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40(1 / 2)

第31章 喝酒

一時之間, 滿座寂靜。

與方才的程興鬨事時不同,此刻人人屏息不語,慕家與程家同為漁陽鼎盛家族, 但慕箴就是有一種氣場,能讓周遭人都默契地安靜下來。

程興此刻再喝醉也有些清醒了,他怒瞪著來人,咬牙切齒:“慕箴……”

葉明熙這才反應過來,立刻起身朝他的方向跑去。

多日不見,思念之情就像遇水的棉花般膨脹, 撐得她心內沉甸甸的欣喜。

慕家先前在漁陽, 事事都壓程家一頭, 後來好不容易得勢舉家遷居汴京,這漁陽才算他程家一家獨大。

程興為程家獨子, 養得跋扈無比, 整日吃喝玩樂, 看中的美人就要帶回家玩弄。

在漁陽, 誰不知道程家?對他程興,誰不捧著怕著?

被劉澈那廝落了麵子也就罷了, 一個不知名姓的賤婢也敢這樣瞧不起他。

自己三番四次邀約不理不睬,那姓慕的喊了兩聲便巴巴地跑上前。

程興一身的火氣, 儘數撒到了明熙身上。

他又奪了身旁人的酒杯, 就要往明熙身上砸去。

“啊!”

明熙眼見那杯子就要砸到自己, 害怕地閉上了眼。

下一刻, 便落入一個溫暖帶著沉雅木香的懷抱當中。

慕箴用大氅將她整個人包在懷中,眉眼一凜, 抱著她原地轉了半圈,酒杯砸在他後背, 又落在了地上。

程興三兩步上前,就要去抓明熙出來:“你個賤人……”

還沒碰到慕箴,不知從何處伸出一隻手,像鐵鉗一般死死錮住他,程興回頭,對上懷生那雙帶著冷笑的眼睛。

“你……”

啪、

懷生一手抓著他,一手狠狠打了他一耳光。

用了十足的力氣,若非還抓著他的手,隻怕程興此刻都跌坐在地。

他抬起頭,唇角被打破,一片斑駁的血跡:“你特麼!”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懷生依舊笑眯眯的,動作卻狠厲利索:“有姑娘在這,嘴巴給我放乾淨點。”

自始至終,明熙都被慕箴按在懷中,大氅將她嚴密地裹了起來,慕箴一手隔著大氅環著她的背,一手護在她頭頂。

鼻息間儘是暖意的馨香。

她被悶得有些難受,探出頭來,見她臉頰通紅,慕箴有些歉意:“還好嗎?”

明熙搖頭,沒有說話,見程興被控製住,從他懷中退了出來。

程興此刻怒火中燒,破口大罵:“放手!你知道我是誰嗎?!你敢打我,我殺了你!”

明明同樣都是富商之子,比起低調奢華的慕箴,程興穿得就像個暴發戶一樣,什麼金石玉器通通往身上戴,渾身上下叮當響,肥胖的身軀被懷生一隻手錮住,扭動著像一條肉蟲。

慕箴捂住明熙探尋的眼,不想讓她看這些醃臢畫麵。

“跟我去樓頂嗎?那裡視野好。”

明熙有些猶豫,問他:“可以帶上我朋友們一起嗎?”

聽她這麼說,慕箴這才目光上移,望見了她身後的三人。

方才自明熙跑過去後,劉鳶一直兩眼發光地盯著他們那邊,一臉八卦。

慕箴禮貌淺笑:“諸位,賞個臉嗎?”

聽見提到了他們,劉鳶立馬興奮點頭:“好呀好呀,一起一起!”

羅玉杉有些頭疼,拉她小聲道:“跑去打擾他們乾嘛?”

瞎子也看得出來他二人感情好,站在一起時其他人都不存在一般,眼中隻剩彼此。

“哎呀人多熱鬨嘛。”

劉澈看著他們親密無間的動作,麵露苦色。

三人上前,劉澈與他似乎早已認識:“慕二。”

慕箴對他點了點頭。

程興還在發瘋:“你敢!姓慕的,你家都搬汴京去了漁陽這我說了算!這頂樓是我要訂的!你敢去!”

慕箴聞言,也隻是輕偏過頭去,聲音淡淡:“是你說了算,還是程家說了算?”

懷生跟著補充:“這蔚茗軒雖說是程家的產業,但是是慕家投了大量的錢財,這幾年入不敷出,若不是我家公子愛喝茶,願意貼著經營,這蔚茗軒早便倒了。”

程興不知何時,額上已遍布冷汗,好像突然明白了什麼。

慕箴的目光有些淡漠,好像無論程興怎麼發瘋,都不會激起他半點情愫。

他不愛同外人說話,與程興說的那一句已讓他煩悶,也不再多廢話,拉著明熙便上樓去。

“你……”

“省省力氣吧,”懷生見他還賊心不死,十分大度地解釋,“你與我家公子同時訂,上去的卻是我家公子,你難道還不明白嗎?”

掌櫃的不可能做出得罪人的決定,必定是問了背後的老板,也就是程興的爹。

連程家家主都知道不要得罪慕箴,怎麼生了個兒子就是個傻的呢。

得虧是他家公子來的巧。

懷生不免有些涼薄地想,若是晚到一會兒,讓這廝傷著了葉姑娘,隻怕明日這蔚茗軒,連同程家都要遭殃。

頂樓的風景果真更好,而且偌大的空間,竟是一個人都沒有,床邊一張碩大的桌子蓋著厚重的毯子,上麵已經擺滿了餐食點心。

明熙湊近一看,望見正中央一大盤黃澄澄的螃蟹。

“哇!”

她驚喜道:“這兒怎麼有螃蟹!”

慕箴看她笑了,好像沒被程興嚇到,這才放下心來:“方才去金鴣樓,帶了些你喜歡吃的過來。”

她喜滋滋地在窗邊落座,還招手道:“阿鳶,玉杉,快來。”

三個姑娘坐在一排,擠進毯子裡,發現這是個被爐,裡麵暖烘烘的。

天漸漸黑了,潮水也越發洶湧,夜間的海風有些寒涼,此刻被暖爐一烘,十分愜意。

明熙這才想起來介紹:“這是慕箴,你們應當認識吧?”

劉鳶挑眉:“慕家名聲響亮,自然是聽說過,不過慕公子一向閉門不出,就是書院也不常去,我還是頭一次見呢。”

她望著明熙,有些揶揄道:“你們什麼關係啊?先前不知你還和慕公子這麼熟。”

明熙沒聽出她的畫外音,隻是單純地解釋:“先前在汴京我們住得近,一起長大的,算是我哥哥吧。”

眾人見慕箴神色自若,心下都默默吐槽。

還沒開竅呢,小姑娘一個。

慕家雖說廣交好友,慕家主為人隨和謙順,但慕箴向來不喜與人深交。

無論是在汴京還是漁陽,都像是澄海早晚間縹緲的薄霧。

雖克己守禮,卻向來待人淺淡,何曾這般體貼入微過。

兄妹?

