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朱裡(1 / 2)

樓寨之中仍是寂靜一片。

穀三陪著慕容宇華坐在一片血腥的青石板地麵上,她朝他伸過了手,把他像個孩子那樣摟入了懷中,慕容宇華在她懷裡聽著她說:“其實我很羨慕你,慕容。你是那種,哪怕痛苦切實發生,最終也會自我和解的人。我也很看不起你,你是永遠都沒有辦法去戰鬥的人。”

然而些微停頓之後,她卻又說:“但我仍敬佩你,因為你是在困境之下都能保持善良的人。”

她說:“你是不會選殺戮那條道路的人。是哪怕踏上了殺戮之路,也會心懷愧疚,想要尋求解脫的人。是明知道最終結局早已寫就,卻仍能不後悔所有一切痛苦決定的人。”

她低下頭,擦拭著青年麵龐上的淚痕,言語平穩又堅定,莫名讓他本如臨深淵的一顆心慢慢找回了平衡。

“不論你現在看到了什麼,又為之感受到了什麼,可最終,你還是會做出同樣的選擇。也許這就是你,我永遠做不到的一些事,你能做到。當然,有些你永遠下不了的狠手,我能做到。”

他們最終互相攙扶地從地麵上站了起來,踏入樓寨之中,將那些屍體留在了身後。天井周圍的門板一塊又一塊地放下了,這是對最終獲勝者的尊重。慕容宇華在正廳中看見了那個為了他們背叛李紳的年輕士兵。

那士兵蹲坐在小穗兒的身邊,手總是放在自己的槍上,慕容宇華走入時,他帶著幾分沒來由地緊張站起了身來,有些怯生生地叫了他一聲:“慕容老師。”

慕容宇華望著他的臉,露出幾分迷茫:“……我認識你嗎?”

“您記得早幾年在北青縣的小學教書的事兒嗎?”

慕容宇華微微一訝:“我原來讀書時候,暑假裡確實曾經在北青縣那兒的小學帶過課。但並沒有太久。”

這年輕的士兵低下頭,有些不大好意思的笑了:“是快十年前的事兒了,您可能已經不認識我。原來我在您班上上過課,那會兒我家裡頭窮,沒有書,您幫我一個字一個字把課本抄了下來給我。我叫朱裡!我有個妹妹,也一塊在您班上讀書,叫朱越。”

慕容宇華這才恍然間般想起:“你是朱家村的孩子!我有印象——可,你怎麼在慶平縣當兵了?你妹妹朱越呢?”

說到這兒,朱裡神情一時間有些黯淡了:“我當初是被抓壯丁抓來的。當時小越生了病,我上縣城抓藥,就遇上了來征兵的人馬,二話沒說就給抓去了。後來等我再遇上原來北青縣的人,打聽了我們村,才知道我被抓壯丁那一年我妹妹就已經死了。”

慕容宇華慢慢回想起了當年還在教書時的那些事,當年他還正讀高中,隨同學們一塊下鄉踏青,正好要在北青縣住一段時間。縣裡的學校就被安排出來給他們這群學生住,為了填補其中的住宿費用,慕容宇華擔綱起四到六年級小學生的語文主講教師。

朱裡與他妹妹朱越正好隻差兩歲,一個讀四年級,一個讀六年級,就都在他的班上。他倆算是所有孩子裡頭最窮的,父母早早離世,家裡隻有一位年邁寡居多年的奶奶帶著他倆。他們兩個小孩沒有錢買課本,也沒有錢買文具,最後是慕容宇華這一群學生一塊給他們兄妹兩湊了兩套學習用具。課本也是慕容宇華幫他們兄妹倆抄出來的。

朱裡說到這,歎出口氣,但他卻又抬起頭來望著慕容宇華:“我原來除了當兵也沒有彆的選擇,終日混跡在軍營裡頭,有一口飯就吃一口飯,奶奶早就去世了,妹妹原來是我心裡唯一的盼頭,眼下也沒了,想著是有一天日子就過一天吧。卻沒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遇上先生您。”

他說到這句話時,那張青澀的臉上稍稍露出了一絲笑容。

“當初上課的時候,我就一直覺得先生是要做大事的人。您是唯一一個告訴我們,人人本就應當平等,土地本就應當屬於我們所有人的。我當時聽說您的事時,心中就暗暗想要去做土匪了。可當時您家中受難時,我卻既沒有以土匪的身份出現在您身邊,也沒有以士兵的身份,幫助您暗中保護您想保護的人。當時我就忽然想到,如若我去做土匪,要是再遇上這種事,也許仍是無能為力的,可如若我已經站到您那些敵人身邊呢?當那些人真正想要傷害您的時候,我是不是也可以為您做點什麼?”

慕容宇華神情驚詫:“所以你成為了李紳的貼身警衛?”

“我原來是給李司令做警衛的,李司令死了以後,我就被李紳調到了身邊。事實上,李司令死的那一晚——我是聽見了動靜的。”朱裡望向穀三,“那天其實是我守在了門口,但在聽到裡頭鏡子碎裂聲響起時,我就率先將人都調開了。周姑娘,您是一個有勇有謀的人,不論如何,在那片大宅之中敢對李司令下殺手,您是個勇者。”

“……原來如此,我還以為那天是因為那個老頭放的話,所以門外沒有守衛。”

“事實上是有的。不過,您這麼想也沒問題。”

所以從一開始朱裡就已經參與在其中了,隻不過穀三沒有注意到,慕容宇華也沒有注意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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