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腳步踉蹌,這下不用裝也摔了個大馬趴,他不解地回頭,眼前一花,隻見那道藍色的身影已經甩開紀淩和小福子闖進來。
斂芳瞳孔驟縮,手上拂塵一甩,看似柔軟的裝飾物在這一刻猶如利劍,攔住對方的去路。
來人麵色陰寒,厲聲喝道:“滾開!”
幫陸院判擦汗的白榆聽見這聲音一驚,條件反射地抬頭看去,可是隔著幾重門,她根本看不見。
外間的打鬥動靜更大,紀淩和小福子也追上來,他們和斂芳聯手攔住對方的去路。
宋治躲在角落裡,努力讓自己不起眼。
宗聿眉頭緊蹙,打鬥的聲音越來越近,斂芳三人竟然沒有拖住對方的腳步。那人影身法詭異,輕易地繞開他們進了房間。
宗聿抬頭,是一張沒有見過的麵孔,他心底的戾氣和憤怒都化為殺意,一把拽過白榆扶著江瑾年,朝著對方攻去。
白榆看清對方的臉,連忙大喊道:“曲大夫!殿下,他不是敵人。”
她一句話點出對方的身份,宗聿揮出去的拳頭在對方的麵前停住,拳風吹動對方的耳環。
他斜了宗聿一眼,在宗聿驚訝的神色中撞開他朝著江瑾年走去。
陸院判滿頭大汗,眼看最後一根銀針就要落下,曲落塵站在床前,轉著手上的骨笛,幽幽道:“你這一針下去,他必死無疑。”
陸院判頓住,曲落塵的話讓他的手僵在半空中,再也不敢落下去。他抬頭看著曲落塵,一眼望過去是個很年輕的男人,第二眼就覺得他有些妖異。
“不可能,我想過很多次,不可能會錯。”陸院判對自己的醫術很有信心,可在這件事情上他心存疑慮,這話出口並沒有多少底氣。
曲落塵冷笑:“那你大可一試。”
這漠不關心的態度和他闖進來的急切完全不同,其他人都湧進屋子,在他的話語中看向陸院判。
陸院判手指發抖,汗水滑落,可見他此刻的壓力並不小。
又有血跡從江瑾年的嘴角滲出,白榆紅著眼道:“你們彆再爭了,主子的氣息越來越弱了。”
陸院判閉了閉眼,頹敗地收回手,他承認這一針他不敢再落下了。
宗聿快步走上前,曲落塵卻抬起手,橫笛攔住他,道:“不想他死,就全部給我退出去。”
隨後他看向白榆,眼神淩厲。白榆打了個冷顫,把江瑾年放下,低下頭站起身退開。
宗聿沒有動,曲落塵在他的眼裡就是一個突然闖進來的陌生人,就算白榆認識,也不能打消他的顧慮。
而且這人身上的敵意很明顯,看上去就不是個好相處的主。
他是誰?他從哪裡來?他和江瑾年是什麼關係?這些通通是個謎團。
“你是什麼人?”宗聿沒忍住問道,他不會把江瑾年交到一個陌生人的手中。
曲落塵回頭,挑釁道:“怎麼?江瑾年沒有告訴你?”
宗聿一震,他對江瑾年的過去確實一無所知。
眼見二人杠上,白榆不敢去勸曲落塵,隻能勸宗聿:“殿下,王妃的病情不能再拖了。”
這話拉回了宗聿的理智,曲落塵氣定神閒,顯然有十足的把握。陸院判已經退下,這會兒能夠仰仗的也就他了。
宗聿握了握拳,為了江瑾年,忍這一口氣,帶著大家退出去。
曲落塵抬手,用真氣逼出江瑾年身上的銀針,解開他的衣服,看著胸前被遏製住的蛛網血痕,又氣又心疼。
他深吸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吹響了手上的骨笛。
院子外麵,暮色已至。
宗聿就站在門口,宋遠攙扶陸院判坐下休息,紀淩看著自己的手,滿臉深沉。
小福子活動自己的手腕,規矩地站在斂芳身邊。白榆已經止了眼淚,許是看見曲落塵現身,她基本的神經鬆緩一些,總算可以喘口氣。
不過解決了一個麻煩,還有另一個麻煩等著她。
宗聿看向她,問道:“他是誰?你們認識?”
