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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愛慕

葉明熙沉默了很久, 沒有回答,隻是反問:“今日的局,是你一早就安排的, 你不僅想挑起兩位殿下的矛盾,更是想借殿下的手約我出來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季飛紹見她這樣,眉梢輕挑。

“今日陛下並沒有問我幾句,他根本想不起我這號人,讓我趕來行宮,想必也是你的意思。”

他倏然笑出聲, 是與方才麵對李淮南不同的, 真正愉悅的, 被逗出來的笑意:“怎麼,不在我麵前裝了?”

葉明熙深吸一口氣, 抬眼直直望向他:“我為什麼這麼了解你, 為什麼知道關於你未來的事情, 我告訴你, 是因為…”

她猛地漲紅了臉,揪著裙邊, 閉上了眼羞恥地大聲喊道:“因為你會在未來瘋狂地迷戀我,愛我愛得無法自拔!”

心跳如雷, 葉明熙一口氣喊出來, 說完也不敢睜眼, 隻聽見自己震動的心跳聲。

死一樣的沉寂。

葉明熙慢慢睜眼, 望見季飛紹鳳眼微睜,表情錯愕, 竟是愣在了原地。

他一向都以假麵示人,葉明熙活了兩輩子, 什麼時候見過他如今這樣滑稽又真實的表情。

“你…”

季飛紹著實被驚到了,張口結舌:“你個姑娘家,說的什麼渾話?”

若說這世上誰最了解季飛紹此人,非她莫屬。

葉明熙明白,他這人看著待人溫和,為人處世都人人稱讚,但輪到他自己的問題,總是擰巴又回避。

他一心朝堂,前世就算娶她也是為自己的事業鋪路,如今見她利用長公主,她更明確了。

葉明熙這段時日的反常,可以說是因為私情,但一旦被他認定自己有異心,知道他想要拉攏李懷序上位,禍亂朝政的目的和計劃,隻怕她活不過這個夏天。

於是她鼓起勇氣,兩頰紅透,繼續補充說著:“你不是一直好奇嘛?這就是答案,我自落湖之後連做了幾日的噩夢,夢見你對我愛而不得,因愛生恨,便在未來將我鎖在自己的庭院中,禁錮了我一生。”

葉明熙不敢看他的神情,怕又被他察覺自己說謊,隻低頭望著自己的繡鞋:“大夢醒來,我當然也知道一切都是假的,但夢中的你實在可怕,我隻見到你就控製不住害怕……”

季飛紹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麼個答案,但聽來竟然覺得荒唐得合理。

他歪著頭皺眉細細打量麵前的姑娘,她還小的很呢,模樣都沒怎麼長開,小了他整整八歲,雖現在看著精致嬌俏,但自己怎麼可能對這麼個娃娃動心?

再說,他有自己要做的事,不可能會專注於兒女私情。

季飛紹罕見地被噎住了,他不可置信地追問:“十二也是我派給你的?”

一提到她,葉明熙憤恨的表情都真實了起來:“是!就是你派來監視我的!”

“那醫術是怎麼學的?”

葉明熙繼續胡扯:“你家中藏書中有很多醫藥絕篇,我被你禁錮在家時,隻能看書解悶。”

嚴絲合縫,十分合理。

這事玄乎得嚇人,但就連他都找不到紕漏的地方。

眼見他神情沉鬱得嚇人,一臉匪夷所思的神情,葉明熙又連忙找補:“但是我明白的,夢隻會是夢,小女不敢奢求季大人什麼,也看在我這麼誠實的份上,大人也彆再跟我過不去了。”

季飛紹眼中再沒有任何笑意,陰鷙一片:“沒有彆的了嗎?”

“啊?”

“在你那個夢中,”季飛紹頓了頓,“還有沒有看見未來彆的事了?”

葉明熙飛速搖頭:“那夢飄飄忽忽的,我隻看見自己到死都在那小小的院牆之中,沒有旁的…”

瞥見季飛紹的眼神越來越危險,她悚然一驚:“哦還有一次,姐姐帶著姐夫來看我,她抱著我哭。”

葉明熙小聲嘟囔:“是李懷序……”

差點就把這茬忘了,她後背一層一層的冷汗,當初逃追殺時,自己對四殿下的異常也一定被他察覺了不對勁。

臉色這才稍稍好看些,季飛紹兀自點頭:“所以你當時不喜他與你姐姐接觸。”

葉明熙一邊看著他神情,一邊小聲嘀咕:“這便是所有的答案了……”

回想她方才的話語,季飛紹皺眉:“那你,是怎麼死的?”

這話一出,麵前的小姑娘一下沒了動靜。

如同死水一潭,眼眸裡的光亮都慢慢熄滅,眉眼間籠罩的憂鬱,看一眼便讓人心悶得很。

記憶中冰冷的雨水好似又落在她身上,葉明熙苦澀地扯唇一笑,聲音縹緲朦朧:“病死的…”

一時之間,唯有沉默,二人之間微風帶過一陣又一陣的花香。

一切都能說得通,但……普天之下真的有那麼玄妙的事嗎?

季飛紹狐疑地看著麵前的小姑娘,沒辦法反駁,因為十二作為自己精心培養的暗衛,不可能有人認識,還有她對自己那種迷一樣的害怕與熟稔。

更為可笑的事,如果夢中之事發生,自己如果圈禁了一個愛而不得的人,真的會派十二去監視她。

他有些頭疼地按了按眉,普覺寺那位衍無大師,也是因為知道她的奇特才親自請簽的嗎?

所以叫她在漁陽修養,也是因為遠離即將前往汴京的自己?

這都什麼跟什麼。

雖然季飛紹知道這便是最合理的解釋,但他難免心中抵觸,他一向不信鬼神之說,更不相信所謂的夢中事。

那個故事當中為愛瘋魔不顧一切,甚至可能會影響到自己目標的癡人,絕不可能是他,他也絕不可能相信未來會產生這樣的自己。

於是他帶著嘲弄的眼神來回掃視著葉明熙,出言諷刺:“莫說是你這個小丫頭了,即便是秋水為神玉為骨的天仙,我也不會迷戀到無法自拔。”

季飛紹解了心中疑惑,看她的眼神也愈發不屑:“看你是侯府家的姑娘,這次便饒了你,我也勸你儘快忘了你那些癡夢,說出去也隻會招人嗤笑,讓你難堪。”

說罷也不再停留,轉身離開。

這段時日在這個姑娘身上耗費了太多精力,既然得到了答案,他便對她不再有任何興趣。

關於她所說的未來,季飛紹絕不會讓其發生。

按他的性子本該斬草除根,他都想好了,若是今日得到了什麼不合理,又或者是什麼會影響到他的計劃,即便是是安陽侯的嫡女,他也一定會鋌而走險,暗中殺了她。

但今日看來,不過是一個閨閣姑娘與自己壽平湖遙遙一見,發了一場引人發笑的春-夢罷了。既然沒什麼可威脅到他的,若是殺了她,一旦牽扯到自己…

兩方孰輕孰重,他分得清,也不能賭。

季飛紹走出許久,又驀然停下,轉身若有所思地望著那個遠處嬌小的身影。

嗤然一笑。

不過一場黃粱大夢,如今夢醒了,便該是夢外的人掌控故事的發展。

什麼癡夢?

葉明熙氣得瞪圓了眼睛,他該不會以為自己對他一見傾心,回家才做得這些夢吧?

我呸!

即便是解決了眼下的危機,但她還是因為最後這句話氣得想爆炸,葉明熙望著他的背影憤恨地想,本姑娘花容月貌,用得著做你那偽君子的癡夢!!

許是真的相信了葉明熙的說辭,再加上他對這些事下意識的回避,季飛紹真的離開了。

葉明熙歎了口氣,壓在她心中的那塊石頭終於可以短暫地離開,她望著身旁的品秋,抿了抿唇。

“今日之事,絕不可以讓彆人知道,聞冬和姐姐都不行。”

品秋神情複雜,她也跟季飛紹相同,覺得是自家姑娘心悅人家做出的瘋夢,聽了自家主子所有的閨中情事難免有些尷尬了,笑了兩聲道:“是。”

走了許久,才瞧見找來的聞冬,她如釋重負地擦擦汗:“終於找到你了姑娘。”

葉明熙問她:“姐姐呢?”

“陛下問完話後大姑娘便離開了,聽聞後來又派人去請了你匆忙掉頭回來,被擋在宮外進不來呢。”

猜到了,季飛紹設局,一定會想辦法把姐姐攔住,她身心俱疲地點點頭:“快回府吧……”

這段時日鬨得她不得安生,終於可以安安心心地睡一覺了。

坐上轎子,葉明芷坐在裡麵等她,見她好好回來了,心也終於放下了。

“如何,陛下問了什麼嗎?”

葉明熙搖搖頭:“沒問什麼要緊的,估計是臨時想起我這麼號人。”

她想起來:“四殿下怎麼樣了?”

“情況不太好,”葉明芷神色發沉,“往生殿中的景觀湖許久沒有清理了,水質臟亂,落入湖中感染了傷口,已經開始發熱了。”

“聽聞四殿下在漁陽行宮過得不好,體質也虛弱,漁陽之行沒帶多少太醫,看陛下今日的意思恐怕要帶著他儘快回京調養了。”

連姐姐都這麼說,那看來回京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她又問:“陛下今日是打了長公主嗎?”

