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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珠山峽穀

雪域遼原, 鵝毛大雪簌簌吹落,一支黑衣隊伍冒雪前行,兩側嶙峋冰山, 腳下嚴寒凍土, 趕路的隊伍俱都麵色焦慮,無暇交談,隻能聽見雪原狼沉重的哈氣聲。

為了保住門派根基, 他們冒險引走圍攻珧冰城的魔族,三天三夜的奔跑,一刻不敢停歇, 早已是強弩之末。

忽地, 最前頭的雪原狼停下來, 一紅臉男修士,眉間發梢都是冰珠, 轉身朝向身後的貌美少女:“師妹,前麵就是天九派地界。”

數九寒天, 風吹在臉上如刀割一般, 其他人的臉都和那紅臉男修士一樣, 凍得發紫, 黑衣少女卻粉腮唇紅, 宛如雪山之巔含苞待放的玉胭雪蓮, 嬌美卻冰冷。

黑衣少女便是落蓮生, 聞言握緊手中的木匣,催動雪原狼:“走。”

有人遲疑:“可是魔族……”

落蓮生帶頭越過天九派地標:“沒有可是, 從長老們拚死護送我們出城那刻起, 就沒有回頭路了。”

“陳長老都說了,魔族大舉入侵, 到處都有,傳送陣已毀,界河過不去,你想想身後的家人,萬一魔族回頭,你能保護他們?”另一斜眼弟子緊隨其後:“蔣師弟,都這時候了,收起你那慈悲心腸罷。”

其他雪幽派弟子並不言語,隻跟隨落蓮生的腳步踏入天九派地界。

斜眼弟子說的沒錯,與家人的安危比起來,天九派會不會因此陷入險境,不在他們考慮之列。

大雪紛飛,三派交界的珠山峽穀地域遼闊,原是寸草不生的群岩之地,後岩池秘境現世,與珠山峽穀合二為一,三派以秘境比賽的結果劃分地界。

天九派五占其二,又有專門學種植的弟子打理,靈田按等級一塊塊劃分好,或疏或密,都種上了靈植靈草,寒冬臘月,卻依舊綠意盎然,靈氣撲鼻,蓋因施了保溫術法與聚靈術法。

雪幽派一行路過時,無不為天九派的種植技術驚訝,有嫉妒的,有可惜的,還有幸災樂禍的,這些靈植靈草尚未成熟,待魔族碾過,根須都剩不下。

“師妹,這裡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紅臉男修士認出二級雲英草、二級靜水花,居然還有十來棵二級紫芒莓樹,就這麼大剌剌種著,也沒個人看守,要不是魔族在後,他都想順手挖點。

落蓮生頓了頓,繼續前行:“許是收到消息,已經撤回門派了。”

遠遠綴在最後的蔣姓弟子聞言小聲念叨,撤走好,否則枉增許多殺孽,不僅道心有損,還會滋生心魔。

其實天九派的人並未撤走,他們接到消息,知道東海鎮遭魔族圍攻,也知道宣老頭卷了門派的靈石跑路了,若東海鎮守不住,魔族一路往西,花霄城首當其衝,不如待在最西邊的珠山峽穀。

當初珠山峽穀開辟靈田,聶雙雙特派嚴長老在三級靈田上設了防禦陣,這會兒段長老和弟子及佃農們都躲在防禦陣裡,是以一二級的靈田無人看守。

“太爺爺,不好了!”段皓軒慌慌張張跑進木屋:“有一隊人闖進靈田,往這邊來了!”

付有寶慢他一步,補充道:“騎著雪原狼,似是雪幽派的人。”

段長老隻以為他們是逃過來求救的,猶豫一會兒,才道:“天九派尚且自顧不暇,實在沒有餘力支援雪幽派。”

付有寶斟酌:“那開陣,放他們進來?”

“放他們進來做什麼?”段皓軒鄙夷:“先管好你自己吧!”

“皓軒。”段長老提高聲音:“不許對師兄無禮。”

段至賢折損在岩池秘境後,他難過了好一段時日,與宣老頭更是撕破臉,幾次差點動手,誰知他一心信任扶持的姬清不僅不幫他,還把他遣送到珠山峽穀。

他心中有怨,但姬清有一句話沒說錯,段至賢驕橫貪婪,有八分是他慣的,若再繼續縱容下去,段皓軒也要養廢,於是近來多加約束,可段皓軒本性難改,依舊欺軟怕硬,完全不把段長老的管教當回事。

當著一眾弟子的麵,段皓軒就扯著嗓子喊:“太爺爺,我又沒說錯,我們僅剩的丹藥和靈穀,自己吃還不夠,哪管得了雪幽派。”

段長老終於發火:“閉嘴!”

還沒等他發表長篇大論,又有一弟子進門來報:“師父,他們沒有停留,一路往東去了。”

恩?

段長老這才察覺出不對,可憐他一個大老粗,絞勁腦汁也沒想出來為什麼,隻得起身出門,飛上半空,望向雪塵翻滾的官道,雪原狼速度很快,全速前行並不比築基修士禦劍慢多少,不過片刻,就翻過山頭不見了。

付有寶目力不如段長老,看不見人以後,便回過身,打算繼續去催發凡俗穀物,誰知被段皓軒抬臂攔住。

“這裡是珠山峽穀,不是靈植峰,說什麼做什麼,我太爺爺說了算。”段皓軒點點他的肩膀:“靈田是用來種靈植的,不是給你長凡物的,你自己去拔,彆等我親自動手。”

他倆剛才就是在靈田裡爭執,才一起發現雪幽派隊伍,不然付有寶怎麼可能和段皓軒玩到一處去。

付有寶學積雲成雨術,沒什麼戰鬥力,麵對修為比自己低好幾層的段皓軒也不敢動手,隻辯駁道:“可凡人不是修者,幾日不吃飯便會餓死,我隻催發一些稻穀與小麥,要不了幾日便可……”

“我叫你種靈穀,你聽懂沒,你管那些凡人的死活乾什麼?不過是些累贅罷了!”

“段師弟,你這話我不同意。”付有寶難得生氣,一把推開他:“修者凡人,都是人族,我們不過占了有靈根,能修煉的便宜,須知世間萬物皆有緣法,隻知竭取不知付出,總有一日,天道會把給你的都收回去。”

段皓軒隻聽懂了後半截,怒道:“你什麼意思?你咒我死?”

