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第 67 章(1 / 2)

越國公氣鼓鼓地走了之後, 墨珣瞧著天色似乎到辰時了, 便也不再繼續練了, 而是回到屋子裡看看素程素華醒了沒有。

素程素華今天起得還算早, 不知道是因為到了陌生的地方不太習慣,還是因為被師老先生突然身份震都睡得並不安穩。再加上他倆自打上了船之後便沒有再跑步了, 這會兒正在換衣裳。

墨珣一出現,他們就一起用了飯, 之後帶了家狀,五人便一起出發了。

院試來換考引的考生數目比起他們當初在臨平縣報名考縣試時的考生來說, 隻多不少。不過因為眾考生取得童生的年份不同,由各個府報送上來的名冊存檔也不同,所以開了好多個辦事案台。而案台旁插了個板,上頭寫有獲得童生的年份, 若對上了,那便是在此案台兌換考引。

院試報名較為嚴格, 家狀上頭有描寫該考生基本的外貌特征, 需得對得上才行。現場還需要考生簽字, 以供比對字跡。所以一個考生從站到案台前到領了考引出來,得用上半炷香的時間。

倫素華雖比墨珣他們早一年取得童生,但年份卻是一個範圍值,因為每年都有府試, 所以一個案台負責了十年的考生檔案。不誇張地說, 墨珣甚至看到有白發蒼蒼的老人家在排隊。

倫素華那個話多的毛病又來了, 周圍人一多, 便十分嘈雜,可他又擔心這會兒說話會把彆人的視線吸引過來,就憋得十分辛苦。

墨珣來時打了把傘,此時太陽上來,正好派上用場。

他們等了許久,隊伍也才稍稍往前挪了點兒。到了午時,墨珣三人才接過由管事和阿萊遞來的乾糧,就地解決了午飯。在場的考生都是些斯文人,若中途去趟茅房什麼,回來那位置也還在。畢竟在衙門口撒潑太過難看,再加上誰都不知道眼前這些人會不會有朝一日就成了自己的同僚?更有甚者,若是對方成了自己的主考官,這時候跟人鬨掰,那可就好玩了。

當然,上麵那些都隻是墨珣的腦補,他實在無聊得很,雜七雜八想了一堆之後,乾脆開始聽身邊的考生聊天。

其實不外乎就是猜考題罷了,帖經沒什麼可說的,現在猜的就是雜文和策論的題了。院試雖說是由各省自行出題,但院試畢竟不同縣試府試,這考題範圍也不見得就隻是本省的內容,保不齊還會考到國家政策。

不止墨珣在聽,素程素華也將身邊人的話聽了一嘴。來之前倫沄嶽曾提過建州這邊近幾年出過的考題,皆是有規律可循的。雜文考試一般抽取的就是孟子的言論,而策論則是從農業著手。所以他們啟程到建州之前,一直是針對農業那塊在寫文章。但並不代表今年就不會突然出其不意改變策略,所以彆的政策也需要知道一些。倘若真考到不會的,那就瞎掰。總歸是要把卷子填滿的。

午時將過的時候,墨珣他們這才瞧見了譚忠良從隊伍前頭過來。這廂打了招呼,他便乾脆站在墨珣三人身邊閒聊,順便等蘇學亭和鄭鴻喬。領了考引的考生不能在裡頭逗留,以免造成擁堵,所以蘇學亭和鄭鴻喬前後出來之後,他們便直言要告辭了。

墨珣他們還在排隊,自然不會挽留,隻打了個照麵便目送他們離去。

臨近酉時,才輪到墨珣。

一個案台統共有三個人監管,一人維持秩序,一人對比家狀,一人發放考引。取了考引後要簽名,需與先前兩次考試報名時的筆跡一致。

此時天晚得遲,衙門口一直開到戊時才關門。有些排在後頭的考生乾脆就打開鋪蓋,在衙門口對付一宿,準備明早占個前排。

墨珣他們報了名便回了越國公府,越國公還在大廳裡等他們回來一道用飯,倒是讓素程素華有些受寵若驚。因為回來遲了,倫素程還出言告罪了一番,反而得了越國公一句,“早就說讓管家陪你們去了,也不用到這個點才回來。”

國公夫郎一直沒說話,隻是拍了越國公一下,越國公這才消停。“不說了,擺飯擺飯。”

墨珣知道越國公這樣不過是做出來給彆人看的表象,真實性格恐怕會是今天早上那個樣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假麵。想他不也是,裝出一副不諳世事的樣子,來隱藏這個“墨珣的殼子”已經徹底地換了個芯子?

