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老牛(1 / 2)

穀三靜默地站在一旁,看著青年無比真誠地和一頭牛去道彆。

“我們真的要把它留在這兒嗎?也許……也許我們還有彆的辦法?”

“但還有什麼彆的辦法呢?”

慕容宇華為穀三所問出的這句話感到難過:“也許我們還是有辦法的呢?也許……也許它還能走?”

他並不把這一頭老牛當做自己的私人財產,他隻是把它當做自己孤獨旅途上唯一的伴侶,他的“二當家”,他唯一的夥伴。

穀三在他目光之下妥協了,她靠近過來,仔細查看著這頭老牛身上的傷口。那些子彈在它身上打出一個又一個窟窿,血止不住的往外流,老牛的雙腿朝前跪著,它疼得直顫,呼吸沉重,生命隨著山風,正快速流逝而去。

穀三和慕容宇華搖了搖頭:“子彈貫穿了它的心臟和肺部,我們都不是醫生,更不懂得牛的身體構造。哪怕我們有力氣帶著它一起趕路,它也熬不到我們找到下一個藏身之處。”

慕容宇華原本還懷揣幾分希望的目光隨之黯淡下來。

“但它已經做得很不錯了。”

作為一頭牛,它本該在槍聲響起那刻,遵從動物本能一路奔逃的,可它沒有,它好像通得靈性,在意識到自己的主人遭到攻擊那一瞬時留在了原地,絲毫沒有半點逃跑之意。

“你是個戰士啊,牛兄。一個真正的戰士。”

慕容宇華抱著老牛坐下,頭靠在它身旁,緩慢撫過它身上的傷口,說:“你下輩子投個好胎,彆做牛也彆做人。不如做棵樹吧。做樹就沒那麼多苦痛了。”

山林之中,四處都是草木,牛就此留下,也不算是個壞去處。天色仍是青灰蒼茫的,雨水早就已經停了,陽光卻隱隱在雲層之後。老牛的眼睛慢慢閉上了,它的血將土地都染紅。

慕容宇華將枯葉與泥土灑在了老牛身上,在它冰冷的屍體上留下了一個擁抱,起身準備離開。

“就這樣嗎?”穀三看他打算就這樣走了,開口詢問,“你不再做點什麼?”

“我們沒有時間挖個坑埋葬他了。”

“可……你知道,它是一頭牛。如果我們就這麼走了,也許接下來它……會出現在誰的餐桌上?”

慕容宇華彆過頭:“我試圖改變它的命運,把一頭牛變成了戰士。但現在看來我沒辦法徹底改變它的命運。如果它真的被人帶走,成為了他人的盤中餐又能怎麼辦呢?我不可能在深山中一把火把他燒為灰燼。這太危險了。”

他有些失落地歎出口氣。

“我隻能儘量不去想它接下來的命運。畢竟我們還在逃跑,沒時間去細想了,對吧?”

穀三跟上了他的腳步:“既然你已經做出了決定,我就沒什麼好說的了。”

“那麼,你覺得呢?”慕容宇華向她尋求意見,“我應該把它燒了嗎?”

“如你所說,在深山中點火太危險了。而且我們也沒那麼多的時間。”穀三說,“你要做的隻是收拾一下自己的心情,不要去想它接下來的命運。”

“我現在唯一後悔的是丟掉了它的鈴鐺。現在那是它唯一的遺物了……”

慕容宇華看起來仍然沒有從失去“戰友”的悲傷中走出來,但他還是下意識在穀三麵前蹲下,示意她上來,自己背她翻過山嶺。

穀三原本想要拒絕的,但看慕容宇華現在失落的心情,還是選擇同意,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他們就這樣背著槍拿著匕首,重新踏上了山路。他們兩個人身上都殘留著血腥味,短短一夜,穀三手中又多了九條人命。而她心中早已不會為生死再起波瀾,背著她的青年卻在為一頭老牛的犧牲感到悲傷。

慕容宇華冷不丁問:“……它會被做成牛肉包嗎?”

“也許吧。”

“牛肉麵?”

“也許吧。”

慕容宇華那顆敏感的心再次顫動了,他深吸一口氣,儘量克製住自己翻湧的情緒:“但它會讓彆的人吃飽的。哪怕那個人為了錢出賣自己的道德和尊嚴。它的死亡最終以肉身來填飽所有人的肚子。它甚至不分來人是誰。”

穀三聽著他絮絮叨叨,言語之間漸漸飄向另一個她所未知的領域。不過她不會打斷他,如果說這些莫名其妙的話可以讓他好受些,隨便他說多少吧。

他說:“它是一頭偉大的牛。即便它這頭牛和另一頭牛沒有什麼兩樣,最終結局也不過是落入人腹。但它至少在走向死亡時能夠告訴所有生靈:人或動物,告訴那些山風中顫抖的植物,它沒有逃跑,它迎難而上。它像個戰士一樣用胸膛接住了子彈,它也像個戰士那樣,在子彈下流儘了最後一滴獻血。”

他說:“它比許多卑劣的人都要慷慨,都要善良。”

他說了許多許多,一路伴隨他們兩個人的漫漫旅途,穀三則一言不發,當然實際上她也並沒有聽進多少,他的言語就像山風,從耳邊呼嘯而過,大抵留下了些微痕跡,但最終都化作某種“感覺”而不是任何具象化的“回憶”。

伴隨著慕容宇華感慨般一聲歎氣,關於牛兄的“超度”似乎也終於結束了。他把談話對象重新調整到身邊的人身上說:“穀三姑娘,從現在起,我又成為一個光杆司令了。——一個單槍匹馬挑戰世界規則的土匪。”

“一個多愁善感而且容易囉囉嗦嗦的土匪。”穀三回以的評價倒沒留幾分情麵,“我真搞不懂,你這樣的家夥真的能在窮凶極惡的罪犯中活下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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