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正版隻在晉江(2 / 2)

以黎司君所站立之地為中心,他的血液像是在腐蝕著地麵,迅速向四周蔓延而去,原本被屍骸覆蓋的地麵頃刻間被洗刷一空,連帶著神殿地磚一起消失。

剩下的,隻有青黑發黴的底色。

原本宏偉壯觀的穹頂神殿,現在卻像是長久荒蕪後的廢棄模樣,磚瓦雕像上緩緩生出青黑色黴菌,黃金剝落,光芒黯淡。

一瞬息也有一世紀那麼久,足夠讓一切榮耀被遺忘,隻剩下斑駁遺跡。

“這是……什麼?”京茶發覺不對看過來,卻啞然失聲。

池翊音眉頭狠狠一皺,意識到這是黎司君造成的。

黎司君一手打造了這裡,讓靈魂有可以安息之所。他給出去的“善良”,自然能夠收回來。

就像現在。

既然那些靈魂不滿於在這裡安眠,那它們就不會再擁有任何機會繼續存在於這裡。

連帶著整個咖啡館,都在黎司君的冷酷之下被收回。

先是曾經贈予的時間,然後是那些靈魂僥幸擁有過的美好,緊接著就是咖啡館本身……

所有的一切都在迅速腐朽老舊,青苔覆蓋了穹頂與地麵,隻剩下鏽跡斑斑的狼藉。

池翊音最先發現了戰場上的變化,他迅速將筆記本握在手中,書脊落在受傷的手掌心中,纏著繃帶的手捧著的書頁嘩啦啦翻開,落在了之前他書寫過的文字上。

然後,他垂下眼眸,視線落在眼前的文字上。

他寫的是共性。

卻又何嘗不是所有將靈魂留在咖啡館內的人們。

想要將非人之物寫進書中為自己所用,最重要的是需要主體,否則就會像綁住空氣的繩子,沒有木偶,就無法被操縱。

但這一次,卻並不一樣。

池翊音相當於將所有的靈魂都寫進了自己的書中,那些留在咖啡館的靈魂,都曾經做出了同樣的選擇,即便表現出來的外在千變萬化,但最根本的底層邏輯卻是相通的。

那就是——軟弱。

抓住了核心,就相當於抓住了那些靈魂本身。

現在對於池翊音來說,不論從地獄中衝出來的靈魂是怎樣龐大的數量,他都可以使用共性操縱它們。

生或死,留在這裡等待殺戮,或是離開。

池翊音迅速讓自己進入平靜的狀態,他深呼吸幾口氣,心跳趨於平穩的同時,耳邊也隻剩下風聲,再無喧囂。

他手捧書籍,像是握緊神諭,平靜的邁開一雙長腿,跨過屏風走進戰場,出現在穹頂之下。

地麵上迅速蔓延的老化與青苔都沒有觸碰他,凡是他走過之地,金光粼粼,像是時光再一次顯露神跡,在醜陋真實的廢墟之上,重建新的國。

池翊音安靜的行走,沒有任何腐屍膽敢觸碰阻攔他。

它們畏懼的看向池翊音手中的書,目露驚恐,像是一直以來拚命掩藏的真相被其他人發覺,最無法示人的醜陋被曝光於太陽之下。

腐屍發出源自靈魂深處的驚恐嘶吼,連滾帶爬的遠離池翊音。

很快,在混亂的戰場上被清空出一條筆直的通路,凡是池翊音走過之處,皆是一片空蕩的璀璨金光。

如摩西分海。

黎司君沒想到池翊音還會回來,不由得驚訝的看向他。

在看見他手中攤開的書時,黎司君像是想到了什麼,眸光漸漸幽深。

他讀過池翊音寫就的這本書,知道它寫的到底是個怎樣的故事。

那寫的並不隻是一片大霧和被困在咖啡館中眾人百態。

書中寫的,是最基本的人性。

軟弱。

也是【娃娃咖啡館】的副本存在核心。

就在他想要毀掉整個副本的時候,手握著副本核心的池翊音卻出現……池翊音,想要阻止副本的死亡嗎。

黎司君單手插兜站在原地,腳下蔓延的趨勢卻並沒有停止。

穹頂神殿依舊在迅速老化,甚至磚石鬆動脫落,像年久失修一般,很快就會變成一座坍塌的廢墟。

但就在這樣的毀滅之下,卻有一股全新的力量在支撐著神殿。

剝落所有虛假的美麗,露出醜陋卻真實的內裡。

然後,再在真實之上,重新建造起新的神殿。

池翊音從容行走,湛藍的眼眸裡沒有一絲波動,低聲吟誦著自己曾親手寫下的文字。

力量如水波蕩漾,一圈圈向四周蕩開。

腐屍在觸及那力量的瞬間,便像是被龍卷風摧毀的乾屍一般,連掙紮也沒有便散落成了一把齏粉,簌簌落下。

戰場的異變引起了女武神一般的店長側目。

驚愕之餘,她很快意識到,恐怕黎司君對這裡已經徹底失望,因此想要毀掉這個靈魂安息之所。

這在她的意料之中。

