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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母親

齊苗被郴州的官員盯上了。

事情發展實在太過, 這讓他們不得不懷疑有內鬼的存在。

齊家上下幾百餘人,不是流放就是押送府衙等待斬首。

偏那個從京城遠派而來的姓季的大人,非要看著季家人處刑之後再離開。

他們也自當明白, 官家對此次走私案有多重視。

牽涉其中的官員一遍惶惶不已,生怕明日那閘刀就要落到自己脖子上,一方麵又實在恨得咬牙切齒。

恨不得將這人挖出來敲髓飲血。

齊苗發現不對勁時已經晚了,還是慕箴又來幫了她一把。

慕箴將人送到碼口:“船夫是我一早就安排好的,他會帶你一路北上,你若是不信我, 沿途隨便找個秀麗的地方下船也行。”

反正她身帶巨款, 走哪都能活得逍遙。

齊苗感動得一塌糊塗:“若不是你與葉姑娘感情好, 我恐怕都要看上你了。”

“彆誤會,”慕箴冷冰冰道, “是因為你幫了明熙, 若是因為幫了她受害了, 她知道後隻會傷心。”

“好好好, ”齊苗舉手道,“我知道你一心隻有你家明熙, 所做的一切都隻是因為她。”

齊苗自然看得分明,因為自始至終, 他們談判也好, 交易也罷, 慕箴都從來沒有摘下過自己的麵具, 她從來都沒見過這人真正的樣貌。

甚至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隻知道他是慕家的人。

齊苗突然有些感慨,自己這一離開, 恐怕再也見不到他們了,於是她問:“哎, 我都要走了,能不能給我看看你的臉啊?”

慕箴沒理她,隻是透過麵具,眼神疏離地讓她彆廢話,快上船走人。

齊苗不知望見了什麼,突然笑得有些壞:“你們關係那麼好……”

她話隻說了一半,慕箴皺著眉,齊苗倏地湊近,乾淨的臉就快貼到他麵具上,齊苗隻是湊近,並沒有亂動,她飛快說了一句:“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吵過架啊?”

慕箴狠狠皺眉,身形極快地往後退去,卻撞到了什麼。

他回身,看到明熙那雙氣得冒火的眼睛。

“你們在乾嘛!”

慕箴一瞬間有些口乾舌燥,向來能言善辯的一張嘴此刻有些結巴:“我,不是,你……”

齊苗哈哈大笑,她動作瀟灑地跳上了船,衝著明熙招手作彆:“有緣再見咯,明熙妹妹~”

船很快就劃走了,剩下岸上的兩人麵麵相覷。

見方才齊苗惡劣地笑,明熙就隱隱知道可能是她在逗自己玩。

但她還是麵無表情地抱著胳膊:“解釋吧?”

慕箴有些無奈地笑笑:“她那人你是知道的。”

“她今日險些被郴州懷恨在心的官員逮到,我想著送她一程,被因為幫我們做事丟了命。”

“啊?”

明熙瞪大了眼睛:“有人要害她嗎?”

慕箴點頭:“你知道那群人,此番被壞了財路,還在官家心裡失了信用,仕途無望,雖不會被革職但這輩子也就這樣了,難免會怨恨。”

“我將人救下,想著送她離開,沒說兩句話呢,你就來了。”

明熙哼了一聲,雖心裡已經全然相信了,麵上卻不依不饒:“真的?那她靠過來,你怎麼不躲?”

“平時躲我倒麻溜的厲害,見了旁人就不動彈了。”

“你冤枉我,”慕箴委屈地眉毛下壓,“我明明躲得很快了。”

明熙耍著小性子:“說起來,你之前好像說過哈,你喜歡的人,是活潑的,自信的,使小性子的。”

她挑挑眉:“齊姑娘好像很符合哈,怪不得這麼體貼呢,還將人送到渡口。”

“怎麼舍得她走的?要不趁現在沒走遠,趕快去追吧?”

慕箴見她這麼說,竟是真的沉思了一會:“你說的有道理。”

說罷不顧明熙錯愕的神情,衝她點了點頭:“那我去找她商量商量,看看她喜不喜歡汴京吧。”

竟然真的轉身要上船去追。

明熙再也裝不下去,張牙舞爪地跳到他背上,惡狠狠道:“你敢!你敢上這個船,我就咬死你!”

慕箴怎麼可能真的去呢,不過做做樣子罷了。

背上的重量熟悉的讓他心安,他笑著挽起明熙搖搖晃晃的腿,將人背得穩當,轉身離開碼頭。

明熙:“嗯嗯嗯?”

說好要上船去追呢?

見路過自家的馬車也沒停下,明熙去錘他:“你要帶我到哪去!”

慕箴掂了掂背上的人:“既然某人冤枉我,又跳到我背上要咬我,這麼好的機會,當然要把人偷走啦。”

“放我下來啦!”

郴州不比漁陽,在陌生的地方這樣親昵讓明熙羞赧得要命。

品秋麵無表情地看著二人打情罵俏地走遠,心裡掀起一股驚濤駭浪。

她家姑娘什麼時候又跟殷尋關係這麼好了?慕公子知道嗎?

好家夥,她家姑娘,原來這麼野的嘛?

啟程離開郴州的時候,梅晟夫婦親自將他們一行人送到了城門樓。

梅晟交給明熙一個小匣子,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明熙打開。

發現裡麵儘是些筆墨文書。

“這些都是苒兒的東西。”

梅晟痛心疾首道:“當年你娘親在侯府病逝,我將她的東西大多都收了回來,如今你也大了,這些東西都交給你吧。”

明熙珍重地將東西收起,望向梅晟。

前世他回了汴京,李榷駕崩後,一直在統領著大局。

本就是垂垂老矣的年紀了,還要為大政兜底。

留在郴州,往後雲遊天下,趁著還能走動的年紀到處去看一看,對他來說也許是更好的選擇。

分彆之後,在趕回漁陽的路上,明熙一直在看匣中的東西。

趙姝意沒有打擾她,在轎子外騎馬,像是擔心她,一直候在轎子附近。

明熙將紙張一頁頁翻出來看,大多是一些抄寫的絕跡文章,梅昔苒的字跡清秀婉轉,就像她給眾人留下的印象一般溫和。

她認真地看過,又翻看收在最下麵的一個陳舊本子。

【九年冬,昔芸偷拿我寫的文章練字,被父親看到了,又被嗬斥了。他好像很討厭我念書習字,明明幼年時是他親手帶我啟蒙,真是搞不懂,身體不好便什麼都乾不得嗎?】

明熙看了一頁,反應過來這是母親閨閣時期寫下的小記。

【十年春,昨日父親的學生們都考了個好名次,他今日十分開心,阿娘以為他終於可以歇一歇了,沒想到今日父親又撿回來一群學子,哈哈哈。】

【十年春,我時常混進父親的小院,跟著一群大哥們一起讀書。今日被父親發現,他氣得要打我,朱聆那樣膽小的人,居然敢勸架,雖然沒有勸住。我的小書箱都被沒收了,父親真是討厭。】

很意外地,她看到了朱先生的名字。

她想起當年剛到漁陽時,青鹿書院正修長假,聽聞她的名諱朱聆提前回來帶她上了一段時日的課。

後來在書院,他也一直對她頗多照拂。

明熙先前就知道他與自己母親有舊識,但如今讀了小記,曾經那些蒙塵的記憶好似又鮮活在眼前。

小記不多,隻有寥寥幾篇。

【今日妹妹同父親大吵了一家,父親想將她許給葉家,妹妹哭著說,她已有心儀之人。聽聞是個鄉野莽夫後,父親氣得將家法棍都打斷了。

妹妹真是勇敢,喜歡是什麼樣的?我好像從沒有喜歡的人,我隻要有書讀就好了。

我跟父親說,妹妹難得有喜歡的人,不如成全他們吧,我替她嫁進葉府就好了。】

【父親拗不過我們,最後還是點頭了,妹妹抱著我哭,好像我要嫁進吃人的魔窟一樣,哪有這麼誇張?

