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相逢(1 / 2)

前世。

寒風呼嘯的夜,季飛紹推開轎門,陰鷙的眼神盯著她像要將她活吞。

“你不是想知道你那竹馬的下場嗎?”他冷冷地笑,眼底滿是猙獰,“來啊,我帶你去看。”

葉明熙哭著搖頭,她才出了汴京沒多久便被他帶人追上,被綁在轎裡,趕了一天一夜的路,顛沛萬分,連水都未曾喝過一口。

彼時她已體力耗儘,口乾舌燥,連求饒的話都說不出來,整個人被他隨意地拎起,跌跌撞撞地下了車。

寒風淩冽,像要將她整個掀飛,季飛紹將她禁錮懷中,手掌掐著她的下顎,引起一陣刺骨痛意。

他曖昧地貼在她身後,溫熱氣息短暫地暖了葉明熙耳後皮膚。

“看看,曾經也是才冠京城的富家公子,就因為想帶走你,如今隻能落得這般下場。”

葉明熙抬眼去看,荒蕪破敗的鄉間泥路上,一個衣著襤褸,渾身臟汙的人影趴在地上,四肢關節扭曲得都不似常人,望一眼都覺得可怖。

那團人影還在掙紮,小幅度地動著,像是聽到了葉明熙微弱的哭泣聲,他動作頓了頓,抬起臉來,沾滿塵土的發間露出一雙烏黑渾濁的雙眼。

葉明熙:……

她家與慕家在汴京的宅院毗鄰,自小相伴長大,十一歲分彆後過了許久,她早便記不起慕箴的模樣,但隻這一眼,卻是讓她瞬間想起曾經那個勾環佩玉,眉眼精致的少年了。

年幼時他二人一同在汴京的學堂聽學,那時的慕箴雖商戶出身,卻不卑不傲,自省克製,學問更是頗受賞識,為人行事,都如雪中青鬆一般,挺拔皎潔。

記憶與眼前的畫麵實在過於懸殊,葉明熙愣愣張口,喉間乾澀,卻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二人一站一趴,就這樣遙遙相望,漆黑的深夜,葉明熙忽然覺得被什麼閃了一下,她仔細去看,是慕箴那雙眼中微閃的亮光。

季飛紹冷聲:“動手。”

“不…”

剛開口,侍從便猛然抽刀,對著那脖頸狠狠劈下。

“不!!!”

一刹那,血色迸發,乾啞了一天的喉嚨發出一聲淒慘的尖叫,她發了瘋般地扭動,拍打著,卻根本撼動不了身後人分毫。

掐在下顎的手就像是一塊生鐵,將她臉掐得青紫一片。

但葉明熙什麼都感受不到了,乾渴,疼痛,寒冷,通通都沒有,她隻呆呆望著不遠處身首分離的屍體,那顆被砍下來頭顱滾呀滾,滾到她的腳邊。

那雙眼睛仍舊溫柔,好似即便發生這一切也未曾怪過她一點兒,也未曾後悔一點。

後來隻消閉眼,便能望見那雙不複明亮的雙眼,他望著自己,此後,夜夜難寐。

回憶越陷越深,直到陽光灑在身上帶起一陣暖意,葉明熙才從那個寒夜中掙脫而出。

如今那雙同樣漆黑的雙眼,連帶著那張皎如明玉的麵容,都好好兒地長在一起,望著自己,麵露關懷。

她難以自抑,抱著身前人隻恨不得把淚水哭乾,慕箴雖僵硬,卻也沒有去伸手推她,隻安靜任由她抱著。

聞冬雖明白這幾日自家姑娘心中像是裝了什麼事,總是眉頭緊鎖,唉聲歎氣的,但這情緒也不該在這發泄,她兀自焦急著,此處雖僻靜,但說不準從哪就要冒出個人來。

慕箴瞧見聞冬臉色,也想到了這層,見小姑娘還巴巴地拽著自己不鬆手,隻輕輕撫過她發頂,順著發絲往後來回安撫著。

沒一會兒,葉明熙便平穩了下來。

慕箴對上她那張梨花帶雨的臉,垂了眼眸開口:“先跟我進屋說吧。”

說罷便隔著衣袖握住葉明熙纖瘦的手腕,將人又帶進了那件破舊的小屋。

“怎的又回來了?”