葉明芷看她:“你瞧見了?畢竟是自己的骨血,再說殘害手足一事,陛下怎麼可能容忍,聽聞今日之事後盛怒,當著眾人的麵打了長公主一耳光。”

“第一次便罷了,這次更是直截了當的愚蠢,想來回京過後殿下的盛寵也到了頭了。”

說罷又歎了口氣:“也不知這一路顛簸,四殿下還有沒有命到汴京。”

自然是沒事的。

葉明熙垂眼,雖然這段時日較之前世有許多變動,但李懷序是絕不可能輕易就這麼死了,季飛紹也不會讓他死。

見她沉默,葉明芷苦笑:“我同你說這些做什麼,你也隻怕聽不明白。”

她摸了摸明熙的頭,見她神色疲倦,將她按在自己腿上:“睡吧,明熙,有姐姐在這。”

葉明熙枕著她的雙腿,嗅著姐姐身上的清香,閉上了眼睛,安心地陷入了沉沉夢境。

剛回到府中還沒多久,果真便收到了陛下三日後便回京的消息。

周氏歎氣:“此次不過待了一個多月,這暑氣還沒過便要走了。”

葉鴻文也納悶,不過於他而言自然是汴京更好,想不通便不再想,吩咐府中下人儘快收拾行裝。

葉明熙老老實實地在家悶了三日,生怕再上街碰著了誰,臨出發前日,趙姝意來同她告彆。

“還以為你是說著玩的,沒想到真的不走了。”

她手上把玩著茶杯,沒有看她,語氣彆扭:“我跟你保證回去之後不欺負你了還不行嘛。”

葉明熙覺得有些好笑,將她手中的杯子奪下給她倒了杯茶,又遞到她手中:“我是想多陪我祖母幾年,瞧你說的,就算我不回去你也不能欺負旁人啊。”

見趙姝意神情疑惑,葉明熙咳了咳:“我最是仰慕表姐的瀟灑身姿了,希望等我回京之後,你能完整練完趙家槍法了。”

趙姝意繼承了父親的天賦,卻總是懶懶散散的,上輩子沒能練出槍法,直到嫁人出閣後便再也沒撿起,葉明熙知道沒法守護自己的父兄是她一生的痛,葉明熙不希望她仍舊重蹈覆轍。

見她說的誠懇,趙姝意輕哼:“好吧,既然你想看,那我便回家練練。”

臨行前一夜,葉明芷跑來與她同榻而眠。

夜間,她抱著明熙,十分擔憂地歎了口氣:“也不知你留在這究竟是好是壞。”

“漁陽秀麗,遠離朝堂,自然能過的舒心些,但我實在是怕,父親一向不靠譜,若是母親也因你不在身邊而生分了,等你回來隻怕會苛責你。”

葉明熙從來沒考慮過這些,她依偎在姐姐懷中撒嬌:“我有姐姐就夠了,姐姐能護著我。”

葉明芷沉默,而後堅定道:“對,姐姐一定會護著你的,等回了侯府,就算爭不到中饋之權,也能多為你的將來預備些。”

如今待在最為信任之人的身邊,明熙放鬆地打了個哈欠:“姐姐待我真好。”

葉明芷憐愛地撫弄她的額發,溫柔地笑著:“是母親好。”

當初葉明芷年幼,生母被葉鴻文丟棄後也沒過多久便病逝,自小跟著鄉下姑母生活,後來聽聞她生父乃是京城的侯爺,隔天便拎著她遠赴汴京上門喊冤。

其實隻是為了敲詐一大筆銀子。

梅夫人雖怨恨葉鴻文,卻從來都未曾苛待過她,還為她起名明芷,告訴她“芷蘭生於深林,不以無人而不芳”,要她時時刻刻銘記,身份的低微並不代表什麼,不可輕易自厭自棄。

跟著大夫人生活的那幾年,是葉明芷一生最快樂的時光。

對於明熙她一生有愧,覺得自己也是害死她生母的罪魁禍首之一,對這個妹妹,她便是將心肝都剖出來也不為過。

既然自己有信心能護著她,不讓她將來在侯府受委屈,那麼此刻無憂無慮些,又有什麼要緊。

她想通後便拉著昏昏欲睡的葉明熙,與她再三的約法三章,每十日便要通一次書信,絕對不可以向她隱瞞任何大小事,囑托再三才抱著她睡去。

第二日一大清早卯時不到葉明熙便起了,一旁穿戴整齊的葉明芷望她:“你彆送了,接著睡吧。”

她搖搖頭:“已經醒了,我送你們去渡口。”

漁陽的口岸輪船碩大,不僅可以押送貨物,走海路也遠遠要比陸路節約時間。

去的路上,葉明芷不放心,又細細嘮叨了幾遍,明熙覺得有些好笑:“我是在這修養,又不是躲難,哪有你想的那麼危險啊。”

話雖如此,但長姐如母,一下這麼久不能相見,又怎能讓她不憂心呢。

等到了口岸,葉明熙掀簾下轎,被眼前壯闊的景象震懾到。

巨船一艘連著一艘看不到邊,直直延伸到水平線去,在晨霧的朦朧下都看得不太真切,看來陛下當真為了李懷序加速了回京的速度。

天都還沒大亮,隱隱有些微光,清晨的露水混著海風,叫葉明熙打了個哆嗦,她朝海邊望去,隻覺得遼闊,但晨間的冷霧濃重,她仔細瞧著,想看清霧中巨船的模樣,一陣強風吹過,吹散些霧氣,視野之中冷不丁的出現一個人影。

季飛紹高高地站在船艙邊,麵無表情地與她遙遙對視。

葉明熙瞬間心下擂鼓,心虛地收回了視線。

另一邊,侍衛還在恭敬彙報:“此次在漁陽暗訪的數據已經整理完畢,行囊也已經提前送去了汴京。”

見男人遲遲沒有回答,侍從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見是安陽侯府的方向,知曉他前段時日一直在調查著什麼,小心問道:“可是葉家那邊還有什麼問題?需要安排兩個人留守彙報嗎?”

季飛紹收回了視線,思忖著:“不必了,還是著眼於汴京的安排……”

又交代了兩句,見有同僚朝這邊走來,他揮手讓侍從走遠。

見季飛紹久久凝視著一個方向,同僚好笑地靠近問他:“瞧見什麼了,這麼專注?”

他麵上帶笑,又回到了那個如沐春風的君子人設,他揮了揮麵前的晨霧,隻覺手掌一片冰涼:“瞧這霧呢,真是夠大的,就連岸上的人都看不清。”

同僚哈哈笑道:“你不是漁陽人應當不了解,漁陽靠海,早晚的霧氣就是這般大。”

後續說什麼季飛紹也沒再關注,隻是再次望著方才匆匆瞥見的人影方向,目光沉沉。

*

臨近分彆,葉鴻文也象征性地囑托了兩句:“在漁陽多照拂些你祖母,聽見沒?”

葉明熙敷衍應聲,一旁的葉明芷朝她望去,隻是無聲比了個寫信的姿勢,她點點頭,二人相視一笑。

日頭升起,很快驅散了茫茫大霧,巨船載著一行人朝著遠處駛去,葉明熙一直站在口岸邊,望見那一艘艘巨船從龐然大物逐漸變成一點縮影。

心頭壓抑許久的負擔就像也跟著那些巨船離開了一般。

走了,終於走了。

季飛紹這段時日為李闋辦事,此番帶他回京也早便是板上釘釘的事,但直到如今親眼見他離開,才算是真正的與他,與前世的種種恩怨苦楚,一刀兩斷。

葉明熙長呼一口氣,嗬出的冷霧氤氳在她眉眼之間,帶著她這段時日所有的煩心憂思飄揚散去。

她終於開懷地笑了出來,眉眼彎彎,輕巧地從台階上蹦下,動作輕盈活潑。

短時間內她都不會離開漁陽,季飛紹也不可能相隔甚遠地再來調查,懷疑她,久而久之,自己這麼號人遲早淡出他的人生軌跡當中,再無瓜葛。

不用算計,不用防備,再不用費腦子去應對那些彎彎繞繞。

“走!”葉明熙抱著祖母撒嬌,她終於可以從這一刻起,重新做一個無憂無慮,快快樂樂的十一歲稚童,“祖母,我們回府睡覺!”

周氏也和藹地笑,拉著她的手:“祖母給你燉碗鴿子湯。”

“好!要吃辣的!”

*

第二日一早,葉明熙剛醒便吩咐聞冬準備馬車。

清晨露重,沒什麼人,燒了普覺寺的頭香後便熟稔地往那個偏僻的角落去。

然而今日懷生不在,她推門,卻隻見到一個熟悉的人。

“衍悟大師?”明熙四下張望,“慕箴今日不在嗎?”

先前見過一麵的衍悟站在櫃前,收拾著櫃中雜物,聞言懶洋洋道:“他往後不來了。”

葉明熙錯愕:“什麼?為什麼?”

衍悟有些好笑地看著她:“本就是凡塵中人,怎好一味待在寺中呢,先前監院是看他心神不寧,才分了這塊院子給他琢玉。”

他將櫃中的刀具玉石儘數打包起來:“如今他心事已定,昨日便自行告知監院離去了。”

心事已定?葉明熙心中疑惑,那不成他入普覺寺也是另有目的?

