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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禮貌地說了聲謝謝才接過槌杵,還挺重的。

秦宴親眼看著他走過來,手腳並用地掙紮,眼睛睜得巨圓。

“彆看了,跑不掉的。”林雪河歎氣,“我好久沒弄壞過東西,下手可能有點重。”

他掄起槌杵,掄圓了胳膊,朝著秦宴的腦袋狠狠砸下去。

血花飛濺,黏糊糊的液體混著流出來,差點流到他鞋子上。

雖然鞋子也早就臟了。他還是嫌棄地往後站了站,才又掄起第二槌。

一槌接著一槌的沉悶重擊在街道上響起。他力氣不太夠,為了多掄幾下,手臂隻好不再揮得那麼圓,但還是掄得很爽。

地上的人類早已沒了聲息。

他發泄完終於停下手,矜持地擦了一下臉上的血汙,一回頭發現大家都在看。

小情侶還摟在一起,共同用某種難以言喻的眼神看著他。

“唉……我的手表被他踩壞了嘛。”他用罪大惡極的語氣抱怨。

“那可是爸爸給我買的生日禮物。”

雖然……但是……

小情侶欲言又止。

“快丟掉。”平行林雪河對他說,“你身上臟得沒法看了。”

或許兩個世界的他總有腦回路共同之處。林雪河果然被這句打動,丟下作案工具,雙手摸臉,“我現在樣子很難看嗎?嗯?等一下,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我的陸崇呢?你把他一個人留在那裡?”

“顧不上他。”平行林雪河還沒響起自己和馮喜有過一麵之緣,“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來的,好像差點被車撞死,猛地就回來了。”

林雪河眼前一亮,“隻要死掉就能回家了嗎?”

話音剛落,他雙腳便已經離開了地麵。

鷹的利爪深深嵌進他的肩膀,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接應秦宴的獵人行動失敗,隻好把他抓起來掠到空中,打算帶回去交差。

地麵上的小情侶來不及反應,想拉住他也為時已晚。

林雪河被抓著越飛越高,想起很久之前,陸崇好像也這樣被一隻鷹抓走過。

他忽然感慨起來,衝著頭頂的那隻鷹。

“當時我還以為是他有仇家呢。現在看到你……原來真的是獵人來抓我,搞錯了才把他帶走的。沒想到連鷹爪都有平行世界版啊……誒?好像是我記錯了,我們沒有認識很久,那隻是兩個月前。”

那是他們剛認識的時候。

林雪河溫柔地說,“你想知道,那時候我是怎麼讓他掉下去的嗎?”

折斷翅膀,削去利爪。對鷹的懲罰,似乎也是對他的懲罰。

酒吧已然倒塌成一片廢墟。衣著暴露的年輕人驚慌失措,四散而逃。斷壁殘垣中壓著來不及撤離的屍體,在狂歡中被忽然降臨的死亡砸中,淪為陪葬。

熱浪衝向天空,不斷發出爆破聲。直線墜落中,林雪河看著正下方熊熊燃燒的火場,心想這才像是世界末日的樣子嘛。

地獄裡應該也是這種景象吧?

可是這麼溫暖,像回家一樣。

他安然地閉上眼睛,等待自己被摔碎的時刻。

身體穿過滾燙的氣流,先到達的卻並不是堅硬的地麵。他撞進了人類的胸膛,抱在一起滾出十幾米才停下。

陸崇直直地迎上去,被砸了個正著。高空墜物的衝擊力把他的肋骨撞斷了好幾截,但懷抱裡林雪河被他當肉墊裹著,哪裡都沒有碎掉。

他摸了摸林雪河的臉,開口忍不住哽了一下,卻罵罵咧咧地掩飾,“你……飛那麼高跳什麼跳!你以為你是我啊皮糙肉厚的!是不是腦子抽了,發什麼瘋啊?!”

“……啊。”林雪河反應慢了好幾秒,才遲鈍地眨眼。

陸崇的臉和晃動的火光中一起倒映在他眼中,連說話時口齒間溢出的血腥氣味也是他喜歡的,熟悉的。

他忽然發現,陸崇原來有一張這樣好看的臉,看著看著,驀地笑起來。

“你這不是接住我了嗎。”

第46章 第 46 章

“你是怎麼到這裡來的?”林雪河問。

在地下酒館同步消息時, 他知道馮喜已經被找到了,但直覺眼下這情況並不是她出手。

如果一切順利,應該是讓馮喜把他弄回去才對,乾嘛要把陸崇也扔過來?

“我抽了她的血。”

陸崇挑了塊乾淨地方把他放下, 倒在旁邊躺平喘氣, 心跳紊亂到快要爆炸, “我還以為傳不過來!”

馮喜直到最後都沒有鬆口,不知道是真的無計可施,還是不肯幫忙。

他抽了馮喜的血直接打進自己身體裡。不同於加工過的血清,這種行為極其冒險, 但他沒空想太多後果,情況緊急隻能閉眼嘗試。

沒想到這種野路子也能成功!

就是過來的瞬間看見林雪河從高空自由落體,有點考驗他的反應能力。

“那因為你身上還帶著被我祝福過的幸運buff!不然怎麼可能這樣精準降落, 早就死在時空亂流裡了好麼。”

平行林雪河小跑過來看了眼情況, 確定他們都還有口氣在, 還準備繼續嫌棄吐槽。身邊的未婚夫不忍道,“先給他續個命吧寶貝,屍斑都出來了。”

“……”

陸崇還在躺平,全身青筋暴起,迅速擴散的血斑像爬蟲在他的皮膚下湧動。

排異反應的確很嚴重。但他腎上腺素狂飆, 也沒覺得多痛。

還好他賭對了。[祝福]讓他的身體技能恢複正常, 順手也修複了林雪河身上的皮外傷。

“噢, 謝謝你。”看到皮膚愈合得沒有半點痕跡,林雪河很有禮貌地道謝。

他正在擔心自己會留疤呢。

他可以死, 但是他的屍體不能有一絲瑕疵。

“你在裝什麼啊你。”平行林雪河無語地拆穿, “剛剛那個獵人差點被你搗成肉丸。”

不過他也能理解。每個人都是這樣,一見著自己的相好, 不自覺地就夾起來了。

“對了!”林雪河被提醒,超開心地對躺在地上的相好說,“我錘碎了這裡的秦宴,打了三十七下。”

“就在那邊!就在……誒。”他想指給陸崇看,但是被抓到天上飛了一圈,下來自己也忘記在哪了,“反正就在附近。”

陸崇眉毛一擰。

旁邊的小情侶同時提起了心,以為他會對此等殘忍行徑加以譴責,進而吵上一架。人類的接受能力畢竟是有限的。

“把你惹成這樣?”陸崇問,“他又乾什麼了?”

“他把我的手表踩碎了。”林雪河儘情告狀,“還騙我說他有血清,要我陪他玩一晚上才給我呢。”

陸崇說,“這樣你才打了三十多下?是不是手酸了。”

林雪河點點頭:“就是。”

旁觀的小情侶:“……”

“手表估計找不回來了,燒過的零件沒法兒修。”陸崇想了想,“那你以後不就隻能用手機了?還要整天拿來拿去的,帶著多不方便啊。”

林雪河繼續點頭:“就是就是!”

“……”

小情侶對視一眼,很明顯從彼此的表情裡讀出相同的意味。

感覺這個版本的林雪河和陸崇精神狀態都不太正常。

“我會讓人儘快尋找[觀測者]血清,需要一點時間,但應該能找到。”

來都來了。平行陸崇客氣地說,“你們要留下參加婚禮嗎?”