正待要撒潑打人,大地忽然無端震顫起來,細小雪珠猶如灑在鼓麵上,跳動不休。

有人指向雪山,驚呼:“那是什麼?”

付有寶聞言望去,隻見終年不化的亙古雪山自頂峰起,激起層層雪浪,向下翻滾而來。

“雪崩,雪崩了!!”

“不是雪崩。”段長老臉色煞白,差點沒從半空跌落:“是魔獸潮,快,快把所有的陣點都填上靈石,快啊!”

段皓軒也不跟付有寶吵了,一溜煙躲回木屋,探出半個腦袋:“太爺爺,你快下來,我害怕!”

跑遠的雪幽派一行並不知道天九派並未撤走,就算知道,他們也不會停下來提醒,不僅不會提醒,還會陰暗的希望天九派能絆住魔族,好令珧冰城有喘息之機。

隻有蔣姓弟子一直雙手合十,朝天祈禱,期望上天憐憫,免生靈塗炭,也就隻有他看到了天上那道極快的金藍色遁光從雲間穿行而過。

這麼快的遁光,一定是金丹真人!

蔣姓弟子指著遁光大喊:“師兄,師姐,你們快看,快看天上!”

落蓮生聞言抬頭,金藍色遁光尚未消散,直朝珠山峽穀而去。

金藍色,不是師尊。

那便是天九派的金丹老祖了。

落蓮生皺眉,想起此次一路東行的另一目的,師尊的長命燈未熄,但極微弱,她手上拿著的是雪幽派唯一一株六級頂階玉胭雪蓮,差一步便能突破七級,是極佳的療傷聖藥,所以才能引魔族傾巢追趕。

“回去。”落蓮生催動雪原狼調頭:“回珠山峽穀。”

師尊去東海秘境後下落不明,既然天九派的金丹老祖出來了,她必定知道師尊在哪兒。

聶雙雙趕到時,魔獸潮將將衝到靈田邊緣,濃黑與翠綠交彙,若任由其衝刷而過,靈田將寸草不生,數年不得恢複生機。

“退!!”

聶雙雙一劍揮出,金光大漲,底下慌慌張張逃命的人都被金光晃花了眼,隻聽得轟隆一聲,衝在最前麵的魔獸被金光掀起十米高,重重摔落回去,與後麵衝上來的魔獸撞在一起,碾成爛泥。

轟——

又是一劍,這一劍,在靈田外圍砍出一道深十米,長百米的長溝,魔獸潮後退不及,嘶吼嚎叫著落到深溝裡去。

付有寶雙手交握,麵色潮紅,望著天上那抹淺綠身影,眼內滿是崇拜。

這,這便是金丹之威。

雪幽派引來的魔獸潮,帶頭的不過是數十個星海魔族,聶雙雙一人便輕鬆解決,等落到地上,看見完好無損的靈田,才鬆了口氣。

還好來的及時,後方界河關閉,黑木界懸而不決,就指望這些靈田產出供應,可不能被魔族破壞了。

“恭迎老祖!”段長老撲通跪到,眼角還掛著劫後餘生的淚水。

“恭迎老祖!!”其他弟子和遠處的佃農也都跪地高喊,崇拜敬仰之情由心而生,絕無虛假。

“都起來,無須多禮。”聶雙雙揮手,吩咐道:“段長老,帶人去把魔獸屍體清理了,不要染了靈田。”

“是!”

雪幽派的隊伍折返回來,落蓮生從雪原狼上跳下,遙聲喊道:“雪幽派弟子落蓮生求見寒霜真人,有寶進獻,求真人挽救雪幽派於水火,我輩定感激不儘,肝腦塗地。”

第52章 騙局

雪幽派轄內的空間裂縫在極北寒冰之地, 烏洛神山之上,距離珠山峽穀甚遠,他們左不跑, 右不跑, 不偏不倚打珠山峽穀穿過,一路闖進天九派地界,是何居心。

可落蓮生先聲奪人, 以獻寶求救的名義作解釋,對於緊跟在後的魔獸潮,隻推脫不知, 聶雙雙再起疑, 也不能單因懷疑便定罪, 退一萬步講,她也不會見死不救。

聶雙雙看著她, 沒說話。

落蓮生,原書劇情裡男主伍子易忘不掉的朱砂痣白月光, 兩人相識於天圻界, 很爛俗的美救英雄, 少女明眸善睞, 巧笑倩兮, 宛如初春的晨光, 清澈明亮, 知曉男主是蒼虞道君的徒弟後,也隻愣了一下, 並未疏遠也並未折節討好, 一切如常。

這令劍奴出身,一朝尊貴的主角, 第一次知曉什麼叫平等相處,慢慢便心生情愫,敬她愛她,兩人私定終身,約定金丹後舉行合籍大典。

金丹後,蒼虞道君的假麵具撕破,要拿伍子易的命來突破元嬰中期,伍子易覺醒魔族血脈,重傷逃出,千辛萬苦尋到落蓮生,原以為落蓮生會像初遇時一樣,選擇救他,可落蓮生沒有。

落蓮生啊落蓮生,你當真是你表現出來那般心思純善麼?

聶雙雙不再多想,揮袖,將落蓮生托起來:“雪幽派現下什麼情況,你與我細說。”

落蓮生再跪,將懷中的木匣舉過頭頂:“烏洛神山突發魔獸潮,雪幽派主城珧冰城遭魔族圍攻,危在旦夕,我派長老拚死護送,才辟出一條通道。”

木匣打開,散出五彩寶光,一股清涼淡雅的特殊香味逸散而出,聞之令人心神寧靜,花乃重瓣,層層疊疊數十層,花瓣尖梢玉白,越往裡越紅,根須紅如胭脂血,竟是雪幽派至寶,六級頂階的玉胭雪蓮。

左近弟子一片抽氣聲,段長老眼睛都直了,翹起鼻頭猛吸,不舍得離開,這可是六級頂階的靈植,哪怕隻是泄露出的一絲絲靈氣,都是大補之物。

“我代表雪幽派,進獻此株六級頂階玉胭雪蓮,並玉胭雪蓮的種植養護之法,懇請寒霜真人,出手相救。”

和墨鬆鎮靈石礦不同,玉胭雪蓮是雪幽派壓箱底的本事,立派之本,落蓮生三言兩語將玉胭雪蓮交出去,同行弟子都沒想到,那個斜眼弟子險些出聲阻止,但出發前,長老們特意吩咐過,一切以落蓮生為主,終是忍住了沒吭聲。

聶雙雙本就是來救人的,玉胭雪蓮是意外之喜,當然要收,若能批量種植,往後療傷丹藥便不愁了,塗泱界更多一條生路。

環視一圈,點了幾個靈植峰弟子一同前往,付有寶亦在其中。

“掌門和嚴長老正在趕來的路上,到了便開始加強防禦陣法,你們把魔族屍體清理完,就可以準備靈石等布陣之物了。”

眾人恭送老祖:“是。”

等聶雙雙攜靈植峰弟子及雪幽派弟子飛遠後,段皓軒才冒頭:“太爺爺,老祖為什麼要救雪幽派的人,等魔族踏平雪幽派,我們再去撿現成的,不是更好?”