她想不通,但眼下有更要緊的事,她著急同衍悟告彆,匆匆離開。

衍悟見小姑娘慌慌張張的身影,不免感到好笑:“有什麼可著急的,反正遲早再見……”

葉明熙不知道慕府在漁陽的祖宅位置,隻能跑到他家產業,風茗藥堂去。

掌櫃的聽過慕箴的安排,自然眼熟葉明熙,但他聽聞來意,隻是搖頭:“公子這幾日都很忙,許久沒來我這了。姑娘您若是著急,不妨去慕府問問吧。”

慕家在漁陽發家,後來遷居汴京後,祖宅也沒有荒廢,慕箴來到漁陽後也是住在那裡。

要了地址後,她又馬不停蹄趕到慕宅。

高門大院,門匾高闊,一看瞧上去比葉家還要排場闊氣,聞冬上前叩門詢問,沒過多久又蔫吧地回來:“門口的小廝說他家公子這幾日總是天不亮就走了,深夜才回。他們也不知去了哪,姑娘若是有急事,可以進屋去等。”

哪有什麼急事呢,不過就是一身輕鬆後,迫切地想來見一見他。

既然哪都見不著人,又不急於這一時,葉明熙沮喪地搖搖頭:“回吧。”

見她神情有些低落,聞冬哄她:“二公子想必這幾日有事要忙,反正知道了慕府的位置,咱過段時日再來尋他便是。”

葉明熙嘴硬道:“他要忙便忙好了,我乾嘛要一而再再而三巴巴地來找他!”

知她這是惱羞成怒,聞冬隻笑,也不拆穿她。

品秋反而讚同地點點頭:“正好明日就該去老夫人說的那個學堂了,姑娘也該收些心。”

品秋是姐姐從趙家那邊的女侍從中千挑萬選選出來的,如今跟著聞冬一樣是她的貼身女使,雖然做事有些笨拙,但至少身手不俗,能很好地保護她。

趙家侍衛如海,她先前並不受重視,如今跟在葉明熙身邊,小主子對自己好,她記在心裡,也自當想多為她考慮。

姑娘家家的,當然都像大姑娘那般聰慧賢淑的好,她不像聞冬,總是一味地寵著,在品秋心裡,還是覺得姑娘這個年紀該多讀些書,又是季大人又是聞公子的,彆總是跟在這些人身後打轉。

品秋說的學堂,葉明熙也是知道的,前幾日確定她要留下來後,祖母便聯係了漁陽這邊的青鹿書院,本來這段時日暑熱,書院放假,但為了習慣這邊的進程,便拜托書院的先生先教她一陣時日,給她開個小灶,補補課。

她是沒想到來到這邊還要繼續念書的,記憶裡在汴京的時候,她就不怎麼喜歡,應天書院的夫子們都心高氣傲,不喜姑娘家讀書,總是被嗬斥責罰。

她雖愛看書,但也並不代表願意被夫子們一天到晚地針對,於是就總是跟著趙姝意玩鬨。

葉明熙想到重回一世,竟還要再經曆一遍念書之苦,有些煩悶地癟癟嘴。

回了葉府,老夫人派人來請,見她又跑了一身汗,笑著將她的手攥在手裡:“乖乖兒怎麼一早就跑出門,瞧你滿臉的汗。”

天還是有些熱氣,祖母吩咐了人又抱了冰盆進來,一邊看她吃冰乳酪一邊幫她搖著大蒲扇。

葉明熙哼哧哼哧吃了一大碗乳酪,摸摸圓滾滾的肚子,覺得這幾日被祖母喂胖了不少。

一旁跟在老夫人身邊服侍的孔嬤嬤調笑說:“朱先生過兩日便要回漁陽了,就這麼幾天的日子裡了,姑娘要玩便讓她玩吧。”

祖宅這邊常年清冷,好不容易來個娃娃,不說老夫人,便是下人都緊著寵。

見明熙一聽先生兩字就苦了臉,祖母笑著戳了她額頭:“你還不樂意呢。”

她實事求是:“先前汴京的時候先生們就不喜歡我們女子。”

祖母哈哈一笑:“應天書院裡那一群老酸儒,跟這邊怎麼能比呢。”

見乖孫女一臉疑惑,她解釋道:“漁陽的商戶早年間資助貧寒學士,那些學士反哺恩情,自發組織的青鹿書院。”

“如今的書院山長,是已致仕還鄉的吏部侍郎,還有各位先生,都是苦寒堅毅之人,斷沒有汴京那些亂七八糟的風氣。”

她點點明熙的頭:“你呀,好好念書就是了。”

見祖母這麼說,明熙心中也敬佩了些,沒再多說,隻是點了點頭。

之後的幾日,她也不再出門,整日待在院中看書試藥。

麵上對慕箴生氣,如今還是惦念著他的身子,想給他多調理調理身子。

上次見麵太匆忙,也沒來得及問托殷尋送的幾次藥效果如何。

也不知道下次見麵是什麼時候了,他這段時日這麼忙,有好好喝藥嗎?

葉明熙心中苦悶,這天被聞冬喊起的時候還迷糊著。

“姑娘快起了,今日要去跟著先生念書的。”

品秋伺候不好,隻能幫她整理小書箱,聞冬飛速給她梳妝,忙中有序,將她的頭發儘數挽起,額間隻留有些許碎發點綴,腦後發飾簡約,隻一根細簪固定,再用發帶綁住,長長的紅發帶從腦後順著落到腰間。

穿了一身淡湖色的長裙,整個人看起來簡單又乖巧。

見她昏昏欲睡,聞冬:“快醒醒姑娘,已經遲了。”

被趕上轎子的時候,品秋揭開食盒,飄出絲絲縷縷的熱氣。

是她愛吃的鮮蝦小餛飩。

葉明熙咬了一口熱騰騰的餛飩,才總算清醒了過來。

青鹿書院離葉府有些遠,等到的時候天色已大亮。

這是肯定遲到了。

葉明熙有些無措,匆匆下轎。

許是書院正在放假的緣故,正院滿地的落葉,門口也大敞著,沒有小廝仆從。

直到走進正對門的正廳,葉明熙才瞧見人影,是個三十多歲的中年男子,穿著一身漿洗得發白的長衫,正捧著一卷書看。

見有人來,他抬眼,望見葉明熙時,神色有些恍惚。

葉明熙:“朱聆朱先生嗎?”

朱聆起身,衝她點頭:“葉二姑娘,隨我來吧。”

聽祖母說,本來是打算等暑熱過去,書院開學再讓她來的,但是這位朱先生聽聞過後擔心她跟不上這邊的進度,提前自請結束假期趕到漁陽為她授課。

這位先生如此看重自己,今日遲到也並未對她苛責,葉明熙心中對他好感了不少,亦步亦趨跟著他進了一間屋子。

像是平時休息的地方,庇蔭涼爽,明熙坐在一張長桌上,聽見朱聆問她:“可有帶先前的功課來?”

聞冬二人沒進屋,如今自己背著小書箱,聞言翻找道:“之前在應天書院的考卷,學生都帶來了。”

朱聆接過,應了一聲,又遞給她一張極長的考卷:“你今日將這張卷子答完,我看看你的水平。”

那考卷長的嚇死人,葉明熙隨便瞄了眼,裡麵策論算術禮儀什麼題都有,她有些頭皮發麻:“是……”

她長呼一口氣,端坐在桌前,開始認真答題。

朱聆也在看她以前的功課,一時之間,靜謐無聲。

寫了沒多久,明熙聽見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先生。”

她一頓,提著筆回過頭去,慕箴站在門口,身形如鬆如竹,頭戴一頂玉冠,衣著華美,他行禮:“學生來遲了。”

乾脆利落,恪守禮節,簡簡單單的一個動作也是十分賞心悅目。

“不算遲。”

朱聆招手喚他進來,從帶來的書卷中抽出長卷:“你前段日子總是告病不來,小考也耽誤了,正好我今日趕回來,你便一起跟著補補吧。”

慕箴麵色不改,隻和聲答應:“是。”

葉明熙有些傻愣愣的,屋內隻有一張長桌,她眼睜睜望著慕箴接過卷子,在她對麵坐下,暗自對自己輕巧地眨了眨眼。

沒等多久,朱聆出門去書房取書。

葉明熙憋了半天,終於等到二人獨處,還未等她說話,對麵的人早有預感般抬頭。

“快答。”他聲音輕和,“這卷題多且難,你今日不一定答的完。”

她心裡有些悶堵,她將筆一扔,乾脆不寫了:“我前幾日跑了滿城找你,全漁陽都知道葉府二小姐巴巴追人,肯定都在背地裡笑話我。”

她有些委屈,無理取鬨地嚷嚷:“現在又突然跑出來,神出鬼沒的,每次都等你來找我。”

葉明熙覺得好不公平,難受極了,如今隻有他們二人,自發地耍起了小性子。

慕箴沒忍住,笑出了聲:“漁陽的百姓才沒那麼閒呢,況且今日不是來了?”

葉明熙沒好氣道:“那是朱先生體恤你,才叫你一同來的,若是他忘了呢?你豈不是還要躲著我?”

慕箴見她說氣話,雙眉下彎,有些無奈:“實在是有要事脫不開身,既然說了今後會與你在一起,我便不會再輕易離開。”

葉明熙聽他這麼說,才開心起來:“真的嗎?那這段時間,你也會如同朱先生說的那樣,一直陪著我嗎?”