林雪河一口答應:“好啊。”

“……”好像客氣得不夠明顯。

平行陸崇無奈地朝他點了一下頭,對他的回答其實有些意外。

原本以為他對婚禮之類的事不會感興趣的。

但或許,重點並不在婚禮。

消防救援隊抵達現場開始滅火,警察也在努力疏通群眾。林雪河眼睛很亮,指著他們主動說好像在劇組裡見過類似的製服和警車。

是陸崇出現之後,他就對身邊發生的事情更感興趣了。

他們四個站在一起太引人注意,在外麵逗留的時間越短越好,於是又回到了學校附近的那套小房子。

在拿到血清之前,陸崇和林雪河暫時不和他們一起露麵,以免讓他們身邊的親人朋友再陷入混亂。

還好房子裡有兩個浴室。

回到家不過十分鐘。林雪河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到主臥浴室裡響起的動靜,很自覺地抬手捂住了耳朵。

好吵。

不是很想聽他們小彆勝新婚的激烈戰況。

他對這動靜一點都不陌生。畢竟從小養在驕奢淫逸的家族裡,連門都出不去,當然隻能探索莊園裡那些建築,和各種功能的房間。

莊園裡的血族不少,血仆更多,排列組合夜夜淫趴,他在不懂情.事的年紀就已經先見識非凡。所以,即使他後來明白了那是什麼,幼小的心靈也沒再受到震撼。

畢竟在他抱著玩偶路過撞見,甚至偶爾停下來參觀時,淫趴的主客們都沒有因為他的出現而有過停頓。各種膚色體型的身體連接在一起,大家都理所應當地在乾不知羞恥的荒唐事,就顯得那事也沒什麼可羞恥的了。

他看過那麼多花樣年華最後的感想,也隻有“會把房間弄得臟兮兮”而已。

想到這裡,他腦子裡很合時宜地閃現了一下陸崇的發情期。

嗯……也是臟兮兮的。

但是跟彆的人又不太一樣。

那是一份痛苦的成年禮。在熾熱的發情期裡,沒有omega溫柔的安撫和引導,他的精神力懸在崩潰的邊緣,孤獨而絕望地抵抗著幾乎衝破身體的強烈欲/望,幾乎沒有享受到其中的任何歡/愉。所以從那之後,寧可如吃飯喝水一般注射抑製劑,也不願再經曆一次了。

對了。他還問過,為什麼要選擇他的記憶來看。

林雪河又想了一遍,覺得自己的回答很正常。但是陸崇當時很不開心,好像有什麼話想說。

但是後來,他發現林流可能和獵人混在一起,變成了更不開心的那個。陸崇的話也就沒再說下去,變成了忽然發生的吻。

林雪河舔了舔嘴唇,自己坐在沙發上思索。

陸崇衝完澡從客用洗手間走出來,耳朵紅透了,不是熱水澆的。

他離臥室近,那邊的動靜比林雪河聽到的更大聲,還說不了會搞到什麼時候,“我們今天晚上必須得住這裡嗎?”

林雪河麵不改色地起身,仿佛兩耳空空,什麼都沒聽到,“那要出去嗎。”

他回來先衝的澡,長頭發還沒乾。次臥裡的衣服不太合身,他站起來襯衫下擺能垂到大腿,應該是平行世界裡陸崇的衣服。

陸崇看在眼裡,不是很高興,但是吃平行世界裡自己的醋也很沒道理,隻能暗暗地咽回去,“走。”

匆忙追來,他自己的手機也不知道摔到哪兒去了,估計還留在原本的世界裡。他們便沒有離開小區太遠,免得不好回來。

他記路的本事還可以,隻是林雪河走不了太久就會腳疼……

到時候,或許會讓他背著。

想到這,他倒是有點想往遠處走了。

兩個世界的時節相同。入夏後的夜晚溫度不適合運動太久,還好有風。

頭發很快被夜風吹乾,林雪河隨手把骨簪拋了過來。

陸崇接住,生疏地撩起他的頭發,回憶他平時的樣子,一點點繞在骨簪上。終於有了些實感。

他就在身邊。不是隻有外表長得一樣,是真正的林雪河。

是和他同一個世界的……屬於他的林雪河。

發絲又軟又滑,纏上去總是掉下來,他忙活了半天都沒弄好。林雪河又拿回來,傲嬌道,“真笨。看,我一隻手也可以做。”

他真的隻用一隻手就能挽起頭發。陸崇專注地看了一遍,又在心裡默默地重播,還是不太明白,打算回去再找視頻教學好好琢磨。

果然,沒過多久,林雪河就嫌走路太累要回去了。家裡那對估計還沒完事兒,他們就坐在小區樓下便利店的露天椅子上乘涼。

陸崇想起今晚回來之前,他還在樓下的同一家店裡買了罐冰可樂,糾結著自己人生中的第一次告白。沒想到一個晚上過得大起大落的,最後還跑到平行世界裡來了。

他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如果最後沒能找來[觀測者]血清,這個世界裡馮喜又不存在……那他跟林雪河,不就永遠都無法回去了?

很奇怪。他並沒有恐慌,反而覺得挺浪漫。

真的無法離開好像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反正在這個世界裡,他和林雪河是永遠的同類項。

無論怎麼分類,他們都有不可分割的理由。

可是林雪河呢?看這不急不緩還有心情從天上往下跳的樣子,說不定在這兒玩得挺好,壓根就沒想起來他。

壓根就沒把他放在心上過。

還好被這場意外打斷了,他沒有開口表白,否則一定會被林雪河笑話死。

笑他妄想,笑他肮臟,說不定還會嘲諷他從一開始就是多管閒事,還一廂情願地追著跑來。他都能想象到林雪河的語氣。

他怎麼會喜歡上這麼惡劣的吸血鬼啊?

“這裡真的跟我們那兒很像。”他沒話找話地說。“連便利店的裝修都一樣。”

“嗯。”林雪河說,“要接吻嗎?”

陸崇張了張嘴巴,沒能說出話來,又閉上了。

……啊?

等一下,他剛才說了什麼?上一句是什麼來著?

這好像不是正常的對話邏輯吧?

林雪河搖晃著身體,撞了一下他的肩膀,甚至故意歪著頭看他。用那種明明什麼都知道,卻又什麼都不在乎的眼神,繼續問他,“要不要啊,嗯?要不要。”

陸崇狠狠咬了一下牙,“要!”

惡劣也要。不正常也要。

微涼的舌尖靈活得像尾小蛇,鑽進他的唇縫探往更深處。隻待他放鬆警惕,便立刻露出帶毒的獠牙,咬破他的舌頭。

雖然出血量很少,但是美味。而且離腺體很遠,不用擔心馬上就會變苦,林雪河吮得嘖嘖作響,雙手捧他的臉固定住,不許他後退。

從遠處看,這種霸道的姿勢倒是顯得很深情。

但在陸崇心中,還是覺得自己在被他當成食物。

舌尖上的傷口不斷地愈合,又不斷被咬破,讓親密的吻變成一場連綿不絕的疼痛。

明明知道他打的就是這個主意……還說要。

疼點也是自找的。

人生中第一次,陸崇連續曠課三天,和原本世界斷開了所有的聯係。

這時他才覺得,原來要緊的事似乎也沒那麼要緊,停止學習和工作,幾天不看劇本不刷手機,天也不會塌下來。

沒彆的事情可做,林雪河更加名正言順地霸占了他的腦子。

戀愛還沒談上,親嘴倒是管夠。他都不知道是該哭還是該笑了。

要準備婚禮的小情侶忙得四腳朝天,隔天就消失了,沒顧上再管他們這邊。一直到婚禮當晚,才派車來接他們去場地。

婚禮在一座巨大的哥特式城堡裡舉行,旁邊就是宣誓的教堂。看著那些尖尖的屋頂,陸崇又想起林氏莊園的大門。

吸血鬼居然跑進教堂辦婚禮,真夠叛逆的。林雪河卻好像很欣賞,在城堡裡轉了轉說,“這裡比我家漂亮。”

“彆亂跑。”陸崇說,“實在無聊就找個房間接吻。”

他好像已經逐漸接受了自己接吻工具人的設定。

尤其今天是“他們”的婚禮,即使被來往的賓客撞見“陸崇和林雪河”在接吻,也沒有誰會覺得不對。

按照血族傳統,婚禮在黃昏開始。他們來得比其他賓客要早很多,甚至連今天結婚的兩個主角都還沒到現場。也正因如此,一路上他們被工作人員當成了要結婚的那對殷勤問候。

恍惚間陸崇真有了今天是自己要結婚的錯覺,一路都要很克製地壓下嘴角。

林雪河就表現得自然多了,恰到好處的笑臉如春風拂麵般宜人,“你手上捧的是什麼花?真漂亮。”

“是風車玫瑰呀。”一大早就過來安排婚宴事宜,甚至親自上手幫忙的小助理聽到了,有些不解,“這不是您最喜歡的花嗎?”