段長老氣的瞪眼,一巴掌呼他腦門上:“我平日教你的道理,都叫狗吃了!滾回去抄書,再讓我聽到你說這些混賬話,我便讓令狐長老把你關進幽煞井思過。”

段皓軒捂著頭不敢吱聲,心裡卻想,一群蠢貨,有這時間救雪幽派的人,不如想想辦法離開塗泱界,反正他才不會傻到去救彆人,自己的安危更重要。

“太爺爺,付師兄種的稻穀與小麥還差幾日才能成熟,我去守著,免得佃戶凡人們挨餓。”段皓軒不想抄書,更不想清理魔族屍體,便想到靈田上,再者付有寶被老祖親自點走,日後不好再得罪,也想借此事賣付有寶一個好。

段長老肚子裡沒那麼多彎彎繞繞,聞言還以為段皓軒學好了,老懷甚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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圍攻珧冰城的魔族被落蓮生用玉胭雪蓮引走大半,不過兩日,又有新的源源不斷增補進來,雖有大陣,但自烏洛神山裂縫異變起,已過去二十多日,珧冰城內的靈石耗損甚劇,不得已,隻能放棄外城,一層層往裡縮。

雪幽派轄下多凍土,靈物難生,尤其烏洛神山,積雪蓋頂,千年不化,珧冰城是附近唯一一個有綠植與靈脈的城池,魔族自不肯放過這塊肥肉,指揮魔獸潮,日夜不休地撞擊防禦法陣。

魔獸越餓越瘋狂,哪怕撞得頭破血流也不肯停,嘶吼咆哮,殺聲震天,心誌稍弱者,一顆心提到嗓子眼,日夜不得安歇。

“爺爺,爺爺,醒醒。”一個瘦弱的小男孩,懷裡揣著剛討來的半塊饅頭,小心翼翼跑回巷子裡,這條巷子,坐著不少從城外逃難來的凡人,缺衣少食,更無棲身之處,隻能在人多的地方待著,才不至於凍死。

“小東……”老爺子逃命時被魔獸咬掉一條胳膊,要不是天寒地凍,阻止了傷勢惡化,早就死了,可沒有傷藥,得不到治療,死不過是早晚的事。

“爺爺,饅頭。”小東把瘦弱老者扶起來,背著人悄悄把饅頭送到老人嘴邊。

老人舔了兩口,偏開頭去,氣若遊絲道:“爺爺不餓,小東吃,小東多吃點。”

小東眼眶含淚,父母早亡的他,自小與爺爺相依為命,爺孫二人靠進山采石,勉強混得一口飯吃,魔獸潮襲城之日,他冬日貪睡,遲了一會兒,否則兩人早進了魔獸的肚子。

“爺爺,你再忍忍,等仙長搬了救兵回來,我們就能活下去了。”

“傻孩子。”老人搖頭歎息:“他們不會回來的。”

仙長從來視凡人如螻蟻,能允許他們進內城躲避,已是極大的恩賜,怎敢再奢求其他,魔獸圍城,珧冰城有能耐的人都逃走了,留下的,不過是逃不掉,徒然等死而已。

“會的,落仙子一定會回來。”

落蓮生是風淨青愛徒,自小作為接班人培養,她資質上佳,又極貌美,雪幽派內擁護追求者甚多,連凡人都聽過她的名頭,以見過她的畫像為豪。

小東見過落蓮生真人,說出去也沒人信,可的確是真的,半年前他失足卡在冰窟窿裡,困了半日,快要凍死時,是落蓮生救了他。

神仙一般的姐姐,一定會拯救珧冰城的。

老人不再說話,隻把半塊饅頭往小東嘴裡塞,他是活不成了,隻盼蒼天有眼,能給他可憐的孫子一條活路。

爺孫二人推辭間,忽而聽得巷口有人呼喊,道是雪幽派仙長在派發食物,叫他們去西城門領。

“爺爺,爺爺,有吃的了!”小東抹掉眼淚,彈跳起來:“仙長派發食物了,饅頭你吃,我去領。”

用仙術催發凡俗穀物,至多十日,便能收成,隻要有口吃食,人們就燃起了生的希望,如潮水一般朝西城門湧去。

珧冰城西城塔樓上,雪幽派掌門幾日未合眼,眼底儘是血絲,望著城外黑壓壓的魔獸潮,麵上閃過一絲玉石俱焚的癲狂與絕望。

有弟子來報:“掌門,凡人都聚過來了。”

“打開城門,把他們趕到外城去。”

弟子驚詫,不敢置信:“趕,趕出去!?”

“珧冰城保不住了。”掌門閉眼又睜開:“事到如今,我也不再瞞你們,蓮生他們是被我騙出城的,我原就沒指望他們能回來,苦守珧冰城,不過是為他們絆住後方的魔族,爭取一時半刻。”

留在珧冰城守城的弟子們麵麵相覷,城牆下人聲鼎沸,等著仙長派發食物,城牆上的仙長剛得知一切皆是騙局,靜謐到落針可聞。

那他們的犧牲算什麼,隻是為了給嫡傳弟子鋪路?

“珧冰城的靈石隻夠撐一日。”掌門指向城下人群:“壞人我來做,報應我來擔,開門!”

無人動作。

此時此刻,把人趕出去,無異於推人下火坑,修者們再看不起凡人,也不會妄造殺業,會有損道心,滋生心魔。

一條條,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啊!