神的憐憫,並非路邊隨處可見不值錢的石子,俯身便可以拾得。

那是曾經多少純淨靈魂晝夜不休的祈禱和悲泣,才換來的珍貴之物。

一次便已經是艱難。

更何況,毀掉這份恩賜的安寧的,正是被憐憫的靈魂本身。

店長想要守著那些脆弱不可抗爭命運的靈魂,讓他們靈魂最後的安息之所得以存續。

但她更加清楚,事已至此,一切都是徒勞。

可是……

店長驚愕的停下手中動作,轉身看向池翊音,視線追隨他而去。

這個因為神一時的好奇而得到了資格的幸存者,竟然在試圖重新撐起副本。

身為守墓人,店長能夠感覺得到,無數靈魂在從咖啡館中消亡。

那並非是因為黎司君的力量,而是來源於池翊音的善意和冷酷。

軟弱的靈魂繼續陷入漫長的安眠,於美夢之中露出微笑。

而曾經後悔做出決定的靈魂,它們被困在早已經腐敗的屍體之中,卻在池翊音那奇特的力量之下,無法再傷及任何靈魂,而是跟隨著力量的指引,在離開咖啡館,走進曾經被它們拋棄的現實。

然而,長久沒有走路之人,如何能抗下漫長旅途?

那些靈魂曾經畏懼於真實生活的苦痛,躲進墳墓不問世事,它們早就失去了對抗生活的勇氣,被純淨的美好毀掉了一切忍耐力。

隻要現實稍有瑕疵,它們就無法忍受,覺得汙臟而煎熬。

它們不再習慣於為生活而奔波,不能承受被煩惱纏身不得不咬牙強撐的痛苦。

池翊音給了它們再次為人,離開咖啡館的機會。

但是當那些靈魂走出咖啡館的瞬間,卻在迎麵撲來的壓力再一次的後悔,懷念起了夢境的美好,想要退縮回來。

可,有些門,你隻有一次通行的機會。

隻要離開,任由你如何哭喊,神都絕不會再次心軟。

那些後悔的靈魂因此被兩股不同的力量夾擊,於力量的波動之下,瞬間蒸發化為齏粉。

店長想通這一切的那一瞬間,慢慢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向池翊音。

她萬萬沒有想到,池翊音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這樣的行事……冷酷又溫情,嚴苛卻公正。

又與神何異?

店長不由得重新想起黎司君在對她說起池翊音時的神情。

那時她隻以為,是因為黎司君少有對人類的關注,所以在發現與所有人都截然不同的靈魂時,喜悅衝昏了理智,才讓黎司君做出了錯誤的判斷。

店長從未否認過池翊音是璀璨而難得的靈魂,但如果說他將要殺死黎司君,如預言中一般,那店長並不相信。

可現在,她相信了。

如果,如果是這樣的理智而公正……

店長心神劇烈動搖。

黎司君卻在最初的驚訝後,就立刻意識到了池翊音所想。

他眼眸中沁染笑意,並不意外池翊音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池翊音從他這裡得知了他心中所想,也很清楚為何他會選擇毀滅此處。

但池翊音,從來不是將其他人的思想奉為圭臬的性格。

他有自己獨立的思想與清晰的思維,他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應當向什麼方向行走。

黎司君的決定在他看來,並不與他的想法完全相符。

尋常人或許會大聲哭嚎哀求,以求誰來發發善心幫助他們。又或者會選擇喃喃抱怨,或是沉默旁觀原地等待。

他們被動的將自己的命運交到其他人手中,依靠其他人的善良和心軟來賭活下去的可能。

但那絕不會是池翊音。

他不喜歡的,他必要改變。他厭惡的,自當毀滅。

而那些靈魂……

池翊音用自己的力量,給他們第二次選擇。

卻也冷酷的讓他們看清真相。

黎司君給了他們選擇死亡的自由,可一部分靈魂選擇卻後悔。

那池翊音就在他們死亡後,給予他們第二次機會。

——選擇他們自己的命運,是否回到人間。

可是現在,很顯然,那些被池翊音送出咖啡館的靈魂,無一例外全部死亡。

它們再次直麵真實的人間時,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承受生活的重壓。曾經懦弱做出過的決定像是磨不掉的印記,牢牢刻在它們靈魂上,讓它們以為自己還可以選擇逃避。