事到如今,我對成親一事都沒有什麼實感,希望我夫君不會像我父親一樣阻攔我看書,希望我的孩子可以健康,不要像她娘一樣多病。

希望ta快樂,有愛笑的一雙明麗眼睛。】

這是最後一篇小記了。

明熙將已經有些犯舊的紙張抱在懷裡,好像仍能聞到屬於母親的味道。

溫柔的,香甜的,帶有陽光般明媚氣息的。

她會按照母親所說的,快樂愛笑,自己這一雙從她那裡得到的眼眸,一定不會再次讓灰暗掩埋。

到漁陽的時候,趙家本想著再一起去葉府打個招呼。

沒想到卻碰見了人。

葉明芷坐在正廳,正慢條斯理地喝茶,見他們回來了,起身向趙家的兩位長輩行了禮。

明熙錯愕:“姐姐?你怎麼來了?”

葉明芷直起身,望著她:“我來接你回京。”

啊?

明熙徹底傻眼,她雖然說自己遲早會回去,但也沒想到這麼快嗎?

更何況慕箴…他肯定會留在漁陽……

想到這,明熙試圖掙紮:“我還小呢,再過兩年吧。”

葉明芷就料到她會拒絕,所以此次才親自來漁陽接人:“想都彆想。”

她斬釘截鐵道:“母親已經快要生產了,這個節骨眼你必須跟我回去。”

身為侯府的女兒,沒病沒痛的,當家主母生產了不回去,像什麼樣子?

此番葉明芷不容許她拒絕:“剛從郴州回來,你休息兩天,三日後跟我一起回去。”

明熙心裡清楚的很,她已十四了,眼下若是跟姐姐回去,就不是像往年一般還能再回來了。

年幼用算命的幌子留在漁陽三年,眼下回京,隻怕就不再回來了。

葉明芷也是知道這一點,才親自跑來接她。

隻是漁陽秀麗自由的生活過慣了,她雖嘴上說會回去,但如今回京一事真的掛上日程後,她反倒有些抗拒。

她舍不得祖母,舍不得朋友們……更舍不得慕箴。

第72章 交心

趙家人趕著回京赴命, 當天就走了。

得知明熙要回京,最高興的莫過於趙姝意,臨走之時還特地說她會等京城等著明熙回去。

晚上的時候, 和姐姐祖母一同吃了晚膳。

葉明芷此番前來,也是想帶著祖母一同回京。漁陽雖秀麗,但終歸清冷,明熙再一走,更是孤寂。

與梅家二老相同的,祖母周氏也不願意離開漁陽。

或許對他們老一輩的人來說, 落葉歸根的觀念早已深入他們內心, 寧可守著祖宅過活, 也不願意在去大城市奔波。

晚上明熙偷偷跑上街,漁陽的攤販們見到她, 都十分高興。

“葉姑娘好久沒見到你了, 是又去哪裡忙了, 慕家公子此番病重也不見你探望。”

明熙買酒和吃食時, 被店家打趣。

她揚了揚手中的酒笑道:“我這不正要去賠禮嗎。”

一路到慕府,守門的小廝見了, 趕忙湊上來道:“姑娘怎的這麼晚來了。”

“來找你家公子吃酒,他在不在?”

“在的在的, ”小廝連連點頭, 將門拉開, “公子正在書房中, 姑娘可識路,不然小的為你掌燈吧?”

“不用, ”她擺擺手,“你忙去吧, 我自個去找他就行。”

慕府的規格路線早在這幾年間被她摸得清清楚楚,就是旁人不得輕易進去的書房,她也時常在裡麵吃東西,睡午覺的。

她一路走到書房門口,見懷生正站在門口打著哈欠,望見她微微一愣。

“好久不見啊,”她朝懷生打了個招呼。

懷生撓撓頭:“姑娘怎的這麼晚來了,有什麼急事嗎?”

“沒有,就是想與你家公子說說話。”

他們正說著,慕箴的聲音從屋內朦朧傳來:“是誰來了?”

明熙上前敲了敲門:“是我。”

不過兩三息的功夫,慕箴便一把拉開書房的門,眉眼如星地低頭望著她。

“冷不冷?”

他也沒問明熙找他乾嘛,隻是關心她深夜趕來,會不會冷。

一邊問著,一邊將人帶了進去。

他已經換回了慕家公子的裝束,衣著穿戴低調奢華,環配之物寶石明玉叮當作響。

明熙這才發現,慕箴真實的身量,是要比假扮殷尋時要低一些的。

她好奇地問:“是怎麼做到的?”

慕箴笑了一聲:“我那雙靴子,是有一點高度的。”

不僅要刻意變換聲音,還要偽作身形,他為了隱晦做事,也真是夠下功夫的。

明熙將拎了一路的酒壇子和鹵菜往上舉了舉:“吃過了嗎?沒吃來一起吃點?”

慕箴的書房放得都是慕家重要的文件賬本,就連懷生都是不許進的。

但明熙不但進,還要在這吃酒作樂,一看就是某人偏袒出來的。

慕箴將桌上的東西都收了收,將菜擺好了,酒卻收了起來。

“夜裡寒涼,吃酒明日起來會頭疼的。”

慕箴將人按在桌前,問:“我讓懷生煮壺花茶來?”

明熙皺眉:“哪有用下酒菜就茶的,”

說到一半,她又想起來今日來的目的,突然又慫道:“算了,那就喝茶吧。”

見她沒有鬨,慕箴反而有些疑惑地挑了挑眉。

吩咐了懷生後,他坐在明熙身旁:“怎麼了,今晚是有事嗎?”

明熙正拿著一個醬肘子在啃,吭吭唧唧地半天不願說話,隻是招呼讓他吃。

慕箴離開漁陽幾日,賬本積了不少,從回來一直在忙,晚膳也沒吃。

正好有點餓了。

他也不再多說,伸筷吃了點。

這一看發覺不對勁了,白灼菜心,椒鹽鐵板蝦,都是清淡的口味,一點辣子都沒有。

且大多都是自己愛吃的菜。

慕箴了然地放下了筷子,有些好笑地問:“是又惹了什麼麻煩,還是做錯事了?”

明熙捧著杯熱茶在喝,臉都快埋進杯子裡了,聞言小小聲道:“我姐姐來漁陽了。”

“我聽說了。”

明熙捏了捏手指,囁嚅半天終歸還是下定了心一口氣道:“她來是要帶我回汴京的,此次回去,恐怕就不能再回來了。”

慕箴的笑意一瞬間收斂了起來。

他沒有說話,隻是神情有些怔愣:“這樣啊。”

他神色有點不好,但也沒有多難過,隻是一直沉默著,又開始去吃明熙帶來的菜。

一口接一口,一筷子又一筷子的。

就像餓了好幾天似的,根本不停歇。

“慕箴?阿箴?”

明熙見狀,小聲地喊了他幾遍,都不見回應。

有些被他嚇到了,但很快地,慕箴又回過神來,他望著明熙,又恢複了往日那般的溫柔。

他笑著問:“不吃辣會習慣嗎,我去叫小廚房炒兩個辣菜吧。”

啊?

明熙有些沒聽懂般,不是,正說事呢,她還是吃飽了來的,誰要吃菜啊。

但還沒等她說,慕箴就已經起身離開了,步履匆匆,就好像有人攆他一樣。

明熙又等了一刻鐘左右,慕箴端了盤辣炒雞丁來了。

她最愛吃這道菜,但是漁陽的口味偏甜辣,她總是吃不過癮。

後來發現慕箴家廚房裡有個廚子做得又香又辣,那段時間,她一有空就要來慕箴這蹭飯。

慕箴回來後,神色如常,將菜推到明熙麵前:“吃吧。”

明熙有些無語地扔了筷子:“你知道我今晚來找你,不是來吃飯的吧。”

“嗯。”慕箴的聲音輕極了,“我知道,但是先吃完這一頓,再去說這件事好嗎?”

他的模樣實在是太平淡,明熙本來還在心中設想,他會傷心,會生氣,她連哄人的說辭都在心裡翻來覆去想了好幾套,如今這樣,隻讓她感覺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明熙陪著慕箴吃了這一頓,雞丁炒的香香辣辣,但她心裡不好受,再好吃的東西也沒滋沒味的。

慕箴最後將筷子放下了,轉過來對著明熙問她:“什麼時候走?”