怕是隻有明熙自己這麼想,剩下那個人,不過是對她的縱容,不去刻意戳破罷了。

明熙不懂三人心中的想法,她如今眼中隻剩桌上的螃蟹。

慕箴用帕子擦了手,手邊是一整套的拆蟹工具。

持刻刀的手拿起長柄斧,稍一用力便將整個蟹殼掀起。

鮮甜的香氣頓時撲鼻而來。

明熙饞極了,直勾勾地看著慕箴手下的動作。

他的手實在是太好看,原先養尊處優讓手指修長白皙。

後來在漁陽刻玉,掌心留下繭痕,讓蟹八件更加趁手,不過一會就是滿登登的一碟蟹肉。

慕箴端到明熙麵前:“吃吧。”

她自然也不客氣,拿著木勺就擓著吃了起來。

桌上滿滿都是金鴣樓的特色佳肴,玉杉笑著搖搖頭:“怪不得方才不願與我們一起去吃,原來早就與人約好了呀。”

“這也真是便宜我們了,連吃帶拿。”

慕箴淺笑:“先前劉澈也幫了我的忙,不必放在心上,隻怕不合你們胃口。”

“金鴣樓的菜,不合胃口也隻怕是我們的問題。”

劉鳶自己扒了隻螃蟹,吃的正香。

窗外不知何時放起了煙花,他們坐的高,幾乎就盛開在他們眼前。

明熙的小臉在煙火的照耀下更顯嬌俏,慕箴不動聲色地凝望著她,好像這樣就能填滿內心這段時日的空虛。

不過就是短暫相處了數日,此番爭吵後,重新回到往常一個人的生活,反倒讓他難以忍受。

“身體好些了嗎?”

他輕聲問:“還冷不冷?”

擔憂她身體未愈,還特地讓蔚茗軒的人抬了這被爐上來。

明熙咬著勺子搖頭:“我早就好了,一點兒也不冷。”

這被爐烘得她熱的慌,臉蛋紅撲撲的,愈發顯得眼睛明亮。

慕箴還是有些擔心:“螃蟹寒涼,不如喝點酒吧,也能驅寒。”

明熙聽聞沒多想:“好啊。”

“嗯?”

劉鳶反倒不樂意了,兩眼微眯:“怎麼我剛才說要喝酒你不願意,慕二一說你就點頭呢。”

明熙一愣,她真沒多想,方才自己沉迷吃蟹肉,慕箴這麼一說,她下意識就答應了。

原先劉鳶要喝,她心裡擔憂。

自己一個人來,萬一要是喝醉了,該怎麼回府,出事了可怎麼辦。

但麵對慕箴,她從來沒有那些擔憂,對他的信任讓她每每都忘記了所有問題。

好像下意識想著,反正有慕箴在。

有他在,自己什麼都不需要擔心。

麵對劉鳶的問題,她也不知怎麼回答,囁嚅半天。

羅玉杉又用隨身的扇子打了她一下:“多嘴,這麼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她頗為嫌棄道:“莫說明熙,我也不愛跟你一塊喝酒,喝多了就耍酒瘋。”

劉鳶冤枉大喊:“我哪有。”

說話的這麼會功夫,懷生已經將燙好的酒端上來。

除了幾盞燙酒,還有一碟子雪白可愛,剝好的荔枝。

荔枝是去了核的純果肉,慕箴用木勺舀了幾顆在酒杯裡,又澆上半杯酒,遞給明熙。

“這樣不燙口,喝著也不會醉人。”

她嘗了一小口,雖說有果汁混在其中,卻還是辣得她喉間發痛,一瞬間臉燒的更紅了。

“不會吧。”

劉鳶看她這樣,有點傻眼了:“真的這麼不能喝?一口就醉了?”

“我沒醉!”

葉明熙皺眉說著,她確實沒醉,意識還在,不過酒精燒的她有點混沌,情緒也莫名跟著翻騰。

就像受到潮汐牽引的海水,劇烈地起伏作亂著。

往日怯懦的性格也變得大膽,她對上慕箴的視線,見他一直望著自己,明熙哼了一聲:“剝呀。”

不顧身旁三人或玩味或訝異的神情,不如說她此刻已經忘了劉鳶他們的存在,眼中隻剩下那個目光溫和的人。

明熙拿著勺子,臉龐酡紅,雙眼有些濕漉漉的,在煙火下更顯得眼波流轉。

她催促著,聲音被果酒辣得有些啞,卻掩蓋不住話音中的嬌蠻:“我還要吃螃蟹,接著剝呀,慕哥哥。”

語調嬌滴滴的,就算是劉鳶聽了一耳朵都渾身酥軟,劉澈也紅了滿臉,低垂著眼兀自喝酒。

三人眼觀鼻鼻觀心,一時之間連呼吸都放輕了,不忍心打擾二人。

但這二人沒在意,或者說根本沒注意,他們的眼中隻剩彼此。

慕箴笑了一聲,笑聲清逸悅耳。

他手下動作飛快,沒一會兒又是拆了兩隻螃蟹。

他將蟹肉堆滿了漂亮的琉璃盞中,接過明熙手中的木勺,擓了一勺遞到她嘴邊,聲含笑意:“啊。”

向來清冷又疏遠的慕箴何曾在外人露出過這種表情。

溫柔又耐心,就像是在無條件地遷就那個漂亮又嬌氣的小醉鬼。

第32章 投壺

麵對喂到嘴邊的勺子, 明熙也沒多在意。

在家裡時,祖母和聞冬也時常這麼喂她吃飯。

她吃了幾口,有些被膩到, 撇過頭不願再吃。

慕箴適時給她盛了碗甜湯,明熙接過後慢吞吞喝了兩口,這才覺得有些不對勁。

好像有些太安靜了。

她抬頭張望,才發現劉家兄妹和玉杉不知什麼時候走了,偌大的頂層隻剩下他們二人。

她傻愣愣地問:“阿鳶和玉杉呢?”

慕箴撐著臉,看她乖巧的模樣:“走了有一會兒了。”

明熙有些泄氣地鼓起嘴:“都怪你, 你一來, 他們就都走了。”

知道她現在不清醒, 慕箴也沒多在意,聞言不過歪頭笑笑:“怎麼, 不想見我嗎?”

“我們好幾日沒見了, 明熙不想我嗎?”

他這話問的直白, 或許也隻有在她醉了的這時候才敢問出來。

明熙用勺子戳著碗中的小元宵, 吭著頭甕聲甕氣:“我才不想呢……”

“可我想明熙了。”

慕箴望著她,視線是就連篆刻時都沒有過的專注:“從我們爭吵那天開始, 就一直在想明熙。”

酒勁開始漸漸上來,熏得她腦子昏沉沉的, 就像不久之前生病時那般難受。

這股感覺好像讓自己又回到那時候, 明熙皺皺鼻子, 心裡十分委屈說:“下次不論發生什麼事, 都不可以凶我了哦。”

慕箴摸了摸她的發頂,答應她:“嗯。”

“無論發生什麼, 都不可以哦,你發誓!”