“……”

陸崇連忙敷衍兩句,拉走他。

為了避免露出破綻,擾亂今天這大場麵的節奏,他們找到新郎專用的休息室,打算在真正的主角到來之前,先在裡麵避避風頭。

乾等著多沒意思呀。

休息室的門無法上鎖,但這裡也不會有外人進來。他們可以代替真正的新郎,先親個過癮。

於是一刻鐘後,新郎林雪河的父親推門進來,毫無疑問地撞見他們在裡麵親得難分難舍不知天地為何物,“……”

欲罵又止。想到今天是好日子,老父親硬生生忍住了,尷尬而不失無奈地假咳兩聲。

“事情都安排好了?今天可不是能讓你們躲清閒的日子。”

是誰在說話?林雪河跨坐在陸崇身上,吮得正上頭,壓根不想理會。

但陸崇把他的舌尖抵了回去,輕輕拍他的背,示意他停下來。

林雪河不情願地直起身,轉頭望向門口魁梧的身影,眼神從茫然變得無措。

他伴隨詛咒而生,天生孱弱,沒有遺傳到家族裡身材偉岸的好基因。但眼前正當盛年的林氏家主,和他在相冊裡曾看過的模樣沒有半分差彆。

即使他已經很久沒有再去看那些照片。親眼見到時,也能就立刻認出來。

那不是……

可那分明就是。

林雪河很清楚眼前的是誰,可惆悵與羨慕還是在心底緩慢地升騰,淡金色的眼眸微微動搖。

“還不趕緊下來?”林氏家主對他嚴厲地說。

他頓時露出笑容,跳下沙發,局促地抻了一下自己的衣角。語氣也乖巧得像個小學生,帶著久違的依戀。

“爸爸。”

第47章 第 47 章

在原本的世界裡, 他永遠都不可能再有機會再跟自己的父親麵對麵交談。

陸崇抿著破皮的嘴唇緩緩退下。

林雪河猶豫了一下,朝著門口走去。

麵前的父親問起婚禮籌備,林雪河嗯啊地敷衍著,主打一個已讀亂回。聽著不屬於他的關懷, 回憶起自己那句年代久遠的詛咒。

他甚至記不清是因為什麼事情鬨了彆扭。隻記得在很小的年紀, 他就很討厭蝴蝶, 覺得那是長了翅膀的惡心蟲子。“希望你變成蝴蝶”是他能想到的最惡毒的話。

“爸爸。”他忽然開口說,“如果我獲得的伴生能力不是祝福,而是詛咒,你會討厭我嗎?”

“如果我的詛咒害了你。你會恨我嗎?”

他一直都想問的, 可是蝴蝶不會回答。

新的家主繼位,推開窗戶的那一天,他看著蝴蝶離開他毫不猶豫地飛走, 最終都沒有開口。

“我是你的父親。不是祝福或詛咒的父親, 是你林雪河的父親。”

正值壯年的血族家主看著他, 語氣是一貫的嚴厲,“你闖下的任何禍事,當然都理應由我來承擔後果。”

“任何後果?”

“當然。”他拍了拍林雪河的肩膀,又說,“好了, 這麼重要的日子, 不要胡思亂想。做好你該做的事。”

林雪河點了一下頭, 看著他為自己即將成婚的孩子操心,囑咐完又去禮堂視察布置情況。

他知道, 就算問出了答案也沒有意義。因為回答他的, 既不是他自己的爸爸,也不是那個被詛咒變成蝴蝶的爸爸。

變過蝴蝶的爸爸想法可能會不一樣呢。

“你們在說什麼?”古樸的走廊另一頭, 真正即將成婚的孩子朝他走過來。

平行林雪河精神奕奕地出現,瞥他的眼睛帶著狐疑,“你最好不是在假扮我偷偷搗亂。今天是我的大日子,誰都彆想搞破壞。”

林雪河無言地搖頭,長長地歎一口氣,坐在廊下的台階上捧臉望天,目光惆悵。

最後一抹霞色已然落儘了,盛大的婚禮即將開場。

“你怎麼了?”

很不習慣看到自己的臉上出現這種落寞的表情,平行林雪河在他身邊坐下。連下意識的坐姿都很像,仿佛一對孿生兄弟。

“不知道。”林雪河覺得跟幸福小孩沒有共同話題,繼續惆悵。

他又說,“難道在你的世界裡,你也是頂著張跟我一樣的臉,整天這樣望天歎氣活著嗎?”

林雪河一想,他居然總結得還挺準確,“對啊。我就是這樣活著的。”

“……”

他嫌棄地說,“那你的生活真無趣,就算拍成電影也會是那種沒有觀眾想看的枯燥沒味的故事。”

“我有觀眾的。”林雪河反駁道。

“陸崇就想看啊。”

在陸家老宅的時候,他們被拉進安妮的世界裡,那麼多認識的人可以看,陸崇偏偏就選擇了他。

雖然肯定有賭的成分,但肯定也是想看的吧。

他回想當時的畫麵,陸崇查看了他的過往記憶三次。三次他都是在高塔之上的的房間裡。

……他好像確實是活得挺無聊的。

“那肯定是因為,你的陸崇也是個枯燥無趣的人。”平行林雪河故意說,“你們倆這叫臭味相投。”

林雪河皺起眉毛,感覺這詞難聽,但是懶得爭辯,“你說得不對。”

“乾嘛?你老是這麼一副無所謂的態度。到底是真的什麼都不在乎,還是覺得自己什麼都得不到,所以乾脆就不想努力了啊?”

林雪河反問,“如果我想要,就什麼都能得到嗎?”

“嘖!你越是這樣想,就越是什麼都得不到!”

“……”

繞口令似的辯論也很沒意思。

林雪河沉默了一下,忽然看著他說,“在我的世界裡,林卡西為我占卜過。就是你的秦卡西,她們的伴生能力相同。”

一般情況下,占卜的內容要儘量少的人知道才能保持準確,否則會有太多不確定因素摻雜進來,影響命運的走向。

但林雪河想,他跟眼前的吸血鬼都不是一個世界的存在,說出來應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更何況,他也挺想看看這張振振有詞的臉上會出現什麼樣的表情。

“占卜曾經預言過,[詛咒]即將滅亡。”

林雪河說,“就在今年。”

**

明顯怔住的短暫時間裡,他看著自己的臉上表情一點點變複雜。

“那,”平行林雪河頓了一下,接著便說,“那……你要留在這裡嗎?”

如果留下,對原本的世界而言,[詛咒]也算是消失了。不失為一種破局的方法。

他腦子轉得也挺快。剛來到這時林雪河確實想過,但是卻說,“不要。我不喜歡這裡。”

這個世界裡的[詛咒]很早就夭折了,[祝福]獨受寵愛。甚至他覺得這裡整個世界都是受到神的祝福的——如果神明當真存在的話。

可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不僅如此,無論出於什麼方麵考慮,身為[祝福]的林雪河都不該挽留他。

隻有擁有一切,從沒吃過苦頭的幸福小孩才會這麼善良,覺得自己擁有這麼多,就算分出一小塊蛋糕來也沒關係。

他根本就不明白[詛咒]是什麼。

“那你就打算這麼等死嗎?”

“活著不就是等死?早晚的區彆而已。”

預言已經告訴他了,林雪河無所謂的態度也變得更理直氣壯,“就算預言應驗也沒關係,至少我還可以選擇自己死在哪裡。”

“至少我還……擁有這種自由。”

他們不言不語地坐了一會兒。平行林雪河莫名地問,“那你覺得什麼,才叫自由?”

“待在家門以外的地方,就算是自由了嗎?”

林雪河不明白他在說什麼,表情困惑。

“你還真是缺乏一些必要的成長教育。”

他深深歎氣,“如果還有時間的話,我倒是挺願意把我爸再借給你用一陣子。他可喜歡說教了。”

“……”

“我要去換衣服了。你們兩個自己挑時間走吧,不用再來專門道彆什麼的,婚禮後我們也會很忙的。”

他從口袋裡掏出兩支血清,塞給林雪河,“喏!不管你了。”

[觀測者]琥珀色的血清漾起光暈。隻要注射,隨時都可以回家。

林雪河拿到去找陸崇,問他想不想看完婚禮再走,被反問了回來。

看一下好像也可以。

但他們不能公然出現在賓客席,就找了個既能看到舞台又不惹眼的角落。等待婚禮開場時,林雪河問,“你那天,親眼看到蝴蝶被陽光燒成了灰嗎?”

陸崇一瞬間就知道他在問什麼,“……嗯。”

“我沒有把彆的血族變成過蝴蝶,沒有親眼看到過。”林雪河說,“還以為他能像真正的蝴蝶一樣飛很遠呢。”

其實他知道,那隻是不切實際的期望。他查過資料,地球上的蝴蝶生命周期多麼短暫,他那被詛咒的父親要以蝴蝶的形態度過吸血鬼的漫長壽命,比真正的蝴蝶還可悲。

所以他主動打開窗戶,製造了一個機會。

“那隻蝴蝶死的時候是怎麼樣?”林雪河輕聲問。

“他……應該沒打算飛很遠。因為我當時一伸手,那隻蝴蝶就落下來了。”陸崇頓了頓,如實說。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

高塔周圍並非沒有能夠躲避陽光的蔭涼,先飛出去避光,等到天黑再離開也能行得通。

“他明明能一直等下去,等到林流回來,或者等到[祝福]的血清。為什麼要把自己變成灰?”婚宴現場嘈雜的背景聲中,林雪河喃喃道,“你說呢?會是因為,他恨我嗎?”

