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第46章 舊事(1 / 2)

() 當年的歲見會與畫皮妖結識,也算是因緣巧合。

歲見出來曆練時, 不過是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少年意氣風發, 正是對什麼都好奇的年紀,更兼之在宗門裡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地修煉了這麼些年, 難得見到這等繁華喧鬨的地方……

那想要湊熱鬨的心思就更壓不住了。

恰逢當時落腳的城是沿河而建,寬敞的河麵上坐落著好幾座精致的畫舫, 燈火通明, 四處綴著花燈彩緞, 各色美人憑欄而望, 種種風情迷人眼。

歲見本著見識一下的心思,隨意挑了艘畫舫進去。

那時的歲見還不懂太多蹊蹺, 進的是個掛著花燈兒的畫舫,於是一進去,就被一眾人纏了個寸步難行。

本色容貌太出眾, 他是略作了修飾的, 雖說清雋依舊, 但至少不會叫人一眼就首先注意到他的容貌。

可他氣質卻是沒刻意掩藏, 普通凡人看不透他的幻術,首先便被他矜貴的氣質給折服了。那些個姑娘少年們都覺得他是個大客人, 紛紛湧過來, 竭儘全力要吸引他的目光。

歲見置身於一片胭脂水粉香中,被熏得險些兒立時告辭。

——之所以沒告辭,是被畫舫窗邊的動靜給吸引了。

窗邊那一桌坐著幾個衣著華麗富貴逼人的年輕公子哥,正調戲著一位來陪客的姑娘, 言辭不甚客氣,手也不甚老實。

那粉衫姑娘身陷狼窩,無處可避,柳眉微蹙,軟聲拒絕:“奴來時,可是說過隻唱曲兒的。”

其中一個紈絝公子哥喝得醉醺醺的,拉了她一把,就將她拉了個踉蹌,摔到了自個兒大腿上坐下。

粉衫姑娘欲掙紮脫身,卻被摁著不許動:“你算個什麼東西?爺來這裡,就是找樂子的,爺有的是錢,你敢拒絕……”

那雙手不太老實地亂動起來,粉衫姑娘嬌滴滴粉若桃花的麵容冷了一瞬,片刻後竟微微笑起來,輕聲問:“客人是執意如此了?”

這位紈絝公子哥大概是身份不低,平時放縱慣了無所拘束的,此時被幾個同伴一頓起哄,頭腦發熱,竟是一點都沒察覺到潛藏的危險,仍舊笑得放浪:“你好好陪爺,爺——”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兜頭潑了一臉茶水。茶水順著他額頭眼角往下滴,幾片茶葉貼在他臉頰上,狼狽又滑稽。

“誰!”紈絝公子哥勃然大怒,冰涼的茶水沒能將他潑清醒,反倒如火上澆油,將他的怒火儘數挑了起來,他倏地將粉衫姑娘推到一邊,站起身來,滿目含怒:“誰敢潑老子!”

歲見扯了旁邊一段彩綢,使了個巧勁,將一端卷上了粉衫姑娘的手腕,輕輕一扯,便將那粉衫姑娘拉離了狼窩。

那紈絝公子哥看清了是個雋秀少年在壞他好事,冷哼一聲,就要破口大罵,然而下一瞬他隻覺得嘴巴一燙,再罵出來的聲音就變成了鴨子亂叫。

他大驚失色,不敢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張了張口:“嘎嘎嘎——嘎嘎!”

周圍人在愣了一瞬之後,立刻爆發出大笑來。

歲見就在這一片混亂中,悄無聲息地帶著粉衫姑娘離開了。

畫舫中四處都有空房,便於忍耐不住的客人進去行事。歲見隨意推開一間空房,握著彩綢的手腕微微一用力,粉衫姑娘便嬌嬌弱弱地被他甩進屋裡去了。

“公子好生粗魯。”粉衫姑娘扶著桌椅站穩,係在手上的彩綢不僅沒拿下來,反而是又纏了一圈,色彩豔麗的綢緞,襯得她膚如凝脂,她似嗔似怨道:“將奴的手纏得發疼。”

歲見反手掩上了門,對她嬌弱可憐的神態視若無睹,隻溫聲問:“你方才想對那男人做什麼?”

粉衫姑娘靜了一瞬,掩唇輕笑,聲音嬌弱:“奴一介軟弱女子,還能做什麼?”