白榆麵上閃過一抹慌亂的神色,剛剛放鬆的神經又緊繃起來,她垂著眼,遮住眼底的情緒道:“他叫曲落塵,之前我們住在莊子上時,一直是他替小姐問診。”
白榆想表達這隻是個大夫,可這話聽在彆人的耳朵裡卻完全不一樣了。
一個和沒有出閣的江瑾年關係匪淺的大夫,年輕,冷若冰霜又透著一股妖異感,實在讓人很難不多想。
宗聿心裡有些不舒服,他盯著白榆看了半晌,道:“你很怕他?”
白榆緊張起來,支吾道:“沒,沒有,我……”
“你怕他,卻又相信他,他真的隻是個大夫?”宗聿打斷白榆的話,他對這個丫鬟不算毫無了解。
前世在戰場上,刀光血影的場麵她都見識過,毫無怯意,本身就是個膽大心細的。
可是剛才,對方隻是一個眼神,就嚇的她打顫。
宗聿的情緒一直壓在心頭,麵對白榆的隱瞞,他耐心告罄,怒道:“說!”
宗聿聲音響亮,這在暗夜中如同驚雷,白榆被嚇到,直接跪下,可她還是沒有開口。
宗聿越發煩躁,那種胸膛內彌漫著血腥味的感覺又湧上來,眼底布滿了殺意。
一旁的斂芳見狀,上前勸道:“白榆,你越是隱瞞,越讓人覺得這其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何苦呢?”
江瑾年住在莊子上,江家對他不聞不問,反而有個人一直噓寒問暖,眾人的心裡難免會有些想法。
這話讓白榆有些發懵,看見宗聿的臉色越來越難看,她反應過來大家誤會了,連忙道:“不是的,曲大夫是王妃的舅舅。”
眾人一愣,腦海中不合時宜的想法猜忌在這一聲舅舅中消失於無形。
小福子不解道:“既然是舅舅,白榆姐姐你應該說出來,我們也不用打這一架。”
白榆有苦難言,事情要是如此簡單就好了。
斂芳察覺到她的異樣,道:“既然是親家,你怕什麼?”
白榆吸了吸鼻子,在經曆緊張、無助、害怕、畏懼的情緒後,她生出了破罐子破摔的無奈,道:“我和王妃離開莊子的事,曲大夫並不知情。”
言外之意,曲落塵不知道江瑾年嫁人了,還是嫁給一個男人,為了這個男人把自己搞成現在這個樣子。
白榆負責照顧江瑾年,出了這樣的事沒和他通信,光想想他的怒火就害怕。
宗聿心底聚起來的怒意被白榆的話戳了一個洞,呼啦啦地往外漏氣。曲落塵對他的敵意,看他時的厭惡,還有那句劍拔弩張的挑釁都有了答案。
江瑾年瞞著曲落塵入局,事後又一直隱瞞,站在曲落塵的立場上,他隻怕氣的不輕。
這下連斂芳都愣住了,雖然這樁親事在明麵的流程上沒有問題,三書六禮齊備,但江家抓江瑾年頂包,實在不像個娘家人。隻是那時他們以為江瑾年沒有彆的親人,才沒多說什麼。
可是現在,白榆告訴大家,江瑾年是舅舅在照顧,舅舅還不知道這事,是個人心裡都得發怵。
紀淩不再打量自己的手,道:“既然他是王妃的舅舅,他為什麼要在京都開賭局,賭王妃的這樁親事不得善終?”