慕箴見她實在執著, 有些無奈地收回手,十分嚴肅地舉起自己的右手:“我慕箴,在承曆二十三年八月十五發誓,往後無論發生什麼,都不會再對明熙不耐煩,永遠對她溫和以待。”

“我以慕家基業起誓,至死不渝。”

他說得虔誠又嚴肅,完全不像對待喝醉酒,明日一早起來或許會全部忘記的明熙。

慕箴收手:“可以了嗎?”

然而明熙真的隻是隨口說說,吃了酒本就不清醒,都不用等到明日,很快就忘了自己方才說了什麼。

注意力很快便轉移,她此刻探出身子說道:“煙花!煙花沒有啦!”

見狀,慕箴也隻是無奈又寵溺地笑笑。

或許真的不該給她喝酒,原想著給她暖暖身子,竟然真的一口就能讓她醉去。

尚且是加了果肉稀釋後的酒。

慕箴按了按眉心,撐臉望了一會兒她的模樣,望了會明熙不安分,到處摸摸看看的小動作。

時候已經不早了,觀潮儀式接近尾聲,已經有不少人出門逛街去了。

慕箴見明熙趴在窗台昏昏欲睡,擔心她吹夜風又要著涼,坐到她身邊去,搖了搖她瘦弱的肩膀:“明熙?我送你回去好不好?”

她睜開迷蒙的眼睛,視線不對焦地看了半天。

她沒看清眼前的人是誰,但聽聲音也辨認的出來,這是她最最掛心,最最心懷愧意的慕箴呀。

明熙哼了半天,含糊不清地說話:“頭疼,走不動。”

“乖,”慕箴哄她,“回去了,不然在這吹風,頭會更疼的。”

“你背我走,”明熙自然而然地撒嬌,“走不動,你背我……”

她這樣,看來是真的起不來了。

慕箴有些頭疼,他囑咐懷生:“去將馬車停到門口。”

等人走後,他將那件一看便昂貴的銀色大氅解下,替明熙圍上,又將兜帽拉上,將她整張小臉都蓋住,這才蹲下身,拉著明熙的胳膊,將被裹得圓滾滾的人整個摟在懷裡。

手臂一勾腿彎,明熙哼唧一聲,便感覺自己騰空而起。

自己被人穩當當地抱了起來。

慕箴看著瘦削,褪去大氅一身暗綠色的對襟長衫,更顯得蕭條。

也不知那樣細長的一雙手臂,是如何將明熙抱得那樣輕鬆,下樓梯時又快又穩,晃也沒晃地,迎接著整棟樓客人好奇的打量,麵不改色地出了蔚茗軒。

慕箴的大氅將明熙臉遮得乾淨,就連頭發絲都沒露出來一根,剛出了門,懷生就拉起馬車的簾子,讓慕箴將人穩穩抱了進去。

見明熙好像睡著了,懷生壓低了聲音問:“送姑娘回葉府嗎?”

慕箴眼神繾綣地望著她安靜的睡顏,克製地沒有伸手,隻是這麼安靜地看著。

“先在街上逛逛吧。”他吩咐,“時辰還早,等她酒醒了再送她回去。”

於是懷生將簾子拉上,自己坐在車前,慢悠悠地趕了起來。

車駕得極慢,似是擔心打擾車內熟睡的那個人,又像是想讓這段溫馨的時刻過得慢一些。

慕箴就坐在明熙對麵,見她像個孩子一般趴在柔軟的大氅上睡著,不自覺地露出笑容。

好像就能這樣看著她,一直看到天荒地老,也不會厭煩。

*

明熙是被似有似無的聲音吵醒的。

她迷糊睜眼,發覺自己竟是在馬車裡麵,猛地坐起,瞧見對麵的人,驚慌的心這才平複下來。

“醒了?”慕箴倒了杯溫茶遞給她,“頭還疼嗎?”

她搖頭,隻是覺得乾渴,接過杯子三兩口便喝完,這才覺得好了些。

車外還有模糊的吵鬨聲不斷傳來,她掀開車簾往外看,發覺馬車停在湖邊。

而不遠處好像正在進行什麼活動,懷生坐在車前,正喜滋滋地觀望。

明熙將頭伸了出去問懷生:“這是在做什麼呢?”

“投壺比賽啊,”懷生抱著手臂觀戰,“這群人真夠不行的,比到現在也沒人贏一個大獎。”

比賽?

她有些好奇,去扯慕箴的衣袖:“我們也去看看嘛。”

慕箴自然同意,下車後還將大氅給她披上:“起風了,彆再著涼。”

壽平湖旁邊的區域被清空,騰出一大塊地方來,一個賣燈的商販組了個活動,頭等獎是一隻鑲嵌了夜明珠的兔子宮燈,燈身是用透亮的琉璃做得,被裡頭的燭火一照,在光線邊緣還散著五彩的光。

特彆好看。

葉明熙一眼便喜歡的不行,聽聞頭等獎的規則,是要隔了十米遠後,一組五支箭矢中,投中四個貫耳。

她渴盼地看著慕箴:“你,你會投壺嘛?”

自己是從來沒有玩過的,這規則一聽便覺得刁難人。

慕箴望了眼那個宮燈:“喜歡?”

明熙連忙點頭。

慕箴就笑笑,拉著她的胳膊便一同上前。

懷生遞了錢,領了箭,交給站在位置上的慕箴。

這比賽已經設了一晚上,本身投壺不難,但老板設了十米遠,加上夜晚光線不好,壺身都看不真切,更彆提投中貫耳。

人人都放棄頭等獎,紛紛去爭彆的燈了。

見又有人退了老遠,有人站在一旁說著風涼話:“有這點閒錢不如買一盞燈了,這麼遠怎麼可能……”

話音還沒落下,便是一支箭矢飛過飛過那人耳旁,及其穩當地落入一側壺耳。

還沒等眾人反應過來,又是飛快的兩支箭,咻咻而過,也是同樣投進了壺耳。

整個過程不過數十秒,眾人呆愣愣地望著那個最遠的壺瓶,以及一側壺耳修長的三支箭,全場寂靜。

沒一會兒,便爆發出一陣熱鬨的叫喊聲。

“我去!這麼厲害!”

“三支了!連中三支!我投了一晚上一支都投不進!”

“怎麼停下來了,接著投啊!”

就連明熙也才反應過來,明白慕箴是個多麼厲害的高手,眼睛倏地發亮,連忙搖著她的胳膊:“快投快投!”

慕箴拿出第四支矢,卻沒動作,隻是將它遞到明熙麵前。

明熙:……

她有些無措,往後退了兩步:“你,你什麼意思。”

慕箴又將矢往前送了送:“第四支,你來試試。”

“我不行的,”明熙連忙擺手,周遭望過來的視線越來越多,讓她更加緊張,說話都有些結巴:“我,我沒試過,我不會的,還是你來吧。”

“沒關係的。”

慕箴聲音柔和的就像包容一切的河流,他平靜地望著明熙,安慰她,鼓勵她:“你就望著那個壺,扔出去就好了,既然喜歡那個燈,那你自己也要爭取一下呀?”

