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迎向新生】
陰暗潮濕的地下通道密不透風,空氣難以流通，充斥著腐臭的黴味，宛如暴雨來臨前一般壓抑粘滯。有肥碩的老鼠在吱吱低叫,叼著不知道哪裡找到的肉塊，飛躥過石牆的拐角，鑽進了狹窄的裂隙中。
夯，厚重的鐵門從外打開,兩名臉戴口罩、身穿淡藍色工作服的人走了進來,手裡分彆拿著醫療包和電.擊槍。
穿行過錯綜複雜的通道,他們進入了一處寬闊的大廳。
大廳後方是地下靶場，內裡槍響不絕,而大廳前台坐了一名工作人員，見到兩名同事後點了下頭,抬手指向了另一側的射擊觀察室。
觀察室內塗裝了特殊的隔音材料,有個虎背熊腰的壯漢坐在裡麵,正對著觀靶設備的屏幕，在紙上唰唰記錄著什麼。
“何教官。”進來的工作人員這樣稱呼他，提醒道：“2708的離艙時間已經超過了5小時，必須立即送回實驗室。”
“嗯。”何教官應著，伸出發紅的粗手，大拇指啪嗒按停了計時器，又在紙上記好數據,這才拿起了喇叭的話筒，喊道：“2708，訓練結束！”
兩名工作人員並沒有等待太久，一個身著條紋病號服的少年人就從遠走近，穿過觀察室旁的控製門,進入了靶場大廳。
他看上去隻有十五六歲，黑發金眸，皮膚很白。雖然年紀小，但是身量高，身上肌肉非常緊實，顯然平時花費了大量的時間進行鍛煉。
或許是剛才練槍的時間過長，中間也沒休息，他嘴唇發乾，眼神渙散，怔怔地倚著牆壁，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2708。”背著醫藥箱的工作人員走出觀察室，冷聲命令：“跟我們回去。”
背後，握著電.擊槍的同伴亦步亦趨，目光犀利，似乎在防備可能發生的意外。
白熾燈光下，注射器緩緩推壓，泛著寒光的針尖擠出了露珠似的藥液，2708點點頭，乖順地掀起袖子，以便對方注射。
一針下去，他的精神明顯萎靡不少，握著電.擊槍的人怪笑起來，作弄似的踢他腿彎，卻沒能踢動，“喲，下盤可夠穩的！”
“彆鬨了，趕緊走。”
前一個工作人員說著，背起醫療包，推搡2708走出了大廳。
實驗室在其他樓層，需要乘坐特殊的電梯才能抵達。
這裡有很多喪屍，數量很多，都是從不同地區抓過來，當作生物研究的素材。公司根據來源地、變異程度等指標進行分類，將它們關在了不同的密閉房間裡。
房間的牆壁都是特殊材質的透明玻璃，一隻隻魚缸似的坐落在寬闊的地下場所中。而天花板上裝著暗門，藏有機械臂，負責日常清理工作。需要喪屍進行研究的時候，也會有負責看守的工作人員操控機械臂，抓取喪屍投進特製的容器，再送去對應的實驗室。
2708被一左一右夾在中間，身形踉蹌著往前挪動，腦袋垂得很低。
從“魚缸”中間穿過的時候，總會看到喪屍們扭曲的肢體、糜爛的皮膚，還有口腔中不斷淌落的膿液，伴隨著怪異的嚎叫，噴在玻璃牆上，撒開大片的汙濁。
他厭惡這些。
“上頭來消息了，要咱們繼續測試MS一代產品……”
“之前使用的樣本來自黑角窟，這次選哪邊？”
“天麟漁場或者北荷口，還沒選過……”
附近傳來聲音，是幾個戴著手套的研究人員從旁經過，他們要去挑選實驗用的喪屍，神色輕鬆地像是遊樂場裡的孩子，打量著周圍的娃娃機，尋找自己心儀的玩具。
喪屍過後，出現的就是關著動物的房間。
變異的、沒變異的；地麵的、空中的，同樣分門彆類，全都被關在了玻璃背後。
用作研究的植物隻是少量，幾乎都是能夠分泌毒.液或者捕獵活物的特殊植物，株體龐大，色彩豔麗。
骨碌碌……
車輪滾動聲漸漸逼近，2708悄悄抬眼，視野範圍內出現了一輛擔架車，兩名身上染著血的工作人員推動車子快步走來，通知守在附近的工作人員：“2690實驗失敗，需要即刻回收！”
“回收”這個字詞，雖然出現的次數並不頻繁，但2708知道那是什麼意思，其他人威脅恐嚇他的時候總會說：“你要是不聽話，我們就把你送進絞肉的機器裡，把你活活碾成一灘爛肉，哈哈哈……”
剛開始的時候，2708還有些懵懂，但聽得次數多了，他就明白了那些話的意思。
現在，2690要被回收了。
擔架車緩緩接近，青年躺在上麵，嘴巴大張著費力喘氣，看起來就像是一條將死的魚。
白布兜在他的身體上，被剖開的腹部染成了鮮紅，金屬鎖扣的鏈子撞擊著擔架車的車體，發出“哢嗒哢嗒”的聲音，宛如送葬的搖鈴。
人與車擦肩而過的瞬間，2708對上了那雙淚水漣漣的眼睛，同樣是灰金色，燃燒著求生的微光。
——救救我，我不想死。
似是有無聲的呼喊在回蕩，2708痛苦地閉上眼睛，逼迫自己不去看、不去想。
作為實驗室流水線催化出來的產品，他們長得幾乎一模一樣，可因為研究人員的不同選擇，走上了天差地彆的道路。
每一個“他”就像是每一種可能性，提醒著2708本該遭遇的結局。
在培育艙裡清醒的那一刻，他是那樣天真單純，好奇地張望四周，想要探尋全新的信息。