此時已是八月下旬,但院試是在九月的中旬,也就是他們還有半個月的時間可以學習。這段時間,墨珣主要是將儒家經典——十三經通讀了一遍,而後反複誦讀以加強記憶。

院試的考試項目與縣試、府試差不離,也是帖經、雜文、策論外加試帖詩一首。

素程素華與墨珣不同,他們不大習慣沒有先生在場而自行學習,忽然來了這麼一遭,竟有些學不進去。一開始的幾天雖然是拿著書,但一旦入了夜躺在床上,竟是想不起今日到底學了些什麼。

越國公在來建州的船上已經在教墨珣作策論了,現在人已經在了自己府上,更是沒有落下,幾乎是每隔兩日便將墨珣招到書房裡頭,出題命他作答,而後再將缺漏補上。越國公雖然會將墨珣未涉及的部分補上,卻也會告訴墨珣,他是從哪裡、為什麼會想到這點。墨珣隱約感覺到越國公似乎在培養他的發散性思維,讓他不要受限於科舉這方麵,而是結合實際情況去思考。

自打越國公見過墨珣練武之後,便時刻琢磨著要讓墨珣與丁成英來一場。然而這個想法被國公夫郎知道之後,除了無語也沒彆的,“你相當無聊。”

越國公雖然心動得很,但給自家夫郎這麼一說,便也消停了。不管墨珣天資再怎麼聰穎,也隻是一個七歲的孩童,再加上馬上就要進貢院了,麵上看著雖是沒什麼,但保不齊已經是強弩之末了。這時候還是讓他安心備考才對。

墨珣早就習慣了無人教導自己琢磨,所以這半個月竟是沒有耽擱分毫。再加上越國公有意引導,使得他也慢慢地摸到了科舉閱卷得分的點。隻是墨珣一直想讓越國公教習的時候把他兩個哥哥也帶上,但卻一再遭到拒絕。

越國公的原話是——年紀大了,教不動。

墨珣知道他不過是找個借口罷了,王老先生比越國公可老了不少,教三個學生不也是綽綽有餘?但牛不喝水,總不能強按頭吧?墨珣是想過要不由他來教,可這種話十分不好啟齒。畢竟在素程素華心目中,仍是推崇那些個年紀大的先生的。墨珣剛知道這個事的時候還十分詫異,他倆竟不是因為覺得王老先生比那李止衍教得好,而僅僅隻是因為王老先生他比較老。

因為老,所以就學問高。這哪裡來的謬論,墨珣都不知道要怎麼跟這倆人解釋。不過世上大多數人都是這麼覺得,年紀大的資曆深,所以這也就耗“死”了很多年輕人。想當年在徽澤大陸,他頂著一副青少年的殼子,哪怕修為比九霄高、年紀比九霄大,彆人也是覺得九霄那滿頭鶴發看起來更為莊重更得人信服。

半個月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就算墨珣不記得了,還有彆人一直在他身邊耳提麵命。尤其是倫素華,每天吃飯的時候都要念叨一句距離進貢院還有幾天,簡直恨不得在墨珣和素程額頭上畫“正”字。墨珣完全一副不勝其擾的樣子,而倫素程就更直接了,每天除了吃飯,幾乎不跟倫素華碰麵。而素華這人一個人呆不住,好幾次都吃了素程的閉門羹。

來找墨珣的時候,要麼就是墨珣不在,要麼就是他好一通說,墨珣一聲不吭地聽。有的人說話是單純想讓人聽,而有的人則是希望得到回應。墨珣這樣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來,很快就讓倫素華失了興趣,也不再來煩他了。