陸崇慎重地思考。

如果那時候林雪河就知道有血族血清這種東西,會怎麼做?

換句話說,至少林氏家主和家主候選者之中肯定是有長輩知道血清的,卻都沒想要找來救他的父親。

如果林雪河知道了,會怎麼做?

那時候的[詛咒]還太年幼,不懂得如何控製自己的力量,輕易就能造成無法預料的可怕後果。

“或許他隻是想要保護你。”陸崇說。“所以他希望你最好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要做。”

林雪河轉頭望過來,“可現在,我知道了。”

那雙璀璨的金色眼眸中有驚心動魄的暗湧。陸崇怔怔地看著他,難以回神。

即使是現在,林雪河已經對自己的伴生能力有了掌控的能力,還是一直都在被忌憚著。不隻是因為力量,還有難以捉摸的性格。

沒有人了解他。陸崇也不了解他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可被他這樣靜靜地望著,心裡隻有一個念頭。

讓他去做。做一切他想做的事,哪怕把世界當玩具打碎。

讓他得到一切,包括真正的自由。

黑夜籠罩的城堡中,婚禮進行曲莊嚴地響起。

對話被打斷,他們同時望向紅毯上並肩緩行的身影,隔著寬闊的觀眾席,如同望向另一段故事裡的自己,緩緩走向一個甜蜜的結局。

因為代入感太強。陸崇很難不去想象,他和林雪河也能有一場婚禮,會不會也像這樣?在滿座賓客的祝福中宣誓,永不分離。

主舞台上,兩位新郎正在交換誓言。

他看得眼睛發酸,還是決定要說出來,“林雪河。”

“嗯?”林雪河看著新郎手裡的風車玫瑰,心想那火紅的顏色確實適合婚禮。

“那天晚上我選擇看你的過去,其實不是因為我沒有認識時間更長的朋友,也真的不是因為我很喜歡賭博。”

他聲音漸弱,都快被婚禮現場的bgm壓得有點聽不見了,“我,我隻是……”

吞吞吐吐的樣子讓人著急。

林雪河懷疑他是故意卡在這吊人胃口,但願者上鉤,依然配合道,“你?隻是什麼?”

陸崇努力聚起剩餘的勇氣。

不僅連發情期被看光,甚至都追到另一個世界裡來了,再說些傻話被嘲笑一番又算得了什麼?

“我隻是很……喜歡你。”

他鼓起勇氣看著林雪河說出來,怕沒有說清楚,又重複了一遍,“我很喜歡你。”

說出來了。

他心裡猛然輕鬆了一大截,甚至想跑出去找個山坡嚎一嗓子,釋放下天性過過癮。

林雪河沒什麼表情,沒有表現得意外或是動容。不知道是早就看出來了,還是根本就不在意。

但無論哪種,他都覺得都可以接受。隻是最近接吻已經成了日常,想到以後可能親不到了還是會難過。

論起吊人胃口,他還生疏得很,起碼不能跟林雪河相提並論。

在無人知曉的角落裡,他彆出心裁的告白就這麼掉到了地上,突兀地消失了。

林雪河不接話,他也沒彆的話能說。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直到婚禮快要結束,他恍惚了一下,懷疑自己剛才是在腦子裡過的,其實並沒有把話說出口。

“陸崇。”林雪河沒有看他,但是叫了他的名字。

“你應該知道,我永遠不可能會像他們兩個那樣愛你。”

舞台上的他們正在接吻。那對新婚夫夫好像有點毛病,從宣誓到交換戒指,再到讀給對方的手寫信,每個環節都得親一次。

陸崇嗯了一聲,低低地說,“我知道啊。”

他本來就不是為了獲得同樣的回答才開口的,聽到這樣的話也沒什麼好奇怪。

“但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訴你。”林雪河說。

在這裡逗留時他想過了,如果自己沒有看到相冊裡那張標注了陸崇發情期時間的照片,事態會如何變化。

他依然會選擇陸崇。

“比起待在家裡,更希望死在外麵”的真正含義是,比起去彆的地方,他更願意在陸崇身邊。

他不喜歡這個世界,陸崇也不屬於這裡。他會選擇真正的陸崇所在的地方,他們也應該同行,即便腳下不是紅毯。

他無法詛咒陸崇獻上最深刻的愛與忠誠,隻能自己選擇是否相信。如果信錯了,下一次他就必定會摔得粉身碎骨。沒有人會接住他。

但直到預言中的滅亡到來之時——

林雪河說,“如果要賭,我也會押在你身上。”

第48章 第 48 章

婚禮散場之前, 林雪河說,“回家吧。”

舞台上新婚的愛侶還在耀眼地閃光,陰影中消失的一對身影並不引人注意。

隱藏的按壓式針頭彈出,陸崇把分離過的[觀測者]血清打進血管, 說, “這玩意還挺高級的。”

他倒是很想問問林雪河那話是什麼意思, 他們現在是什麼關係。可怕自己會錯了意,隻好說些有的沒的分散注意力。

[觀測者]迅速生效,他烏黑的眼珠被血色吞沒。林雪河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的變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雖然是血族, 但也隻有在使用伴生能力,或是十分興奮時才會露出血眸。

在為此好奇的年紀,林雪河特意揣過小鏡子, 使用伴生能力時就拿出來照一照。搞得在旁邊等他完成任務的家主很無語。

他覺得自己的瞳色太淺, 遠不如血色漂亮, 可惜不能一直保留。

看到陸崇也有這樣一雙血眸,不知為何讓他感到格外愉悅。

“彆亂動了。”這麼說著,陸崇卻低頭又湊近了些方便他摸,仍不放心地握住那隻纖細的蒼白手腕,“忍一下。”

來時直接抽了馮喜的血強行使用, 他的身體被時空亂流撕扯得快要裂開, 腦袋像被塞進滾筒洗衣機加速旋轉。

如果不是一到這就趕上林雪河跳火場, 來不及細細感受,他少說得先吐個三分鐘才能緩過來。現在想想還是心有餘悸。

林雪河身體單薄得像是紙糊的, 他抱起來都覺得幾乎沒有重量, 也不知道能不能禁得住。

好在使用血清並沒有那麼大的副作用,到家時既不頭暈也沒想吐。

林雪河還掐斷了一朵酒台上裝飾的風車玫瑰, 一起帶走留作紀念。

回到家時,玫瑰仍然開得火紅嬌豔。他隨手插/進水杯裡,“馮喜呢?”

“早跑了吧。”陸崇說,“我急著去找你,哪顧得上她。”

這都過去好幾天了,馮喜自然不知所蹤。手機不知道丟在哪了,他回房間去拿備用機,數據從雲端賬戶導入,才看到最近幾天來自楚河的消息轟炸。

因為林雪河手表碎了聯係不上,他從酒吧下班後就來敲門,一直沒人回應。這幾天他們倆都跟人間蒸發似的,難免擔心。

陸崇給他回了消息,暫時沒瞧見動靜,就接著往下劃。

林雪河被塞了一隻同款手機,在旁邊心不在焉地擺弄,想著還有沒有必要去找馮喜。

她能在不同世界之間穿梭,還加入了獵人群體,很有可能知道林流的下落。但關鍵在於——

林雪河看向身邊的人類。

陸崇在忙著回複消失這幾天裡堆積的學校和工作消息,乾正事的時候抿著嘴角,一臉嚴肅認真。

他對目前擁有的這個人類很中意。即使妹妹出現,也不想把陸崇還給那位真正的未婚妻。

既然有[詛咒]夭折的世界,那麼也該有[祝福]不存在的世界。

他理所應當地想。

林流還是不要出現比較好。

“我爸說找不到我已經報警了……叫我趕緊回家去見他。”陸崇手指在屏幕上飛速點點點,表情同步變化,“他叫我現在就回去!還從來沒見他這麼著急地找過我。”

林雪河把無用的手機丟到一邊,“我和你一起去。”

“行。”陸崇說,“等會兒到家,順便讓我爸也幫你找馮喜。我總覺得她說不定知道林流的下落。”

林雪河把臉一垮:“那我不去了。”

“……”

陸崇一樂,把他從沙發上拉起來。

“我還以為你會想知道,她這麼費心思把你弄到另一個世界去的目的是什麼呢。”

是有點在意。林雪河說,“萬一她真的把林流找回來了怎麼辦。”

“那不是正好嗎?你一開始離家出走就是想找到她啊。”

陸崇沒懂他在想什麼,走到門口彎腰打開鞋櫃,放在他腳邊,“換鞋。”

林雪河莫名鬱悶,一腳踢開,穿著拖鞋走了出去。

“誒……等我一下。”怎麼忽然生氣了。陸崇手忙腳亂地套上鞋,單腳跳著追出去。

吸血鬼生悶氣可怕得很。他還是第一次見識到,林雪河也有這麼不怕累的時候,不管方向,一言不發地往前走。

提前叫來的出租車都取消了。陸崇想說話,被他罵了聲“閉嘴”,隻好乖乖消音跟著走。正在想要走多遠才消氣時,他忽然停下了。

“把她找回來之後呢。”

林雪河質問,“你為什麼這麼想要她回來?是想跟她結婚嗎?”