吃過人的猛獸不會忘記鮮血的滋味,逃避過的靈魂依舊不會有勇氣。

池翊音將真實血淋淋的扒開給它們看,逼迫它們在第二次徹底死亡的關頭,不得不直麵真實的自我。

在咖啡館漫長而安寧的沉睡中,現實依舊離靈魂太久。

它們隻能接觸到自己的美夢,卻與現實漸行漸遠。

在回憶中,現實被一遍遍美化,所有的痛苦被下意識遺忘,最終呈現在它們眼前的,是遠比美夢更加美好的“現實”,令它們向往並且悔恨曾經的決定。

池翊音卻遠比黎司君更加冷酷。

他連一個欺瞞的美夢都不肯施舍給那些靈魂,理智而冷漠的將它們丟進現實,然後在它們死亡的最後一刻,讓它們意識到,剛剛被它們自己丟棄的,是怎樣善意的恩賜。

遺忘和死亡都是神的憐憫,讓飽受痛苦折磨的靈魂可以進入寧靜的長眠。

但池翊音不是神。

他對自己尚且高標準的嚴苛,最厭惡愚昧之人,又怎會容忍那些靈魂的軟弱?

黎司君想要摧毀整個靈魂的墳墓,不再降恩於此。

池翊音卻要靈魂眼睜睜看著它們自己摧毀自己,愚昧到分不清善惡好壞的靈魂,沒有資格得到安眠。

轟然作響的戰場上,隻有池翊音步伐平穩從容,緩慢穿行過穹頂之下,漠然無視了店長與她擦肩而過,然後緩步走向黎司君。

在池翊音身周,屍骸源源不斷的冒出又迅速消亡,一張張麵孔上布滿了哀求與掙紮,想要向他求饒。

可它們連池翊音的衣衫一角也碰不到。

無法通過第二次審判的愚昧靈魂,沒有靠近他的資格。

風吹起池翊音銀灰色的發絲,沾染了鮮血的襯衫在他身後吹鼓飄揚,獵獵作響。

而他站在黎司君不遠處,停住了腳步。

“你在屠戮那些靈魂嗎?”

黎司君唇邊帶笑,輕聲問道:“你認為,它們沒有繼續留存下去的必要?”

“不。”

池翊音卻出乎所有人意料的,給出了否定的答案。

他緩緩從書頁中抬起眼眸,直視著黎司君平靜道:“我是在給予後來者憐憫。”

黎司君瞬間明白了池翊音的意思,他驚訝的看向池翊音,沒想到他會將憐憫隱藏得如此深刻。

沒錯,隻要池翊音重新審判,篩選出那些失去繼續留在這裡的資格的靈魂,其餘並未從美夢中蘇醒、後悔選擇的靈魂,就可以繼續在墳墓中安息。

如果池翊音做到這一點,將地獄的動亂重新平息,那黎司君也就失去了毀掉這裡的理由。

正如黎司君所說,他親手建造起這裡的意義,並不是為了毀了它。

而隻要死亡的聖殿存在一刻,有新的生命進入這裡,他們就能如前人一樣,得到神的憐憫,選擇自己的死亡。

隻要副本還在,守墓人還在,那些脆弱的靈魂,就一直會有第二次歸處。

這是,池翊音對於另外那些靈魂隱不可查的憐憫。

池翊音注意到了黎司君看著自己的眼神,挑了挑眉,輕笑著反問:“怎麼,我不像是做出這種事的人嗎?”

“我可是很善良的。”

他向黎司君眨了眨眼眸,剛剛神像一般的冷酷頓時鮮活了起來。

黎司君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兩人相對而立,一人腳下青苔黴菌斑斑,荒蕪蒼涼滿地屍骸血肉。一人身邊遍布黃金,華美神殿在他身後逐漸成型。

一明一暗,荒涼與繁盛。

他們二人,分割開了兩個世界。

在他們二人之外,屍塊血肉迸濺,漫天血色紛紛墜落,但一切死亡與喧囂都與他們無關。

他們眼中,隻剩下彼此。

隻不過,黎司君在驚歎於池翊音未曾雕琢卻天然的神性,驚訝之餘,不勝欣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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