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晉江(1 / 2)

池翊音隔著眾人與黎司君遙遙相望,他看見那雙光華流轉的金棕色眼眸中,滿是冷酷沒有溫度的笑意。

他在問他——喜歡你眼前這片死亡之景嗎?

就好像黎司君早早便知道這裡會發生什麼,死亡與怪物又是從何處而來。

仿佛神明俯下身,對信徒耳語。

祈禱吧,跪拜吧,乞求你的神賜你予憐憫,救你於死亡之中,用虔誠的信仰來換你的生命。然後……

神將閉口不言,任由你如何跪拜,都笑著冷眼旁觀,以你的死亡愉悅神明,打發無聊的時間。

池翊音恍惚了一瞬,視野中都好像不再是小木樓,而是唱詩聲空靈的神堂,神像矗立在窄路儘頭,等他向祂走去。

那景象隻從他眼前一閃而過,便被他靠著意誌力強壓了下去,他定了定神,眼前重新變得清晰。

發動車子的聲音從小木樓外傳來,那個崩潰離場的玩家已經不管不顧的開始逃離,其他人聽到聲音也都向樓下跑去,湊到窗戶旁邊向外看,一陣陣驚呼。

而池翊音逆行而上,他步履堅定的穿行過眾人,走向長路儘頭的黎司君。

“是你做的嗎。”

池翊音輕聲詢問,用的卻已經是肯定的語氣:“那兩人的死亡,以及從前副本中每年十一人死亡,是你嗎。”

麵對嚴重的指控,黎司君卻笑了,反問道:“難道不是你們自己做的嗎?”

他隨意攤了攤手,顯出幾分倜儻的瀟灑來,無辜道:“我的池大法官,就算你想要定我的罪,恐怕我有的,也隻是見死不救之罪,其他的……”

黎司君歪了歪頭,低聲輕笑著緩緩俯下身,靠近池翊音。

池翊音皺了下眉,本想要後退,卻被黎司君一把環住了腰身,那雙金棕色眼眸在他的視野裡緩緩靠近,放大,而對方低沉沙啞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起。

“——與我無關啊,我的法官大人。”

溫熱的氣息落在池翊音耳後脖頸,本能的激起酥.麻.癢感。

他不適的皺了皺眉,迅速反手擰住黎司君的手臂向後一折一推。

“砰!”的一聲悶響。

有人聞聲回頭看去時,就見池翊音攥住黎司君的手臂,將他重重抵在了走廊牆壁上。

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咫尺,甚至黎司君散落下來的發絲,也從池翊音眼眸前飄散而過,繚亂了眸光。

池翊音仰頭定定的看著黎司君,他不曾眩暈在那雙金棕色眼眸中,反而藍眸如海,平靜卻深不可測。即便他比黎司君稍矮一些,氣勢卻十足驚人,不曾敗落分毫。

“我不知道你的身份,黎司君。”

池翊音嗤笑一聲,低聲道:“但,隻是暫時不知道而已。隻要你還敢出現在我麵前,我就一定會看清你所有的底牌,包括你上一次與今日的敷衍,統統清算乾淨。”

“我說到做到。”

黎司君眼中略過一絲驚訝,但緊隨而來的,就是無與倫比的興奮,甚至連呼吸都微微急促。

他咧開唇角笑得暢快,低下頭靠近池翊音,輕聲回應:“我怎麼會不相信呢?不,應該說——”

“請務必,讓我看看你能做到何種程度,是否能站到我的位置上。”

“如果你做不到的話……”

黎司君微微側首,貼近池翊音側顏,用最旖旎的語氣,卻說出了最狠厲的話:“我就殺了你——為你的欺騙與狂妄。”

不可以……褻瀆你的神明,欺弄神明的期待。

否則,就以命來抵。

池翊音冷哼一聲,眉眼間卻連一絲一毫的波動也無。

在那雙眼眸的注視下,他緩緩鬆開了對方的手臂,然後果決的轉過身,邁開長腿背對著黎司君走向樓梯。

其他玩家都在樓下,搖滾男癱軟在地顫抖不止。

沒有人注意到,在二樓的角落裡,剛剛上演過一場驚心動魄的對峙。

隻除了三樓樓梯上露出的一角衣服。

黎司君緩緩從牆壁上站直身軀,側眸看著池翊音漸漸遠去的背影,笑得輕盈。

他頭也沒抬,便輕聲問詢著空無一人的空氣,語調輕柔繾綣:“他不會讓我失望,你也是這麼認為的,對嗎?”