通過剛才的交手,紀淩百分百確定,這個人就是淩霄閣沒抓到的那個賭局東家。
他在親事的第二天就已經在京都活動,隻是一直沒有露麵,白榆和江瑾年不清楚他的行蹤罷了。
白榆不知道賭局,眼神有一瞬間的茫然。
宗聿回憶了一遍對方的外貌特征,確實和紀淩一開始說的情報對的上號。加上他甩開紀淩三人的實力,的確能夠避開淩霄閣的眼線。
事情陷入了另一層矛盾中,但顯然從白榆的身上已經問不出什麼。
院內陷入一片死寂,紀淩的疑問無人回答,大家沒再說話。
時間一點點過去,屋子裡還是沒有動靜傳來。
宗聿開始站立難安,他在門口踱步,好幾次想推門進去,可手總是抬起來難下決定。
白榆抱著自己的膝蓋坐在門口,誰也沒有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一步,現在曲落塵插手進來了,江瑾年若是不醒,曲落塵隻怕會把王府,甚至整個京都鬨的天翻地覆。
月上梢頭,月輝灑滿了院子,不知道具體過去了幾個時辰,曲落塵才開門出來。他麵色有些蒼白,一雙狹長嫵媚的眸子在黑暗中亮的嚇人。
他先是低頭看了眼可憐兮兮的白榆,然後才對上宗聿擔心的目光。
“人救回來了,還沒醒。”曲落塵道,“我現在很困,不想回答任何問題,我需要休息。”
曲落塵垂眸,提出自己的訴求。
宗聿聽見人救回來了,心裡懸著的大石頭落地,他感謝曲落塵都來不及,根本不會在意他的態度。
斂芳的臉上再度有了笑容,上前道:“曲大夫,這邊請,我帶你去休息。”
說完他朝宗聿看了一眼,見宗聿的心思已經落在江瑾年身上,對小福子道:“小福子,你帶陸院判和宋太醫下去休息。今日太晚了,就在這裡歇下。”
斂芳的最後一句是對著陸院判說的,陸院判想了想沒有拒絕,宋治見師父都沒意見,自己自然保持沉默。
白榆從地上站起來,曲落塵看向她道:“打點溫水,替他擦一下身體。夜裡多注意一下他的情況,如果出現高熱畏寒很正常,不要來念叨我。”
白榆點頭,曲落塵這才跟著斂芳離開,從頭到尾都沒給宗聿留什麼叮囑,就像是有意在無視他。
宗聿此刻一心惦念著江瑾年,對他的態度並不在意。
室內有淡淡的血腥味,那是江瑾年吐出來的血,他胸前的衣服浸染了一大片,留下很深的痕跡。
宗聿在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看著恢複了一點氣色,沉沉睡過去的江瑾年,大起大落的情緒在這一刻有了著落,他眼眶泛紅,眼底有了淚花。
他真的差一點,差一點又要失去江瑾年。明明都很小心的護著了,卻還是逃不過暗處的黑手。
那種恐懼和後怕深深地嵌入他的心臟,他握住江瑾年的手,把臉埋在他的手指間,溫熱的眼淚落在江瑾年的掌心。
“瑾年,不要丟下我。”宗聿的聲音有些哽咽。
重生回來,江瑾年的出現是撫慰傷痛的良藥,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讓宗聿覺得開心。他不敢想象再一次失去江瑾年,他會不會發瘋。
宗聿在床邊坐了很久,打水回來的白榆沒有驚動他,而是看見他起身才走進來。
宗聿抬手擦了擦眼睛,自覺地走到外間。其他人都下去了,院子恢複了寧靜。月光落在院中,一地銀霜。
宗聿盯著那片夜色出神,今日的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此刻安靜下來,涼意浸透深夜,往日同他打鬨的人躺在床上,他嘗到了失落的滋味。
“殿下,已經收拾完了,你去休息吧,我留下來照顧王妃。”
白榆端著盆出來,將水潑在院中。曲落塵說江瑾年夜裡還有狀況,身邊自然離不開人。
宗聿道:“不必,你下去歇著。”
宗聿沒打算離開,白榆猶豫片刻,見他態度堅決,道:“我就在耳房休息,殿下有需要叫我。”
漫漫長夜才開了個頭,宗聿不敢睡,他睜著眼守著人,怕江瑾年發熱畏寒。
所幸這一夜相安無事,天蒙蒙亮時,宗聿有些困。他起身活動手臂,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冰涼的茶水經過一夜的浸泡,苦澀的味道刺激著他的味蕾,他人清醒了幾分。
他在房間裡走了兩步,醒了醒神,又回到床邊。
江瑾年還在睡,像是做了什麼美夢,麵上竟然帶著笑意。
宗聿被他牽動心神,也忍不住勾起嘴角,沒有什麼比他沒事還讓人開心。
宗聿忍不住伸手摩挲他的鬢角,用手指輕輕撥開他臉上睡亂的發絲,他心中的情緒經過一夜的混亂,此刻五味雜陳。
他的手越過鬢角落在江瑾年的臉上,細滑的觸感如同上好的絲綢,他甚至戳了一下江瑾年的臉,笑容裡帶了兩分酸楚。
他微微俯身,積攢的情緒衝破了內心的克製,肆意地在他心上張牙舞爪。他的情緒無聲爆發,低頭在江瑾年的額頭落下一吻。
“瑾年,快點好起來,我們說好的要去看桃花,不要失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