歲見瞧了她一眼,便也跟著輕笑,漫不經心地摸了摸腰間長劍,輕輕彈了彈劍穗上係著的白玉。那玉撞著劍柄,一聲輕響,他道:“我雖瞧不出你是個什麼妖,但你若是有害人之心,我還是能拔劍斬一斬的。”

粉衫姑娘神色僵了一瞬,片刻後睜大明眸,無辜道:“奴隻是看他喝醉了不太冷靜,想讓他去河裡涼快涼快……”

這便是少年歲見和畫皮妖的初次交鋒。

表麵上歲見是救了位險些被欺負的姑娘,實際上他卻是救了那出言不遜的紈絝公子哥一命——那會兒畫皮妖手上一團妖氣都蓄勢待發了,歲見要是晚出手那麼一瞬,這位公子哥當真要做一會河中野鴨。

回憶匆匆結束,沈知弦回過神來,對麵神態嬌弱可憐的桃花兒一如記憶中,那張粉嫩小嘴也如當年——

“歲公子當年不告而彆,可叫奴難過。承蒙歲公子相救,奴本想以身相許,不求富貴恩寵,隻求能長伴公子身邊,斟茶研磨,便是為奴為婢也使得。”

也如當年那般……令人頭疼。

少年歲見本擔心她是個妖,心生歹念要害人,才插手了這件事,結果就惹上了個麻煩。

他在這城裡待了三日,這畫皮妖就纏了他三日,變換了各種容貌性情甚至性彆來纏著他,話裡話外都脫不開“以身相許”四個字,聽得他隻覺腦袋都大了一圈,終於是受不了了,第四天一大早天還未亮透便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沒想到許多年之後,沈知弦會在這裡又見到她。

畫皮妖自己能變換萬千,一雙眼也能看破許多幻術,方才她抬頭一瞥的時候,沈知弦就知道自己那簡單的幻術被看破了。

桃花兒還在講個不停,沈知弦頭疼地捏了捏眉心,無奈道:“好了,彆說了,我家小徒弟要生氣了。”

身旁這小刺蝟散發出來的冷氣都要將他凍著了,那一身刺悄悄地都豎起來了,畫皮妖再繼續念叨下去,沈知弦毫不懷疑她要被小刺蝟紮一身窟窿。

畫皮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晏瑾,意猶未儘地止住了這個話題,笑意盈盈道:“許久未見,總該敘敘舊的。歲公子和這位……”她頓了頓。

沈知弦隻道了個“晏”字,便沒說話,畫皮妖柔情瀲灩的眸眨了眨,從善如流:“歲公子和晏公子且進屋一敘罷。”

沈知弦無可奈何地回了屋,坐回原位,隨手將之前落下的折扇撿回手裡捏著把玩。

這回晏瑾就緊緊地挨著他坐,一條手臂還搭在他腰間,無聲地宣告著主權。

桃花兒動作熟稔又優雅矜持地替他們斟酒。

沈知弦湊到晏瑾耳邊,小聲道:“畫皮妖能變換千百種樣貌,最擅模仿,你若是好奇,可激她給你變一變。”

雖說是壓低了聲音,但沈知弦也沒太防著對麵那畫皮妖,畢竟妖怪麼,耳聰目明本就異於常人,怎麼可能聽不見他這小聲嘀咕的。

桃花兒果然聽見了,她擱下酒壺,纖纖素手撫上麵容,幽幽笑道:“晏公子喜歡哪一種?”

晏瑾垂眸看酒盞,沒說話。

桃花兒也不介意他的冷漠,她站起身來,推門召人送來筆墨紙硯,在桌案上鋪開,輕車熟路地研墨作畫。

她畫得很快,手飛快地點墨落筆,不多時便畫好了。擱下筆,她將一張近乎等人身的紙拈了起來。

沈知弦瞥了一眼,隻依稀看見是個盛裝美人兒,便被畫皮妖抬手召出來的霧氣遮蔽了視線。

畫皮妖換容貌,就像是普通人換衣衫,自然是要遮擋一二的。

片刻後,霧氣散去,之前那嬌弱可憐的桃花兒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雍容富貴的盛裝美人。

眉間點著牡丹花鈿,唇邊是得體矜貴的笑容,十足的端莊,盛裝美人盈盈一禮,端莊道:“牡丹兒見過兩位公子。這容貌,可尚能入兩位公子的眼?”

沈知弦笑吟吟地飲了口酒,晏瑾麵無表情地瞥了她一眼,不為所動。

畫皮妖見兩人沒反應,眼珠子一轉,又鋪開了新的一張紙。

美人有千千萬萬種,畫皮妖隻要有筆有紙,便能模仿著換出千千萬萬種麵容姿態來。

她提筆落墨,不多時,又換了四五張各具風情的美人臉,每張臉都對應著一個花名。

沈知弦笑吟吟依舊,慢悠悠地啜著酒,晏瑾乾脆已經不看她了,專心替沈知弦斟酒。沈知弦酒盞一空,晏瑾便又替他斟上一杯。

畫皮妖:“……”

歲公子白長了一副好容貌,卻揣著一顆石頭心,她是多年前就知道的,可萬萬沒想到,他徒弟和他也是一個德行。

好生沒趣,不愧是一脈相承的師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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