溫文爾雅的輕笑聲從樓上傳來:“雖然這麼說會傷你的心,但請恕我還是要說實話,我並不看好他。”

“多少年了,來了又去,何曾有人看清過真相?”

一聲淺歎散落在空氣中,慢慢氤氳散開,消失於無。

池翊音似有所感的頓住了腳步,若有所思的側身回眸看向身後的樓梯。但一切模樣都與之前彆無二致,好像剛才的感知隻是他草木皆兵的錯覺。

隻有黎司君修長的身影緩緩從走廊後走來,在樓梯之上站定,單手插兜,懶洋洋的居高臨下笑看向他。

“怎麼了?”

京茶察覺到了池翊音的不對勁,他皺了皺眉,也順著池翊音的視線看去,在看到黎司君的瞬間立刻警惕起來,就連趴在他肩頭的兔子都咧開了嘴露出尖牙。

但黎司君隻是漫不經心的瞥過去一眼,那兔子頓時消散成一縷黑霧。

“小兔子,也敢衝我呲牙?”

黎司君冷哼了一聲,遠比在與池翊音獨處時更加冷酷漠然,好像京茶連被他看在眼裡的資格也沒有。

京茶抿了抿唇,卻隻是硬生生壓下了暴躁脾氣。

“不用在意那人。”

池翊音率先收回視線:“你剛才說,廚房裡的屍體消失了?”

京茶點了點頭:“對,不僅是那堆肉塊,就連地上的血滴也消失得無影無蹤,那絕非打掃能達到的程度。”

“你呢?你在上麵時看到什麼了?”

二人並肩而立,在行走的過程中迅速交換了彼此的情報。

“怪物……?”

京茶愣了下,隨即擰緊了眉頭:“我在進副本之前還是做了些準備的,但我並未聽說過以往有人遇到過類似的東西。”

“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池翊音站在明亮的窗戶後麵,平靜的看著外麵萬山皚皚下渺小的車子,斂眸輕聲道:“那些遭遇過怪物的人,他們的直播並沒有形成錄播,相關的消息也被消除。”

“不可能!”

京茶下意識脫口而出。

但當他被池翊音那雙藍眸注視時,卻愣了愣。他忽然覺得陰森寒意慢慢沿著脊背向上蔓延,汗毛直立。

那一瞬間,周遭所有喧囂聲都疾速後退,腦海中剩下的,隻有反複回響著的池翊音的話,以及他之前翻看過的所有資料。

如果仔細回想的話,確實……那些資料的數目,根本對不上。

【雪山驚魂】在遊戲場正式上線之後,很快就得到了“送分菩薩”這個稱號,引來玩家們的熱烈歡迎追捧。

彆說是尋常的B級、C級玩家,就連低等級的玩家都可以在這個副本裡找到簡單的任務,拿著和任務難度相比過於高昂的報酬,滿意離開。

因此,像王樂樂陳叁這種反複刷這個副本的玩家,並不在少數,所產生的錄播資料如果粗略估算的話,怎麼說也應該在十幾萬之數。

但是京茶記得很清楚,他的搭檔搜集到了所有的錄播資料,卻隻有不到十萬份。

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在意,這種簡單的副本從來都不在他的選擇範圍裡,並且十萬左右的數量也足夠龐大,他花了將近一天時間歸納完了所有的準備資料,並沒有仔細思考其中的差彆。