“聽我的,等魔獸潮被新鮮血肉吸引到西城門,你們就從東城門出去,一路往東,是死是活,就全看個人造化了。”

有不忍心的修士,自然就有狠心的修士,反正命令是掌門下的,他們隻是執行,師命不可違,道心又算個錘子,生死關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

小東滿心歡喜,想著總算有熱騰騰的米粥喝了,他一會兒要打一大碗,端回去給爺爺喝,爺爺吃了熱食,傷口定能好的快些。

可他盼啊盼,沒盼到熱粥,反而厚重的城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出去,出去!!”有人驅趕。

“救命,我不出去,我不想死!”有人求饒。

“讓開,我要進去,我要回去!”有人罵罵咧咧往裡擠。

“爹,娘,你們在哪兒?我好害怕——”有孩童被擠散了,嚎啕大哭。

小東才九歲,不,過了年,如今十歲了,可他依舊很瘦很小,擠不過那些大人,被人潮裹挾著一步步踏出城外,魔獸們嗅到血肉的味道,咆哮著朝西門聚集而來。

人間煉獄。

小東眼內的光漸漸熄滅,他看到黑殼魔獸,獠牙上滴著涎水,尖爪上掛著鮮血和碎肉。

閉上眼睛等死的一瞬間,忽然有一道綠色身影,從天而降,騎著雪原狼的仙長們衝進魔獸潮中,帶頭的便是曾經救過他一命的落仙子。

爺爺說的不對,他們回來了。

第53章 雪幽峰

聶雙雙趕到時, 已有數百人被趕出城外,她動作再快,也救不下所有人, 望著四散的斷臂殘肢, 惶然恐懼的人群,怒氣直衝腦門,一袖子將開門之人揮落城樓。

“荒唐!”

身為修者, 危難關頭不護佑弱者就算了,竟把凡人推出來吸引魔獸,當真豬狗不如。

落蓮生不過煉氣八層, 數日未闔眼, 又大戰一場, 發絲淩亂,臉頰帶血, 撲跪到掌門麵前,顫抖著聲音問:“掌門師叔……怎麼會這樣?”

掌門壽元折損, 發間生出銀絲, 已垂垂老矣, 麵對落蓮生的質問, 隻抬手, 將掌門印信放到落蓮生手中:“你們一定要活下去。”

說罷, 看向盛怒的聶雙雙, 又掃過害怕被金丹真人責怪,驚弓之鳥一般的弟子, 揚聲道:“開門趕人的命令是我下的, 所有罪責由我一人承擔。”說罷,竟一掌擊碎自己的頭顱, 當場以死謝罪。

“師叔!”

“掌門!!”

雪幽派弟子大慟,失聲痛哭起來,罪魁禍首自殺,聶雙雙一口氣噎在胸口,不上不下,說到底,這裡是雪幽派,彆派事務,怎好插手去管。

落蓮生握緊掌門印信,強忍住淚水,師叔的話她明白,塗泱界突逢大亂,師尊下落不明,烏洛神山裂縫異變,魔族大軍隨時出沒,而界河關閉,傳送陣已毀,他們逃不出去了,要想活命,隻有一條路可走。

“我雪幽派,願歸順寒霜真人,鞍前馬後,全憑真人差遣。”

聶雙雙動了動手指。

落蓮生抿唇,厲聲道:“今日開城門者,站出來。”

她心思敏捷,看出來聶雙雙並未消氣,雖不知老祖為何對一幫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上心,但想到她收雜靈根弟子為親傳,在意凡人,似乎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在場誰開了城門,一眼就能看出,視線遊移,敢做不敢當,一個都不敢往前站。

落蓮生拔高聲音:“滾出來!”

“掌門下令,師命不可違,我們也是逼不得已。”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修士扶正發冠,哭訴道:“我們也不想的……”

落蓮生:“自廢修為,跪下認錯。”

弟子驚詫,懷疑自己聽錯了:“什,什麼?”

另有弟子大聲抱怨:“憑什麼,不過死幾個凡人,為什麼要我們自廢修為。”

亦有憤怒者,破口大罵:“落蓮生,你當真以為自己是掌門了?好啊,攀上金丹真人的大腿了是吧,敢在我麵前作威作福?”

“呸,沒骨氣的東西,風師叔真是瞎了眼,居然收你為徒!”

跳腳的就那幾個,誰跳的最厲害,誰最心虛。

落蓮生冷著一張臉,不為所動:“再拖,就是以命抵罪。”

聶雙雙竟有些佩服她,小小年紀殺伐果斷,為達目的,誰都可以犧牲,怪不得知曉伍子易魔族身份後,可以毫不猶豫背叛出賣。

但聶雙雙的確不想留下這些害群之馬,也想趁機收攏雪幽派,危難關頭,大家最好一條心,往一處走,不需要其他勢力左右決策。

所以才說佩服落蓮生,看得懂人心形勢,拿得起放得下,夠狠心,夠聰明。

台階搭到腳下,聶雙雙沒道理不走,抬手廢掉那兩個蹦的最歡的,其餘自然不需要她動手。

死了數百人,才自戕一個掌門,廢掉十來個築基煉氣,要她說,還嫌少,但修真界陳規如此,凡人性命微賤,她隻能慢慢改變。

“入我天九派,兩條規矩守好,一不得戕害同門,二不得濫殺凡人,有違者,殺。”

聶雙雙指向落蓮生:“雪幽派日後稱雪幽峰,你做峰主。”

落蓮生跪下承接:“蓮生定不負老祖厚望。”

被趕出去的人,又陸陸續續回到內城,去時滿懷期待,以為能有口熱飯吃,回來卻滿心淒惶,哭聲震天,小東還懵著,機械地隨著人流前行,爺爺已經聽說了西城門的慘劇,強撐著風燭殘年的身軀,四處呼喊尋找小東。

“爺爺!”小東看見搖搖欲墜的爺爺,才猛然回神,跑過去扶住他:“爺爺你怎麼起來了。”

“小東,你還活著。”老人家泣不成聲,唯剩的那條胳膊緊緊圈住瘦弱的小東,上下摸索:“太好了,太好了。”又憤怒詛咒:“殺千刀的,把你們推出去送死,他們遲早要遭報應!”