聽祖母說,青鹿書院要等到中秋節後才開始上課,如今距離中秋還有一段不短的時日,若朱聆真的單獨為他二人授課,那豈不是這段時間,他們都能日日相見,朝夕相處了。

慕箴望向她,笑得溫柔,望著明熙明媚的麵容,眼中繾綣長久不散。

夏日的風從窗外而來,帶起他臉側長發,不知是不是自己的湯藥起了作用,他的麵色已經不似原先蒼白,長眉如畫中遠黛,鼻梁高聳,雙眸明亮溫和。

眼下這般湊的近了,葉明熙才發覺他唇下還有一粒紅痣,顯得模樣比她還要精致。

“真的。”

他肯定了明熙的猜測,伴著夏風,伴著暑熱,伴著二人距離相近所帶出的隱隱旖旎,含笑開口,帶著隱晦的鄭重:“我會一直陪著你的。”

麵若好女,瞠然自失。

明熙知道這兩個詞都不貼切,但美色誤人,她滿腦子全是這兩句。

慕箴的五官樣貌是溫柔的精致,舒緩的眉眼中好似有山水流淌,望著你的目光,清澈明亮。

葉明熙怔怔望了許久,收回視線,瞧見自己手中的筆落下一團濃墨。

“啪嗒、”

與她心跳同頻落下,成為一塊刺目的黑漬,汙了剛剛才寫下的答案。

第22章 硯台

朱聆出的長卷涵蓋了所有, 因上輩子總是悶在家看書的緣故,對她而言還是信手拈來的,但她也顧忌著, 思忖著前世這個時候自己的水平,挑挑揀揀答了些。

唯一有些難度的便是策論,她雖看書多,但對於做文章而言還是有些苦手,她皺著眉望著最後策論的題目,凝思了許久也未曾下筆。

不自覺就開始有些分神, 二人坐的極近, 她稍一抬便能瞧見一隻寬大蒼白的手架著上好的紫狼毫筆, 行雲流水地書寫著,不帶停頓。

或許篆刻真的能讓人平心靜氣, 慕箴絲毫不受外界乾擾一般, 一口氣便將考卷答得七七八八, 他的手因刻玉的緣故, 生了不少的繭,指節也寬大, 明熙直勾勾地望著愣神,心下想著。

這樣大的手, 估計自己的手指隻能夠到他第一個指節, 兩手相觸比對時, 若是他彎彎手指, 一定能將自己的手整個包起來。

這樣散漫地發著呆。

“葉明熙。”

朱聆的聲音有些嚴厲的涼意,她一驚, 抬頭看去。

先生狠狠皺眉,語帶苛責:“好好答題, 彆總盯著旁人看。”

這話一出,葉明熙的心狠狠一跳,嬌俏的一張小臉很快紅透,餘光瞥見持筆的手一頓,隨後慕箴的視線也跟著望了過來。

她不敢抬頭,更不敢看慕箴此刻的反應,頭幾乎快埋進長卷之中,羞赧欲死:“是……”

聲音微弱,帶著哭腔。

聽見一絲清爽笑意,葉明熙紅著臉偷偷瞄了一眼,慕箴笑得開懷,眼中細閃的微光都在光照下流轉生輝。

與偷看的明熙對上眼,慕箴將她麵前沒剩多少墨的硯拿走,明熙力小嬌氣,磨不了多久便手酸,慕箴沒來之前,總是寫一點磨一點。

慕箴察覺到後,將自己的硯台擺在二人中間,挽袖磨墨,輕聲道:“寫吧。”

手腕動作之間,帶出的不僅僅是甜味的墨香,更是藏在他衣袖之間隱隱藥香。

明熙仔細分辨,聞出了是自己調製出來的湯藥味道。

真的有在好好喝藥。

葉明熙又默默開心了起來,提筆過去蘸墨,慕箴動作停頓,偏開手方便她取墨。

也不知是故意還是意外,白嫩的手背蹭到了他的指節。

相觸的瞬間,慕箴垂下眼,儘全力地去掩飾自己慌亂的氣息。

*

早上因明熙起的晚了些,沒過一會兒便是正午。

烈陽高懸,一陣燥熱。

朱聆抹去了下顎的汗珠,才將視線從書卷中移開。

他看了看外頭的天色:“先休息吧,你們去用過午膳後未時再來。”

說罷便整理了下桌上的雜亂,先行離去。

寫了一上午的明熙終於鬆了口氣,將筆一扔便趴在桌上冗長地歎了口氣:“先前在汴京也沒這樣。”

見她整個人沒勁地發蔫,慕箴好笑地抽走她臉下的長卷。

葉明熙感受到拉扯,懶洋洋地將臉翻了個麵。

臉上滿是剛才卷子上未乾的墨漬。

慕箴掏出真絲的手帕,蘸了溫水輕輕擦拭:“應天書院的先生輕視女子,朱先生與他們不同,這是看重你呢。”

叫葉明熙對他的行為沒有絲毫抵觸,反倒舒服地閉上了眼,又將小臉湊近了些方便他的動作。

指尖輕彎,短暫地停頓了些,又湊上前去。

臉上傳來的觸感輕和又溫柔,夏日暖熱的過堂風一吹,將她迷糊的腦子都帶的清醒了些。

葉明熙睜眼:“離未時還有一個時辰呢,你回家嗎?”

她是不想回的,一個時辰來回一趟,剩下的時間吃完飯,連小憩一會都不夠。

慕箴恐怕也想到了這層,他將濕透的帕子收回懷中,歪頭思索片刻:“我帶你去金鴣樓吃飯吧?”

“真的?”

葉明熙雙眼猛然變亮。

金鴣樓奢侈異常,不僅價格昂貴還極為難約,除卻剛來時姐姐帶她來吃過一次,便是上次陛下約見了。

李闕那次忽略不計,葉明芷帶她來吃的那次,是在落湖之前。

隔著重生前後十幾年,她早就忘了這聞名天下的酒樓是什麼滋味了。

葉明熙興致衝衝:“慕二少請客嘛?”

叫她如此高興,慕箴也笑,他點頭:“這是自然。”

“那你可彆後悔,”葉明熙神情狡黠,“小心彆被我吃破產了。”

“二姑娘便是要我們公子將金鴣樓整個買回家,也不會破產的。”

門外侯著的懷生幾人見先生離開後,進來便聽到二人說話。

懷生將鼓囊囊的荷包舉起,一臉驕傲:“難怪今日出門公子叫我多帶些銀子,我還塞了好幾張大銀票,姑娘今日敞開了吃,我家公子都付的起。”

耳旁是姑娘歡呼雀躍的笑聲,慕箴動手簡單收拾了二人的桌麵,走到懷生身旁小聲嗬責:“就你話多。”

懷生揚眉:“嫌我話多,公子笑那麼開心乾嘛?”

他一頓,這才反應過來似的,此時唇角已笑得有些泛酸。

“往日都不愛來書院,昨日接到朱先生的傳信我以為公子不會管呢,今日天不亮便起來梳妝打扮。”

懷生端詳了自家公子今日過分華美的裝扮,外衣還是前幾日淮繡坊新送來的款式,腰間又是掛玉又是葉姑娘給的藥囊的。

花枝招展,顯得麵色都好了許多。

他笑著調侃:“都說女為悅己者容,我看公子你……嗷!”

慕箴麵無表情地拍了聒噪的懷生一掌。

主仆二人跟在三個姑娘身後慢吞吞地走,葉明熙同兩個女使的說笑聲,時不時便傳到他們耳中。

慕箴望著不遠處蹦蹦跳跳的姑娘:“真好。”

“嗯?”懷生偏頭,“公子說什麼?”

他搖搖頭,隻是在心中喟歎。

有她在身邊,真好。

金鴣樓前幾日被貴客包場,許久不對外開放,如今重新開門,接連幾天都座無虛席。

葉明熙感慨:“漁陽真是富庶,這酒樓昂貴,便是我家也不能常來,我以為生意不會好,如今看來還是我愚昧了。”

聞冬也道:“是呀,都說汴京繁榮,但除卻親王宦官,尋常人家過得哪有漁陽這邊舒坦。”

慕箴的馬車剛停下,便瞧見葉明熙朝自己跑來,衣裙散開,在風中如同展翅的蝴蝶。

她皺著眉:“今日我們來遲了吧,人這樣多恐怕沒位置了。”

好不容易讓她開心一次,怎麼可能會叫她失望呢。

慕箴淡笑:“無事。”

便領著她進門。

懷生走在最前,外出的時候他便是代表慕箴說話之人,完全沒了在明熙麵前插科打諢的模樣。

他身形挺直,顯得貴氣了些,從懷中掏出一張玉牌遞給跑堂。

跑堂的接了,“哎喲”了一聲,將兩手擦了擦,畢恭畢敬地將玉牌還給懷生,朗聲道:“慕公子,您隨我來。”

他這聲喊的明亮,大堂周圍的幾桌人都遙遙望過來。

被幾道視線注視著,葉明熙有些緊張,不自覺捏了捏指尖。

慕箴垂眸,覺察到她動作,上前兩步站在她身側,擋住了那些人若有若無的目光。

溫和問她:“走吧?”

叫他習以為常的樣子,葉明熙反倒為自己的大驚小怪感到羞赧。

跑堂的小二將他們上樓,這金鴣樓麵積極大,除了剛進門的主樓,四邊都有寬闊的樓梯通往高處。

四個方向的大樓與主樓之間的二樓裝有護欄的淩空飛橋,又相互連通,十分氣派。

再往上的樓層便是包間廂房。

可能本想帶他們去包間,慕箴卻停了腳步,指了二樓一處寬闊大桌:“就這吧,此處沒人定吧?”

跑堂的連忙道:“沒人沒人,那您先坐著,看看要吃點什麼。”

品秋望了望四周,覺得這慕公子當真和聞冬說得那般體貼,不想讓她們姑娘在大堂擠,又不去包間,二樓此處不僅幽靜,三麵都被欄杆圍起,樓下人稍一抬頭便能瞧見他們幾人身影。

不會平白落人口舌。

她看了眼自顧自興奮的葉明熙,又在內心想著,可惜她家姑娘愚鈍,看不出這些彎彎繞繞。

慕箴體貼地用壺中沸水給二人餐碟都燙了一遍,見明熙扒著欄杆往樓下望,開口問道:“要不要餐牌,看看想吃什麼?”