他走上前,攬著明熙的肩膀不讓她退縮,另一隻將箭矢放在她懷中:“就算沒中也沒關係,第五支箭還有我替你兜底呢,無論你射中與否,那隻宮燈都是你的,這樣想想,是不是就沒什麼好怕的了?”

好像確實是這樣,可是明熙抱著箭,還是有些膽怯,聲音十分小:“可是,可是他們都看我,他們要是笑話我……”

“不會的,”慕箴聲音一再放輕,簡直就像一陣春風,“誰敢笑你,我幫你教訓他。”

有他的保證,心中的慌亂好像少了些。

明熙舉起那支箭,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望著有些遙遠的投壺,心下擂鼓,震得她整個世界都像隻剩下自己的心跳聲。

沒關係。

無論自己做什麼,慕箴都會為自己兜底。

不要怕。

誰敢笑話她,慕箴都會出手教訓,不叫她受委屈。

既然那盞漂亮的宮燈注定會是自己的東西。

那麼自己這一箭,沒有任何意義的話,為什麼自己不能參與其中呢?

想明白這些,明熙的心忽然靜了,她聽不見任何聲音,唯有穿耳而過的風聲,與眼前的投壺。

這種專注至極,無心其他任何事的專注,慕箴每每篆刻時,是不是也是這樣的呢?

腦海中浮現燈火下認真篆刻的那張臉,明熙眨了眨眼,手腕一翻,箭矢便飛了出去。

啪嗒、

箭矢穩穩地落入壺身之中,雖不是兩側的壺耳,卻也十分精準。

見到自己的箭也投中了壺身,明熙眼睛倏地放大,緊接著她便聽到身旁人讚歎的聲音。

“哎喲!真中了!”

“這個小姑娘也厲害的緊啊!”

“這兩人什麼來頭,投壺這麼厲害的?”

眾人或驚豔或讚許的目光和話語讓她的臉比喝醉時還要通紅,她興奮地轉身,對著慕箴激動地跳了起來:“我中了!慕箴!我投中了!!”

慕箴笑容依舊:“很輕鬆的,是不是?”

“嗯!”明熙雙眼明亮地重重點頭,“確實很輕鬆,沒想到投壺一點兒也不難!”

慕箴望著她,目光有些無奈:“我不是說這個,明熙。”

在清輝的月光和絢麗的花燈下,慕箴的麵容精致萬分,昳麗的像看一眼便能沉醉其中的美豔妖物。

他聲音清淺,卻能準確傳達進明熙的耳中。

恰逢此時,慕箴舉手射箭。

噠、

又是一支箭精準漂亮的落入壺耳之中,甚至這四支箭,落入的都是同一側,擁擠在壺耳之中,剛好將空隙填的滿滿當當。

“嘗試突破,變得勇敢一些,一點兒也不難,是不是?明熙。”

與箭矢一同落下的,是慕箴這句溫柔的話語。

望著壺耳中的四支箭,與自己投出去的那一支,它們倚靠的十分近。

明熙呆愣愣的,那個時候,心底好似綻放了無數耀眼的焰火。

將她沉悶了十多年的心底,都照耀的明亮又溫暖。

第33章 玉雕

贏了今晚一直無人問津的大獎, 就連老板都是高興極了的。

他本就不缺錢,設立這個比賽也是因為愛好投壺,如今見了慕箴這樣的高手, 連忙把兔子宮燈送上。

“哎呀,慕公子還有這麼個絕活呢。”

漁陽的老板商販八成都受到過慕家的投資,慕箴常去查賬,他們自然也都認識。

“早知你這麼會玩,以後每次有投壺比賽我都叫上你。”

慕箴隻溫和笑笑:“慕某在漁陽修養,並不多出門, 還是家中小妹喜歡這盞燈我才來試一試的。”

小妹?

老板納悶地看了眼明熙, 他怎麼沒聽說慕家還有個女兒。

不過他也沒多在意, 隻是點點頭問明熙:“妹妹也厲害呀,這麼遠都能偷中, 還有沒有喜歡的?我多送你幾盞。”

明熙麵對生人, 便沒有了先前的活潑, 此刻抿著唇規矩地搖頭:“謝謝老板, 不過不用了,這盞就很好看了。”

她接過慕箴手中的燈, 好奇地拿在手裡轉著玩。

宮燈鑲嵌了好幾顆夜明珠,雖品相不是很好, 但勝在數量多, 這麼一盞燈, 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想必十分貴重。

在她的轉動下,宮燈在夜風中搖擺, 絢麗的彩光斑斑點點的投射在地麵,明熙一邊轉, 一邊去踩地上的光點。

自己跟自己玩的開心。

玩了一會兒嫌熱,將大氅脫下,慕箴抱著那件大氅,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溫和如水地望著她玩鬨。

這麼一路走走停停,逛了一會兒街,又吃了些中秋特有的點心小食。

明熙有些累了,她望望天色,有些不早了,這才對慕箴道:“我要回去了。”

祖母還在家中等她一起吃晚膳。

慕箴替她拿過宮燈,站在她身側,替她擋了寒涼的夜風,二人一道往葉府走去。

祖母喜靜,葉府位置有些偏僻,走了一會兒後便見不到什麼人了,一路僻靜,隻剩下二人走動的聲音,還有懷生駕著車遠遠地跟在他們身後。

清風徐徐,明月朗朗。

碩大的月亮傾灑著光輝,透過層層雲霧照射下來,披蓋在二人的身肩。

模糊朦朧的月光就像明熙穿在身上的籠紗,叫眼前的景色與眼前的人,都美得虛幻。

明熙正偷偷看他,忽然聽到慕箴的聲音。

“……你給通判家的姑娘送了禮?”

嗯?

明熙反應了一會,才知道他說的是玉杉。

她有些奇怪:“你怎麼知道?”

慕箴目視著前方,聲音淡淡:“今晚在蔚茗軒,她說‘連吃帶拿’,想必是在我來之前,你送了她禮物。”

他腳步微頓,偏頭便這邊望來:“我的呢?我有沒有禮物?”

明熙噗嗤一笑。

他那時就能想到這麼多,豈不是一直憋到現在,自己都快到家了才問出來?

本想著晚上在蔚茗軒相聚時將禮物給他,沒想到後來與朋友們一起玩了,大家都在,她就沒好意思。

再後來又是醉酒又是投壺,中間睡了一小會兒,她就忘了這茬子事。

眼下慕箴提起,她反倒起了些捉弄他的心。

“沒有哦。”她笑得眉眼彎彎,眼中的狡黠讓她在月光下就像隻調皮的小狐狸,“玉杉和阿鳶之前這麼照顧我,我才給她們送禮物,沒有準備你的啦。”

她說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想看他或失望或沮喪的表情。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慕箴仍舊麵不改色,甚至連唇角的弧度都沒有變化半分。

“嗯,”他聲音清淺,“但是我給你也準備了禮物,明熙。”

他總是愛叫自己的名字,好像在用這種方式來確定以及還在他身邊。

慕箴從袖中掏出一個小巧精致的錦盒,放到她麵前。

不知是月光還是燈光,他的耳側有些微紅,聲音也帶了些緊張:“你,看看喜不喜歡?”