“……就這兩日了。”

“好,我知道了。”慕箴的神情十分平靜,好像這事就根本沒有讓他在意,“那一路順風,你走那天我就不送你了。”?

明熙歪頭:“沒有了?”

“沒有了。”

明熙大為震撼:“這就沒了?”

“明熙還想我說什麼呢?”

慕箴有些疲憊地笑笑:“其實這一日,遲早要來的。明熙你不屬於漁陽,如今要回去,也是意料之中,沒什麼好意外的。”

“你在我身邊的每一日,都是我祈求來的時光,如今你要走了,我也不敢再多奢望什麼了。”

慕箴眉眼認真地牽起明熙的手,摩挲過她戴了就再也沒有摘下來過的玉鐲,那上麵有他一筆一劃篆刻下來,祈願她能生生世世平安的經文,輕聲說道:“隻要有它能替我陪伴著你,我便很滿足了。”???

明熙頭頂冒出了無數個問號。

不是,他這話說得,怎麼感覺自己是個吃乾抹淨就揮手跑路的惡女一個呢?

但慕箴的神情又那麼認真,明熙有些驚愕地想,他不會這幾年來,心裡都是這麼想的吧?

自己來漁陽陪在他身邊隻是消遣,遲早是要回去將他忘得一乾二淨,再也不會來找他了?

明熙意識到他不是在說笑,更不是在扮可憐,於是她十分嚴肅地端坐起來,湊近慕箴那張可以說是平靜的失望的那張臉。

她伸手捧著慕箴的臉,讓他與自己四目相對。

“你不會從我來這兒的第一天,就一直在設想我會離開你吧?”

“不是,”慕箴靜靜地看著她,“是每一天都在想。”

每一天都在失去的擔驚受怕中醒來,想去看看明熙還在不在,這段時日的幸福和快樂,是不是都隻是一場泡影。

設想的多了,慕箴便以為自己能夠接受了。

但等到真正要分離的這天到來,短暫的失神和磅礴的不舍還是讓他領悟,不能的。

他這輩子都無法再平淡地接受明熙的離去了。

明熙:!!!

她是真的有被慕箴的想法震懾到,以至於說話都開始結巴。

“你……”

她獨自消化了一會震驚,才發怒道:“你把我們相處的這些日子,把我對你的感情,究竟都當成了什麼?!”

“我是遲早要回京城,但這又不代表我舍棄了你!我回京城有重要的事做,不是想把你丟了!”

明熙氣得狠了,胸口都開始一陣陣地細細地發疼,她想掐慕箴的臉,但手上用力後又不忍心這麼對待這樣好看的一張皮囊,隻是輕扭住臉頰肉,生氣道:“明明是你不能離開漁陽,不然就可以跟我一起走了,為什麼讓我那麼內疚,好像負心的人是我一樣?”

慕箴的雙眼因為她這番話微微明亮起來。

明熙接著說道:“我將你看得有多重要,你,你是不知道還是在跟我裝糊塗?”

說著說著,她掉下兩滴眼淚:“你怎麼能這樣?”

慕箴眼神逐漸變得炙熱,他籠住明熙的手:“不會忘了我?”

“不會!”

明熙鼓著滿眼的淚,氣呼呼地瞪他。

慕箴又問:“不會慢慢疏遠我,討厭我?”

明熙見他這樣問,一顆被氣到的心又軟了下來:“…不會。”

“那等你回京後,還是和我天下第一最最好?”

明熙:……

見她臉上又開始泛紅,低眉垂眼慌亂地不知看哪裡,慕箴心裡柔和一片,額頭湊上去抵著她的:“怎麼不回答我?”

生怕因為自己的遲疑又要想歪,明熙一閉眼一咬牙,惡狠狠道:“是!這輩子都同你最好!行了吧!”

慕箴喟歎一聲。

他此生所求,不過是眼前這個嬌柔可愛的小娘子。

明熙向來討人喜歡,她若是早說出這句話,他這些年來,也可以不用那般患得患失,睡幾個安穩覺了。

思及此,他閉眼又是一聲長歎:“有你這句話,我便什麼都不怕了。”

既然他二人心是連在一起的,那麼就算再遠的距離,也再難以擊退他的一顆真心。

*

後來被護送回府時,明熙還暈暈乎乎的。

可能是慕箴今日額頭靠的太近,又可能是晚上辣吃的太多。

熟練地翻後窗回屋子的時候,啪、

原本黑黢黢的屋子驟然亮了起來。

葉明芷正坐在她空蕩蕩的窗前,披散著頭發,眼神發冷地望過來。

明熙一瞬間清醒了。

聞冬縮在燈旁,小聲說道:“姑娘你剛走,大姑娘就過來了,說要同你一起睡……”

“呃,”明熙站直了身子,語塞道,“姐姐你聽我解釋。”

“我竟不知,你在漁陽還學會爬窗,半夜跑出去了。”

見明熙唇瓣通紅,葉明芷怒火中燒。

在她眼裡看來,根本就是自己這個乖巧可愛的妹妹被漁陽的壞男人給哄騙,欺負了去。

葉明芷神色狠厲,咬牙切齒:“去見的誰?且等我去將他扒皮抽了筋!”

嗯嗯嗯?

明熙驚慌失措,不就是跑出去吃了個夜宵而已嘛怎麼就要殺人啦!

第73章 小鳥

明熙怔愣在原地, 有些驚愕:“我就是出去找朋友吃了頓飯,這麼嚴重嗎?”

葉明芷一愣。

她湊上前,捏著明熙的臉仔細看了看, 真是聞到了一股辣子味。

葉明芷有些無語:“不是吃過了晚膳?”

明熙可憐巴巴道:“你這麼急就要帶我走,我總得去跟朋友們道個彆吧。”

見她這麼說,葉明芷神色才鬆緩下來,狠狠敲了明熙的腦袋:“越發沒規矩了,往後回京看我如何收拾你。”

已經很晚了,洗漱回來後的明熙見姐姐已經在她床上躺著, 捧著她的課業在看。

她小跑著鑽進被窩, 賴在姐姐懷裡。

見拿著的是自己結課時的考卷, 並且考得還挺不錯的,明熙得意洋洋道:“怎麼樣, 我在漁陽還是有優勢的吧!”

“嗯, ”葉明芷摸著她的腦袋, 不吝誇讚道, “你這字練得也很是不錯。”

這幾年下來,她學慕箴的字已有七八分像, 若是不熟悉的人看,隻怕都分不清他二人的字跡。

明熙此生重來一遭, 最滿意的便是自己的字。

將燭火熄滅後, 葉明芷摟著她入睡, 一片黑暗中, 明熙聽到姐姐的聲音。

“許久沒回京,回去會不會怕?”

明熙閉著眼:“有什麼好怕的?我是回家, 又不是去什麼魔窟。”

葉明芷輕輕地笑了笑,在她背上拍了拍:“睡吧。”

*

臨彆的時候, 她去同一幫子朋友告彆。

他們心裡也都門清,明熙終歸是京城侯府的姑娘,總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意料之外的,眾人並沒有太多不舍的情緒,劉鳶攬著她的脖子,就像剛見麵時那樣。

她笑了笑:“這有什麼的,漁陽與汴京又算不得遠,往後我們去看你就是了。”

玉杉也點頭,他們最後還是在金鴣樓吃的送行宴,在這幾年來一直占據的專屬廂房裡。

他們都給明熙送了禮,大多都是些珍貴的布料首飾。

玉杉撚著一支黛色寶石點綴的流蘇簪子,往她發間插去。

“回了京城,可就彆像在漁陽這般無拘了。”

令明熙意外的,慕箴送的是一隻鳥。

她捧著紅木的鳥籠,神情有些複雜:“鳥兒船上不好帶吧。”

慕箴將鳥籠打開,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羽毛翠麗鮮豔,尾羽拖得長長的,煞是好看。

它出來後也沒亂跑,隻是站在明熙肩頭,想去啄玉杉剛送她的簪子。

“不比帶上船,你讓它自己飛,它認得你的。”

明熙哦了一聲:“怎麼想起送我這個?”