陸崇的表情從茫然到失笑,嘴角咧得越來越高。

這是他從林雪河口中聽過的最可愛的話。

“我什麼時候說過想要她回來了?”

陸崇說,“是你自己不想見到她了,對吧。為什麼?”

“……”

“比起她,你更喜歡我在你身邊嗎?”

陸崇鍥而不舍地問,“如果林流不回來了,你願意代替她和我結婚嗎?”

林雪河罵他,“神經。”

“嘖,就想象一下。你願意嗎?”他還像發癲一樣追著問,“願不願意啊,願不願意?”

“不要跟我說話!”

“……”

夜色霓虹,陸崇站在馬路邊大笑,笑得雙眼像被水洗過一樣明亮。

隻有林雪河被笑得摸不著頭腦,又在路人頻頻回望的眼神中感到丟臉,於是繼續往前走,甚至想找個地方躲躲。

陸崇厚著臉皮跟上來,“林雪河,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真的很可愛。”

反正他除了笨蛋和神經就罵不出彆的詞了。

陸崇看破,莫名囂張起來,抓住他的手帶到自己身邊,掰開他的手指,一根一根地交握。

被他無名指上的戒圈硌得不舒服,林雪河瞪了他一眼。他從善如流地摘下來,戴到另一隻手上。

明明他之前都不願意戴的。

“是小狗才會戴著。”林雪河故意說。

“小狗就小狗。我就要戴。”

陸崇說完感覺不對,又鄭重補充,“我一點都不小,你都看過了。可彆誣蔑我。”

“……”

忽然像變了個人似的。

林雪河不明白。這麼底氣十足,到底是仗著什麼?

“你的手太燙了。”他想找理由甩開,卻被握得更緊。

“不燙不燙,習慣就好了。”陸崇對他說,“我不會跟彆人結婚的。”

“如果林流回來,正好我就能跟她解除婚約。如果她再也不出現,那婚約就自動作廢。橫豎都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可彆再因為這個不高興了。”

人類的誓言總是動聽的。

林雪河認為不可信,但是心情誠實地變好了,“如果他們找彆的吸血鬼來和你結婚呢?”

“那就再逃一次婚!又不是沒逃過。”陸崇美滋滋地說。“我們去太平洋上買座小島住,今晚回家就規劃一下。”

林雪河聽話很久都沒回答,走到腳發軟了,才低著頭說,“好。”

他們從出來開始走的就是反方向。還好他走不快,折騰一會兒再坐上出租車回家,也沒耽誤多少時間。

陸明燈還在會客廳等他們,見到林雪河時眼睛都睜大了,嚴陣以待的樣子有點搞笑。

雖然有電話聯係,但離上一次見麵也過了很久了。陸崇有些生疏地喊他,“爸。”

陸明燈嘴角抽動了兩下,表情瞬間變誇張,衝上來抱住他,“嚇死爸爸了!你這幾天都上哪去了?!我還以為你被狼拖走分吃了!”

“……”

感覺這父子倆精神都不是很正常。

林雪河悄悄離遠了些。

“分什麼分。”陸崇難為情地推開,看著他爸說,“我自己就是狼。你難道還不知道?”

像被按下暫停鍵,陸明燈陡然安靜下來,招手讓客廳裡的閒雜人等都退了出去。

看他這反應,陸崇就知道先前猜得沒錯,心底酸沉不是滋味。

“我媽也是狼族對吧。你就不能早點告訴我麼。”

早點知道自己什麼身份,也不至於讓始料不及的發情期差點折磨死他。

“我也沒想到……她說過混血的幾率並不高,你也有可能隻是個普通人類。”

陸明燈一屁股坐回沙發上,頹然扒了兩把頭發,“你從小到大都很正常,怎麼會是狼族呢?你是怎麼發現自己的?”

“我有發情期,分化之後用性征試紙測的是alpha。”陸崇說,“高考前給你打電話,你沒回家。”

“原來是那天……後來你怎麼都沒告訴過我呢?”陸明燈看著他說,“你這都是怎麼過來的?”

“我自己找的抑製劑。有狼族聞出我了,後來適應了就懂了,按時打針沒出過事。跟你說了能有什麼用?你連家都不回,難道還能比抑製劑好使嗎。”

林雪河也在這裡。陸崇極力克製語氣,彆像個愛跟父親抱怨的小男孩,一點都不酷。

但他已經積累了這麼多年的委屈,很難一點都不泄露出來。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隻要我分化成狼族,就會有同族來殺我。”

陸崇問出自己最難以接受的事實,“為什麼不早點提醒我。你是希望我就這麼自生自滅嗎?”

從他的狼族性征分化到遇見林雪河之前,獨自守著秘密的兩年時間裡,他遭遇過很多次帶著惡意的暗殺。走夜路冷不丁就會遇到撲麵而來的利爪。

從一開始的驚慌失措到後來都習慣了,時不時會有同族來暗殺他。

他覺得心寒,沒跟陸明燈提起過,一直以為是自己的混血身份招狼族不待見才會這樣。

但上次回來林雪河發現的那張照片,又讓他覺得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

“我隻想知道一件事。”陸崇說,“她到底是因為什麼離開的。”

陸明燈無言地望著他,突然表情一變,拉著他嚎啕起來,“兒子!都怪爸爸不好,都是爸爸的錯不夠關心你!你打我吧兒子,給你自己出出氣!”

“……”

他在陸崇腳邊緩緩跪下,“他們逼你娶的就是這個吸血鬼對不對?我想好了,什麼都沒有你的幸福重要。隻要你不願意,我明天去給你取消婚約,就算豁出我這條老命!”

“起來……你給我起來!”陸崇生拉硬拽地把他按到沙發上坐好,十根腳趾頭都在代為羞恥。

就算要轉移話題也用不著這樣吧!一把年紀了還動不動要死要活的。

尤其還是在林雪河麵前。他咬著牙低聲道,“你能不能正常點?”

陸明燈抽抽嗒嗒地趴在沙發扶手上,整個人泫然欲泣。

“你不敢告訴他嗎?”林雪河好心地開口。

“我來替你說也可以哦。”

陸明燈忽地望向他,目光銳利到違和。

林雪河才不會被嚇到,是被他這樣哭哭啼啼拖延擺爛的態度磨光了耐心,“都說了,我在家裡見過那個高大的女執事,當然也會打聽一下她是來乾什麼的。”

“是……什麼?”陸崇遲疑了一下,“你早就知道?”

“知道呀。”林雪河理直氣壯道,“你沒問我嘛。”

“……”

“夠了。”

陸明燈語氣嚴厲對他說,“你彆再纏著我兒子了。他不喜歡你,更不喜歡血族。我是一定會為他取消婚約的,你小姑娘家家的,要是還有點自尊心就快回家去吧。”

陸崇:“……”

“嗯?”林雪河眨了一下眼睛,歎著氣無奈地起身,“好吧,那我還是先走吧。”

“不是……等會兒!”陸崇一把抓住他,“胡說什麼,你彆聽我爸的!”

這都什麼事兒啊。

他好不容易告了白,好不容易才讓林雪河對他有了點意思的!

從前什麼都不管,現在想起來幫倒忙了。陸崇快被這不靠譜的爹氣笑,忽地卻又聽見林雪河開口。

“狼群中,每逢大約二十年會有一場狼王競爭。”

林雪河說,“每個有名的家族都得選出一名最勇猛的alpha進入叢林中廝殺,活到最後的才能成為引領狼群的頭狼。”

“不要再說了!”陸明燈盯著他,嗬斥道,“你知道什麼?不要說這些沒有根據的——”

“我當然知道啊,你妻子的執事找血族幫忙是為了什麼。”

林雪河不為所動,繼續說,“每個家族都希望頭狼能夠從自家誕生,從此掌握整個族群最頂級的資源。甚至有些家族裡如果沒生出能夠參選的alpha,早早就會收養資質好的小狼崽,培育訓練當參選的工具狼。”

“你的妻子是家族裡唯一的alpha,但已經結婚生子,還擁有自己喜歡的演藝事業,當然不願意去叢林裡送命了。所以那個忠心耿耿的女alpha去我家,希望血族能看在聯姻的份兒上幫忙,讓她代替主人去參加狼王競爭。”

林雪河笑了一下,瓷白的臉龐美麗而殘酷,“但是,血族和狼族是水火不容的關係,怎麼會願意插手這種族群大選,多管閒事呢?”