明熙沒想到自己也能收到禮物,她有些錯不及防,呆愣地看著掌心的木盒,一時半會沒有動作。

慕箴也不著急,隻是一直站在她麵前等待著。

良久之後,明熙才緩慢地打開小木盒。

紅絲絨毛鋪就的木盒正中央,躺了一隻溫玉雕刻的小兔子。

模樣是趴著的,露出圓滾滾的身子和尾巴,看不到臉,隻有胖胖的耳朵豎起,耳朵裡透著微紅,不知是鑲了什麼名貴的材料。

玉石被打磨得光滑,憨態可愛,明熙看一眼就十分喜歡。

不用慕箴她也知道,這一定是他親手雕刻的。

他明明先前隻是在玉片上刻字,沒聽衍悟說過他還會刻這些小玩意兒。

也不知道是刻了多久,才磨出來這麼個小物件。

明熙眼眶忽然有些熱,她關了盒子,半晌沒說話。

見她這樣,慕箴有些緊張:“不喜歡?”

明熙沒回答他,隻是徑直上前,拉過慕箴的手。

溫熱的兩手相接,慕箴心頭一跳,第一反應就是要抽走。

明熙的手微用力,他便沒有掙紮了,將慕箴的手拉到眼前,能清楚地看到他指腹間的繭痕。

她揉了揉,覺得掌中的大手滾燙,以為是篆刻留下的腫傷,明熙噘著嘴:“刻了多久?”

若是她此刻抬頭,便能看到慕箴漲紅的臉。

明熙的小手軟的離譜,還沒長開,肉乎乎的溫暖,蹭在自己繭傷上,帶起他心頭一片癢意。

“沒,沒多久。”

慕箴狼狽地結巴:“我們那日爭執後開始,刻到昨天好的。”

豈不是連一周時間都沒有?

明熙有些無語:“你不讓我熬夜,自己偷偷熬是吧?”

說到這,順帶又摸了把手腕,診了個脈,見他身子平和,毒素也沒有繼續發酵的跡象,這才放了心。

“我很喜歡。”

明熙抬頭,望著他十分認真:“特彆特彆喜歡。”

她這話說的含糊,又沒有主語,也不知是在說喜歡送的小玉兔子,還是在說喜歡眼前這個人。

慕箴被她這句話弄得心神不定,心緒翻騰,刹那的春意潮水又通通被他克製地壓下。

他定了定神,嗯了一聲:“喜歡就好。”

眉眼是足以溺死人的溫柔。

慕箴拿出兔子,兔耳被隱秘地打了洞,盒中還有一根紅色的穗繩,他用繩子將玉墜串起,想要往她腰間掛。

“不要。”

明熙皺了鼻子,有些嬌氣說道:“不要掛,這麼可愛,我要拿回家放起來。”

“乖。”

慕箴哄她:“就今晚掛一夜,好不好?”

他這麼說,明熙這才願意。

安全將人送到了葉府,慕箴拍了拍她的頭:“去吧。”

明熙見他沒什麼反應,哦了一聲:“那我走咯?”

“嗯。”

明熙有些好笑道:“我沒給你準備禮物,你真的毫不介意啊。”

見她這麼說,慕箴哪裡還不明白,自己是被她耍了。

隻是笑笑:“還會有一點小失落吧,但我能忍住。”

這話說得委屈,但配上他那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明熙還真的看不出他哪裡有失落。

她自己明白,是慕箴太能忍耐了,自小便克己至極的人,總是能將自己的情緒完美掩飾。

明熙歎了口氣,從懷中拿出藏了一整日的錦包,鄭重地交到他手中。

“不能這樣了。”她認真地看著慕箴,眼神誠懇,“至少在我麵前,可以不要那麼忍耐的,我喜歡你在我麵前隨意灑脫的樣子,你難過也好,開懷也好,我喜歡看到那個真實情緒的慕箴。”

她想了想,又皺眉補充道:“當然了,不可以凶我,再真實也不行。”

慕箴啞然失笑。

他視若珍寶般小心翼翼地將錦袋打開,左手微揚,裡麵的東西便滑落在掌心。

一塊品相至極,觸手升溫的寶玉。

慕箴刻玉刻得多了,他隻瞧一眼便知此玉難得,不僅僅是昂貴,更是極難尋到的一塊透亮明玉。

他隻覺得心中震蕩,垂了眼眸問她:“這是……”

明熙見他這般,有些意味不明地問:“你不認識嗎?”

慕箴以為是在問品相,隻搖頭:“獨山玉是見過的,但是未見過這般品相的。”

他聲音有些啞:“想必極難尋得,十分貴重吧,真的可以送給我嗎?”

見他這反應,明熙知道他是真的不認識這個。

這塊獨山玉,正是前世姐姐臨死前交給她,慕箴為她謀的最後一條生路的信物。

陰差陽錯被帶了過來,她一直不知道該如何處理。

隻一看到它,就會想起前世種種恩怨情仇。

叫人心頭發悶。

此次中秋,她實在是不知道該送些什麼給慕箴,總是覺得不夠珍貴。

思來想去,她還是將這塊玉石拿了出來。

也算得上是物歸原主了。

明熙點頭:“沒有人能被你更適合它的了。”

有了慕箴親手刻製的玉兔,她此刻又覺得這個禮物不夠誠心。

她有些苦惱:“你親手給我做了禮物,我這反倒有些討巧,等回頭我再給你送個更好的吧。”

慕箴不懂她心思,隻握著玉石搖頭:“很好的。”

“這個已經是最棒的了禮物了,明熙。”

他心中之情洶湧,隻怕比起今夜的澄海潮水也不遑多讓。

從這個禮物就能看出,明熙待他,珍之重之,即便他清楚地明白眼前人不過是將自己當做哥哥一般的依賴,他也覺得足夠美好了。

目送明熙進門,直到再也看不見人影,慕箴手中緊緊攥著美玉,抬頭望見那一輪皎潔明月,心中喟歎著。

讓這段美好的時光再長一些吧。

慕箴虔誠地祈禱。

他願意奉上一切,作為月神的供奉,隻求他身邊人,能夠平安和順。

而另一邊,與祖母在院中的明熙也恭恭敬敬地燒香祈福,不信神鬼的她,在重生之後越發誠心。

偉大的月神啊,她閉眼祈願,請求您保佑我所愛之人,能夠健康順遂。

同一輪明月下的二人,此刻都奉出了一顆真心,許下了相同的心願。

第34章 書院

吃過晚膳後, 將禮物給了祖母便回房間休息了。

今日累了一天,她照例看了眼院中的草藥和蘑菇,見沒什麼問題便準備休息了。

泡在溫熱的水中, 熱氣將她包裹,明熙舒適地歎了口長氣。

“姑娘在沐浴嗎?”

聞冬的聲音從外麵傳來,她嗯了一聲,便聽見浴門被人打開。

明熙趴在桶邊:“今日玩的可開心?”