“爺爺,掌門自殺了,那些開門趕人的仙長,都廢掉了修為,再也不能害人。”小東剛才在城外,看到了全部:“是落仙子,落仙子成了新掌門,不,是峰主,我們以後就歸天九派轄管了。”

“誰來都一樣,都不把凡人的命當命,都不是好東西。”

“不一樣,不一樣的,爺爺。”小東回想起那抹身影,比落仙子還要氣派,背著光,恍如九天真神:“老祖下令,再不許濫殺凡人。”

老者還沉在剛才的西城門之亂裡,聞言並不相信:“那些話,也就騙騙你們小孩子,到時候再哄你們去送死……”

“老人家。”有一藍袍少年在巷口最大的藥鋪前朝他們招手。

少年頭發整整齊齊束在發冠裡,背著竹簍,左手提藥罐,右手拿火爐,正是被聶雙雙點名帶來的付有寶。

聶雙雙還要進烏洛神山探查空間裂縫,不便帶築基以下的弟子,就吩咐他們進城,替剛才受傷的凡人治傷。

“你的傷不能再拖了。”付有寶放下背簍,自顧自念叨:“魔毒侵入肺腑,先除毒,待傷口腐肉去儘,流出紅血,才能包紮上藥。”抬頭,看向一旁諂媚討好的店掌櫃:“店家,可有含沅草?”

付有寶家學淵源,進天九派前,跟家裡人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才知道這些。

“有有有,道友要多少?”

“全拿來罷,那些被魔獸咬傷的人,估摸著都要用。”

“哎哎,好,我這便去取。”

老者看向往日大門緊閉,連口水都不肯施舍的店掌櫃二話不說進去拿藥,有種不切實際的荒謬感。

天九派的老祖當真這般厲害?一來,便打跑了圍城的魔族,讓坑害凡人的仙長認罪伏法,連眼睛長在頭頂上的剝皮掌櫃,都上趕著把藥材拿出來供他們治病療傷。

老者壓住藥罐,顫顫巍巍道:“這位小仙長,我們沒有錢,吃不起藥。”

“不要錢。”付有寶示意他坐下,擼起袖子要幫他去腐肉:“老人家,錢的事不用操心,等忙完了,門派會補給店家金銀或靈石,不會叫他們白出的。”

見付有寶態度和善,老者膽子也大了些:“那門派,能免費給凡人治傷?”

“恩,是也不是。”付有寶撓撓下巴:“等你們傷好了,就會安排到田莊去,彆人交一成地租,你們便交一成半,什麼時候還完了,什麼時候恢複一成。”這是東海鎮傳出來的做法,早前地裂賑災的時候,領了救濟糧的,日後都要慢慢還給門派。

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以工代賑,方能長久,姬師姐說的。

付有寶本以為他們會提出異議,覺得門派大題小做,連這些都要計較,沒想到老者目□□光,抓住他的手:“當真?當真隻收一成地租?”

他和孫子小東辛辛苦苦采石來賣,尚且要收三成稅,更彆說種田,雪幽派至少收五成,若是哪位仙長名下的靈田,全收都是有的,天九派竟隻要一成,還幫忙安排田地,光衝這條,哪怕一直交一成半的地租,他都願意!

“真的,自老祖頒令不得奴役佃戶後,天九派轄下,都隻收一成,還有免費學堂。”付有寶看向小東:“像他這個年紀,都得去學堂念書。”

“好,好啊。”老者朗聲叫好,連魔族入侵,塗泱界朝不保夕都不怕了,等會他就找木頭刻長生牌,日夜拜祭,祈求上蒼千萬保佑這位天九派的老祖,活得長長久久。

凡人很脆弱,沒有修為,沒有靈力,稍不注意便餓死病死了,但他們又很堅強,但凡有一絲活著的希望,就能掙紮著活下去,不能長成參天大樹,便如野草一般,火燒不儘,星火不絕。

新老祖,新規矩,雪幽峰上下就算有不服的,也不敢跳出來當出頭鳥,再說了,新規矩也沒什麼,就是損失了些凡人奴隸,比起活命,還是後者更重要些。

珧冰城在落蓮生的管理下,慢慢恢複秩序,珠山峽穀的段長老也迎來了姬清,抓著姬清的手一頓哭訴,說自己多麼多麼不容易,話裡話外想要回花霄城。

對於這位老友,姬清總算看清,段長老老實護短,忠心有餘,機敏不足,還不及語昭能扛事,天下太平時沒什麼,可現下正逢亂世,隨時都有意外發生,確實不適合駐守靈田。

正好紫澗峰宣老頭卷款跑路,不若調回去管物資調度,段長老的人品他放心,絕不會貪汙多拿一分,但姬清也不會隻交由他一人負責,吃一塹長一智,宣老頭卷的這般順遂,便是無人監管的緣故,等回去後,至少要安排三位長老同管。

第54章 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

珧冰城, 夜深雪寒,孤峰上罡風獵獵,唯有一燈如豆, 亮光微弱幾近熄滅, 細看來,竟不是火苗,而是閃爍的冰晶, 一道人影跪伏在冰晶前,低聲哭訴。

這盞冰晶燈,是原雪幽派金丹真人, 風淨青的長命燈, 跪伏的人影, 便是風淨青最看重的弟子,落蓮生。

“師尊, 對不起,我沒能守住雪幽派。”

兵荒馬亂中度過除夕, 她今年便十六歲了, 不管人前多果斷堅強, 人後依舊有惶恐不安的時候, 同門罵她沒骨氣, 將雪幽派拱手送出, 罵便罵, 她不在乎這些。

可是師尊……

落蓮生額頭觸地:“我想去東海尋您的,可, 可我……我太沒用了。”

來的路上, 她已得知東海虛空屏障破除,與滄瓊界和黑木界相接, 黑木界是魔界,魔族隨時都有可能渡海發起進攻,煉氣期,去了就是送死。

她也旁敲側擊問過聶雙雙風淨青的下落,聶雙雙直接告訴她風淨青在海底神宮的所作所為,說這話時,聶雙雙沒考慮過落蓮生會不會相信,反正話撂這兒,你怎麼想隨你,想求她去找風淨青,不可能。

“師尊,我……”

說再多亦是無用,她求不動聶雙雙,也不能拋開雪幽派徒然送死,隻能深夜上山,跪在師尊的長命燈前懺悔,訴說自己的無奈,期冀風淨青能平安歸來。

此時此刻,風淨青在哪兒呢?