“新的頭狼誕生了,你的妻子再也沒有回來。更可怕的是,下一場競爭又會在很多年後重新開始,如果你的兒子是狼族alpha,那他很可能也會成為狼王競爭的犧牲品。所以你希望他永遠不知曉自己的身份,永遠不要回到狼群中去。”

“很可惜,並不是假裝什麼都不知道,心存僥幸地拖延下去,最後就真的什麼都不會發生。”

他看向陸崇,眼底有一片幽深的光芒隱約晃動。

如果陸崇出生在狼群中,確認分化成alpha後倒也省事了。就像那位母親一樣,代表著家族的榮譽出征,無論如何都逃不掉參加狼王競爭的命運。

但混血的身份在狼群中向來尷尬而微妙。要當人類逃避廝殺也可以,想作為alpha去搏命,爭取狼王的榮耀也可以。

最危險的情況莫過於此。

“他擁有選擇的權力。”

第49章 第 49 章

聽到這裡, 陸明燈的臉色已經很差了,不由得去看陸崇的反應。

陸崇眼睛還看著林雪河,但口中的話明顯是對他說的,“她真的去參加了嗎?”

“……”

“是你們逼她去的嗎?”

陸崇緩慢地轉頭, 黝黑的狼眸冰冷得令人膽顫, “你親眼看著她去送死嗎。”

陸明燈沉默很久, 才說,“她是自願去的。”

“我勸過她。我想帶她走……可是她不像我這樣懦弱。”

在互相殘殺的叢林中,力量並不是絕對的製勝因素。她擁有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勇氣。

陸明燈說,“她想成為狼王, 然後廢棄這種死亡競爭的舊俗。到那個時候,連你也能成為狼王的孩子。長大後即使以混血的身份回到狼群裡,也不會受到歧視。”

“可惜她沒能成功。”林雪河遺憾地說。

現在的狼王不是錢雨虹。但她在叢林的表現一定引起了狼族的注意, 否則也不會這樣惦記她的孩子。

混血的情況往往分為兩種。一種是無比孱弱, 另一種是異常強大。

陸崇雖然年輕, 但顯然不屬於孱弱的那一類,所以在分化成alpha之後就開始遭受的追殺。是狼族不希望他參加狼王競爭,想要提前鏟除威脅。

陸明燈拿出自己的名片,在背麵寫下了一串數字,看了又看, 最終放在邊幾上, 妥協地推到他麵前。

“這是她留下的。”

錢雨虹走的時候, 陸崇還很小,不能確定他身體裡的狼族基因會不會在成年時顯化出來。

“她說過, 如果有一天, 我們的孩子想要回到狼群中去,就給他這個號碼。”

陸崇隻瞥了一眼, 語氣篤定地說,“我不會回去的。也不可能去參加那麼離譜的競爭。”

林雪河靜靜地看著他。

“我從沒想過要作為狼族生活。”他實在對陸明燈感到無奈,“你應該早點把這些告訴我。”

這些事情雖然離奇懾人,但對他而言,並沒有一直隱瞞的必要。

他有自己的判斷,接受能力也沒那麼差。

“狼王競爭結束之後……你們把她帶回來了嗎?”

“我給她找了一片墓地,但裡麵埋著的隻有她從前喜歡的衣服和首飾。”

陸明燈用那種熟悉的擺爛語氣說,“你要是想去看,我也可以把地址發給你。”

“……不用了。”陸崇說。

一塊名存實亡的墓碑,對他而言並沒有多少意義。

從小到大都在困惑糾結的問題竟然是這樣的答案。他倒不是不能接受,隻是有些悵然若失。

甚至於,他發現自己可能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愛錢雨虹,沒有激憤不平地想要殺回狼族去為她報仇。終於聽到這些渴盼已久的關於母親的真相,卻更像是在聽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或許他隻是想找個地方彌補得不到的父愛,所以才把這份渴求放在了不知所蹤的母親身上。

他跟陸明燈的父子關係很奇怪。他想要的一切陸明燈幾乎都能給他弄來,物質條件滿足到頂,但就是不回家,不願意見他。

哪怕是現在,他依然搞不清楚,陸明燈是真不希望他覺醒狼族血脈,參加什麼狼王競爭回去送死,還是隻把這當成借口,好更名正言順地疏遠他……

他不願意再想下去了。

他可能永遠也無法理解陸明燈。

“我們走吧。”他對林雪河說。

“等等!”

陸明燈後知後覺道,“你們兩個是在一起了麼?”

和千千萬萬問題典型的父子關係一樣。不僅兒子無法理解他,他也無法理解這個兒子在想什麼。

“你現在又不討厭聯姻了?你喜歡上了這個吸血鬼?就是這個?這……”

看他指過來的手在發抖,林雪河感覺自己得做點什麼,於是起身優雅地行了個紳士禮,“是哦,就是我。”

很會氣人。

陸明燈莫名生寒,但不敢招惹,把兒子拉到一邊小聲嘀咕,“你到底是怎麼想的。真的打算接受聯姻,不要我去幫你求情了?這樣其實也好,但是……你確定麼?”

信息不同步,他仍然以為林雪河就是有婚約的那一位,偷偷打量的眼神像在看一位華而不實的兒媳,“血族確實都挺養眼的。不過,拋開她長得好看,你還喜歡她什麼?”

“……”

陸崇的表情已經不言而喻。

“也是,這個拋不開的嗷。”在這種事上陸明燈倒能很快理解,“唉,我當年跟你現在一個樣。”

作為人類卻膽大到敢跟狼族結婚生子,沒點被美色衝昏的頭腦是乾不出來的。

這種時候,旁人說什麼都沒用,陸崇肯定聽不進去。

他也不想再說什麼。

逃避也好,懦弱也罷,他確實沒花多少心思管過這個兒子,自知不怎麼稱職。

但跟那些逃避職責幾十年後忽然熱衷當爹的男人相比,他唯一的好處就是前後一致。既然以前不管,那以後也不會強迫陸崇聽他的話。

“以後你還是可以回家找我的,兒子。”陸明燈說,“無論遇到什麼事。”

陸崇沒接話,拉起林雪河的手,背對著他揮了揮另一隻胳膊,“走了。”

來的時候還有興致發神經,回去路上就一言不發了。

林雪河察覺他在鬱悶,但是沒打算安慰。

鬱悶一下又不會死。過會兒他自己就好了,費那個力氣乾嘛。

但是他的臉在鬱悶中皺起來,醜醜的,像浸了水的紙片。

林雪河不樂意看他這個表情,想了一會兒,忽然語出驚人,“我們去做.愛吧。”

“……”

陸崇:“啊?”

“在家裡會把房間弄臟,我們去開房吧。”他很有建設性地提議,“你想什麼時候去?明天,還是現在?”

陸崇瞳孔顫抖:“……”

啊啊啊?!

“你在說什麼啊!”

“你不想去?”

“也不是……但是……”

“那你到底要不要去嘛。”

“……”

他在說什麼啊!

陸崇腦子裡那點惆悵完全被打散,剩餘的注意力隻夠牢牢鎖住他閃光的眼睛。

是勾引的光。

沉默片刻,陸崇說,“停車。”

夜色瑟瑟,正是燈紅酒綠時。他們下車的地方離小區不遠,轉個路口就有星級酒店,想去哪裡都很方便。

林雪河一直很乖地和他牽著手,下車也沒鬆開。

好像是要來真的。

單身二十年的熱血在往關鍵部分湧動。

但就這種箭在弦上的關鍵時刻,他卻又想問煞風景的問題了。

都見過家長了,問一下也不過分吧。

“你要跟我開房。”陸崇按捺著心情,沉著地提問,“那我們現在算是什麼關係?”

“嗯?哦,你放心。”林雪河用善解人意的口吻說,“我會好好愛護你,絕不會像其他吸血鬼對待血仆那樣使用你的。”

“……”

他就知道!

林雪河沒有在群體中生活過,當然不能理解他這種對“身份認證”的執著。

他想想感覺自己也有點好笑,“那我是不是還得說聲謝謝啊。”

“不客氣。”林雪河說。

他的表情比剛才豐富多了。林雪河很滿意,隻顧著看,壓根沒注意他在說什麼,就撿了最後一句亂回。

聽不懂,想親嘴。

又在用眼神勾引了!