聞冬跪坐在她身邊,調笑道:“自然開心,還與品秋在湖邊看見了個小娘子投壺, 厲害極了。”

她訝異睜開眼:“你們看見了?怎麼不來找我?”

聞冬替她按著肩頸, 在柔和的力道下昏昏欲睡。

“姑娘跟公子玩的好好的, 我們上去湊什麼熱鬨。”

在她的按揉下,全身的疲憊都恍若消散, 迷糊間好似聞到一股海棠花香。

“什麼味道?”

“香嗎?”聞冬說道, “是今夜逛街買的花油, 店家說沐浴時按摩用, 可舒緩身心。”

香,當然香。

前世自己整個人都被引香熏成了嗆辣的味道, 極不好聞,如今聞什麼她都是覺得香的。

聞冬的聲音在氤氳的浴房中顯得朦朧:“剛來漁陽的時候, 姑娘總是愁容不展, 心中好像裝了許多事。”

“我不像越春姐姐滿腹詩書, 也不像品秋能實時保護姑娘, 聞冬不能替姑娘分憂,隻能儘可能讓姑娘舒心。”

明熙淡淡一笑, 還沒等她說什麼,聞冬又豁然開朗。

“不過現在好了, 姑娘有慕公子陪,看著是越來越開懷了。”

尤其是今晚投壺時,聞冬從來沒瞧見她家姑娘那般明媚的笑容。

明熙握了握她的手:“花油的賬記得從我月錢裡走。”

聞冬拍了拍她:“今日給的零花錢夠多了,就當是我送給姑娘的禮物吧。”

汴京那邊的信還沒來,明熙披著外袍坐在燈下,開始磨墨。

她將近幾日的生活儘數寫下,在漁陽這邊交的朋友,與她們一同上前玩鬨,今日中秋,自己吃了好多好多的螃蟹,投壺還贏了個漂亮的宮燈。

林林種種,事無巨細。

聞冬將那盞宮燈掛在廊下,照亮著院中蘑菇叢角落。

在搖曳的燈光下,一朵朵親手采摘的小蘑菇顯得圓滾滾,胖乎乎。

聞冬一回頭,瞧見品秋坐在屋簷,兩腿垂下,差點踢到她。

她抬頭:“你又在做什麼呢?”

品秋探出頭,搖了搖手中的酒壺:“金鴣樓的酒,姑娘給我們帶的,你的我放在你房中了。”

“你彆吃醉了。”

“不會。”

院中的圓月碩大,月光也將這個溫馨的小院照得明亮。

“聞冬。”

聽到姑娘喊,她應了一聲。

“晚上祖母蒸了螃蟹,還剩了許多,我帶回小廚房了,你去熱熱跟品秋吃吧。”

螃蟹昂貴,便是富貴人家也吃不得幾次,她家姑娘總是這樣,自己吃了什麼喜歡的,便要她們也吃。

聞冬愣了愣,好半晌才回神:“……哎。”

明熙吹了燈,屋內黑了,明熙上了床還在囑咐她們:“少喝些酒,夜裡彆守著了,早些睡吧。”

等到屋裡人睡熟了,聞冬才垂著眼去了小廚房。

這哪裡像主仆,更像是姐妹才是,明熙這個嬌氣的需要她們精心照顧,又總是為她們著想的乖妹妹。

又歇了一日,青鹿書院八月十七開課,明熙今日待在家中,將東西都收拾好了。

這幾日抄的策論,練的字,還有慕箴送她的那種狼毫筆,都被好好地收進小書箱中。

明熙在院子裡照料著草藥,吩咐她們二人:“書院不讓你們跟著,往後上課你們都隨意安排吧,幫我看著些草藥和蘑菇就行。”

聞冬在她身邊慣了,見她不要自己陪著,免不了開始擔憂:“姑娘中午要怎麼吃飯呢?上課渴了餓了又怎麼辦?”

活像個老媽子。

明熙失笑:“我是去聽學,又不是去打仗,還有阿鳶和玉杉在,你彆太擔心了。”

“是啊,”品秋跟著說,“這些就彆擔心了,還是擔心擔心姑娘若是學不進去該如何吧。”

明熙笑吟吟:“今日小廚房燉了肘子哦。”

品秋:“姑娘我錯了,以你的聰明才智,必能天下第一。”

明熙:哼。

開學當日,她起了個大早。

書院離得遠,今日便是正式開課的第一天,她生怕遲到。

隨意吃了兩口,祖母過來給她送行,往她的小荷包裡又塞了張銀票:“今日頭一回去,中午請你的朋友好好吃一頓。”

明熙偷看了眼,見數額不小,笑得眼睛都彎了:“嗯嗯,那我去啦。”

若是擱在往日,頭一回去幾乎都是生人的地方,她必定要輾轉反側。

但許是想著今日能見到慕箴,還有阿鳶和玉杉兩個小姐妹,她竟然一點也不緊張。

滿心都是要見他們的期待。

到的時候,時辰還早,進了門隻看到零星幾個穿著素淨的少年捧著書在背。

沒走幾步,便見到劉澈過來。

她打了個招呼:“澈哥早。”

見她這麼喊,劉澈猛地愣住。

明熙以為自己失禮,有些不好意思:“不能喊你澈哥嗎?我見玉杉也這麼喊…”

劉澈滿臉漲的發紅:“不,不是,我隻是沒習慣。”

他撓了撓臉:“張山長知道你今日來,叫我帶你過去。”

青鹿書院的山長張衡,便是之前祖母提到已還鄉的吏部侍郎,聽聞出身極為苦寒,早年一度在考學途中餓死。

是途徑漁陽時,被當時也還年輕,並已經發了第一筆財的慕家主,也就是慕箴的爹救了。

慕箴他爹在經商方麵是個奇才,卻偏偏不善讀書,對於讀書人,他向來敬仰又熱情。

資助了張衡一大筆錢,支撐他上京中榜,一路平步青雲。

後來聽說漁陽的商戶為了避免張衡這樣的情況發生,自行出資建立了青鹿書院,漁陽周邊的貧苦學生都可以來,隻要成績優良,便可免除一切花費。

張衡聽聞後,四十多歲便辭去官職,回到了漁陽,教書育人。

漁陽這邊流傳著張衡的名言。

“朝廷並不缺臣子,但每一個年幼的我都缺少一位良師。”

明熙聽了,心中頗多敬畏。

到了山長的書房,明熙跟在劉澈身後進去。

張衡不過五十來歲,模樣卻看著無比蒼老,許是操勞過多,臉上皺紋深深。

聽到聲音,他抬頭瞥了一眼:“葉明熙?”

她恭敬行禮:“見過山長。”

張衡沒理會她,隻是抽了張卷子:“寫吧,看看你的成績,再看你能去哪個班。”

劉澈一愣,問道:“可是朱先生說……”

“朱聆說了算,還是成績說了算?”

張衡冷冷掃過他二人:“放假時日的成績,隻有朱聆在,他那人本就與梅家交好,誰知道成績是真的還是假的?”

明熙聽明白了,是山長以為朱先生偏向她,偽造成績進好班?