院試入場與府試差不離,考生帶著家狀與考引入場,其他一應用具由貢院提供。墨珣他們去考試坐的是國公府的馬車,但卻是拆了標誌的。拆標誌的事還是國公夫郎主動提的,顯然是擔心墨珣他們有心理負擔。以往越國公愛怎麼鬨騰就隨他了,但是現在三個考生要進貢院了,還是不要給他們添堵了。

建州城裡的貢院經了翻新,比起廣平府的貢院從外觀上看是好上不少。但一進入裡頭,墨珣便能感覺到什麼叫作“金絮其外,敗絮其中”了。簷邊牆角滿是斑駁,要說“殘垣斷壁”都不為過。牆壁上裂了一條條的縫隙,墨珣懷疑若有人爬牆恐怕能直接把這牆壓塌了。隻是他這觀察還沒入微,前頭的人便已經往裡走了。

院試除了省學政監考之外,還有布政司與總督協理。入場前先查考引與家狀,而後搜身。墨珣將家狀與考引遞給審查員後,經了對方一番打量,這才把東西還給他,擺擺手讓他朝後走。搜身的工作一般是由官兵進行,本朝文官與武官是彼此之間互相瞧不起的,而這些官兵對於考生也是一副愛答不理的樣子。墨珣還沒走到官兵跟前,便讓他伸手扯了一把。

因為天氣熱,所以搜身工作沒有府試那麼麻煩,官兵隻隨手在墨珣身上摸了摸,又命他解了衣物瞅瞅。這之後,也不等墨珣將衣帶係上便推了他一把,讓他趕緊到號舍裡頭去。這感覺就跟即將坐牢一樣,墨珣順著考引上頭的編號找到了自己的號舍,這次他倒是學聰明了,進號舍去之前先屏蔽嗅覺。

墨珣瞅了瞅角落的黑色的汙漬,以及完全已經變了色桌子,隻覺得這一整個貢院都十分一言難儘。好在經過一次府試,他對整個考試的流程都有一個基本的認知:院試考五天,而在這五天時間裡,如非特殊情況,則是一直呆在這長四尺寬三尺的號舍裡頭不能起身隨意走動。

第一天仍是考帖經,墨珣此前一直在背誦,對此很是胸有成竹。然而帖經的考題是一次考試比一次多的,早前的府試他尚能在過午後不久寫完,此時卻硬是答到了酉時才堪堪完成。

不知道是不是被素程素華的情緒影響到,墨珣甚至覺得自己也跟著緊張起來了。是以,哪怕帖經這場對他來說是成竹在胸,卻仍是放慢了速度,唯恐自己粗心大意寫了錯字。這麼小心翼翼的後果就是做題的時間延長了,再加上長時間低頭,墨珣除了覺得脖頸有些酸痛之外,連帶肩胛處都不太舒服。

院試提供的膳食與府試也差不多,肉糜湯和大餅的組合,隻可惜沒有味道。倒不是因為墨珣屏蔽了嗅覺時將味覺也一道屏蔽了,而是這餅子是淡的,肉糜湯似乎也沒有放鹽。這是得一直對外標榜自己無欲無求的墨珣,意外發現自己竟然還是有些貪圖口腹之欲的。

墨珣看到來放飯的人見他年紀小,還特意用勺子多刮了幾次,給他多搞了些漿。墨珣第一時間是愣,而後才對對方斂了斂眼神,卻也不敢大幅度點頭,就怕被人看見,到時候告他一個“作弊”。

用過午飯之後,墨珣繼續做帖經,寫得十分得心應手,卻仍是覺得心裡沒底,做完了之後又一遍遍地檢查。檢查到後頭,墨珣都覺得自己魔怔了,才趕緊將桌角擺著的鈴鐺搖響,等人來收卷,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他在晚飯前交了卷,這才有功夫放鬆自己已經僵硬的脖頸。因為交了卷,墨珣便可起身,隻要不走出號舍外頭攔著的紅線便可。他皺著眉頭將腦袋晃了一圈又一圈,仍是覺得疼,便乾脆到後頭給考生睡覺用的席子上禪坐起來。