慕箴輕輕揪了下它的尾羽,鳥兒瞬間就安靜下來,不再搗亂。

“這鳥兒是我養了許久的,慕府的位置它認得清,速度也很快,往來京城與漁陽,也不過一日的時間。”

他看著有些恍然的明熙,說道:“若是有事,可以寫信給它,它會帶來給我的。”

“哦——”明熙將小鳥托在手心,一下又一下摸著它小小的頭,“那沒事呢?”

慕箴垂眼笑笑:“沒事自然也可以寫信給我。”

“我又買了許多漆印,都是你喜歡的花印。”

明熙從來沒有跟他說過漆印的事,也沒提過之前與他的每封信件,漆印都被自己小心刮下來珍藏的事。

被看穿了小心思的明熙結巴道:“你,你怎麼知道?”

慕箴也伸了隻手去蹭小鳥的頭,兩個人的手指交彙在一起,畫麵和諧的讓人覺得溫馨。

他沒聽出明熙的話音,隻是不怎麼在意道:“沒有啊,隻是覺得你會喜歡,因為你每次都會買很多火漆印。”

小鳥唧唧叫了兩聲,像在強調自己的存在感。

明熙摸了兩把鳥頭:“有名字嗎?”

“沒有,你起一個吧。”

明熙想了想,想到了她的棗紅小馬蹭蹭,雖然如今已經成了棗紅大馬,養在慕箴家裡。

她說:“有一個蹭蹭了,不如就叫貼貼吧。”

明熙喊了一聲:“貼貼?”

“嘰!”

明熙點頭:“它很滿意。”

慕箴看著明顯在發火,蹦蹦跳跳的小鳥,笑了笑沒說什麼。

他二人的氣氛太過融洽,飯桌上的其他人默默吃菜。

這三年來,隻要大家一起出來,這二人最後總是會旁若無人地膩歪在一起。

他們早就習慣了,劉鳶甚至還會想,天啊,這整日吃狗糧的日子終於到頭了嗎?

*

離開的時候,沒有明熙料想中的傷心場麵,就叫祖母都是十分灑脫,目送她們上了商船。

或許她們心中都是這樣想的,明熙即便回京,也一定不會忘了漁陽,不會忘了她們。

所以都並沒有什麼多說什麼。

這幾年來坐船坐的多了,明熙仍舊沒有習慣,她還是吐的歇斯底裡。

到汴京的時候,本就不舒服,汴京正當六月,熱的她出了一身的汗,脫了外麵的大褂拿在手裡。

葉明芷見了,又夾起眉頭:“像什麼樣子?穿上!”

“我熱~”

“出了汗就脫,回頭又要著涼,穿上。”

剛下船姐妹兩就站在碼頭爭執了起來,直到葉明芷望見了個身影。

她急匆匆跑過去:“不是讓您彆來了嗎?”

何淑挺著個身子,動作遲緩,望見二人靦腆地笑笑:“明姑娘回家,我怎麼能不來接呢。”

她說罷望向明熙:“姑娘穿著吧,汴京雖熱風卻不小,再傷著身子。”

明熙扶著她,難得安靜下來:“知道了……”

葉明芷看了在心中輕笑,真是一物降一物。

回了侯府沒多久,明熙回了自己的院子。

府裡的下人提前幾日就已經收拾好了,明熙將帶來的草藥架放在自己的院子裡,又吩咐聞冬找個小廝,在海棠樹旁的角落鋤一塊地出來。

她將漁陽的草藥和蘑菇都帶了過來,隻想著繼續發展自己的愛好。

一切都收拾好後,她去向何淑請安。

其實何淑說了讓她以後免去這些俗禮,但她想為這個對自己照拂有加的繼母診個平安脈。

何淑身子瘦小,生育難免會有風險,明熙仔細檢查了她的脈象,寫了許多調理身子的藥方。

到吃晚膳的時候,難得的看到葉鴻文的身影。

自己在漁陽這麼些年,見不到葉鴻文幾次,過年回來的時候他也大多在外應酬,明熙見他一麵十分不容易。

許是回來時聽說了她下午替何淑診脈的事,想到了先前漁陽疫病時,明熙因為有功還被李闋聽聞,順帶褒獎了他兩句。

說他養了個好女兒。

葉鴻文思及此時,難得對明熙露出個笑來:“明兒已經長這麼大了,快來讓我瞧瞧。”

明熙低眉垂眼地走進,規矩行禮:“爹爹。”

“哎,”葉鴻文應了。

他端詳著明熙的麵容,實屬嬌麗,他葉鴻文沒什麼本事,但這兩個女兒倒是出落得極好。

一個滿腹學識,落落大方,一個師承杏林,嬌柔明麗。

見父親難得對自己和善,明熙心中卻毫無波瀾。

很奇怪地,她想若是在以前葉鴻文能這般與她溫情相處,她隻怕早就開心的不知道東南西北了。

但如今她麵無表情,沒覺得有多感動。

她想,果然還是這些年,她已經得到了足夠多的愛。

祖母的,姐姐的,姨母一家的。

還有她的朋友們和慕箴。

明熙的一顆小小的心臟,被浸泡在愛的泉水中,所以她已經不會再向之前那樣,渴盼得到父親的關懷了。

晚膳時,隻有葉鴻文一個人在滔滔不絕,明熙同姐姐神色都有些淡淡的。

“對了,過兩日孫國公家的大夫人要作宴呢,”葉鴻文道,“正巧明兒你回來,跟著姐姐一塊去混個臉熟。”

葉明芷首先擰起了眉頭:“有什麼必要混臉熟?”

“你這話說的,在各位夫人麵前混個熟臉,將來尋夫家也便利啊。”

“你……”葉明芷臉色一青,拍了筷子就要起身,被明熙按住了。

“做什麼?!”

葉鴻文見狀也起了怒火:“你在給你爹臉色看?前幾日去漁陽的事我還沒跟你算賬呢!招呼都不打一聲就走!這個家現在是你當家做主了是吧?”

何淑一直安靜地垂眼吃飯,看來這父女兩的爭吵並不算稀奇。

明熙將姐姐按下,淺淡地笑了笑:“不過就是一場宴會,我去就是了,何苦這樣吵架?”

“哼。”

葉鴻文冷哼一聲,飯也吃不下去了,摔袖離去之時還不忘指著葉明芷教訓:“多學學你懂事的妹妹!”

等人走了,葉明芷將筷子一摔:“你昏頭了?聽不出他的話音?”

“聽出來了呀,”明熙聳了聳肩,“但我去個宴會,又不至於明日就要找夫家,你明知他腦子不好,非跟他抬杠乾嘛。”

“噗、”

笑的是一直安靜的何淑。

她敲敲明熙的頭:“再如何也不能這樣說你的父親。”

“事實就是而已。”

饒是葉明芷再不願意,孫國公府的請帖送來,她還是往上加了個明熙的名字。

這天天不亮,明熙就被聞冬按在梳妝台前收拾。

姑娘隨性了好幾年,聞冬的手早就癢了,她飛快地給明熙梳了個繁複精美的發髻,又拿出許多首飾往她頭上戴。

明熙覺得都快抬不起來頭了,脖子都快累斷,她勉強撐起,見自己造型確實精致,但也太引人注目了。

她刷刷地抽了幾支簪子下來,勉強看著順眼了些才出門。

大政氏族沒落,爵位地位不似從前,但這說的多是明熙家這樣沒有根基的小侯爵們。

孫國公作為當朝太子的親國舅,國公府榮譽久盛不衰。

明熙與姐姐坐在角落,正極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宴會開始沒多久,一個衣著光鮮華麗的姑娘坐在了上位的大夫人身邊。

孫國公沒有兒子,隻有一個捧在掌心的女兒,孫月顏。

姑母是皇後娘娘,與當今太子是親表兄妹,爹娘更是愛護有加。

孫月顏自小就是整個汴京閨秀圈的中心。

眼下見了她,不少姑娘便紛紛誇讚起來:“孫妹妹真是又瘦了。”

“小臉兒也白淨了不少。”

“先前還長聽孫妹妹說頭疼,眼下可好了?”

“之前不是說季大人從郴州帶回來了一位神醫,出價千金都不曾令其出診,可我怎麼聽說季大人為了治月顏的頭疾,將晉神醫都請來了?”

聽聞熟悉的人的名字,明熙終於抬起了頭。

晉修?他們已經回京城了嗎?