她也沒生氣,隻是笑:“既然這樣,那學生再做一張卷子便是。”

已經快上課,明熙對劉澈說道:“謝謝澈哥帶路,你先去上課吧。”

見她心無芥蒂的模樣,他也隱隱放下心:“加油。”

反正肚子裡的知識又不是假的,明熙接過卷子,見沒有策論,隻是一些做起來很快的小問答,她穩了穩心神,便認真答了起來。

見她這般,張衡多看了兩眼,便低頭批改學生們的課業。

在朱聆這段時日的瘋狂加練下,很快便答完,她恭敬地交給張衡:“山長,學生好了。”

張衡仔細檢查,皺著眉頭又看了她兩眼:“你是葉鴻文的女兒?”

葉明熙怔愣:“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他又沒了聲音,卷子從頭到尾看了一遍,他放下道:“嗯,聽朱聆說你策論不好,去甲醜班吧,策論是由我帶的。”

聽聞阿鳶與玉杉都在甲醜,她放下心笑道:“那多謝先生。”

問了幾個學生,還沒找到路,明熙有些路癡,青鹿書院規模極大,她饒了半天。

“明熙?”

她回頭,見是朱聆,趕忙上前:“朱先生,可算碰著您了。”

“怎麼這麼遲?第一堂課都結束了。”

朱聆以為她又是遲到,難免說了兩句:“先前隻有我們三人,遲會便也算了,如今正式開課要早些來才是。”

知他誤會,明熙將方才的事都說了。

朱聆冷哼一聲:“這個張衡,果然……”

他剛下課,本該回去休息,見她迷路,又親自將人送到了門口。

此時正是休息時間,裡麵一通玩鬨聲,朱聆指了指劉鳶的方向:“你就跟她坐吧,聽說你們已經認識了?”

劉鳶這時也看見她了,朝這邊跑來:“怎麼這麼遲?”

送彆了朱聆,明熙坐下後才開始說明方才的情況。

她有些奇怪:“朱先生方才說果然,果然什麼?”

一旁的劉鳶噗嗤一笑:“張山長此人,最是厭惡高門侯爵,聽聞你是葉家之女,存心刁難吧。”

明熙這才明白過來:“他以為我與朱先生有私交,所以才安排我來的甲醜班。”

見她麵色平和,劉鳶問:“你不生氣?”

“這有什麼好氣的,不是說明山長此人剛正不阿嗎。”

劉鳶頓了頓:“其實我聽朱先生說,他是安排你去最好的甲子班。”

“我哥哥劉澈,和你那位…慕箴慕公子,都在那裡。”

葉明熙:……

葉明熙:!!!

“什麼?!”

她大驚失色:“慕箴不在這裡?!”

剛剛進來沒找到慕箴,她還以為是今日他沒來。

難怪。

葉明熙想,難怪那位張衡最後還說了那句,甲醜班的策論由他親自帶,是因為朱聆說她策論不好,所以特地把她調到自己手底下嗎?

策論和慕箴,那當然是慕箴更重要啊!

葉明熙麵無表情,方才心裡對張山長的那些尊敬與敬佩頃刻間蕩然無存。

劉鳶:好可怕,看到了殺氣,這就是有情人被拆散的怨念嗎?

第35章 馬駒

也等不到中午, 明熙扯了扯劉鳶的袖子:“你知道甲子班在哪嗎,帶我去看看吧。”

她想去看看慕箴。

劉鳶自然知道她想去乾什麼:“可以是可以,但是澈哥今日跟我說早上來的時候沒看著慕箴, 可能是沒來。”

啊?

明熙著急:“怎麼可能不來上課的?”

知道她不了解,劉鳶耐心與她解釋:“聽聞慕公子多病,來漁陽修養,慕家主遣他來學院時寫信與張山長說了,前程什麼他已經不在乎了,隻求這個兒子平安健康。”

“慕家主與張山長有知遇之恩, 恩人之子, 山長自然頗多照拂, 慕箴就算一直不來也不會說什麼。”

這樣說起來,其實慕箴選擇在漁陽修養是最好的選擇。

且不說這裡本就是他的祖家, 單就慕家早年對於這裡的建設, 他就可以生活得很好。

二人一路走一路說, 很快就到了甲子班。

青鹿書院按照年齡劃分成甲玄首三個階級, 每一階級又按成績劃分子醜寅卯辰五個班次,慕箴本就聰慧, 被分到頂尖的甲子班,並不奇怪。

還未走近, 便見一人慢步走出, 一邊走一邊與身旁的人說著什麼。

不是慕箴跟劉澈又是誰呢。

劉鳶見了皺眉:“澈哥!你不是說慕公子今日沒來?”

見到她們二人, 慕箴上前兩步。

“是我今日來遲了, 許久未來學院,在家準備了許久。”

他與劉澈關係似乎有些好, 替他解釋了兩句,這才走到明熙麵前。

“我聽劉澈說了, 山長將你分去了甲醜班?”

明熙癟了嘴:“針對我呢,早上還讓我寫了張卷子。”

在他麵前,又全然沒有了方才的大度,許是見到了慕箴,讓她心中對張衡的怨氣又多了不少。

“我聽說了,甲子班是朱先生帶,本來也是準備將我送來的,要不是山長搗亂,我們就又能一起上課了。”

慕箴其實也有些失望,但他還是強打精神寬慰她:“山長也是為你著想,想要好好教習你的策論知識吧,沒關係,我們兩個班的騎射課是在一起的。”

“一旬有兩節,整個下午的時間都是在一起的。”

騎射?

明熙還是有些泄氣:“我不喜歡,還是更想和你在書院中一起練字。”

說到這個,慕箴這才想起自己方才準備去找明熙的目的。

他從自己隨身的書箱中翻出厚厚一摞紙張裝訂的冊子,交給她:“你總是拿著我的隨筆練字,總歸是不規範,我給你寫了本字帖,從易到難,收錄了常用的三千餘字,你跟著這個練吧。”

那冊子極厚,足有四十多張紙,每張紙上字跡寫的稍大,比書苑裡賣的字帖還要正規整齊。

明熙翻了翻,自覺得沉甸甸:“都是你自己寫的?”