他們坐的位置極好,視野開闊,左邊是大開的窗戶對著熱鬨的市集,右邊是高高隔起的紅木欄杆,欄杆下便是大堂熱鬨的賓客。

葉明熙扒著望了會樓下桌上的餐食,用手指點了幾個看著便好吃的,小聲湊到慕箴耳邊道:“要那個鴨,那桌的魚,還要那個金燦燦的葉子菜。”

慕箴一一看了,記在心裡,將菜名報給小二,又問:“喜歡吃魚?這家還有道長橋飛魚,也好吃的。”

見葉明熙連連點頭,他又加了幾道招牌菜,最後叫了個西湖牛肉羹。

葉明熙粗略一數,有些驚訝:“點了這麼多,吃的完嗎?”

“無事,”他招呼懷生他們都坐下,“吃不完也可以帶回去。”

一開的大桌,五人坐著也寬敞的很。

菜上的很快,基本是這邊點了那邊便下鍋。

葉明熙:“堂下這麼多人,我以為要等上一會呢。”

懷生給眾人倒茶,聞言笑道:“慕家是金鴣樓的東家之一,這點子特權還是有的。”

又是東家。

葉明熙瞪大了眼:“難怪那小二那麼恭敬呢,慕二少真是了不得,什麼店都是東家。”

慕箴笑笑:“這不是我家的產業,家父那會兒有些閒錢,什麼店都喜歡投點玩。”

他用公筷每道菜都夾了點放在她碟中:“嘗嘗吧。”

聞冬品秋二人也不敢多吃,隻一個勁地往明熙碗中布菜。

她雖貪吃,但食量小,每道菜吃了兩口便沒什麼肚子。

又接了慕箴為她盛的一小碗牛肉羹,捧在手裡邊望著樓下風景,邊慢條斯理地喝著。

堂下不僅僅有食客,還有不少衣著簡樸的人遊走在各個飯桌之間。

頭上纏著花布的婦女斟酒,換碟,身形高大的壯漢來回搭話,熱鬨的很,掌櫃的也沒有驅趕。

“這是做什麼呢?”

慕箴抬眼望了,解釋:“漁陽會有些人在飯桌之間尋活,婦女斟酒,壯漢跑腿,金鴣樓規模大,富家人也不少,有時隨手給的賞錢便夠一家吃上幾天的了。”

明熙訝異:“掌櫃不管?這不會很亂嗎?”

慕箴搖頭:“不過是討生活的一種方法罷了,他們雖不寬裕,也是憑本事吃飯,況且帶動了周邊的服務,隻要不是太混亂,一般都不會管的。”

她聽在心裡,再一次感慨著漁陽的隨性與包容。

這要是放在汴京,早便被老板尋官差來趕人了。

葉明熙有些新奇地看著,望見一年輕人挎著一籃子的水果來回售賣,她笑得眉眼彎彎:“漁陽真好啊,吃個飯還有水果送到跟前。”

慕箴暗暗瞥了眼懷生,便見懷生一抹嘴,噔噔跑下樓,將那人帶了上來。

那少年年幼的很,看著跟明熙一般大,他可能也知道金鴣樓樓上都是非富即貴之人,緊張得滿頭是汗。

明熙湊上前看了眼,發覺竟還有名貴的荔枝。

她挑了些水果,見慕箴又要給錢,急忙推了推聞冬:“你請我吃飯,水果我請你好了。”

聞冬拉開小荷包付錢,因方才也聽了一耳朵,知道規矩,給了不少賞錢。

慕箴也不推脫,隻淡笑:“好。”

懷生將人帶下去,下樓時見二人看不到了,掏出了一整錠的銀子。

少年連忙擺手:“方才那姑娘已經給了……”

“噓。”懷生示意他小聲,笑得張揚,“姑娘開心,我們公子便開心,公子一開心,愛賞多少賞多少。”

沉甸甸的銀子,夠他們一家今年好好過個暖冬了。

這哪是什麼姑娘公子,少年有些恍惚地想,是下凡的一對小菩薩才是。

第23章 牙疼

懷生上樓時, 見他家公子正給人剝著荔枝。

漁陽的荔枝果甜,殼卻硬的很,明熙手指嫩, 讓品秋剝給她吃。

慕箴卻一言不發接了過去,剝得認真。

她也沒什麼反應,好像在她心裡看來,慕箴對她再怎麼好都不會驚訝。

她吞了一個,鼓在頰中,舌尖甜津津的, 捧著臉道:“漁陽不是盛產柿果嘛, 怎麼方才沒看見呢。”

慕箴道:“柿果軟爛, 不易拿到市場兜售,一般都是定好直接送到府中去的。”

“哦, ”明熙應了聲, “那你今年吃了沒?甜不甜?甜的話我也叫祖母弄些。”

慕箴手指動作頓了頓:“沒有。”

他斂眸回答:“我已經很久沒吃了。”

“嗯?”

葉明熙一怔, 吃荔枝的手都停了下來:“為什麼?我記得你以前不是很愛吃嗎?”

這可是她對於慕箴, 為數不多的印象中,唯一記憶深刻的了。

慕箴沒回答, 隻是沉默了很久。

“不喜歡了嗎?”

“沒有……”慕箴神情變得有些奇怪,抿著唇, 唇下的小痣顯眼了些。

他彆扭道:“會弄臟衣袖。”

葉明熙有些奇怪:“吃什麼都會弄臟啊, 臟了換一件不就行了。”

她思忖了片刻, 哦了一聲:“吃膩了直說嘛, 那之前的點心我就不用柿果做了。”

見她這麼說,果真是不記得了, 慕箴歎了口氣。

“以前年幼在汴京時,有次我弄臟了衣袖, 你看到,一整天都皺著眉頭看我。”

荔枝被他乾乾淨淨地剝出,放在白瓷碟中,慕箴訴說著過往的故事,語氣中帶著些隱晦的委屈。

不自覺地摳著堅硬的荔枝殼,將手指紮的痛了也沒注意:“那時我想,還是戒了吧,不然總被你嫌棄也不好。”

啊?

葉明熙有些錯愕,他說的這些,自己怎麼一丁點印象也沒有。

“不對,”她神情嚴肅地反駁,“一定是哪裡弄錯了。”

慕箴怔怔地抬頭望她。

“雖然我現在記不起來這事,但我當時一定不是嫌棄你。”

見慕箴仍沒反應過來,葉明熙想著。

怎麼會嫌棄他啊?

雖說她小時候對他印象確實不好,那也隻是因為某些事賭氣罷了,怎麼可能會嫌棄啊。

那時自己幼時亡母,他又就住在隔壁院子,可能是他母親囑托要好好照顧這個體弱的小妹妹,慕箴自小便對她體貼入微。

再加上他本就是華貴一身,模樣昳麗,功課又最是好,簡直就是整條街區父母們眼中的模範。

她葉明熙哪來的自信,嫌棄他?

於是她信誓旦旦:“雖然我不記得了,但不會嫌棄你的,永遠不會。”

慕箴聽聞她言,本就形狀下彎的雙眼愈發溫和,愉悅的情緒釋放得過於明顯,整個二樓都熠熠生輝。

“嗯。”他應聲,又接過葡萄動手剝了起來,動作麻利,滲透著歡喜。

“哎彆弄了,吃不下了,”明熙叫他動作飛快,根本來不及阻止,又鬆了口氣,“還好你沒變。”

麵對慕箴疑惑的眼睛,她笑笑:“我學做的都是柿果的點心,你若是不愛吃了,我又要重頭學了。”

慕箴又想到先前吃的點心,咬了咬唇:“不會。”

他低頭動作,任由汁水沾濕手指:“用什麼做,我都愛吃的。”

聲音沉悶低微。

隨從三人都眼觀鼻鼻觀心,不敢輕易出聲。

隻有葉明熙這個不開竅的,聞言隨口接話:“好啊,那更方便啦,省得我再去學新的。”

聞冬:……

笨死算了啊姑娘!

眾人將菜吃的差不多了,明熙本以為會剩下許多,沒想到懷生跟品秋都是能吃的。

懷生就不說了,品秋看著瘦瘦弱弱的,竟是將半盆的牛肉羹都喝了。

見姑娘目光訝異,她沒好意思地撓撓臉:“我們練武之人,胃口有些大。”

“先前怎麼不說?”明熙問她,“豈不是之前在葉府都餓肚子?”

品秋囁嚅半天,沒好意思說,確實是這樣的……

葉府不同趙家,將軍府多武夫,餐食一般都準備的多,葉府上下都文弱秀氣的,她吃不飽一點。

葉明熙不讚同:“既然跟了我,有什麼事就跟我說呀,以後我吩咐小廚房,給你的餐食多備些。”

品秋嘿嘿一笑。

時間還早,慕箴問她:“回書院歇一會嗎?”

還要在那坐一下午,現在哪裡願意回去,明熙飛快搖頭:“我想逛逛。”

漁陽這麼繁盛,她來這都沒怎麼好好逛逛。

“這個點基本都在吃飯,也沒什麼熱鬨的,你若不想回去,那我便陪你消消食,等過兩日中秋了,再好好逛。”

是啊,葉明熙這才想起,已經快到中秋節了。

前世這個時候也回京了,今年還是她頭一回在漁陽過中秋呢。

她高興道:“漁陽的中秋熱鬨嗎?”

慕箴點頭:“很熱鬨,觀潮點燈,蹴鞠投壺,從早到晚都是活動。”

這些明熙都隻在書中簡單看過,汴京的中秋一般都是在侯府同那個一年見不到幾次的三房一同吃一餐,晚上除非趙姝意來找她,不然她也不會出門。

從來沒有參與過這些活動,光是想想就心癢癢的。

二人一路邊說邊笑,她走的累了才上了轎子回書院。

困意湧了上來,品秋見她眼都快睜不開,給她搖扇:“到書院還有段時間,姑娘睡會吧。”

明熙掀簾探頭,見慕箴的馬車就在後麵跟著,安心地打了個哈欠,靠著聞冬小憩了一會兒。

到書院時,葉明熙揉揉眼,見懷生抱著個大水壺,問:“這是什麼啊?”