陸崇先移開視線,捏著他的手明明沒有用力,卻攥出了汗,“你彆這麼盯著我看。”

他沒談過戀愛,連拍戲都還沒遇到過感情橋段,不懂得什麼推拉。一曖昧就想問“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一有反應就臉紅眼神躲閃。

看似條條都犯在談戀愛的忌諱上,卻誠實又純情。

林雪河喜歡看他這樣,並且會在腦子裡幻想他帶著這個表情脫光之後的畫麵。

和從前看過的所有赤裸而麻木的人類,都不一樣。

林雪河想,如果是臟臟的陸崇抱著他,好像也不難接受。

身邊是車水馬龍,行人匆匆,街道上開著各種熱鬨的小店,還有不知打哪兒飄來的燒烤的炭火香味。

隻有在夜晚,他才可以這樣輕鬆地露天行走。連腳都不太疼了,也不嫌棄牽手太燙了,好像還能這樣走很遠。

跟他正相反。陸崇就隻純情了那麼幾秒鐘,接下來的時間腦袋裡全是黃色廢料。

就這樣回家了嗎?今晚不去開房了啊?不對,他沒帶身份證,那回家拿了再出來?到底是不是今晚開啊?

要開多久,開幾次,怎麼個開法……

在林雪河悠閒的放空時間裡,他的想象力達到了頂峰。

進小區時安保正好在巡邏,跟他們打了聲招呼。陸崇最近回來的次數明顯變多,安保隊長臉熟他,還提了一句,“剛才有個很帥的神經病來找你。”

這小區裡住著許多戶明星。安保隊長也是見過世麵的,很淡定地八卦,“不會是你的粉絲吧。穿得跟個外國人似的,是玩cosplay的麼?看他那樣子,以為這整個樓盤都是你的,還把我當你的門房呢。挺入戲啊。”

“……”

陸崇聽得雲裡霧裡,禮貌性地客氣了兩句。

林雪河沒出聲,倒是覺得這形容有點耳熟。很快,他心裡的猜測還沒等走到樓下,就被證實了。

秦宴在花園涼亭裡坐著等他,身後兩名血仆隨行侍奉。

看到他們出現,其中一名血仆把手裡拎著的東西恭敬地交給主人。

“你讓我等了很久。”

秦宴拎著包朝他們走來,一身中世紀貴族打扮,風度翩翩的身影在夜色中逐漸清晰。

林雪河的注意力落在他手上。

那是一隻精致的黑色蕾絲刺繡緞布包,沉甸甸的,像裝著顆籃球,隨著靠近透出濃重的腥氣。

陸崇汗毛直立,往前半步擋住。但他歪了下頭,直接把包扔在林雪河麵前。

包口敞開著,一顆圓溜溜的腦袋滾了出來。

“這是你轉化的孩子?”秦宴評價道,“真醜啊。你怎麼會選擇他?”

林雪河無聲地垂落視線,和地上的頭顱對視。

大概動手的速度很快,楚河還沒來得及閉上眼睛,就被斬斷了腦袋。

從前楚河還問過他。其實吸血鬼的致命傷並不在心臟,而是脖頸。

即使心臟被挖空,也能再掙紮一會兒。但是被擰斷脖子的吸血鬼,沒有複活的機會。

秦宴一直都知道他在哪,隻是在等。直到他這幾天忽然人間蒸發,等他自己回去的耐心終於到了極限。

因為懷疑他換了更高明的方法躲起來,所以殺掉這個由他親自轉化的血仆,以為他會有感應。

但林雪河什麼都沒感覺到。

他並沒有通過初擁儀式去轉化楚河。這個人類之所以變成他的孩子,隻是因為一句詛咒。

這是他擁有的第一個血仆,現在也已經為他而死了。

“你好像不怎麼在意這個人類。”秦宴滿意道。“很多血族都會對自己轉化的第一個人類有特殊情感,我還擔心你也會是那樣呢。還好不是。”

“還是說——”

“你更在意身邊的那個,混血的雜種嗎?”

第50章 第 50 章

他也不想對自己的未婚妻太苛刻, 隻是實在等得有點不耐煩了,不得不采取些必要的手段來提醒一下。

“怎麼不說話?”秦宴從容地微笑,看著林雪河說,“是打算詛咒我們的伴生能力全部失效嗎?還是直接詛咒我死在這裡呢?”

林雪河沉默了一下, 轉頭對陸崇說, “快跑。”

“……”

話音剛落, 一枚麻醉針射中了他的脖子。

意識迅速消散。倒下時他並不意外,但腦袋裡還剩最後一個想法——

怎麼才挨一下就暈。

他真的也太脆了吧。

**

夜幕中繁星閃爍。

高塔之上的房間裡,每一處細節都裝飾得精致華貴。

空氣裡彌漫著奇異的腥香味。林雪河銀白長發散落,安靜地坐在窗邊, 看著碗裡冒熱氣的調味血羹。

雕刻繁複的房門朝兩邊打開。秦宴腳步頓了一下,駐足在門口欣賞。

眼前的景象和他小時候第一次見到林雪河的印象很接近了。孤獨而美麗的公主,像投射在窗台的月光。

看似遙遠不可得。但實際上, 隻要關起窗戶就能獨享。

所以他建築了一模一樣的高塔。

公主就應該居住在雲端之上。

“為什麼不反抗?”

秦宴欣慰道, “你對我的態度似乎溫和了不少呢。”

林雪河疲倦地閉上眼睛, 沒有理會。強效麻醉劑的副作用仍在讓他頭腦昏沉。

知道血族血清的存在後,他也明白了為什麼小時候對秦宴的詛咒會失效。

在送走林流之前,他們就提前儲存了足夠的[祝福]血清。既然小時候秦宴就能用上,同理,今天也不可能毫無準備地去找他。

看那樣子, 他就算說出詛咒也會被消掉。乾嘛還要浪費力量做無用的掙紮。

這裡不是林氏莊園。雖然塔的高度, 臥室裡的裝飾都和他從小生活的那裡一模一樣, 但從窗戶望出去,能看到外麵是片陌生的古城堡。

如果家主知道他被囚禁在這裡, 會不會來救一下?林雪河麵無表情地想。

也不是完全沒可能吧。

成天張口閉口家族利益, 就算不關心他的死活,也得為家族尊嚴考慮。[神諭]雙生子都死了, 他們家在血族中最後一點地位也會動搖呢。

“對了。我讓小卡西占卜,選出了很不錯的日子。”

秦宴邁著優雅的步伐來到他對麵,落座時欣然宣布,“我們的婚禮在下個月舉行。”

林雪河:“……”

還有這事。差點忘記了。

好好好,這下肯定不會有家族成員來救他了,來吃席倒是有可能。

“不想跟我說話?”秦宴看著他,“連那個人類的下落也不問問麼。”

“殺都殺了,我問多一句人還能活過來?”林雪河冷淡地說,“你真的很無聊。”

越是避而不提,就越證明心裡在意。

秦宴笑了,“你明知道我說的人類是哪一個。叫陸什麼,陸崇?”

他倒不是故意這樣問。隻是因為刻在基因裡的傲慢,看待所有人類都是同樣輕視。

就像他也不會記得花園裡的每一棵樹叫什麼名字。

“和他有婚約的是林流,對了,你應該也知道她還活著吧?隻有那幫愚蠢的老古董才會被伴生火種騙過去。”

秦宴悠閒道,“我倒是有辦法把她找回來。如果你喜歡的話,我允許他們的婚禮和我們同時舉行。怎麼樣,開心嗎?親愛的未婚妻。”

“……”

林雪河掃了他一眼,眉毛微微皺起來,好像有點反胃。

“我還是第一次在你臉上看到這麼有趣的表情呢。”

秦宴莫名被取悅,連笑聲都很有磁性,“放心。隻要你想要,我允許你留下陸崇。”

“但人類總是卑劣狡猾,為了防止他做出讓你傷心的事情,我們還需要采取一點保險的措施。”

他理所當然地說,“我會親自轉化陸崇,讓他成為我的血仆,在婚禮結束後,當成新婚禮物送給你。這樣你總該高興了吧?”

他對這安排頗為滿意,覺得自己已經很大程度地尊重並考慮了林雪河的喜好——

雖然無法理解陸崇有什麼特彆之處,值得他的未婚妻這樣在意,但他是不會和一個人類爭寵的,實在很掉價。

至於楚河,那個陰差陽錯丟掉性命的倒黴鬼,就更不在他的考慮範圍內了。

他允許陸崇活著的前提,也是作為血仆活著,而非人類。

“婚禮舉行之前,你就住在這裡。”秦宴說,“我們還有很多東西需要準備呢,你喜歡的……”

“讓他走。”林雪河忽然打斷。

“嗯?”秦宴不悅地挑眉。

“你想說什麼?”