明熙回來得太匆忙,還沒來得及去和他打個招呼。

孫月顏聞言捂了捂唇,淡笑不語:“彆瞎說。”

嘴上說著,但身旁的小姐妹們表示羨慕地吹捧時,麵上的笑倒不見停下來。

正想著,明熙同這位孫月顏對上了視線。

她心裡一陣不好的預感,果然就聽見最前頭傳來她高高在上的聲音。

“聽說葉二姑娘從漁陽回來了?總聽我父親說二姑娘的疫病之功,想來也醫書上乘。”

在場之人視線無一不齊刷刷地投過來,明熙輕輕皺眉。

孫月顏笑著道:“不如上來也幫我看看?”

葉明芷反對來宴會的另一個原因,就是明熙同這位國公府的千金向來不對付。

自剛入應天書院,明熙就一直被按著頭欺負,哪曾想這麼多年過去,她還是沒有忘記明熙。

但明熙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受氣包了。

她聞言隻是抬眼隨意地看了看,語氣淡淡:“你又沒病,讓我看什麼?”

見她連動都不動,態度傲慢極了。

孫月顏被當眾落了麵子,神色瞬間有些難看:“你什麼意思?”

明熙歪頭,聲音認真:“我在說你裝病啊,怎麼,裝病騙騙男人搏一搏同情也就算了,彆把自己也騙進去了吧。”

第74章 重逢

“她是不是瘋了?”

在場閨秀無一例外地發出同一個疑問。

不僅當中駁回國公府姑娘的麵子, 還當麵嘲諷。

葉家這個二姑娘真是在漁陽野久了,怕是都忘了天高地厚了吧?

孫月顏呆愣了許久,皮笑肉不笑地扯起唇瓣:“二姑娘怎麼這般說話, 難道分彆數年,已經忘了你我的情分嗎?”

情分?

她與孫月顏能有什麼情分?

明熙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曾經年幼進入應天書院,孫月顏作為同窗,走到哪被人追捧到哪,風光慣了。

開學第一日, 明熙因為在看書沒有站起來同她打招呼, 被孫月顏從此記恨上了。

得罪了國公府家的姑娘, 孫月顏的一眾附庸自然也都不會讓她好過。

刻意地孤立她,走路時會讓人絆倒, 就連她記憶裡數次被鎖在書院當中, 也都是孫月顏的傑作。

那種隱形的, 沉默的暴力, 日複一日地將明熙的性格磋磨地怯懦又緘默。

如今數年不見,若是彼此都本本分分的, 她也不曾想多事。

但眼下她居然還敢同自己說情分?

可去她的吧,人人都忌憚國公府的地位, 她可不怕。

承曆二十九年, 李闋病逝, 這位帝王的逝去不僅帶來的是二位皇子對皇權的爭奪, 更是對朝中一眾官員王侯的震蕩。

沒記錯的話,太子倒台, 李懷序上位,皇後一脈連同著這位國公府的百年基業, 一起灰飛煙滅了。

想到這,明熙又不免有些神情複雜道:“與其在這裡討旁人歡心,不如多想想未來吧。”

孫月顏嬌縱了十餘年,何曾受過這樣的折辱?

她當即鐵青著臉站起:“你算什麼東西?區區侯府之人,也敢落我的麵子?來人——”

明熙麵對葉明芷的眼神,十分無奈地聳了聳肩膀,就好像在說,我隻是在實話實話啊,誰知道她為什麼生氣了。

葉明芷揉著額角,長歎一聲。

剛準備起身為妹妹說話,就看見侍從匆匆進來。

“姑娘,湖畔邊的季大人聽聞您今日也在拙芳園,聽聞了前日您頭疾的毛病,特來請您前去一見。”

今日國公府設宴在皇宮附近的一處園林,明熙正奇怪呢,怎麼不在自家府中,偏跑來這麼遠的地方了。

原來季飛紹那廝今日也在。

“季大人?是哪個季大人?”

“你傻了?就是那個年輕俊逸,近年來一直被陛下器重的太子少保,季飛紹大人啊!”

“太子少保?難怪同孫妹妹走得那樣近。”

“我聽聞,是國公府看中了這位季大人,想將孫月顏許給他呢!”

瞥見眾人的豔羨的視線重又回到自己身上,孫月顏的神色這才緩和了些。

“月顏月顏,你同我關係最好了,把我也帶上嘛!”

“還有我!”

幾個做得近的姑娘紛紛開始討好,若是能跟著她去見一眼季飛紹,哪怕不被他記住,被此次宴會上其他家的公子少爺記住,那也是好的啊。

能跟在季飛紹身邊一同參加宴會的,就算不是王孫公子,也必是人中龍鳳。

虛榮心得到強烈滿足的孫月顏十分好說話,幾乎是語帶賞賜般地同意了,麵臨著眾人或羨慕或嫉妒的眼光,孫月顏又站住,居高臨下地指了指角落正偷摸打哈欠的明熙。

“葉明熙,你也跟我過來。”

孫月顏笑笑:“你說我裝病,如今你也聽聽神醫之言,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在裝。”

明熙:?

正感到困倦準備偷溜著打道回府的明熙一臉懵,不是,怎麼還有人上趕著打臉的。

是覺得晉修好說話還是季飛紹會做人啊?

她拗不過,另一方麵也確實想見一麵晉修,不知道他適不適應汴京的生活,便真的起身跟著去了。

一同去的還是放心不下的葉明芷。

男眷們離得不遠,就在湖畔邊的亭子裡辦了場詩會,亭子不小,遠遠望去,或站或坐的,容納了有五六位公子。

晉修正縮在座位裡,一個人捧著杯子在喝茶,不關注桌上堆滿了的詩詞,也不關注身邊的人,隻是神情安靜地望著遠處的湖麵愣神。

明熙遠遠地掃了一眼,季飛紹正站在桌前,一邊淡笑著同旁人說著什麼,一邊執筆在桌上的宣紙上作詩。

他的長發沒有束起來,隻是挽了個發髻,餘下儘數散在腰後,他此刻的動作腰背微彎,長發順著脊背滑落在桌前,沾染了幾絲墨痕。

季飛紹卻並不在意地笑了笑,放下筆拍了拍取笑他的同僚。

該說不說,他這張皮囊好好的偽裝起來,倒真的能勾到不少閨閣少女。

明熙麵無表情地想。

意外地,她竟然在這兒看到了熟人。

劉澍坐在晉修身邊,隻是聽著眾人作的詩,時而搖頭,也並未上前。

明熙挑眉,他是什麼時候跟季飛紹混在一起的。

眾人走近了,孫月顏率先嬌著嗓子喊道:“季哥哥。”

亭子裡的少年們紛紛停下了動作,望見一群姑娘,都有些怔住了。

其中一人反應過來,調笑季飛紹道:“好啊你,說好的作詩會,你居然喊姑娘。”

說罷半天沒人回應,那人疑惑地抬頭,竟見一向處事不驚,做什麼事見什麼人都一張萬年微笑臉如今怔在了原地。

失了魂一般的。

再一看,就連那位京城名聲享譽的神醫,也望著同一個方向發愣。

那人順著方向看去,隻瞧見不知是哪家嬌養長大的姑娘,盛裝打扮,嬌柔欲滴,整張小臉映在精美的發髻之下更顯得俏麗萬分,讓人移不開視線。

佳人不曾察覺自己的容貌有多讓人失神,隻是覺得無聊般,微蹙著眉頭,一臉疲乏模樣。

是哪家的姑娘……

在場眾人無一不怔愣地想,汴京什麼時候來了個這般明麗的可人,她們都未曾聽聞過的。

孫月顏見季飛紹沒有理會自己,有些羞怒地湊到他跟前又喊了一聲:“季哥哥!”

正處在一片恍然和驚豔中的季飛紹猛然回神,艱難地垂眸望了眼她,扯唇笑笑:“月顏妹妹。”

“季哥哥是不是聽聞我頭疾許久,特地請了晉神醫來看呀?”