那日他被海獸拉下深海,原以為必死無疑,誰知深海突起波瀾,漩渦不止,他被漩渦吸入其中,天旋地轉,神識似被撕裂一般,不知過去多少時日,才又被吐出來,隨著暗流輾轉至一處亂石海岸上。

昏死數日,醒來後發現經脈受損,修為崩潰在即,而所在之處靈氣凋敝,打坐數個時辰,竟隻恢複一絲,他身上的乾坤袋與納虛戒,早不知被海流衝到哪裡去了,無法療傷,隻能勉強行走,好不容易看到一處村落,疾行趕去,結果發現全村都是魔族。

是的,風淨青被空間裂縫潰散的亂流,卷到魔界去了,任憑落蓮生翻遍整個東海,都不可能找得到他。

****

烏洛神山

聶雙雙立在環形山口上,往下眺望,看地形,是死火山,已安靜佇立數萬年,火山口全被淺藍寒冰覆蓋,深百米,看不到一絲岩壁。

烏洛神山的空間裂縫原比東海小,在環形山口正中,最多隻出現過星海後期,現擴大百倍不止,猶如一道醜陋的黑色長疤,橫亙在冰壁上。

寒冰破口處風如利刃,噴湧而上,以聶雙雙如今的修為,目力不及,神識亦探不到底,裂縫周圍黑色光點逸散,光線時而拉長,時而胡亂纏繞,看久了便會頭暈目眩。

聶雙雙皺起眉頭,心道不好,裂縫擴成這樣,說不得連茂日期魔族都能過來,那可是元嬰,就算沒有茂日期魔族,也有不受控製的魔獸潮。

原想雪幽派靠北,遠離東海,將人往內陸遷,萬一黑木界魔族渡海進攻,能拖一時是一時,現下看來,雪幽派也不安全。

偏榴花界和明玹界把界河關了,不讓他們撤離,看管榴花界的蒼虞道君和廖英有仇,死卡著界河不開,如今就隻盼弦問聲夫婦,能說動明玹界開啟界河了。

既如此,就不必把人往一處聚,仍以三派為界,各自聚集,擴大主城,布連環防禦陣,花霄城、珧冰城、霞楓城三城互設傳送陣。

天九派本就聶雙雙說了算,雪幽派已歸順,衡陽派三個金丹一逃二死,遲早要求她庇護,開設傳送陣後,聶雙雙才能及時支援,他們腦袋被驢踢了才會阻止。

聶雙雙甩袖升空,往珧冰城飛去,安排好珧冰城一切事宜後,還得往衡陽派的金嶺去一趟,她之前派了令狐鳶先去,還未有消息傳來。

剛落地,一隊築基修士飛出城來,帶頭的正是許自山。

“老祖。”許自山單膝跪地:“東海鎮有語昭和弘印駐守,花霄城有關師兄和水師妹,掌門從中調度,我便擅自請命,跟隨老祖前後,望老祖成全。”

除了許自山,同行還有二十人,清一色築基中期,都是出海尋人隊伍中的,聶雙雙雖叫不上名字,但眼熟,知曉他們都是忠心可靠的弟子。

是啊,魔族一時半會兒解決不了,不能次次都她拚殺在前,也許應該組建戰部了。

她從海底神宮拿到的傳承中,就有一本戰陣圖冊,十萬年前,息水境便是靠此立足。

聶雙雙組建戰部,不為彆的,萬一明玹界也不肯開啟界河,他們想活下去,隻能靠自己。

“可。”聶雙雙送出靈力,將他扶起來:“我欲組建戰部對抗魔族,你為主將,還有誰想加入,儘管來報。”

“入戰部者,一切資源從優,功法任選。”

許自山激動的臉頰泛紅,揚聲應道:“是!”

第55章 木籬戰部——改錯

明玹界界河, 方念歸一行停在百米開外,望著戒備森嚴的衛所,心涼了半截, 繼蒼虞率梟部駐守榴花界, 五行宗竟也派了戰部駐守明玹界,看戰旗,黑底綠蔓, 是五行宗三大戰部的之一的木籬戰部。

一位元嬰主帥,六位金丹主將,六萬築基將士, 配置不是頂尖戰部裡最好的, 但極擅長防禦, 有傳聞說,化神之下, 絕無攻破的可能。

派木籬戰部守明玹界……

弦問聲讓他們停住彆動,孤身向前, 朗聲道:“吾乃天圻禦獸宗弦問聲, 是明玹界執事任山真人的好友, 煩請通傳一聲, 多謝。”

今日守界河衛所的是一位築基後期的中將, 聞言隻是吩咐手下通傳, 並不會因為弦問聲的身份修為而高看一眼, 更彆說請他們進來坐,弦問聲也不會擅闖, 如意五行宗靠符陣和煉器起家, 彆看衛所風平浪靜,下麵不知布了多少法陣。

良久, 元任山才在兩位金丹的陪同下飛出哨所,一身明黃八卦衣,留長須,束高髻,眼睛偏小,嘴唇又薄,十足刻薄算計的長相,給人第一印象就不好。

弦問聲一開始也防備他,後來二人秘境曆險,相互扶持,方知人不可貌相,元任山性情寬厚有信用,是可以放心交付後背的朋友。

“任山兄。”弦問聲迎上去,開玩笑道:“許久不見,怎麼,要把我這老朋友攔在外麵?”

元任山拈須微笑:“自永安界秘境後,你我各奔東西,疏於聯絡,回憶起秘境中的種種,竟跟昨日似的。”

弦問聲一愣,對上元任山的眼睛。

又聽元任山道:“我還想著你那魘仙水呢,著實好滋味。”說著與左右兩位金丹介紹:“高、喬二位統領定未嘗過,乃是我弟妹的獨家秘方,合歡宗獨一份的好酒。”

那位姓高的金丹修士聞言笑道:“合歡宗的六級靈酒,價值千晶,沒點門道還買不著,今日可是湊巧了,弦道友快請,我們不醉不歸。”

第一,永安界秘境後,元任山和弦問聲見麵雖少,卻時常傳訊,並沒有疏於聯絡,第二,元任山從不喝酒,怎會惦記魘仙水。

弦問聲心思百轉,麵上笑容不變:“你啊你,又坑我的好酒,回頭照陵說我,你可得替我攔著。”說罷朝高、喬二位金丹拱手:“道友稍候,我去夫人處取一些好酒來。”

“好說好說。”高真人並未起疑,揚聲吩咐築基中將:“快快打開陣法,讓弦道友的寶船進港。”

回到寶船上的弦問聲臉色陰沉,一把將張望的方念歸摁進船艙:“情況有變,撤。”

等寶船疾速後退,高、喬二位金丹才反應過來,揪住元任山的領口:“你敢違抗木懸道君的吩咐!?”

元任山攤手,無辜至極:“我沒有啊,難道不是你們貪喝人家的好酒,把人嚇跑了?”

底下正準備活捉弦問聲一家的趙權見煮熟的鴨子飛了,急得跳起來:“跑了跑了!”