“讓陸崇離開。”他一字一句地重複,“作為人類離開。”

“你不過是想要[神諭]。抽我的血拿去做血清,再找到伴生能力是[複製]的血族,要多少有多少。”

林雪河說,“純血的家族又不止有姓林的,你沒必要非和我結婚。”

“你和彆的純血當然不同。”秦宴道,“我喜歡你。”

他理所當然地說出荒唐的話。

林雪河便也理所當然地回答,“可我不喜歡你。”

“你的身材太差了,一點像樣的肌肉都沒有。和你做.愛的血仆應該也隻是不得不服從你吧,他們真的會對你有性.欲嗎?”

“……”

他用露骨的目光上下掃視秦宴,意味深長地停頓了一下,說,“反正我不會。”

“……”

無論是人類還是血族,隻要是雄性都很難接受這樣的挑釁。

他終於肯開口說話,卻毫無柔順和感激,隻有違逆。

為一個人類求情,違逆他即將宣誓結合的伴侶。

秦宴眼神黯了下來,伸手掐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自己,“看來你真的很喜歡那個人類。釋放他,這是和我結婚的條件嗎?”

“親愛的,你讓我有點生氣。”

**

作為血族,林雪河喜歡玩弄人類和喜歡人類的差彆是很大的。

秦宴對前者完全不介意,對後者則完全不接受。

他甚至會因此質疑林雪河的品味。

釋放陸崇是不可能的。他既然把人帶回來,就沒想過再讓陸崇活著離開這座城堡。

更彆說作為情敵看待。他願意紆尊降貴地把陸崇轉化成血仆留下,已經是極大的讓步了。

可惜他的未婚妻並不懂得領情。

幽深長廊的儘頭。秦宴麵露嫌惡,走進陰濕昏暗的地下室。

他沒有折磨血仆的癖好。隻有對待最不聽話或是犯了大錯的人類,才會把他們囚禁在這裡給予懲罰。

房間一側擺放著各種式樣的刑具,還有一座做工精良的立式刑架。

陸崇被固定其上,像赤/裸受刑的耶穌,頭頂的花灑不間斷噴出高濃度鹽水,衝刷他的身體。

鹽水浸漬傷口的疼痛都沒有將他從昏迷中喚醒。秦宴信步上前,繞著刑架打量這具傷痕累累的身體。

各種鞭打切割,灼燒烙燙的痕跡縱橫交錯。皮開肉綻,鮮血淋漓。慘烈得幾乎看不出原本的輪廓。

林雪河喜歡這樣的身體?

血型倒確實是稀有。秦宴鼻尖動了動,並不滿意地下室裡陳舊的血腥味,隨手拾起一柄尖刀,插/進他的小腹,緩慢而優雅地切割他的肌肉束。

新鮮的血液香味從傷口溢出,但因為失血過多,流動速度緩慢。

陸崇在這道新增的傷口中痛醒。

眼前有模糊的人影在晃動,還有模糊的聲音說話。他看不清也聽不明白,唯一能做的事情,大概隻有保持呼吸。

他嚴重懷疑自己身上的麻醉劑是給牲口用的,劑量肯定還翻了倍。

他沒能把林雪河帶出圍捕。

死吸血鬼,出個門仆人倒是帶得不少。招招手綠化帶裡冒出一堆,都趕上皇帝微服出巡了。

唯一讓他欣慰的,就是林雪河倒下之前對他說的那句“快跑”。

雖然他肯定是跑不掉了,但是挨刀子的時候還可以在腦子裡回想一下那會兒林雪河緊張他的語氣。

感覺屍體暖暖的。

麵前的聲音聽起來像是秦宴,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陸崇疲憊地閉上眼睛,被打濕的頭發裡雪白的鹽粒融化又結晶。掉在他血跡斑駁的睫毛裡,眼前像下了場小雪。

他想,林雪河是被抓回來結婚的,安全應該不成問題。

現在他就擔心這死吸血鬼給林雪河用的麻醉劑跟他一樣,後勁兒太大了。

連他都這樣,說不定林雪河醒來之後腦子得給麻糊塗了。

本來就隻有腦子是機靈的……連這唯一的優勢都沒了指不定怎麼被欺負呢。

恢複聽力的第一句,他聽見秦宴說,“你不是人。”

陸崇:“……”

他就知道。狗嘴裡吐不出好話。

秦宴不是沒有見過普通人類重傷的身體。

沒有哪個人類擁有像他一樣的自愈能力。他身體上的傷痕都不深刻,並不是行刑者手下留情,而是在被切開的同時就開始愈合。

差點忘了,他不僅是人類,還是個雜種。

秦宴問,“你混了狼族的血脈?”

陸崇笑了一下,嘴角的傷口裂得更深,聲帶嘶啞難聽,“混你大爺。”

他承認喜歡林雪河的時候,就想過會有這麼一天。隻是來得比想象中還快,這吸血鬼也太會卡時間了,他告白也就是今晚才發生的事。

——但他也並不能確認是同一個晚上。

地下室裡沒有窗戶,沒有能夠判斷時間的陽光。他不知道現在是白天還是黑夜,也不知道自己被帶到這裡後昏迷了多久才醒來。

比起被綁起來受刑,他身體裡麻醉劑的效力遲遲不散是更嚴重的事。

除了腦子能費勁地轉動起來,他全身上下就隻有手還能動。內臟被震碎像鍋粥暫且不提,他不能失去對身體行動的控製,否則就算被鬆綁,也夠嗆能站穩自己走出去,連跳廣場舞的大爺都能一腳把他掃倒在地。

秦宴繼續打量著他,“真不明白,我的未婚妻為什麼會喜歡你。”

屍體又暖了一下。

就算林雪河自己沒有說出過類似的明確的話,但這種從第三方口中得到認證的心理滿足感,也是彆有一番滋味。

雖然但是,並沒有讓他覺得麵前的吸血鬼更順眼一些。

陸崇吐出一口血沫,“未婚妻你大爺。”

搞霸淩的小學雞一輩子不配有老婆。

在另一個世界裡,年幼相識的陸崇和林雪河都已經結完婚了。那才是從青梅竹馬到婚姻的正常流程。

而這個世界裡,占儘了條件優勢的是秦宴。

他還得慶幸秦宴的愚蠢和無恥。明明跟林雪河認識得那麼早,卻隻會用欺辱和威脅來表達占有欲。這麼多年都沒點變化。

但凡這死吸血鬼的腦子裡帶點情商,現在哪還輪得到他跟林雪河當苦命鴛鴦。

“你想表現得不懼死亡嗎?很可惜,他看不到。”秦宴加重語氣,“還是說,你以為我不敢殺你?”

他來自那個和血族聯姻的人類家族,是有些麻煩。

但他並不是家族中受重視的不可或缺的成員,就算死在這也不是大事,想擺平辦法很多。

“你完全可以殺了我啊。”陸崇艱難地抬眼,透過朦朧的血色看著麵前的吸血鬼,語氣篤定,“這對我是件好事。”

“讓我死在他最愛我的時候,就是讓我永遠都活在他心裡。”

“……”

不過是在花言巧語地欺騙,拖延時間。

秦宴差點被逗笑了,麵上的厭惡加深一層,把刀刃深深地插/入他的胸口,攪動一圈才拔/出來,“愛?一個人類,你想要他的愛?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哈……哈哈,你又是什麼東西?”

他斷斷續續咳得快要散架了,唇邊吐出腥甜的血塊,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眼底暴露出可怖的狂熱。

雖然一時半刻還不了手,但戳中秦宴的心窩肺管子也算讓他爽到了。相比之下,被真正的刀子捅進胸口的痛都不算什麼。

“無論如何,比起你,他更愛我。你隻要知道這點就行了。”陸崇說。

他可不是胡編亂造的。

林雪河都願意跟他開房了,這肯定是帶點愛在身上啊。

還是第一次談戀愛沒經驗。早知道他就跟著林雪河去酒店了,還矜持純情個屁啊。否則他現在正在體驗生命的大和諧,也不至於被弄到這兒來挨刀子。

果然還是那句老話,聽老婆的話才會發達。

“……”

秦宴好像覺得,跟一個瘋瘋癲癲的人類當情敵很掉價,看他的眼神已經像在看一具真正的屍體。

隻是這樣就受不了了?

陸崇辛苦自己豎起中指,心機展示旁邊無名指上套著的鉑金戒圈,“你懂什麼是愛嗎?”

比跟人類當情敵更可怕的,是輸給自己眼中無比輕賤的人類。徹徹底底。

萬一今天真要交代在這,他臨死之前也必須得裝個大的。

“林雪河沒告訴你嗎?這可是他親手買了非要給我戴上的。他愛我都愛慘了。”

陸崇說,“你懂個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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