人在龐大資料的衝刷下,就會對數量失去實際感受,身處其中時看不清數量之龐大,十萬與二十萬並無區彆。

直到池翊音的提醒。

京茶回想時,終於發覺了不對勁的地方。

沒錯。

雖然這個副本形成的資料已經足夠龐大,但如果以這個副本的受歡迎程度來重複計算的話,最起碼丟失了上萬份錄播資料。

京茶已經是晨星榜上的人物,他的認知中,在資料搜集和篡改這方麵,他的搭檔已經稱得上是拔尖的存在,“Red”之名在高級彆玩家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即便是Red,也做不到篡改如此大量的數據。

——更何況是從最開始到現在,完美無缺的修改和防護,多年來沒有人看出來有問題。

能做到這一點的……

恐怕隻有本身就是龐大數據庫集合的係統。

但,可能嗎?

京茶張了張嘴,想要提出自己的質疑反駁。

可池翊音隻是靜靜的看著他,那雙湛藍眼眸仿佛看透了所有真相。

“童姚曾經告訴我,大多數高級彆玩家都不在乎金錢,而是以探知遊戲場的真相並打通遊戲場離開為目的。但我想,童姚搞錯了前因後果。”

池翊音微微垂下纖長眼睫,像是落雪覆蓋了湖麵。

他道:“是先有通天之誌,才能成為高級彆玩家。而對你來說,京茶,以你的身份對遊戲場的認知程度,你來告訴我——”

池翊音認真的注視著京茶,反問道:“最有能力做出這樣事的那個存在,會不會這麼做?”

“係統……”

京茶的眸光模糊,自言自語般低聲喃喃。

但池翊音還是清楚的聽到了京茶的聲音。

也正是這一聲,坐實了他心中的猜測。

果然是係統所為。

池翊音雖然有所猜測,但他畢竟才進入遊戲場不久,對這裡的認知依舊不夠完全,在情報的掌握程度上與京茶這樣的高級彆玩家無可比擬。

所以,他就借京茶,來驗證他自己的猜測。

他故意將問題說的模棱兩可,給京茶留足了空間,讓對方來補足這一空缺。

京茶在震驚之餘,果然沒有意識到池翊音挖好的坑,主動跳了進去,把答案雙手奉上。

但這一次,池翊音卻寧可自己猜測錯誤。

因為猜測正確的結果……意味著遊戲場的危險程度,就會被拔高到尋常人根本無法接受的程度。

——在遊戲場中,根本沒有中立的存在。

你會信任自己的手機和電腦嗎?相信它為你呈現的數據,信任透過它看到的世界。

但,如果這一切都從一開始,就被帶上了其他目的,被係統操控著引導向它想要的局麵呢?

“如果你一開始獲得的,根本就是錯誤的信息,又怎麼能得出正確的結論?”

池翊音垂眸向京茶問道:“你信任係統嗎,京茶?”

京茶沉默了。

但直播前的觀眾們能聽到的,卻隻有滋滋啦啦的電流聲,就連畫麵都抽成無數色塊與彩條,像是壞了的電視機,晃得他們眼睛疼。

[怎麼回事?信號不好?]

[怎麼可能!有係統這麼厲害的科技在,你當是現實呢?還沒信號。]

[他們在說什麼啊?啊啊啊好好奇啊,好想知道!]

[可能是在說跑出去那人吧,不太能看得見他們的口型。他們是不是覺得跑出去那個要倒黴了?要不然表情怎麼有點凝重啊。]

[不太可能?說實話,雖然你們一直罵主播善良得像個蠢貨,但在我看來,他簡直是笑麵虎……我寧可麵對聖母和惡人,也不想和主播這種人為敵。]

[主播的眼神,讓我覺得我像是沒穿衣服一樣,所有秘密都被他看透了。]

[不太對勁!這個副本和以前相比改動太大了,感覺已經脫離掌控了。]

[我怎麼看不懂了?他們到底在乾什麼,是不是過於蠢了,連這種簡單的副本都過不了?隻要觸發任務完成任務就行了唄,還在那嘀嘀咕咕什麼呢?]