晉修聽聞自己的名諱,垂著眼懶散地望了眼說話的人。

孫月顏還在嬌滴滴道:“方才還有人說月顏是在裝病,真是可惡。”

明熙毫不留情麵地當眾翻了個白眼,被一直盯著看的晉修望見了,輕輕一笑,眉眼都舒展開來。

孫月顏瞧見了,還以為是在對自己笑,心裡還不免嘲笑說道,什麼冷麵疏離的晉神醫,這麼一看也就那般嗎。

她對著晉修道:“這位想必就是晉神醫了吧,季哥哥您還不快點讓他替我看看,好給胡說之人一個教訓。”

“是誰說的?”

晉修倏地開口。

孫月顏沒反應過來,皺眉不喜他的狂妄:“什麼?”

晉修又恢複那般拒人以千裡的疏遠,重複道:“是誰說你在裝病的?”

孫月顏隨意抬了抬下巴,示意了葉明熙的方向:“就那個。”

這樣侮辱人又無禮的動作,讓在場幾人都變了臉色。

葉明芷和劉澍自不必多說,晉修也麵若冰霜。

他冷笑一聲:“既然姑娘不相信在下學生的診斷,那又何必來找在下呢?”

什麼?

孫月顏有些愣住,還沒等她說話,晉修已經朝明熙走了過去。

一邊走一邊道:“怎麼不說話?”

明熙有點被嚇到了,她沒想到晉修會當眾說自己是他的學生。

前世確實是,但是這輩子她壓根就沒有提過此事,晉修的這一句學生恍若又將她拉回了上一世。

明熙聞言尬笑了兩聲:“沒想到先生會說這件事。”

“在漁陽疫病時,你也曾請教了我許多問題,當我的學生不過分吧?”

“自然自然……”

能繼承晉修的衣缽,成為神醫的學生,說出去隻怕人人都上趕著,眼下汴京誰人不曉,季飛紹為陛下從郴州請回來了聞名天下的神醫晉修,如今往返於宮殿與季府,深得皇帝厚待。

明熙真受了晉修學生這一身份,往後在京中地位還指不定怎麼高呢。

這邊二人一來一回說得開心,孫月顏氣得臉都快扭曲了。

她直接上手扯了季飛紹的袖子:“季哥哥你看他們啊!居然這樣輕賤我!”

季飛紹眼神有些涼,先是掃過她抓著自己袖子的手,又不經意地掃過她尖銳的下顎角,語氣淡淡又危險:“國公府若是不懂如何教導女兒,需不需要在下問候皇後娘娘,將孫姑娘送到皇宮教習?”

他的話實在是有些駭人,孫月顏情不自禁地放開了手,往後退了兩步。

季飛紹變換了神色,又笑眯眯道:“既然晉修都說月顏妹妹沒問題,下次就不要裝病惹我們擔心了,知道嗎?”

孫月顏喏喏:“知,知道了。”

另一邊的明熙同晉修說得開心,她正好不想再待下去,就帶著姐姐和晉修準備離開。

她朝一直望著這邊的劉澍招手:“小漱,你也過來。”

劉澍本懶散著,聽聞她的聲音眼睛一下子亮起,臨走前隨意望了眼書桌上的詩文:“除了季大人那首,其餘都不堪入目。”

他巴巴地到明熙跟前,幾人正欲離開,聽到身後有人說話。

“正巧,我與四殿下約了城中午膳。”

季飛紹望著幾人頭也不回要走的身影,一雙笑眼裡沒有絲毫的笑意:“葉姑娘若是不麻煩的話,不若也帶上我們二人?”

明熙腳步一頓,咬牙切齒地回身。

故意的!他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周邊數十雙眼睛盯著,季飛紹偏又搬出李懷序這座大山壓她。

明熙隻得一字一頓道:“當然不麻煩,季大人也請吧。”

幾人風風火火地離開,徒留下一群麵麵相覷的人。

幾個姑娘家見帕子都要絞斷了的孫月顏,不免低語吐槽道:“她真的跟季大人交好?”

“怎麼感覺季大人對葉明熙更感興趣呢?”

“不止是季大人!還有晉神醫,和那個近來得了丞相賞識的劉小公子,看著都很喜歡葉二姑娘!”

“還想裝柔弱呢,結果人家根本不領情啊。”

孫月顏聽見了幾人的竊竊私語,氣得殺人的心都有了。

狠狠瞪了她們一眼,咬牙回府去了。

葉明熙,你給我等著!

第75章 心病

雖說是明熙做局, 但最後一行人反倒是跟隨季飛紹去了汴京最大的酒樓。

這兒的包廂不比漁陽,是全封閉的,彆說聽到外麵的動靜, 就連窗都是幾乎鎖死的。

與其說是酒樓廂房,倒更像是密謀機密的議事廳。

明熙不自在極了,一直在搓著小指。

他們幾人也沒什麼吃飯的心思,就隨意點了兩個菜,沒過多久就看見又一人推門而去。

李懷序比起初見時長得高大了不少。

那時在行宮彆院時,許是年幼營養不良, 身子瘦弱的很, 個頭還不如葉明芷。

如今看著健壯了些, 但下彎的眼型依舊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溫吞。

他進來,像是沒反應過來為什麼有這麼多人, 瞥見了葉明芷, 眼睛又一下子亮了。

他巴巴地上前:“明…葉姑娘。”

明熙見他這般, 瞬間心中警鈴大作, 她瞪圓了眼睛看了眼李懷序,又轉頭質詢般地望著姐姐。

就像在說, 怎麼回事?不是說好了要保持距離?

葉明芷學著她混不吝地聳了聳肩,並未說話。

桌上眾人一齊起身給李懷序行禮, 他慌忙擺手:“不必不必, 既然一起來吃飯, 那大家都是朋友, 就不用這麼講究了。”

他順著季飛紹的指示走到主位,眼睛還一直緊巴巴地望著葉明芷的方向。

季飛紹眯著眼, 輕咳了一聲。

他才稍稍紅了臉,問道:“今日季大人不是隻約了我, 你這又是從哪張羅了這麼些人?”

季飛紹淡笑著給他倒茶:“就是那個詩會啊,葉家兩位姑娘今日就在隔壁參加宴會,葉二姑娘與晉先生和劉小公子都是舊識,我想著既然大家都是朋友,不如就一起吃飯了。”

誰跟你是朋友?

雖心裡這樣吐槽著,但明熙還是皮笑肉不笑地敷衍著。

李懷序這才望見明熙的樣子,哎了一聲:“妹妹幾年不見,長得真是越發標誌了。”

“四殿下說笑了,”明熙垂眼喝了口茶,嫌苦又輕皺了眉,“殿下千金之軀,民女如何敢套殿下的近乎。”

聽她這麼說,李懷序緊張地看了看她,又無措地看了眼葉明芷。

見心上人神色淡淡地喝茶,似乎並沒有要職責妹妹大膽之言,他眼神有些暗淡。

沉默了許久才尷尬地笑了兩聲:“若是知道二位姑娘今日也在,那場詩會我也去了。”

他說完又覺得失禮,偷偷瞥了眼葉明芷的方向,見她沒有神情不滿,鬆了口氣,卻也不再說話。

本來就隻有他在說,這一閉嘴,閉塞的廂房之中更是安靜。

明熙心中歎氣,這算什麼事兒啊?本想著同幾個好友敘敘舊,被季飛紹搞得,誰都不好說話。

她隱晦地瞪了季飛紹一眼,哪知這人感官就有那麼靈敏,飛快地抬起眼,與她四目相對上了。

對上明熙那雙沒來得及收回去,滿是怒意的雙眼。

季飛紹愣了愣,後又滿眼笑意道:“二姑娘有什麼想說的,不必在意我們二人。”

他這話說得體貼,明熙心裡卻滿是不忿。

就你會裝好人,說就說。

於是真的就旁若無人地嘮起家常來。

她問劉澍:“你什麼時候到的汴京?我記得也沒多久吧。”

劉澍點頭,他在汴京時舉止要有禮規矩多了,一點也看不出曾經那個逍遙無拘少年的影子了。

他算了算:“也有幾月了,你不是還同大哥他們為我歡送了嗎,我出發後幾日就到了。”

“我參加了科考中舉之後,名次沒有多好,我就沒跟家裡人說,後來我的考卷被主考,當朝的翰林學士趙大人所賞識,將我帶在了身邊教導。”

明熙大為震驚。

劉澍自小聰慧,她是知道的,在青鹿書院的時候,他總是因為貪玩不願意寫功課,還逃課出去野釣。

但書院的先生們都不太苛責他,因為回回考試,他都能考出不錯的成績。

但她沒想到劉澍竟然會被趙大人賞識。

今年科舉的主考官,翰林院資曆最老的學士趙倫趙大人,是他爹幾次三番想巴結都巴結不上的老古板,真學士。

聽聞此人向來潑辣至極,雖有真才實學但與任何人都不對付。

這樣的人居然看上了劉澍,還將其帶在身邊輔導。

看來是真的喜愛他。

明熙雖心裡震驚,但也由衷地為他高興:“看來你選對了路,來汴京闖一闖果然不一樣。”

劉澍聞言卻有些沉默,他猶豫道:“家裡那邊…可還好?”