“公子猜姑娘會口渴,叫我去買的蔗汁,是種飲品,這兒的姑娘都可喜歡了。”

他們進了屋,朱聆還沒來,慕箴找了幾個杯子洗淨,倒了兩杯。

遞給明熙:“這個寒涼,隻能喝一杯。”

又在朱先生位置上留了一杯,剩下的都給懷生,讓他們去外麵熱的時候喝。

葉明熙嘗了一口,冰涼涼的清甜,果真很好喝。

她歪頭:“你怎麼知道我會口渴?”

慕箴隻笑。

在她的再三追問下他才解釋:“之前應天書院,你每回午休睡醒後,便會叫聞冬給你倒水來喝。”

“剛剛吃飽又走了那麼多路,你肯定要睡一會,醒來也會口渴。”

說著說著,慕箴又覺得不太好,好像自己是個一天到晚盯著她的變態一樣,又漸漸沒了聲音。

“啊…”

葉明熙愣神:“原來你以前,這麼關注我啊?”

慕箴心一頓,心中苦澀想果真如此,晦澀開口:“抱歉…若是你不喜歡,”

還沒等他說完,葉明熙又神情低落:“之前我對你有些偏見,我都不記得你的事了……”

聽她這麼說,慕箴有些訝異抬眼。

不是因為她話中的那句有偏見,而且她話音透露出的,好似從今往後都不會再像之前那般無他疏遠了。

“你……”

“來的這樣早?”

二人對話被打斷,朱聆踏步進來。

“休息好了就繼續寫吧,寫完了交給我。”

朱聆嚴厲,學習的時候最是反感交頭接耳,慕箴便沉默,二人又開始繼續答上午的題。

沒過多久,慕箴寫完了,交上去後又自覺地坐了回去,翻了本《熹平石經》開始抄寫。

朱聆走下來,靜靜觀摩了他的字,片刻後才開口:“你的字寫的愈發好了。”

“是,謝先生誇讚。”

因這段時日篆刻的原因,他手上有力,連帶著字也力透紙背,規整的字形邊角藏著鋒芒,整肅而平直。

他欣賞了一會兒,轉了一圈,繞到明熙身後。

葉明熙察覺,緊張地直起了身,也不敢隨意下筆,裝模作樣地盯著題目看。

朱聆頓了頓,輕歎了口氣。

這氣歎得,讓她從耳後紅到臉頰。

她有些泄氣地看著自己還算整潔的書麵,自己這字,也不算差吧?

等慕箴又抄了三四頁的書,葉明熙才終於停了筆。

朱聆望過來:“寫完了嗎?”

“嗯。”明熙有些惴惴送了上去,摳著手指站在一旁。

朱聆抬眼,見她滿臉緊張湊在自己身前,不免好笑:“你們去外麵的池子把硯台洗了,再去把院中落葉掃掃,我批一會。”

葉明熙有點驚訝,她說怎麼放假了院子就這麼多葉子,合著平時這些事都是學生在做。

“不要找侍從做啊,”朱聆邊看長卷邊囑咐,連頭也沒抬,“自己動一動,鍛煉鍛煉。”

葉明熙的硯台沒怎麼用,墨漬也乾了,她拿著就跟著慕箴出了屋。

院中三人可逍遙了,聞冬靠在樹下昏昏欲睡,懷生一臉興奮地看著品秋練劍。

明熙跟在慕箴身後,學著他的樣子將硯台泡在水中。

小小的一個池塘,經過幾天放假,池麵上水源乾淨了許多,但仔細去瞧還是能看見沉底的墨色汙漬。

二人貼著蹲在一起,就像是烈陽下依偎生長的兩朵小蘑菇。

見朱聆沒出來,慕箴拿過明熙的硯台,骨節分明的手攪在清水之中,絲絲縷縷的墨色纏繞在他指間。

賞心悅目的很。

葉明熙兩手捧著臉,專心地看他洗自己的硯台。

靜謐之間,隻剩下他手下的水聲潺潺。

他低眸看著手中的硯台,好像要把它擦得鋥光瓦亮:“你說,你之前對我有偏見。”

明熙打了個哈欠:“是啊。”

“那現在,是不是……”

慕箴沒說完,隻是連抬頭看一眼她都沒有,仍是低著頭,耳尖微紅。

“嘩啦——”

一陣清涼濕意濺了他滿臉。

水漬順著鼻梁滑下,落在唇瓣上,顯得唇色紅潤了些。

慕箴抬頭去看,明熙笑咯咯地張著手,衣袖都潮出一片重色。

“傻子,”她將指尖的手儘數彈到慕箴臉上,“我若是還討厭你,怎麼會跟你一起吃飯啊。”

手上還在洗著她的硯台,嬌縱的小姑娘還要將水潑到他臉上,儘是水珠,慕箴也不惱,在明熙麵前,他脾氣總是好得嚇人。

他也笑了,抬肩用外衣蹭去水漬,不再說什麼。

八月初的日頭正盛,將他心底也燒的暖熱。

葉明熙見他毫無芥蒂的模樣,不免驚奇:“你都不好奇我之前是因為什麼對你有偏見,討厭你啊?”

其實慕箴根本不在意,但見她這樣,便順著她意問:“為什麼呢?”

隻一想到那件事,明熙便渾身排斥抗拒,她哼了一聲:“慢慢想吧,我才不告訴你呢。”

不同於自己的隨意清洗,慕箴將她的這塊硯台搓了又搓,拿慣了刻刀的手清洗起硯台來,也是能將它洗得發光。

即便是方才自己那樣嬌縱說話,眼前人也沒有絲毫生氣的模樣,噙著笑意忙活。

她一瞬又覺得自己有些過分。

慕箴正用帕子替硯台擦乾水分,聽見身旁姑娘低落的聲音。

“對不起。”

他訝然抬眼,瞧見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姑娘低垂著眉眼,難過之色寫滿眼底,好似下一秒就要掉出淚來。

“對不起,慕哥哥。”她聲音隱隱哽咽,不顧濕透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

慕箴將硯台放下,擦乾了手,隔著帕子將她的手拉開。

“怎麼了,嗯?”

慕箴從沒覺得自己耐心這麼差過,篆刻玉石時,有的玉料堅硬,他刻下數百筆可能也不過淺淺一道印記。

但他從來都是日以繼夜地一刀刀篆刻,百刀,千刀,一句短短的詞句,數萬刀都是基礎。

他的耐性與堅韌的性情都是這般磨煉出來的。

然而每每看到明熙哭,他總是覺得衍悟說得不對。

衍悟教他刻玉,是說篆刻能讓他在麵對任何事時都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平靜與堅韌,不慌亂迷茫,也不輕易妥協。

但是不對。

如果真是那樣,那為什麼明熙隻要一哭,他便如何都忍受不了,總會輕易地妥協呢。

監院說,一彈指六十刹那,一刹那九百生滅,如果能將此換算為時間的話,那他慕箴願以自身世世代代供奉起誓,葉明熙的每一生滅,都可以歡喜快樂,永不難過。

他歎氣,將麵前令他揪心的小臉抬起:“為什麼又哭?”

為什麼?因為對不起他。

她也想問慕箴為什麼,她葉明熙何德何能,能讓她對自己這般掏心掏肺的好。

願意救她於火海,為她身死,重生一世,萬事萬物都在變,有許多事情的變化是她葉明熙看不懂,掌不住的。

但唯有一事亙古不變,便是慕箴對自己永恒的真心。

時隔多年,他仍清晰記得自己睡醒會口渴這些微末的小事,但直到方才他問出口葉明熙才明白,他一直以為自己仍是對他心懷芥蒂,不喜歡他的。

那他這段時日,到底是在以什麼樣的心態對她好呢?

再反觀自己,除了他愛吃柿果,又能記住他什麼事呢?

她竟是在為慕箴感到不值得。

慕箴是個多麼聰明的人,隻稍微聯想前後便能將葉明熙彆扭的情緒猜得差不多。

“明熙,隻要你在我身邊…”他唇齒一頓,“不對,隻要你過得好,我怎樣都可以的。”

葉明熙最忌諱這個,她聞言立刻凶狠抬眼:“收回!”

眼眶紅紅,語氣極重:“慕箴,我要你收回那句話!”

“我要你向我保證,未來要好好保護自己,決不能再為了任何人傷害自己,你保證!”

即便是她也不可以。

慕箴的頭顱滾落在自己腳邊的觸感讓她崩潰,隻一想到那雙熄滅的雙眼,葉明熙就覺得要喘不過氣。

葉明熙早便對自己暗暗發誓,她要守護好身邊的每一個人,如若這輩子慕箴再出什麼事,她不可能還有勇氣活下去。

見她認真,慕箴點頭:“好,明熙,我向你保證,在做任何事,都以健康為前提。”

葉明熙這才放下心來,她雙目瀲灩,可憐巴巴地瞧他:“慕哥哥,你要將今日這句誓言牢牢記在心底,若是讓我發現你騙了我,我也不……”

慕箴眼疾手快捂住她唇,以防她又說出什麼不吉利的話,他鄭重點頭:“你不必再說,我記住便是了。”

他垂眸,在心中默默補充著。

做任何事,都以明熙的健康為前提。

他說得籠統,主語沒加這種幌子,大概也就能哄哄明熙這種小姑娘。

將明熙的名字加在其中,他這回在心底珍之又重地來回念了幾遍,像要將這句話用自己最順的那把刀,篆刻在腦中。

一旁的三人麵上是在玩耍,實際都偷摸著朝這邊看。

品秋不高興道:“你們公子又惹我們姑娘哭。”

懷生喝完一整壺的蔗汁,不在意地翹著腿打著嗝:“鬨著玩呢,你懂什麼,馬上我們公子便哄得她開懷。”

果真,還不到一刻鐘時間,葉明熙跟在打掃落葉的慕箴身後,踩著落葉蹦蹦跳跳。

聞冬感慨:“你家公子怎麼說也是嬌養長大的貴少,為了哄我們姑娘又是洗硯台又是掃地的。”

“這算什麼,”懷生嗤笑一聲,“葉姑娘若有心,連慕家家產都能騙光。”

“好哇,你說我壞話。”

懷生一驚,仰靠的身子一滾,狼狽跌在地上。

葉明熙叉腰,明媚叫嚷:“慕箴,他說我壞話!”

