位,名聲,甚至是……有關這個世界的真相。”

男人的聲音低沉磁性,帶著神性的蠱惑,足以令任何人沉淪:“隻要你詢問,我就會回答。”

但池翊音的眼神依舊沉靜剔透,沒有半分被對方蠱惑的痕跡,反而更為理智的分析。

“你不是馬老爺,你和我一樣,隻是副本角色的扮演者,卻隻是在這出戲演到快要收場時才出現……現在尚不是詢問你真實目的的時候,即便我詢問,你也不會告訴我。”

太過貪婪急於求成,反而什麼都得不到。

池翊音頓了頓,繼續道:“我的問題是——你真正的名字。”

男人勾了勾唇,昳麗俊美的麵容瞬間鮮活了起來,好像神明垂下眼眸,在神殿之上看向祂的信徒。

“一個聰明的問題,池翊音。”

被止住的大霧重新開始湧動,將最後站立之地也吞沒其中。

而男人轉身,悠閒的邁開長腿,逐漸走進濃霧深處。

“我名,黎司君。”

“這當為汝主之名,而神將以膏油塗抹於汝額頭,授汝以君權王位……至大地儘頭,都當為汝之國。”

男人的聲音漸行漸遠,消失在了池翊音耳邊。

濃霧徹底覆蓋了池翊音的視野,白茫茫什麼都看不見。

他忽然覺得腳下一空,失重感傳來,迅速墜落向深淵。

而馬玉澤的身影出現在他身邊,笑著向他伸出了手。

池翊音的意識墜入黑暗。

當他猛地恢複神智睜開眼眸時,最先感知到的,就是耳邊傳來的規律噪音。

那是古老型號火車的機械聲。

而鮮花和煤炭燃燒的味道混合,繚繞在他鼻尖。

池翊音纖長的眼睫顫了顫,模糊的視野慢慢變得清晰。

隨即他就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馬家大宅,重新出現在了他來時的火車上。

但是這一次,火車上並無其他人,車廂裡靜悄悄的。

隻有他……以及坐在對麵,向他笑得燦爛的馬玉澤。

“池先生,你醒了。”

馬玉澤帶著一頂草帽,漂亮的小洋裙鋪散在座椅上,像是盛開的向日葵花田,美不勝收。而她坐姿挺拔而優雅,一如那個年代的淑女。

“玉澤?”

池翊音有些驚訝的輕喚了一聲。

“謝謝池先生願意用自己的獎勵交換我,將我帶離了馬家,從此我是自由的了。”

馬玉澤笑著向池翊音道謝,清秀年輕的麵容上毫無陰霾:“但我更感謝的是,池先生的願望,並不是讓我繼續作為鬼活著,而是真真正正作為學生馬玉澤,再活一次。”

“為什麼?池先生,您明知道,如果是死在成親當夜的我,會對您助力更大。”

池翊音靜靜注視著馬玉澤,隨即輕笑了起來,平靜柔和的道:“因為這是你更喜歡的模樣。玉澤,你要的從來不是嫁人為婦,更不是傷人厲鬼。你想做的,隻是擁有無限未來的學生馬玉澤。”

在馬玉澤驚訝的目光下,池翊音抽出了自己的筆記本,從容的攤開在自己麵前。

“所有的起因,經過,結局,我都已經知曉,有關於你的真相都在我心中。玉澤,這一次,我能給你一個更好的故事。”

他輕輕抬眼,看向對麵的少女:“一個,以你為主角的故事。”

鋼筆在筆記本上鄭重落筆,瘦金體鐵畫銀鉤,撕裂所有的束縛和悔恨,破開牢籠。

一個新的名字,在筆記本上一筆一劃成形。

《她心向陽》。

馬玉澤好奇的看著池翊音迅速在筆記本上落筆,描寫的每一句,都與她有關,卻是她不曾經曆過的美好。

“我似乎沒有向你介紹過我。”