“好著呢,”明熙撐著臉讓他放心:“我走的時候大家都挺精神的,尤其是你姐,吃嘛嘛香。”

“那玉杉呢?”

劉澍囁嚅半天,還是問出了口:“玉杉過得怎麼樣?”

明熙意味深長地望了他一眼,望得他如坐針氈。

“她好得很,跟在通判身邊做事,許多人都誇讚她。”

劉澍低眉垂眼,卻是笑著:“那就好……”

問完了他,明熙又看向一直安靜的晉修,麵對他,明熙眉眼都溫和了些:“晉先生呢?在汴京一切可好?”

晉修已經在吃菜了,挑著寡淡的菜葉吃著,乖巧的樣子像一隻白兔。

他聞言抬頭,輕聲應道:“嗯,一切安好。”

“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同小澍在一起呢。”

晉修望了望劉澍:“今日季大人提到他也會來,想到當初漁陽時我還前去看過他,就想著也跟著來敘敘舊。”

“真的隻是敘舊嗎?”

明熙不懷好意地挑眉笑道:“難道不是為了幫季大人的心上人診病的?”

明明是他二人正在敘舊,但許是聽到了自己的名字,季飛紹笑著插了進來:“不過隻是普通朋友,二姑娘可彆損人清譽。”

晉修也淡淡解釋:“我此前並不知這事,那人冒犯了你,往後我不再去看了。”

季飛紹也跟著道:“是啊,冒犯了二姑娘,等改日我必壓著孫姑娘登門道歉。”

“可彆。”

明熙冷笑著拒絕,倒不是因為她大度,孫月顏的道歉,她葉明熙受不起,也不願受。

有季飛紹在,這頓飯終究是讓人倒胃口的,明熙也沒吃幾口,見幾人都停了筷子,就匆匆行禮退下。

幾人離去之前,晉修還喊住了她。

他湊到明熙麵前,望了望身後沒人跟上來,慢吞吞道:“雖外麵都傳我是住在季府的,但實際上我住在京城北邊的那座懷興客棧,往後你若是有事,可以直接去天字房找我。”

明熙有些訝異,與前世不一樣的事又出現了。

前世他被季飛紹帶回汴京後便一直以客人身份常住季府,後來明熙被關進春棠院,他也一直住在季府上,隻是日日都往後宮跑。

以季飛紹強烈的控製欲,怎麼會讓他一個人住在外麵。

晉修隻是淡淡地笑:“記住了?”

明熙這才回過神來,有些懵道:“哦…知道了。”

她想不通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變故,但總歸是有好處,晉修住在外麵,往後她去找他也會方便許多。

本想著回京之後要與晉修少些聯係,但如今看,倒是沒什麼關係了。

上了回府的馬車,明熙抓著葉明芷的手,嚴肅地問她:“四殿下是不是還一直在騷擾你啊?”

葉明芷靠在軟枕上,神色有些累了:“往後就算再不喜歡他,說話也該禮貌些,他畢竟是皇子。”

明熙皺眉:“我就是忍不了嘛!”

她湊近姐姐的臉:“阿姐,你不會喜歡他吧?”

葉明芷睜開眼,扭著她的臉甩開了:“累死了,我要睡一會,彆煩我。”

見她沒否認,明熙一下子鬨開了。

“不可以!他不是什麼好東西!彆看他現在對你好,我知道他不是好人的!不可以喜歡他。”

葉明芷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妹妹究竟對四殿下哪來的這麼大偏見,但她也看出來明熙不會想說。

她也就不問,閉上眼開始休息。

*

宴會之後又過了幾天,明熙在汴京的日子也開始慢慢平穩下來。

一日白天,她在汴京的藥坊抓藥時,同已經開始熟悉起來的大夫聊著天,還說著以後若是忙不過來可以喊她來幫忙。

此前京城內便已經傳開,說江湖有名的那位神醫晉修有了個關門弟子,就是前不久才回京城來的侯府葉家二姑娘。

京城的藥鋪大夫們也都稀奇,經過這幾日相處,也知道她是個性格善良的好孩子,都十分歡迎她去藥坊幫忙。

她這天正找藥呢,外頭進來一女使,匆忙道:“我家夫人又發病了,請大夫走一遭吧。”

藥坊的大夫是個上了歲數的老人家了,聞言搖頭道:“你家夫人的病你也清楚,咱們都沒法子,隻能用藥材吊著。”

“可是…可是我家夫人今日將藥都吐了……”

明熙聽見了,她走上前:“你是誰家的?”

哪曾想那位女使認出了她:“二姑娘,我我是慕家的。”

慕家?

明熙瞬間變了臉色:“那你說的,難道是你家楊夫人?”

“正是,”那女使涕淚連連,“夫人自從小公子走後,便一直身體不適,近兩年更是眼中,連床都下不來……”

沒等她說完,明熙飛快地收拾了自己的東西:“我先回去拿藥箱,你在慕府門口等我。”

說罷飛快地回府,拿上了自己的東西,又從院子裡找了幾味藥材,步履匆匆地往隔壁趕去。

女使將她一路帶進了後院,再次進到慕家,此刻明熙心裡滿腹的緊張疑惑。

這幾年來,慕箴雖明麵上與慕家沒有任何聯係,但他都有暗地打聽汴京的消息。

楊夫人病得這麼嚴重,他們在汴京怎麼可能一無所知。

下人們見是她抱著個醫箱來,都有些愣住。

帶路的女使見狀嗬責道:“都傻站著乾什麼,耽誤了夫人的病情唯你們是問!”

這才反應過來打開了房門,讓二人進去。

房內滿滿的火炭,隻一進去就熱得一身的汗。

慕鈞正跪坐在床前,握著楊天音的手,低頭垂淚,聽見聲音,他笨拙匆忙地轉身:“大夫?是不是大夫來了?”

見到是明熙,他頓了頓:“…明丫頭?”

明熙匆匆一瞥,見楊天音已經昏迷,麵色慘白,知道情況危急,將藥箱放下趕到床前,先是凝心診了一脈。

慕鈞已經有些摸不著頭腦了,問一旁的女使:“不是讓你去請大夫?”

女使也有點緊張:“京城裡藥坊的大夫我都問了,隻說用藥吊著夫人,都不願來,是葉姑娘聽聞後願意跑一趟的。”

慕鈞便也沒再說什麼,他沒有聽過坊間的傳聞,也不清楚明熙擅長藥理,隻是有人還願意來看一眼他的夫人,他便覺得應該相信。

他沒有再出生打擾,隻是擦擦臉上的眼淚,安靜等著明熙的診治。

直到明熙一臉凝重地放下了楊天音消瘦的手腕。

開始飛快地報藥名:“柯見草四兩,雪明香一錢,辛槐香兩錢,乾椒半兩……”

語速飛快地一口氣報了十幾味藥和劑量,結束後問一旁拿筆墨急得手忙腳亂的女使,問她:“需要重複一遍嗎?”

女使搖頭:“都記好了。”

“好,”明熙點頭,“去抓藥吧,越快越好。”

女使得了命,又飛一樣地跑了出去。

趁這個空擋,明熙將楊夫人的被子往下拉了拉,屋子裡本就悶熱,被子還蓋的那樣高,隻讓人喘不過氣來。

她想慕伯父問了幾句夫人的狀況。

“是不是夜夜失眠,睡不好覺,白日裡頭疾難忍。”

“畏冷,見不得風,一吹就咳喘上不來氣?”