慕箴停下動作轉身望著撓臉的懷生,揚眉:“去將馬喂了。”

一眾幸災樂禍的視線中,懷生認栽:“是是是……”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朱聆依次將二人的問題說了下,他拿著明熙的長卷,教誨著:“看得出來你在汴京的功底學得很好,便是來我們這跟進度也綽綽有餘,就是你這個策論和字還得加強。”

雖說女子不考科舉,在詩書禮算幾門上深攻便可,但朱聆負責對待每一個學子。

“你策論的基礎太薄弱了,先抄幾日的優秀論文學學結構,順帶練一下你那狗爬一樣的字。”

葉明熙暗暗嘀咕,自己的字雖說不上磅礴大氣,但也絕對工整,怎麼就狗爬了。

散學時天色還亮,懷生牽著馬來的時候,她不經意撇了一眼,“咦” 了一聲。

“怎麼了?”慕箴問。

葉明熙這才明白為何今天一整天她都感覺哪裡怪怪的:“懷生駕車嗎?”

“是啊,”懷生應道,“一直都是我駕車啊。”

“懷生忙得過來嗎?”葉明熙頓頓,“你那個殷尋呢?怎麼不帶他?”

慕箴腳步一頓,偏頭凝視著她:“你與殷尋…很熟?”

熟,當然熟,而且是你不知道的熟。

葉明熙歪頭,反問:“怎麼這麼說,之前不還是你讓他與我交流的嘛,多虧他及時將你情況轉述給我,我才能更好地調整藥方,你今日看著狀態好多啦。”

“沒有,”慕箴抿唇一笑,沒說話了。

懷生一臉困倦:“殷尋嘛,是公子自己培養的暗衛,隻負責處理一些隱秘的事,平日不怎麼露麵的。”

“這樣啊……”

葉明熙解了疑惑,笑著對慕箴擺手:“明天見啦~”

慕箴從未覺得這般簡單的幾個字如此明亮溫暖過,於是他也抬起手,左右搖晃:“嗯,明天見,明熙。”

*

回到葉府時,不過剛到酉時,晚膳還沒開始準備。

她去祖母房中問安,將今日朱先生的教授都說了。

祖母笑道:“這青鹿書院老早之前便是學生自己打掃,這習慣竟是傳到如今。”

她點點明熙的頭:“叫你再偷懶,今日可掃地了吧?”

話雖這樣說,還是一臉在意地掰開她細嫩的小手仔細看了。

“沒有,”她如實道,“朱先生還叫了那個慕家的公子一起來了,掃地洗硯台都是他幫我做的。”

“他中午還請我在金鴣樓吃了飯。”

祖母驚訝:“那個富商慕家?他家的公子不是……”

說到這孔嬤嬤悄默地推了老太太兩下,這才反應過來:“哦…是二公子。”

明熙大大咧咧,也沒在意這句語焉不詳的話,隻是挑了桌上的葡萄吃。

“祖母,聽聞漁陽的柿果是要預定送來府上的,回頭上市了您幫我要一些吧。”

“好啊,”祖母捏著她的手笑眯眯地嚇唬她,“不過可要少吃點哦。”

“這柿果你若是吃多了,臉可就要變黃啦。”

明熙翻了個白眼:“我都十一啦,祖母你就彆拿這些哄小孩的話來騙我。”

祖母“哎喲”笑了:“看來是大了,不好騙了。”

滿屋人都哄堂大笑起來。

喜樂融融間,葉明熙吃葡萄的手突然一頓。

【有次我弄臟了衣袖,你看到,一整天都皺著眉頭看我。】

霎那間,葉明熙突然想到了自己年幼的時候為何會一直盯著慕箴瞧了。

很小的時候,自己嗜甜,吃壞了幾顆牙,夏天漁陽送來的柿果又特彆好吃,她那時被明令戒糖,便偷偷往嘴裡塞柿子吃。

那時姐姐瞧見了,一本正經地嚇唬自己:“明熙,柿果可不能多吃,吃過了臉也會變黃的,到時候人家都是白溜溜的,就你黃不拉幾,長大也白不回來啦。”

她那時不懂事,被嚇得眼淚汪汪,一口也不敢再吃。

後來聽聞隔壁的慕哥哥也喜歡吃柿果,她親眼瞧著一整筐的柿子被送進了慕府的大門。

可後來她等啊等,再見慕箴時,彆說變黃,白皙的臉還透著紅潤,一點也沒有姐姐說的嚇人模樣。

她懷疑自己被騙了,一整天皺著眉頭,嚴肅地盯著他的臉瞧,想知道是不是他在家偷偷學大人敷粉,才好讓自己心裡因為那些錯過的甜柿子感到好受些。

結果當然是顯而易見的,根本就是姐姐說來騙她,不讓她吃那麼多再壞了牙齒的。

哪是什麼因為他衣袖弄臟而嫌棄。

想明白前因後果的葉明熙噗嗤一笑,瞳孔裡滿是笑意,明媚嬌俏。

祖母見狀,問她:“怎麼了這是,又樂什麼呢?”

“無事,”明熙揉了揉臉,止不住笑,“想到甜柿子了。”

嬤嬤祖母聞言便笑她孩子氣,淨想著吃了。

隻有明熙知道,自己是想到那充滿謊言與甜膩的柿果,和被一句玩笑話而戒了最是喜愛之物的傻瓜,笑得她牙都痛了,痛得她眼淚汪汪。

第24章 往事

也許是今日總是聊到以前的事, 這天晚上,她又夢到了自己年幼時的場景。

葉明熙自幼喪母,父親不慈, 她跟在姐姐跟嬤嬤身邊長大,難免性子膽小。

應天書院七歲入學啟蒙,當時父親要將她送進去,還要她多攀附權貴,與大人物們的兒女交朋友。

書院之中秩序森嚴,排班竟是按照家室嫡庶區分, 身為太傅府與恩陽侯之後, 她理應進最高貴的天樞班, 與姐姐隔了兩個長廊。

可能也是這個原因,葉鴻文才執意將她送進去。

她那時還沒過七歲的生辰, 身量嬌小瘦弱, 不願意離開家, 更不願意自己獨自一人上課。

葉明熙哭了許久, 也沒能改變葉鴻文的決定。

後來還是梅息芸聽聞後,暗罵葉鴻文不是個東西, 又趕忙將趙姝意也塞了進去。

趙姝意也同樣討厭書院,加上母親向來偏袒, 她根本不聽梅息芸要她好好照顧妹妹的囑托, 根本不想管她。

葉明熙本就膽小, 加之身邊人各個都清楚知道她爹不疼娘早亡, 變著法地欺負她。

姐姐年長她幾歲,課業繁忙, 散學也比他們晚。

那時她總是躲在書院的假山後麵,看著日落, 抹著眼淚等姐姐下課。

四下靜謐一片,春夏還好些,總會有些鳥叫蟬鳴,但秋冬天不但安靜,還要忍受著陣陣寒風。

那時風吹進假山後,感覺天地就隻剩她自己的荒敗。

加上同僚總是笑話她,說姐姐不是她親姐姐,對她再好也都是裝的,她遲早會霸占家中財產,再一腳把她踹了。

寒冷,孤寂,沒有安全感,這些元素組成了葉明熙的童年,她就這麼瑟縮著長大。

季飛紹總是笑話她,說她畏首畏尾,怯懦的要命,一點也不像名門閨秀,反倒還不如城中普通人家的姑娘。

他不懂明熙始終擔憂自己會被丟棄的害怕,也不曾去了解她那段無光的童年,那時她聽著自己夫郎隨口而出的嘲笑,麵上無奈地笑,心裡卻滿是頹唐。

聞冬叫醒她的時候,她還沒能從那陣久違的孤寂中抽離。

葉明熙怔怔抱著被子出神,臉色有些慘白。

見她這樣,品秋上前試探了她額頭溫度,見一切正常,欲言又止:“姑娘可彆裝病不去書院啊。”

聽見聲音,聞冬“啊”了一聲:“姑娘彆耍賴,快起來了,老夫人今日天不亮就起來煨湯,囑咐我用湯頭煮了小餛飩,再不起來就要涼了。”

她端著瓦罐進門,一陣濃鬱的鮮香。

葉明熙這才反應過來,她已經不再是曾經那個滿心惶恐的小女孩了。

她重生一遭,看得分明,想到姐姐同慕箴,如今身邊儘是寵她愛她之人,她再也沒有必要害怕。

於是她為了伸了個懶腰,驅散了夢中的晦暗,懶洋洋笑著:“我要吃一大碗!”