池翊音輕笑起來:“我是一名家,筆下所描寫的,都是非人之物冤屈和憤怒的真相。”

“很多人不喜歡我,認為我筆下的故事太過血腥令人不適。他們喜歡美好,喜歡勃勃生機,卻拒絕承認悲慘人生的存在,不肯讓人打破他們幻象中的世界。”

“但也更多人喜歡我筆下的故事,認為它恐怖,栩栩如生,如同真實存在。”

“沒錯。”

他頓了頓,笑道:“讀者們不知道的是,他們讀到的故事,確實都是真實發生過的。無論是恐怖的鬼魂還是憤怒的冤屈,一字一句裡,是他們並不曾看到過的、彆人的人生。”

“但是玉澤。”

池翊音定定注視著馬玉澤,輕聲道:“我不會如實寫明你曾經曆過的死亡和陰婚,在這個故事裡,你會選擇另外一種人生,看到馬家之外的世界。悔恨不應該成為束縛你的鎖鏈,它應該成為你的助力。”

“而從我筆下寫明的故事,會成為你的真實。”

凶宅一行,本就是為了池翊音的新書。雖然中間兜兜轉轉,但最終,池翊音還是達成了他最開始的目的。

在馬玉澤的注視下,池翊音將有關於她的人生,重新編寫。

按照他所了解的馬玉澤的性格和處境,衍生出最為合理的劇情,她在人生的岔路口,會選擇截然不同的方向。

【即便過去很多年,馬家的大女兒也依舊會記得,當她第一次提著箱子走下火車,仰頭看到的滬都是怎樣的五光十色,與古樹鎮截然不同的繁華震撼了她的心靈。

滬都的風吹起她的帽子,她慌忙去追趕,卻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街道吸引了目光。

這會是屬於她的,更廣闊的天地。

馬玉澤如此對自己說。】

【……母親的屍體很冷,即便馬玉澤握緊了她的手,慌張想要把自己的溫度分給母親,她也不會再睜眼看一看女兒了。

父親要她留下,可馬玉澤想起的,卻是母親為自己梳著頭發,慈愛的告訴她,她是鳳凰,注定要飛出古樹鎮。

母親渴望自由,渴望了一輩子,幼年時也躲在學堂外偷聽先生教書,卻被人發現趕了去。那些少年們最厭煩的功課經籍,卻是母親一生向往而不得的東西。

她沒能得到的,她希望自己的女兒不會如她一般遺憾。

馬玉澤抱著母親的屍體痛哭徹夜,然後在天亮之前,她終於擦乾眼淚,鄭重拜彆了母親。她要連同母親的那份渴望,一起飛出古樹鎮。】

【逃離古樹鎮之前,馬玉澤最後一次回頭,看了一眼自己家的方向。

但她很清楚,那不會再是自己的家——這個時代的女兒,到死都沒有自己的家。

於是她做了決定,從此,要為千千萬萬如她一般的女兒而奮鬥。她的後人不會再經曆她的痛苦,以後的母親不會再像她母親那樣渴望念書而不得。

為了這個理想,她立下誓言,誌不成,誓不嫁。

從那天起,古樹鎮沒有了馬家大女兒,滬都少了一個女學生。

卻多了一位滿懷理想抱負的誌士。】

【很多年後,馬玉澤已經耄耋年老,躺在搖椅上頭發花白,卻還會慈愛的拉著年輕女孩的手,給她們講自己年輕時數次與死亡黑暗搏鬥的故事。

她一生未嫁,沒有孩子。

但天下所有女兒,都會是她的孩子。

她們不會再像她和她母親一樣悲慘,也不必再擔憂自己年輕的生命會因陰婚而凋零。她們走在陽光下,笑容明媚。

向陽而生。】

最後一個句號落下,池翊音重新抬起頭。

火車開了很久,時間和空間變得不再清晰。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維中多久,火車便行駛了多久,仿佛軌道永遠沒有儘頭。