剛進屋便聽到有人說話,葉明熙貼在慕箴身後去看,望見一個穿著袈裟的中年男子。

屋內采光不好,大白天的卻點了許多燭火,將房間照的明亮,隻一桌一櫃,兩把椅子,便沒其他大物件了。

屋內亂糟糟的,滿地都是不知道材質的白色碎末,那僧人坐在桌前,手中不知拿著一塊什麼在對著燭火把玩。

見到生人,葉明熙腫著眼,可憐巴巴地行禮:“大師。”

普覺寺能穿袈裟的,都不是一般的灑掃弟子,葉明熙不敢怠慢。

慕箴也恭敬一拜:“方才遇見了熟人,為避人耳目來先生這裡待上片刻。”

那僧人眼神在二人臉上來回掃過,也不知是誤會了什麼,笑了笑:“你們要談話便談。”

卻沒有要離開的意思。

也是,畢竟是清淨之地,雖知二人不會做什麼出格之事,但畢竟不能獨留他們在屋中。

他撂下這句話便收回目光,接著去看手中的東西,葉明熙仔細瞧了,才發現是一塊玉石。

慕箴回身,微彎下腰,用袖口將她臉上淚水細細擦去,又小心地避開她出門前特地點上的湖色胭脂。

將臟兮兮的一張臉收拾乾淨了,也不顧汙濁的衣袖,隻和聲問她:“怎麼了?為什麼哭?”

葉明熙隻咬唇,望著他不說話。

慕箴像是誤會了什麼,隻頓了頓,又直起身子退後一步拉開了距離:“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你爹爹呢?你跟誰來的普覺寺?”

見他離自己遠了些,口中話語卻又貼心,明熙眉頭一蹙,看著又要掉眼淚:“慕哥哥,你討厭我嗎?”

慕箴一愣:“自然沒有。”

“那你為何離我這麼遠?”

慕箴被她的話一噎,低頭看了看二人距離,僅一步之遙,這…遠嗎?

但他抬頭又看到小姑娘哀怨的眼神,也沒說話,隻默默地又上前,重新貼近:“這樣可好了?究竟為何哭?”

重新嗅到了那股好聞的木香,葉明熙捏了捏小指,盯著地上自己的繡鞋:“我與慕二哥哥許久未見,方才一見,喜不自勝。”

慕箴沉默片刻:“我三月來的漁陽,不過月餘。”

話音裡滿是不信,葉明熙惱羞地眼睛又紅了,慕箴看在眼裡,隻歎了口氣:“你定是受了什麼委屈,你說出來,我…我叫你爹爹給你報仇。”

爹爹才不會管她呢。

葉明熙眼神黯然,又實在想不出什麼由頭:“我,我前段時日夢見你了……你離開汴京後過得不好,還,還死了。”

說到這才覺得不妥,這不是青天白日咒人家嗎,她小心翼翼抬頭,見他表情並無波動,才磕磕絆絆說下去:“近日與家人來漁陽,總想著能不能碰上你,方才猛然瞧見,便有些…”

她越說越沒底氣,卻聽見一聲輕笑。

慕箴眼中含笑,望著她溫柔似水,連帶著病氣都去了三分,人瞧著也精神了不少。

他伸手又摸了摸明熙的發頂,歎了口氣:“我好好的呢。”

“騙人。”葉明熙徑直抓住了他的手,他曾經能做文章挽雕弓的手,如今冰涼一片,消瘦嶙峋,“好好的怎麼要來漁陽養病?好好的怎麼臉色這樣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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