*

到書院的時候,慕箴已經到了。

她一臉埋怨地將書箱放下:“聞冬跟品秋真是越來越過分了,說什麼朱先生不許她們服侍,她們便不要待在書院,一起上街玩了。”

掏出書卷時,她重重歎了口氣:“我也好想去玩。”

慕箴正襟危坐,身形筆直,聞言溫聲安慰:“再過一周便是中秋了,你的課應該就上到中秋。”

葉明熙趴下歎息:“還要一周啊。”

朱聆還沒來,二人之間唯有慕箴抬手磨墨的細碎聲響。

葉明熙偏頭去看,隻覺得這畫麵實在是養眼。

墨條在他手中顯得瘦小,也不像明熙握在掌心,隻是用指腹夾著,小指靠在墨條後固定,像持筆一般拿著墨條,小幅度地來回畫圈。

咯吱、咯吱、

葉明熙一直盯著他的動作,這聲音讓她想到那座小小的院子,這才想起來問他:“衍悟大師說你不再去普覺寺了。”

“嗯,”他低聲應著,“我將東西都帶回了慕府,雖不再去寺中,卻也會在家中篆刻。”

葉明熙有些出神,她小聲問:“那…往後你若是沒來書院,我又急著找你,可以去你家嗎?”

她還記得曾經慕箴的囑托。

慕箴動作一頓,實在是這句話說的太過可憐,又帶著些期盼,讓他的心都跟著一縮。

他抬眼,望見她圓頓的雙眼小心翼翼地望著他,生怕自己拒絕的模樣。

一瞬間,好像又回到了幾年前汴京的應天書院,她縮在假山後微微發抖的模樣。

明熙總以為那段時光隻有她自己,她渴盼著能有人從天而降陪在她身邊。

而她不知道的是,確實有那麼一人,總是追隨著她,在她不知道的記憶角落,嗬護著她。

“可以的,明熙。”

他放下墨條,認真地盯著她閃爍的雙眼道:“先前是我不對,如若要保護你也不該傲慢地違背你的意願,以後我不會了。”

慕箴字字虔誠,垂下的眼睫在他的麵上落下陰影,又好像落在明熙心裡。

少年的聲音帶著變聲時期的低沉,沙啞得像踏在落葉之上的聲響:“若是你喜歡,我便日日都來書院陪著你,放假你想找我,也可以直接去慕府,不要再害怕,更不要再哭。”

他伸手摸了摸明熙的發頂,眉間輕皺,好似她愛哭的問題比任何麻煩還要令他棘手。

“至少在漁陽,在我的身邊,你可以隨性而來,至於其他任何問題,都統統交給我來處理。”

慕箴的眼神堅定又明亮,較之日月燭火還要耀眼,他用著這樣炙熱的目光盯著自己,就好像能夠直直透進自己心底。

透進那些無光的年少歲月,驅散了她周遭身邊的所有黑暗彷徨。

*

朱聆進來的時候,隻覺得安靜的很。

葉家的這個小姑娘最是聒噪,總是趁自己不注意時像隻小鳥雀般說個不停,今日竟是十分乖巧地在麵前攤了本書看。

他納悶地走上前,定睛一瞧,瞬間沒好氣道:“裝乖你也裝的像些,你這書都是倒的。”

說完瞧見她的臉色,皺眉:“臉怎麼紅成這樣,中暑了嗎?慕箴,去抬點冰來。”

“不用,”葉明熙趕忙抬頭擺手,一臉慌亂,“我,學生不熱,不熱……”

雖是這麼說,但慕箴想著這幾日暑熱,還是搬了盆冰來。

明熙用手扇著風,絲絲涼氣撲在臉側,滾燙的溫度消下去了些。

她偷偷看了眼慕箴,見他麵色不改,好似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話有多…令人動亂一般。

隻一想到方才那段話,葉明熙就覺得自己像吃了輪明日般,心內暖洋洋的,不自覺地傻笑。

“還笑呢。”

台上的朱聆見她這般,看著手中的課業恨鐵不成鋼:“你這字怎麼寫得越發的歪斜了,你家中長輩都是一手的好字,輪到你便這樣了呢。”

嗯?

葉明熙有些奇怪地抬頭看他,又見朱聆歎了口氣:“你還是接著抄策論吧,我給你找找《名姬帖》,你照著字形練練。”

朱聆去了書房尋字帖,葉明熙無所事事地翻著桌上的雜書。

她瞥到慕箴筆下的字,運筆輕盈,筆畫靈動流暢,整體整齊均勻,撇捺邊角又有些飄逸。

工整漂亮。

葉明熙抽了兩張他抄的字:“慕哥哥的字好看,我想練你的字,可不可以呀?”

慕箴一頓:“女眷大都練《名姬帖》……”

“我不喜歡,”許是他方才縱容的話給了自己底氣,如今在慕箴麵前表達喜惡也越發理直氣壯,“姐姐也練得一手簪花小楷,可我不喜歡,一點也不大氣,還是你的字好看。”

都這樣說了,慕箴自然不會拒絕,他笑笑:“那你練吧,回頭我給你正規寫幾本字帖出來。”

得了他的應允,明熙這才高高興興地將麵前的書都收起,留出一大片空地,一邊放策論優秀選篇,一邊放著慕箴的字,對照著抄寫。

朱聆回來的時候,見她已經開始認真抄寫,上前看了一眼,咦了一聲:“你練的是慕箴的字?他是練得行楷吧。”

大政女子多寫簪花小楷,顯得秀氣雅致,草行楷瘦多為男子寫,見她寫得一臉認真,沒有昨日那般心不在焉,朱聆也自當沒什麼意見。

左右是要練字,他不像京中酸儒,規定女子非要如何如何。

朱聆點點頭:“慕箴的字也不錯,你能練出六分便可以了。”

說罷又囑咐了慕箴,讓他閒暇時也多教教明熙持筆姿勢與運筆技巧,便安靜看書,想著這兩日再出一套題目給他們二人。

練慕箴的字讓也葉明熙意外地專注,等朱聆再開口,又到了該用午膳的時候了。

她擱下筆,無意識地揉了揉腕子,慕箴見狀,問:“手疼嗎?”

葉明熙點頭,他的字跡深重,自己下筆也不自覺地用力,像要模仿出他濃墨重彩的字形。

二人又坐到金鴣樓的二樓,這幾日快要將他家的菜嘗了個遍,將臉枕在自己臂彎中,喟歎道:“我這胃算是給你養金貴了,這幾日晚上回府用膳都覺得不香了。”

就連祖母都看得出來,調笑她被金鴣樓養刁了舌頭。

慕箴給她倒了被熱茶,輕聲:“金鴣樓廚子很多,我調兩個給你帶回葉府。”

葉明熙被嚇得直起身:“千萬彆,我這真要給你養刁了,回了汴京我還吃不吃飯了。”

慕箴身子一僵,垂眸望向沒心沒肺,沒在意方才說了什麼的小姑娘,斂眸在心中歎了口氣。

“對了。”

葉明熙想起了什麼,舉著筷子問他:“朱先生同我家有什麼淵源嗎?怎麼知道我家中人寫字好看?”

“安陽侯與太傅在京中也稱得上名門,你父母想來字也不算差,況且……”

慕箴思忖著回答:“朱先生中舉後,聽聞在太傅手中學習了一段時日,按年紀來看,許是與梅夫人相識吧。”

葉明熙一愣,她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層關係。

她也曾聽姐姐說過,她娘親梅息苒體弱,並未去過學堂,一直都是在家中由太傅梅大人親自啟蒙教導,梅大人又慣常喜歡往家中撿些苦寒上進的學生回去,再加上朱聆與她父親年歲相仿。

這麼一想,確實很有可能相識。

怪不得,她暗想,怪不得祖母一報她的名諱,朱聆便連夜從家鄉趕回漁陽替她上課,她祖母估摸著也是這個意思。

自己不到兩歲的時候,母親就過世了,明熙對她的所有記憶,都是姐姐跟她說的。

梅息苒在她的心中,一直都是模糊朦朧的形象。

“多跟我說些我娘的事吧。”

慕箴見明熙停下吃飯的動作,神情落寞,聲音也沒有往日的活潑。

“我想多知道一些。”

他放下筷子,擦了擦手,將手掌放在毛茸茸的發頂,順著發絲來回撫弄。

見明熙疑惑地抬頭,他狡黠地笑,存心逗她:“這也是梅夫人教我的戲法哦。”

第25章 妹妹

慕箴年幼之時, 便懂得審時度勢。

初來汴京的時候,許多人瞧不上他們家,即便是街巷中家境苦寒的書生, 路過他家也是要啐一口的。

在還認不得太多字的年紀,他便首先記住了什麼叫賤商。

母親纏綿病榻,父親又總是心疼他,久而久之,他也學會了藏住心事,不將那些受過的委屈說與家人聽。

隔壁府的夫人, 是慕箴年幼最喜歡的人。

她溫柔的像是家中院落盛放的西府海棠, 明媚又柔和。

在覺察到慕箴總是被街上的孩童欺負, 梅息苒便歡迎他到侯府做客。

本就是左右鄰居,加上當時葉鴻文與自己父親都忙, 於是都沒發現他總往侯府跑的事。

那時明熙剛出生不久, 明芷也剛來侯府, 終日畏首畏尾的。

於是梅息苒抱著明熙, 一哄便是三個孩子。

明熙也算是在他眼中長大的孩子,慕箴知道許多她的秘密。

年幼的明熙因未足月便出生, 身體弱的很,經常難受地哭鬨, 梅夫人便是在那時候教的他。

“我們明熙雖愛哭, 但娘親摸摸頭就安心了是不是?”

梅息苒的笑容和煦溫柔, 抱著孩子渾身上下都散發著光輝, 明熙在她的撫弄下,哭聲漸停, 這招十分有效,百試百靈。

每次他看就像是在看變戲法, 十分神奇,久而久之,他便也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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