[你……算了,我又不認識你,沒有教導你的義務。等你遇到高難度副本的時候,死亡會教會你。]

[不用管,那麼熱心腸乾嘛?有的玩家隻看到一層皮毛就不耐煩了,沾沾自喜以為自己看到了所有真相。他們就算存活一時,但這些缺點也遲早有一點會導致他們的死亡。]

[有病!故作神秘什麼啊,明明就是一群傻*,連“送分菩薩”都過不了,還不讓說了?]

直播間裡一片熱鬨,但在直播前,卻有一人沉默了。

那人同樣聽不清直播下二人在說什麼,滋滋啦啦的電流聲掩蓋了一切。

但他了解自己的搭檔,知道那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祖宗,本不應該露出這種神情。

就好像……小祖宗曾經信任過的東西,其實全都是虛假的,黑與白混雜不清,不知那句是真何處是假。

綽號Red的紅鳥,在高級彆玩家中被稱為情報之王,他是少數的並未覺醒血脈,卻在晨星榜上擁有排名的存在。

很多人都以自己狹隘的眼界去猜測,以為Red是靠著搭檔才在晨星榜和天榜雙榜上有了一席之地。

但他們不知道的是,紅鳥是唯一一個沒有覺醒,卻堪比覺醒強度之人。

他甚至可以驕傲宣稱,在他麵前沒有可以隱身的情報。

但,那份驕傲從此刻起,已經成為了曆史。

被“乾擾”的信號,使得池翊音和京茶的對話模糊不清,但紅鳥卻另辟蹊徑,放大對視中兩人的眼睛,從兩人的瞳孔中截取倒映出的對方的影像,修複破損的畫麵,再一幀幀連起來,形成了連續的動畫。

借於此,他看清了兩人的口型,得知了他們的對話。

然後,他徹底愣在了屏幕前。

怎麼可能……係統擅自刪除錄播資料?

要知道,就算是係統也有必須要遵守的規則啊,遊戲場裡的規則並非擺設,它既約束玩家,同時也監督係統。

規則規定了係統不得無故乾擾玩家,那係統就不應該能有權限刪除資料。

同一時間,京茶也向池翊音提出了同樣的問題。

“池翊音,我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但……”

京茶眸光閃了閃,壓低了聲音道:“有‘規則’的存在,我不認為係統能肆無忌憚到這種程度。”

“它不需要違背規則。”

池翊音沒有暴露出自己第一次聽到‘規則’的事,立刻反駁道:“公然與規則對抗隻是下策,以卵擊石從來都不是聰明的做法。真正有可行性的可能,是它利用規則,讓本來應該約束自己的規則,成為打擊敵人的利器。”

“就比如現在,京茶。”

池翊音直起身看向窗外的雪原:“利用這個副本的規則,我可以殺死你,而不讓我的手沾上鮮血。”

——將原本約束自己的力量,化為支撐自己的力量。

池翊音之所以會如此清楚,甚至不需要思考就可以脫口而出,沒有半點猶豫,是因為他曾經就是利用規則之人。

利用規則,他輕而易舉的離開了孤兒院,並且讓那些對他心懷不軌之人,全都永遠的留在了孤兒院的廢墟裡。

同樣,利用限製,他將看似雞肋的力量,轉化為了強悍到恐怖的實力。

雖然池翊音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自己詭異的血脈,但他在摸索自己所覺醒的力量之時,清晰的看到了力量對他的製約。

不看透真相不可書寫。

不查清前因不可書寫。

不明確歸宿不可書寫。

池翊音必須要讓非人之物在自己的筆下“活”過來,不能錯漏一絲一毫的細節,才能讓非人之物的力量為自己所用。

但他反而借助這三條嚴苛的限製,使得自己擁有了可以改變筆下人物結局、賦予他們更強大力量的能力。

一如馬玉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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