脊背挺直,身體放鬆,使身體達到一個平衡,而後便閉上眼開始靜修。這個動作他做了幾千年,隻覺得此時仿佛又到了自己閉關的時候。靜下來的時候,墨珣能感知到周圍號舍裡的考生的動作,甚至隱約能看見他們在卷子上寫的字。

這就不太好了。

墨珣趕緊把思緒朝外放,感受來自周遭自然中的無限生機。

感覺到有人走過來了,墨珣便就著姿勢睜開眼,見又到了發放晚飯的時候,便起身去取。這次送飯的與中午並不是同一個人,想來也是防止考生夥同外人作弊的一種手段。

晚飯如所料般仍是肉糜湯和大餅,墨珣用過晚飯之後便連蠟燭都不點,在號舍裡站了好一陣子,待到銅鑼聲響,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被收走了,這才坐回到木板上。

因為天氣還沒冷下來,所以隻發了一個很薄的毯子。隻是這毯子似乎也是庫存多年的,墨珣不用聞都知道上頭必定有一股黴味。墨珣雙手捏著毯子的一邊隨手一掀,便能看到上頭的點點黴斑。

莫名有種苦修的感覺。

若說整個徽澤大陸,他最佩服的人,那必定是做苦修的宏吉大師。苦修信奉中有一條便是——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伐其身行,行弗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1說的就是一定要經受住各種苦難折磨,這樣才能培養出堅韌的心性與品格。

墨珣雖然一邊佩服人家,但一邊也在罵他腦子有問題。以宏吉大師的修為和品性,早早便可以不在做這苦修了,但他卻仍是維持這那副樣子。墨珣完全想不通宏吉大師為什麼一開始要挑這麼個道來修,簡直就是自虐嘛。

如此便可以睡了,待到明日卯時用過早飯之後開考雜文。

墨珣平時自然醒也是卯時,此時在號舍之中身子伸展都有困難,彆說還要鍛煉了。他醒了之後以擺在門口的桶中清水撲麵、漱口後,便等著肉糜湯和餅子了。

雜文考兩篇:一篇是以“食色,性也”為題;另一篇則是截搭題,題為“胡不相畏,不畏於天?猶為蛇足也”。

第一篇出自《孟子·告子上》,乃是孟子與告子的辯論,題目那一句話是告子的論點。相傳,告子是孟子的弟子,且與孟子有過諸多次辯論。而標題這句原話則是“食色,性也。仁,內也,非外也;義,外也,非內也”,孟子雖說與告子辯論過這句,卻也隻針對“義,外也,非內也”,而對於標題一句則並沒有異議。

再加上孔子也曾在《禮記·禮運》中提過“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人生來便有**,而多數人將**藏之心底,若想要約束這些**,那還有什麼比“禮”更合適呢?2

這題考得十分刁鑽,若是隻從標題四字入手,很可能就陷入出題者所設的迷局之中。一般像這類題型,最終還是要推及本朝的主流思想。而一些死讀書的考生,如果不能講幾位先賢的言論逐一聯係起來,那這篇通篇寫下來也完全不靠題。

第二篇的題目,前半句出自《詩經·小雅·雨無正》,同時《左傳·文公十五年》中也有提及,意思是為什麼會不感到驚恐,怎麼會不敬畏上天的威嚴?後半句則出自《戰國策·齊策二》“昭陽為楚伐魏章”,說的是陳軫說楚國大將昭陽攻打齊國之舉。

這題目中的兩句話完全沒有任何關聯,乍一眼看過去隻會覺得莫名其妙。而雜文並不每次都會出截搭題,但若是學政突然心血來潮,就會來這麼一手。截搭題這種考題形式對於一些考生來講完全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既需要將兩個完全沒有乾係的句子聯係在一起,並且邏輯要清晰且具有條理,還要使它們能夠符合本朝的主流思想。

墨珣拿到考題的第一時間就先搖頭,隻覺得這些考生著實是太不容易了。單看這些考題,當真不是學堂裡那些先生能教得出來的。也難怪學堂裡的先生落了榜之後便及時止損,趕緊改行教書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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