“嗯,”慕箴應道,“因刻玉的緣故我寫字總是下意識用力,你不必學我,容易傷到手腕。”

他不知厭煩地事事囑托,就連下筆的姿勢都要拆開來揉碎了給她講清楚,明熙有些不高興:“不是跟你說了不要這麼累嗎,我跟著你的隨筆練挺好的,而且我又不是剛啟蒙的孩子了,知道怎麼練字的。”

大話說得容易,但也不知是誰之前總是模仿他下筆時的用力,弄得自己腕子痛。

慕箴看透,卻也不說,隻笑著看她。

二人又將兩個女孩子送了回去,慕箴細細囑托了她許多事,與祖母在家與她說得差不多,什麼好好聽課,不要與山長作對。他不常來書院,若是有急事,可以還像之前生病那般給他寫信。

明熙隻聽到了最後那段話,皺眉:“很忙嗎?我還想中午可以跟你一起吃飯。”

聽她這麼說,慕箴顯然是誤會了:“你去金鴣樓吃飯,隻要帶著我給你的牌子,掌櫃都不會收錢的,你儘管去吃。”

之前去金鴣樓吃飯懷生拿出來的那塊玉牌,明熙見模樣好看把玩了幾下,慕箴便送給她了。

可她要說的哪裡是這個?她明明是想跟他一起吃飯。

明熙哪好意思說這個,隻是瞪著慕箴,氣鼓鼓地走了。

隻留下愣在原地,茫然無措的慕箴。

圍觀了全程的劉鳶嘖嘖稱奇:“這慕公子經商詩文,樣樣精通,聽聞先前在汴京還沒病的時候便是騎射功夫也是一等一的,這麼優秀的一個人,在這些事上居然能笨成這樣。”

說了兩句,見身旁人沒反應,她偏頭看去,見劉澈一臉落寞地望著不遠處二人的背影,眼底像是落了一場晦暗的大雨。

像是猜到了什麼,劉鳶一臉訝異:“澈哥,你……”

劉澈隻搖頭,讓她噤聲:“進去吧,我與慕二也走了。”

見慕箴已經往這邊走來,劉鳶眼神複雜地目送二人離開。

*

明熙進屋後,見座位前麵的玉杉,問道:“你今日是遲到了?”

羅玉杉有些頭疼道:“都怪這人,昨夜功課做不完,非要拉著我幫他一塊補,寫得我手都廢了。”

坐在她身旁的少年應當比她們小一兩歲的樣子,臉圓圓的,看著還蠻可愛的。

“這是劉鳶最小的弟弟,劉澍。”

應當就是之前他們口中,喜歡同羅玉杉一同釣魚,中秋時被鎖在家中的幼弟。

明熙同他打了招呼,沒聊兩句,見劉鳶進來,臉色有些不好。

她擔憂道:“怎麼了?不舒服嗎,我給你看看?”

劉鳶搖頭,思忖了很久才開口對她說道:“明熙,你對慕公子是怎麼看的?”

怎麼看?明熙一頭霧水:“什麼意思?”

“你們兩是什麼關係呢?”

劉鳶的話十分直白,惹得玉杉偏頭看了她一眼,思量著什麼。

明熙卻歪了頭:“不是說了,他與我一同長大,算是我哥哥嗎?”

氛圍不知為何有些奇怪,劉澍坐在玉杉旁邊,左右看了看,趴到桌上補覺去了。

劉鳶咬唇,湊近了她耳邊,紅著臉問:“那你,你喜不喜歡他?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劉鳶!”

羅玉杉嗬責。

明熙沒覺得有什麼,女孩子家之間的話題罷了,她隻是皺眉想了想。

喜歡二字對她太過遙遠,她本就是怯懦之人,活了這麼些年,唯一一次的動心,卻惹來季飛紹那個羅刹。

將她身邊的人趕儘殺絕,她自己也是落得寥寥一生,鬱鬱而終的結局。

動心的代價太過淒慘,說她因噎廢食也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也罷,明熙已經不敢再隨意喜歡什麼人了。

慕箴……

明熙眼眸有些暗淡地想,他那樣好的人,應當健康平安,娶一個像姐姐那般溫柔賢惠的姑娘陪在他身邊。

她隻要慕箴能有個圓滿的結局,將他的身體治好,其餘的……

明熙自己也不知道。

她搖頭:“沒有,我沒有喜歡的人。”

這話就連玉杉聽了也驚奇:“你不喜歡慕公子嗎?”

見她們都神色訝異,明熙撓撓臉,很小聲地說:“之前我做了些錯事,讓慕箴受了好多苦,所以我來漁陽,也是想要陪在他身邊,把他身體養好。”

“至於其他的,我都沒想過。”

一時沉默。

明熙這話,究竟是沒開竅,還是真的沒這個意思,誰也不知道。

隻有劉鳶眼眸垂落,暗暗鬆了口氣。

一月有兩旬,每一旬有兩日假,每次假前都會上一整個下午的騎射課。

除了時不時中午能跟慕箴吃上會飯,便隻有這時候能見到。

畢竟慕箴答應她,隻有騎射課,他是一定會去的。

明熙換了身胡服,正待在馬廄裡選馬。

身後一片陰影投下,明熙回身,又有些賭氣地轉過去:“還以為你今日也不來了。”

慕箴這幾日又不知在忙什麼,接連幾日都見不到人。

不知是不是漁陽有什麼事發生,劉鳶也說澈哥這幾日早出晚歸,也不知這二人是不是在忙同一件事。

慕箴也同她一樣,穿著身便於動作的窄袖胡服,腰間的蹀躞帶鑲了幾顆黃玉,繁複奢麗。

本以為他會撐不起這身衣服,但看來慕箴的身子已經被養好,再沒有當初普覺寺初見時的消瘦蒼白。

一身骨肉已慢慢挺拔,蹀躞帶勒出他勁瘦的腰間,慕箴總是穿著大氅,即便是天氣熱前也喜歡穿件厚衣,明熙還是頭一次見他穿如此修身的衣物。

胡服將他的身形勾勒,明熙才發覺,原來他一點也不比同齡人矮瘦,孱弱。

自己墊了腳,也隻能到他脖頸處的位置。

見明熙傻愣愣的盯著自己看,慕箴有些失笑地摸摸她的頭:“怎麼了?”

明熙墊腳,頂了頂他的手:“頭一次見你穿這麼修身,有些不習慣。”

她皺眉:“很奇怪,明明第一次見,卻不感覺陌生。”

慕箴神色如常:“挑好馬了嗎?”

“沒呢,”說到這個,她有些泄氣,“我頭一次騎馬,實在是不敢,阿鳶和玉杉都有自己的馬,我讓她們先走了。”

她有些惆悵地望了一圈馬廄:“這些馬的脾氣都好大,我就是摸一摸,就像牛一樣頂我的手。”

明熙邊說邊揉自己的手心,姑娘家手嫩,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掌心已是一片紅。

慕箴看在眼裡,又抬眸掃視了一圈,不知從哪牽了匹瘦小的棗紅小馬來。

“這是我前兩日找來的,你騎它吧,它年歲還小,性格也溫潤,不會摔到你的。”

這匹被藏在角落,明熙方才沒看見,知道是慕箴特地為她準備的,就沒那麼害怕了。

她上前摸了摸馬頭,小馬沒有頂她也沒有要開口要咬自己,她才有了點勇氣,接過慕箴手裡的馬繩。

“她叫什麼?”

慕箴搖頭:“沒有名兒,你起一個?”

明熙順著小馬的頭一路摸到後背,像摸狗一樣來來回回地摩挲,小馬被她摸得舒服,歪頭來蹭她的手。

確實又乖又溫和。

她的心徹底定了下來,在小馬耳旁輕聲道:“就叫你蹭蹭,好不好?”

蹭蹭沒什麼大反應,隻是拱了拱她湊上來的臉。

慕箴耳力好,聽到了她說的話,悶聲笑了兩下。

明熙有點不高興:“你笑什麼?”

慕箴搖頭:“沒有,去上課吧?”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