趙權在營帳裡急得團團轉,他幾次三番辦砸了事,想到痛不欲生的血契折磨,氣急攻心,直衝到主帥桌前:“木懸道君,快去追啊!”

“放肆!”木懸身後的金丹女修一掌將趙權揮開:“誰叫你這般與主帥說話的!?”

木懸緩緩睜開眼,卻不動,隻道:“區區金丹,還不值得我出手。”

趙權捂住心口,咽下喉頭血,知道自己衝動了,受了暗傷還得賠笑:“這畢竟是若明長老答應的……”

金丹女修嗤了一聲:“高、喬二位統領已經去追了,你不放心,大可自己追去。”

趙權倒是想追,可他隻是個最下品的金丹,如何打得過上品金丹的弦問聲,但凡他有這個本事,也不會找殺手,更不會去抱苗離江的大腿,結果被種上血契,受製一生。

每每想到此處,趙權都氣憤難忍,弦問聲不過憑著資質好,早早進入內門,選為嫡傳,修煉資源一概不愁,可論心智,論才華,哪點比得上他,一心雲遊不問門派事務的人憑什麼當掌門,白瞎了這麼好的資質,不如給他。

趙權與弦問聲同期拜入禦獸宗,曾同住一間房舍,可一個順風順水,晉階金丹後期,娶了名動天下的大美人,另一個連結丹都要靠藥物,他如此儘心儘力替苗離江鏟除弦問聲,未必沒有自己的私心。

“我自然相信二位統領的能力,就是心急,冒撞了,還請木懸道君不要見怪。”

金丹女修翻了個白眼,擺手趕人:“看見你就煩,還不趕緊出去。”

趙權隻得告退離開。

等人走後,金丹女修才低聲問:“師兄,那元任山……?”

木懸搖頭:“他是元家人。”

言下之意,就是不能動,況且他並不想與合歡宗結仇,苗離江能不能當上禦獸宗宗主還難說,若明長老也是老糊塗了,自己一堆爛賬掰扯不清,還去插手禦獸宗內務,彆到時候好處沒拿到,反惹一身臊。

糊弄糊弄就行了,反正是元任山放走的,與他無關。

“怎麼回事?”方念歸探頭看去,隻見兩支隊伍,呈展翅狀朝寶船包抄而來:“明玹界執事不是你的好友麼?”

“追我們的不是他。”弦問聲也不明白,好端端的,木籬戰部的人為什麼要追他,但他相信元任山,是以元任山示警,他便立刻撤離了。

“明玹界走不通,師尊怎麼辦。”方念歸跌坐回去,唯二兩條返回劍宗的路,都被戰部堵死,難道,難道真的要命絕於此。

“對不起。”花照陵看向白發蒼蒼的廖英,麵露不忍:“沒能幫到你們。”

方念歸拔劍:“我和他們拚了。”

“師兄。”跟方念歸一起來的其他劍宗弟子忙攔住他:“不要衝動,你一個人,如何與戰部對抗?”

“欺人太甚,就算是死,我也要衝出去。”

吳月君搶走方念歸的劍:“你瘋了,師尊拚死送你離開秘境,你就這般送死,真不如死在秘境算了。”

“是,我不如死了算了。”方念歸眼睛通紅:“我情願受傷的是我。”

黃宗玉拍拍方念歸的肩膀:“你們留在塗泱界,守好師尊,我從滄瓊界走,一定把琚光道君請來。”

“你們誰都不用走。”廖英不知何時醒了,盤坐起來:“我本該死在深海岩漿裡,能多活這些天,已是意外之喜,你們不必為我冒險。”

“師尊!”三人撲跪過去,拉住廖英的袍角,兩三百歲的人了,在師尊麵前,哭的跟孩子似的。

廖英挨個兒摸過愛徒的腦袋,他們打從十歲起,就跟著他,從煉氣入門到結成金丹,一步步看著走過來,不是親子,勝似親子,他對他們,是真心當子女看待的。

“這些,你們三個分了。”廖英摘下中指上的納虛戒,抹掉禁製:“唯有一點,切不可衝動,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相信你們,必能結成元嬰,是不是?”

這話說的,像交代後事。

“師尊,您說什麼呢?”方念歸後退:“我不要,我不要這些東西。”

“聽話。”廖英抬著手,不放:“我自知命數將儘,你我師徒一場,難道要讓我走的不安心?”

三人壓著聲音流淚,拚命搖頭,弦問聲和花照陵雙手交握,若是方念歸重傷,他們還能想想辦法,可廖英是元嬰,他們實在無能為力。

“爹,娘,我們被包圍了。”弦星辰慌慌張張從甲板進來:“怎麼辦?”

木籬戰部進可攻退可守,除了防禦,進攻亦不差,將士雖是築基,但同煉一種功法,百人一組,合力一擊可抵金丹,若有金丹主將承力,元嬰也能攔下。

高、喬二位統領各領一千戰士,乘五行宗特製大型疾行雲,速度不比寶船慢。

“進攻!”

一聲令下,二十道攻擊同時落到寶船上,寶船防禦陣嘎吱一聲,毫無抵禦之力,怦然炸碎。

木懸有一句話沒說錯,區區幾個金丹,根本用不著他出手。

花照陵氣的破口大罵:“好你個木籬戰部,不去對抗魔族,不去拯救塗泱界萬千性命,反來追殺我們,怪不得能做出犧牲萬森界那檔子事,簡直喪儘天良!”

寶船搖搖欲墜,廖英硬把納虛戒塞到方念歸手中:“讓為師再護你們最後一次,走。”

說罷,飛身出船,他能醒來,本就是回光返照,現下勉力與戰部對抗,是真的拿命去拚了。

轟——

元嬰之力橫掃,喬統領左側的兩組百人戰陣眨眼間灰飛煙滅。

“元嬰,怎麼會有元嬰!?”高統領大驚,見廖英下一擊接踵而至,忙喊道:“結陣,快!”

木籬戰部身經百戰,一層層綠色藤蔓快速結成,不過十息,就結了上百層。

雪白劍光與綠色藤蔓撞上,前麵二十層破的極快,到五十層時仍然勢如破竹,直到八十層,劍光才慢下來,死死卡在最後十層,轟然散開。

高統領身後的戰部下餃子一般,唰唰落下去一百多人,廖英也不好受,劍勢反噬,噴出一口鮮血。

“他受了重傷。”高統領大驚之後,迅速鎮定下來,看見廖英蒼老的麵容及粗糙的白發,很快確認對方受了重傷,隨即想到自己白白損失的部下,那都是他親自挑選培養的,氣紅了雙眼,大喊道:“進攻,給我殺了他!”