可最後發現的隻有殘酷的事實——他的名字叫做2708，一個能被隨時替換、隨時回收的編號，而在編號命名的實驗體中，他不是第一個，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我是誰、真實存在嗎？
2708常常這樣質疑自己，沉睡時，夢境裡充斥著黯淡灰敗的顏色，除了實驗室裡見到的人和物，就再也沒有其他東西了。
他覺得自己活在虛幻之中，當見到“自己”死亡的時候，這種虛幻感尤為強烈，比如說，現在……
“喂，磨蹭什麼呢？快走。”
低喝在耳畔響起，後背被人毫不留情地砸了一下，2708回過神，才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停下了腳步。
他連忙低頭，加快速度往前走去。
推車聲、說話聲、吼叫聲……雜亂的聲音在背後漸漸遠去了，擔架車繞過拐角，消失在了通道的儘頭。
光潔的地磚上滴落了鮮血，2708垂著眼睫，默不作聲地跨過去，跟在兩名工作人員的身後，走向了另一扇門。
實驗編號：002708
實驗母本：[人類]霍祈安
存活天數：401
……
品質等級：優
進化結果：未知
……
劈裡啪啦的鍵盤聲不斷敲響，穿著防護服的研究人員坐在一台舊電腦前方，在“研究日誌”一欄中登記好了特殊事項。
在醫療助手的指引下，一輛擔架車推進了手術室。
2708躺上手術台，被儀器的滴答聲團團圍繞，麻醉劑緩緩注射入體，他聽到了若有似無的交談聲——
“先抹除記憶……上頭很快就會派人過來……”
“他……訓練……”
“實驗很成功……”
耳畔的聲音越來越遠，黑暗如浪潮奔湧而來，他昏昏沉沉，感覺自己像是沉入了水底，發不出任何呼救的聲音。
///
“大家趕緊跑！”
領隊話音未落，不知道哪裡傳來爆炸聲響，轟！地麵連同整輛大巴車猛然一晃，嚇得車內車外的人條件反射般的伏下身體，發出了驚慌失措的尖叫。
錢蓁蓁還沒上車，被周圍的人一起帶倒在了地上，她蜷起身體，緊緊摟住懷裡的背包，等到衝擊的震感消失，其他人逐漸反應過來，才睜開眼睛觀察周圍。
噠噠噠——
砰！砰！
遠處開火聲連綿不絕，是Y市的義軍成員站在最後一道鐵網防線前方，為大家爭取最後的逃命機會。
領隊見大家還在發愣，乓乓敲著車身，幾乎是怒吼般催促道：“都動起來啊！上車！”
這下子所有人都反應過來，錢蓁蓁飛快地爬起身，排進了上車的隊伍裡。
她運氣不錯，摔倒的時候，背包幫忙緩衝了一下，除了膝蓋磕得有點兒疼之外，腦袋和手腳都沒受傷。
大巴車裡人還沒滿，錢蓁蓁跟著往前走，下意識地尋找安全錘附近的位置，抱著背包坐了過去。
空氣震蕩，車窗嗡嗡作響，基地上空已經騰起了灰煙，前後左右的幸存者們都在擔憂自己的未來、痛惜親友的死亡，說話聲裡漫起壓抑的啜泣，整個大巴車內的氣氛格外沉重。
Y市很早就建立了幸存者基地，好不容易熬到現在，卻還是走向衰亡，被外麵越聚越多的喪屍推倒圍牆，攻進了基地之中。
逃到大巴車上的人起碼還能活著離開，但是更多的人都死在了可怕的屍潮裡，還有一些人在最後的防線那裡堅守，為大家爭取轉移的時間。
硝煙與血腥的味道透過車窗縫隙滲了進來，錢蓁蓁抱緊懷裡的背包，逼迫自己穩定情緒。
車後方的空地上，還有其他幸存者狂奔而來，基地負責人安排了很多車輛，準備把逃出來的幸存者分批撤走。
視線飄向遠方，某個看不到的城市角落，曾經有她的家，可在末世降臨後，那裡沒多久就被炸成了廢墟。如今要離開了，她也隻能遙遙相望，在心裡簡單緬懷。
沒有父母、沒有熟人……錢蓁蓁倚在窗邊，覺得自己就像一隻斷了線的風箏，飄飄搖搖不知道該往哪裡去。
聽著周圍幸存者的哭聲，她默默閉上了眼睛，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至少現在，她必須養足精神，應對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危機。
車輛一輛接一輛，飛快地駛出了Y市，等到徹底遠離屍潮，抵達空曠的郊外公路才緩緩停下。
初秋了，早已棄置的荒田中滿是灰黃的雜草，這裡也有喪屍和變異野獸在遊蕩，不過數量稀少，短時間內也造不成什麼危機。
領隊跑下車，與其他車輛的領隊彙合，圍在一輛吉普車邊，收聽便攜式無線電通訊器裡的消息。
一些義軍守在周圍，儘量用刀槍棍棒解決衝向車輛的威脅，以免產生太大動靜，引來更多的危險。
過了整整一個小時，在幸存者焦急的詢問聲中，他們的領隊才悻悻地回到了大巴車上。
“我們先往前走。”他這樣宣布，嗓音低沉，明顯底氣不足。
有人問：“往前？去哪兒啊？”
領隊回答：“天和基地，或者漣市……王指導說，他們已經在跟對方聯絡了，反正等咱們抵達那裡，肯定會有基地接收咱們。”
“這，真的假的啊？”
“甭管真假，咱們也不能停在這裡不動啊。”
“漣市我倒聽說過……那個天和基地是什麼地方？”
“一個小基地吧，人好像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