慕鈞本想著她愛好這方麵,卻沒想到是真的精通,聞言連連點頭,眼裡滿是夫人有救了的喜悅。

“是,你怎麼知道?”

她怎麼知道?

明熙望著一臉鬱氣的楊夫人,麵無表情道:“夫人這是心病。”

藥石難醫,就如同前世的她,一模一樣。

第76章 傳書

明熙開的藥也不是什麼良方, 就是晉修同她說的,改良後的引香藥方。

她心裡明白,楊天音的病是心病, 是如同她前世一般積鬱過深導致,除了解開心結,根本沒有辦法。

城中大夫們說得對,這根本就沒法治,隻能用藥吊著。

也虧得明熙前世經驗多,除了引香外, 還有幾個提精氣的方子, 也一並寫給了慕伯父。

女使將藥材買了回來, 她按照記憶裡如法炮製,烘了一模一樣嗆辣的引香藥囊出來, 交給慕伯父。

“我方才寫的方子, 每日早晚飯前一服, 至少能讓夫人睡得安穩些, 頭疼緩和些。”

她又拎起香囊:“至於這個香囊,您掛在夫人床幔上, 日日夜夜聞著,往後再見了風喘不上氣, 深嗅一口即可緩解。”

慕鈞都一一記下了。

“您有去請過晉修嗎?”

對於這個名氣頗大的神醫, 慕鈞自然是請過, 他滿含眼淚道:“我帶了百萬金去請他診治, 卻連麵都沒有見到就被人趕出了季府。”

明熙:……

她知道晉修不在季府,將慕伯父趕出來八成也是季飛紹的傑作, 她咬了咬牙,安慰道:“沒事, 我與他是故交,明日我再去將他帶來幫夫人看看。”

慕鈞感動得眼淚嘩嘩:“明丫頭,你可真是好孩子。”

明熙頓了頓,還是說道:“伯母的病,乃是心病,若是一日不解開心結,隻怕是好不起來的,伯父日常在身旁還是該多規勸規勸。”

這個道理,慕鈞又有什麼不懂的呢,但他隻是閉著眼神情痛苦地搖了搖頭。

“我若是能勸得動,夫人也就不會這般傷神了。”

想到前世自己身邊人也總是讓她放下吧,往前看,她又何嘗能做到呢。

明熙沉默了片刻,抬頭堅毅道:“我會努力讓伯母好起來的。”

*

從慕府出來的時候,時間還早,明熙看了看天色,便沒有回家直接奔著城北去了。

她找到晉修所在的客棧,正要上樓找他,就見他背著藥箱已經往下走了。

二人四目相對,都有些愣住了。

晉修:“這麼晚來找我,有急事嗎?”

“急事,天大的急事。”

她語速飛快地將楊夫人的病症說了一通,晉修好像有點著急,拉著她的衣角:“你先跟我來,咱們路上說。”

明熙以為他要出門問診,便也跟著上了他的馬車,行駛過程中,她將前世自己的症狀儘可能完善地描述出來。

還沒講到一半,晉修的臉色已經變了,倏地嚴肅又蒼白起來,他猛地抓住明熙的手腕就要診脈:“你不舒服了?”

“不是我,”明熙沒動,讓他安心下來才說道,“是住我隔壁的一位夫人,你也應該知道,就是慕箴他娘。”

明熙著急道:“我幫她開了引香的藥方,但我不知道要怎麼調理,我看她的情況不是很嚴重,發病也沒多少時日,想著你應該會有辦法。”

前世她都強弩之末,隻剩出的氣了晉修都能把她治得下床走兩步,她想楊夫人現在症狀還算輕,對晉修來說應該也沒什麼難度。

晉修點頭:“如果情況真如你所說,確實可以治愈,等我們回去之後我就去看看。”

得了他這句話,明熙才算真正放下心來,她笑著長呼一口氣。

馬車慢慢停了下來,下一刻車外就是一道嚴肅的聲音:“車內是何人?”

晉修掀開車簾,遞了一塊什麼東西:“奉季大人之命前來。”

很快,馬車又開始往前進。

明熙這才想起來問:“你是去誰家問診?”

她一邊問一邊撩開車簾。

卻整個人驚在了原地。

紅磚高牆,蟠龍彩畫,每一棵路過的樹,每一塊磚瓦,都讓她無比的熟悉。

這兒是皇宮。

明熙怔然轉頭:“你今日來?”

晉修神情淡淡,朝她湊近了些,拍了拍她的手似在安慰:“我來為陛下請脈。”

“你怎麼不說!”明熙驚慌失措,神色極度慌亂,在這宮牆之內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她感到窒息與難耐,“怎麼不說!讓我下車!我要回去!”

“冷靜一點。”

“你讓我怎麼冷靜,這兒可是皇宮!”明熙唇色都有些蒼白。

曾經的那份無力,絕望,與陽光透不進春棠院時晦暗的每一個陰天的沉悶,似乎都在此刻再次湧了上來。

她都快喘不上氣,潮水與暴雨已經淹到她鼻腔之下,漫上來一股潮濕的窒息。

一雙手清涼地貼在她臉色。

明熙抬眼望去,望進晉修一雙平淡又沉寂的雙眼。

“冷靜下來,”他平和的聲音就像藤蔓,抓住了沉溺水中的明熙,他說,“我在你身邊,沒事的,不會有人苛責你,也不會有人欺負你的。”

明熙望著他的麵容,與記憶中憔悴落魄的形象不同,她這才緩緩平靜下來。

是,沒事的。

她慢慢定下心來。

她已經重新來過,曾經的那些歲月已經過去,結束,走到了終結。

眼前的每一天,都是新的一天。

明亮的,快樂的。

明熙垂眼,聲音有些啞:“怎麼帶我來這裡?”

她委屈極了,甚至有點想哭,自從待在慕箴身邊,她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

但是皇宮,實在牽扯出太多她不願意麵對的記憶。

她不喜歡這裡,無論是因為被困在春棠院,還是姐姐被掩埋咒罵,四四方方的宮牆就像精美的牢籠,讓人無法逃脫。

晉修沒想到沒想到她會有這麼激烈的反應,皺著眉有些懊惱的說道:“抱歉…宮裡要我儘快入宮,我以為你有要緊事,隻想到讓你先跟著我走,方才也沒想起來讓你先下去。”

事已至此,再說那些也沒什麼用了,坐著晉修的馬車此刻若要再掉頭回去,隻怕會更加顯眼。

明熙皺眉:“沒事,但是我可以跟你一起嗎?”

晉修見她冷靜下來了,點了點頭:“沒關係,之前也有小廝跟著我來的,反正你也是我弟子,就當一日我的助手吧。”

將明熙牽扯進來,他也後知後覺感到有些不妥,小聲說道:“等回去咱們就去慕府看看,楊夫人的事我一定儘心。”

見他滿臉自責,明熙笑了出來:“那可就說好了。”

似乎是提前通傳過了,馬車一路駛到了乾清宮。

明熙拉著晉修的手下了車,望見門口站著的,依然是李闋的心腹,德全公公。

他較之幾年前消瘦了些,望見晉修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恭敬地迎了上來:“大人,您可算來了,陛下今日又咳血了……”

他望見明熙,頓了頓:“這位是?”

晉修沒答話,隻是自顧自地往前走:“之前吩咐的藥材可準備齊了。”

“齊了齊了的,”德全忙不迭點頭,“已經放在小廚房了,大人看是要怎麼熬?要不要寫個方子讓下人們去做?”

“不用,你先將藥材送來,等我看過了再說。”

德全聽了,急忙使喚身邊的人叫把藥材都送來。

見他們唯晉修之命是從的殷切態度,明熙在心內納悶到,前世李闋要到二十九年才亡故,如今還有幾年時間,怎麼就感覺李闋命不久矣了。

被仔細地搜過身檢查過之後,她跟著晉修進了門。

令她出乎意外的,李闋當真半死不活地躺在龍床之上,麵色青黑,昏迷不醒,唇邊殘留著宮人尚未及時拭去的血漬。

這情況看著比楊伯母眼中多了。

晉修坐在塌邊,先是診脈,也不知情況好是不好,他神情自下了馬車後就沒變過,總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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