“師尊。”方念歸上一回聽廖英的,結果廖英重傷,他什麼辦法都沒有,這次絕不再聽了:“我來助你!”

吳月君和黃宗玉也是這個意思,大不了一起死,誰都不想苟且偷生。

“你在船裡待著。”花照陵安頓好弦星辰,也與弦問聲一道出去禦敵。

高、喬二位統領本來隻打算活捉弦問聲一家,誰知半道殺出來一個重傷的元嬰,還斬殺了他三百部下,很快殺紅了眼,廖英這邊也抱著必死的決心在戰鬥,

弦問聲金丹後期,手上畫卷禦獸四張,都是五級靈獸,對應金丹初期,這樣算下來,他們這邊便有九個金丹,對方戰部已損失三百,還剩一千七,若木籬戰部輕敵,不派後援,他們未必會輸。

可事與願違,木籬戰部在木懸的放任下,未派其他追兵,但界河另一側,卻飛來了另一支戰部。

戰旗黃底黑鳥,正是梟部。

帶隊的金丹主將飛至隊伍最前方:“前方有靈力波動,全速前進。”

待他們趕到時,木籬戰部和廖英一行正在纏鬥,梟部金丹主將沒有貿然加入,而是觀察戰場,發現被圍攻的廖英一行身後,有一艘寶船。

他很快做出決斷:“攻擊寶船。”

梟部的攻擊,在場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寶船上隻有劍宗的十幾個築基弟子和弦星辰,寶船防禦陣已毀,怎麼可能擋得住戰陣的攻擊。

“星辰!”弦問聲目眥欲裂,極限返身,硬抗下木籬戰部的攻擊,催使踏雲猛獸飛至寶船前,勉強擋住了攻擊,踏雲猛獸嘶吼一聲,畫卷撕裂,落入界河中,契主弦問聲亦受所擾,吐出一口血。

梟部的攻擊再至,花照陵甩動披帛抵擋,弦星辰摸出六角陰陽魚掛墜:“爹娘,不用管我,我有法寶。”

她輸入靈力催動,六角陰陽魚嗡鳴一聲,一黑一白兩道元嬰之息自掛墜中激射而出,如她所期盼的,打散了梟部的攻擊,可元嬰之息不停,竟直奔弦問聲和花照陵而去。

禦獸宗

呼—

弦問聲和花照陵的長命燈倏然熄滅。

苗離江拂掉掌中細沙,起身,緩緩離開百獸園。

第56章 萬道劍宗的取舍

弦星辰如墜冰窟, 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掐住,她想呼吸,想大喊, 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來, 良久,她才聽見自己顫顫巍巍擠出的兩道氣音,語不成調。

弦問聲和花照陵如斷線紙鳶, 從空中跌落,掉入界河中,一切不過瞬息之間, 三方都沒反應過來, 愣在半空。

梟部的人目標是廖英, 停頓過後,立刻發起進攻, 卻不想界河中突然伸出百十條粗壯觸手,暗紅色吸盤比人腦袋都大, 密密麻麻, 蠕動不停, 看著就頭皮發麻。

陸地上不管是靈獸還是妖獸魔獸, 都鮮少有海獸這般大的體格, 弦問聲先前放出的禦獸, 與大魷魚相比, 就抵它一根觸手。

“六級海獸!快往上升!”

觸手肆意揮舞,專往人群聚集的戰陣中掃, 碰到人就死死吸住不放, 任憑他們如何掙紮攻擊,都斬不斷濕滑柔軟的觸手, 攻擊被吸盤吸入,反成了大魷魚的養分。

戰陣亂成一團,也顧不得陣型了,拚命升高,得虧海獸不會飛,不然就這大家夥,打起來夠嗆。

廖英早已是強弩之末,麵如金紙,身形一歪往下墜去,被一根觸手撈了個正著,帶著卷入界河之下。

“師尊!”

吳月君和黃宗玉當即衝進觸手叢中,方念歸眼神閃動,調頭往水裡紮,寶船上隻有心如死灰的弦星辰和驚恐的劍宗弟子,上下都是敵人,界河遼闊,又該往哪裡逃,幾番遲疑,便也被十來條觸手裹住,拖進了一望無際的界河裡。

喬統領猶在心驚:“哪來的海獸,這裡可是界河。”

高統領皺眉:“塗泱界異動,引發魔獸潮,海獸跑到界河來,並不奇怪,隻是……”

“隻是什麼?”

“隻是界河不再安全,不好再通航了。”

喬統領嗤笑:“這有什麼好可惜的,不過是個偏遠小界,些許貿易往來,斷了就斷了。”說著看向另一側的梟部:“況且,塗泱界屬萬道劍宗,他們都不著急,我們操什麼心,有塗泱界擋著,省得魔族流竄到明玹界來。”

“也是,回去複命罷。”

雙方戰部非常有默契,並未動手,目的既已達到,各自離開便是。

吳月君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先前她還說方念歸衝動,臨到頭來,她也一樣,無法眼睜睜看著師尊被海獸卷走。

預想中的靈力汲取並未到來,海獸沒有攻擊她,隻是鬆鬆圈住,擺動著將她往一處甩,她剛要攻擊,就聽見了方念歸的傳音:

‘彆動,這是弦道友的禦獸,汲靈。’

吳月君驚了,天圻禦獸宗的嫡傳這麼厲害嗎,連海獸都能收服?

隨即想到厲害的弦道友已經遇害,眼神一黯,歎了口氣,那小姑娘……

汲靈潛了有百米深,確定沒人跟下來,周圍安全以後,才把寶船鬆開,將外頭的幾人放到甲板上。

防禦罩開啟,散出幽幽藍光,弦問聲和花照陵雙目緊閉,下腹貫穿傷還在汩汩流血。

放出的四隻禦獸死了三隻,隻剩一隻冠翎細犬,笨拙地替契主舔舐傷口。

汲靈早前吞了百枚六級靈石,一直都在沉睡,消化靈力,剛剛才突破成功,弦問聲失去意識之前,將它放出,隻來得及吩咐一件事,就是把他們帶回塗泱界。

方念歸知道汲靈,還是逃出海底神宮那次,若不是弦問聲拿出汲靈的粘液,塗到核桃船上,他們不會那麼順利地避開其他海獸,回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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