池翊音微笑著合上鋼筆,將筆記本推向對麵的馬玉澤。

“世界或許不在乎你,後世之人不會知道你的名字,將你的故事遺忘。但我不會。”

池翊音輕聲道:“我以我的故事來銘記你,銘記所有的馬玉澤,所有的馬家和古樹鎮。”

馬玉澤翻開筆記本,眼眸緩緩睜大。

淚花閃爍在她眼眸中,順著她年輕稚嫩的臉頰流淌。

她捧著筆記本的手,微微顫抖,卻小心得像是捧著稀世之寶,胡亂擦掉了自己的眼淚,不想讓自己的淚水暈開墨痕。

當她翻到最後一頁,哭得泣不成聲。

“謝謝,謝謝你,池先生。”

馬玉澤帶著淚光的眼眸明亮而真摯,動人心切:“願世間再無馬玉澤,從此,再無古樹鎮。”

然後,她淚中帶笑,終於安心的闔了眼眸。

筆記本跌回桌麵,馬玉澤的身影慢慢消散在空氣中。

她的執念和悔恨,終於在這個全然不同的故事中,儘數消散。

池翊音恍若未見,隻偏過頭去,看向窗外的景色。

列車駛過,濃重的黑煙在陽光下消散。而窗外破敗的車展上,“古樹鎮”的站牌早已腐朽。

不遠處,古樹鎮已經坍塌,化為一片無人的廢墟。

池翊音微微垂下眼,車窗映出他平靜溫柔的笑意。

再見,然後——

你好,馬玉澤。

……

最先湧進池翊音耳中的,就是嘈雜的音樂聲。

搖滾樂的重音鼓點一聲聲敲在人的心上,讓沉睡中的池翊音還未睜開眼,就先皺起了眉。

就算是在沒有起床氣的人,也不會喜歡這種糟糕的睡眠環境。

——尤其是放音樂的那個人還五音不全,鬼哭狼嚎的跟著唱。

池翊音顫了顫眼睫,目光陰沉的緩緩睜開了眼眸,向聲源處看去。

然後他就發現,自己是坐在一輛行駛中的吉普車上,一路的顛簸幾乎能讓人把胃吐出來,不適宜的音樂聲更令人心煩氣躁。

最起碼前麵的花臂大哥,就沒有池翊音這樣的好定性。

“彆他媽唱了!叫魂啊,你媽死了是不是?”

花臂大哥暴躁的一腳踹向那個搖滾青年的座位,緊身黑色半袖被他健碩的肌肉撐得鼓鼓的。

搖滾青年本來不高興的想要懟回來,臟話都出口一半了,但他看清後座的花臂大哥時,又悻悻的閉了嘴。

“不懂音樂,俗,太俗!”他小聲嘟囔著。

但池翊音對花臂大哥倒是頗有好感。

——沒人喜歡在乘坐交通工具的時候,被旁邊人的鬼哭狼嚎吵醒。

池翊音緊皺的眉頭終於緩和了下來,他偏過頭,向車窗外望去。

他記得很清楚,在睡著之前,他還在離開古樹鎮的老式火車上。但現在,車窗外卻是一片白雪皚皚的蒼茫。

刺骨的冷風從門縫裡竄進來,很快就打透了池翊音的西裝,剛剛睡醒時的溫度迅速退去。

另外一個副本?

這個念頭浮現的瞬間,池翊音感覺到胸膛發燙。

他伸手去摸,果然,又是眼熟的紅信封。

池翊音取下無腳鳥胸針,隨即用小刀熟練的裁開鮮紅如血的火漆印。

紅卡片被他修長的手指拿出來,紅色映襯得他的肌膚更加雪白。

【期待已久的旅行,父母許諾的獎勵,你喜歡雪,想要親眼見證雪的純粹與磅礴,這將會是一家人愉快的雪山之行。】

雪山?

池翊音抬眸,車窗外寒冷的白霧後,果然有皚皚雪山的輪廓隱約顯現。

而吉普車正駛向雪山,在純白安靜的天地間,顯得如此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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