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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是誰

慕箴就那樣安靜地看著牆頭上的人。

忽然低下頭去揉了揉眼睛。

明熙見狀, 急急忙忙從牆上翻下來:“怎麼了?不要揉。”

作為醫師的習慣,她看不得旁人揉眼睛。

她跑到慕箴麵前,捧起他的臉, 仔仔細細看了,見他的雙眼仍舊漂亮,隻是有些紅。

明熙皺眉:“不是說不能揉眼睛嗎,看,給你弄紅了。”

“嗯。”

慕箴乖巧地任她動作,應了一聲。

明熙將人放下, 又去看他手裡的平安鎖, 經文已經篆刻完畢, 他在沿著邊緣刻些花紋。

“不用這麼精致,經文刻好就行了。”

慕箴望了手中的東西, 突然覺得有些委屈。

有人來提親, 她自個高高興興地跑去見人, 將自己丟在這裡, 他還要給這個小沒良心的刻經文。

明熙走後,他篆刻下的每一筆, 每一刻,無一不在想她。

他雖滿腹委屈, 等經文刻完後卻又舍不得走。

如果明熙馬上就回來了呢?如果她回來, 要來找自己, 要來拿這塊鎖呢。

他平靜地一直等在這裡, 甚至花紋都刻了幾圈,明熙才匆匆回來。

少女爬上牆頭的那一瞬間, 慕箴就看見她了,他看著明熙依舊明麗的模樣, 忍不住有些哀怨地想。

為什麼還沒有開竅呢。

他已經等了好久好久了,從漁陽重逢的那一天開始,他就一直像今日一般,站在原地,隻等著她能回一次頭,或者想明白一次,朝他堅定地過來。

慕箴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簡單的事啊。

可是當他忍不住眼前彌漫起茫茫霧色,他借著花落狼狽地低頭擦拭眼角時,望見明熙著急地朝著自己跑來。

小心又急迫地捧起自己的臉時,他又什麼都記不起了。

那些酸澀,不安和湧動不停的委屈,統統在她隨意流露出的關心下煙消雲散了。

他就是這樣好哄。

慕箴難免苦澀又無奈地心想,他不需要去設想未來,他隻活在每一個,明熙朝他奔赴而來的瞬間。

慕箴閉了眼,熟練地又將那些心事妥善藏好,將那塊平安鎖放到明熙手心。

明熙摸了摸鎖麵密密麻麻的篆刻痕跡:“你早就做好了,怎麼一直在這坐著?”

慕箴低著頭:“我在等你。”

他起身,溫和又疲憊地笑笑:“等到你了,那我就回去休息了。”

見他要走,明熙喊住他:“阿箴。”

明熙孩子氣道:“今日我去城南的湖邊了,聽聞那荷花可好看了,下次咱們一起去吧。”

“你既然去了,沒看到嗎?”

“沒有,”明熙搖搖頭,“我到那後,一直想著你,後來就回來找你來啦。”

慕箴聽了,停在原地很久很久。

他一直望著明熙,用她看不懂的眷戀又無奈的神情,溫柔像片撲麵而來的海,要將她淹沒。

慕箴上前,揉了揉她的腦袋,手上用了點力氣,將她的發帶都弄散了。

“好。”

慕箴這才高興地笑出來,明朗重又回到他眼眸:“我記住了。”

*

明熙將平安鎖鄭重地帶到弟弟身上,又拍了拍他軟乎乎的小肚子,笑得有點傻兮兮的。

何淑望著她,神情憂慮道:“禮部侍郎怎麼也是個三品官員呢,明熙就這樣拒絕了,不會被忌恨上吧。”

葉明芷看著一旁滿不在乎,沒心沒肺的妹妹,揉了揉額心:“陸家世代書香,家中上下都講理,不會因為這些事翻臉的。”

何淑躺在床上,還在唉聲歎氣:“其實陸家真的很不錯呢,家世清白,人也好相處的很,那個二公子還對明熙用情至深的很呢。”

“明熙不喜歡他,再好也沒用啊。”

何淑聞言欲言又止:“你說…她會不會還不懂什麼叫喜歡?”

葉明芷望著妹妹兀自玩耍的身影,沒有說話。

當天夜裡,葉明芷搖了搖在被窩裡昏昏欲睡的妹妹:“你同姐姐說實話,你是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

“唔?”明熙睜開迷蒙的雙眼,這幾日因為拒絕了陸家的提親,她被葉鴻文罵死了。

禮部侍郎家的公子,未來仕途肉眼可見的順遂,這樣好的一門親事,家中夫人居然都不跟他打聲招呼就退了。

葉鴻文在家發了幾日的瘋,明熙被弄得心力交瘁,累的要命。

她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重複著這幾日已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話:“沒有呀,真的沒有喜歡的人。”

葉明芷又問她:“那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會喜歡什麼樣的人呢?”

一聽這話,明熙有些不困了,睜開眼睛仔細想了想。

反正不能像季飛紹那樣兩麵三刀的陰險小人,前世她吃夠苦頭了。

於是她掰著手指頭仔細列舉:“首先一定要心底善良,性格也要平和,不能不能動不動就衝我發瘋。”

“最後一輩子寵著我,對我好,要一直對我笑,還要長得好看。”

明熙想了想,又補充道:“手也要好看,會做些手工活的更好。字也一樣,永不能找個字比我還醜的,最好是個閒散之人,不能一天到晚在外麵忙不回家的。”

她一條條地列舉,越說葉明芷越頭疼,她這範圍越說越小,感覺根本就是照著誰說的。

葉明芷納悶道:“真的沒有喜歡的人?姐姐是很開明的,家世地位我都不看重的,你不用不好意思說。”

明熙也納悶:“真的沒有呀。”

她困了,打了個哈欠,沉沉睡了。

徒留葉明芷一個人在夜色中淩亂。

妹妹喜歡的標準這麼狹窄,她上哪逮來這麼個人??

平靜的日子過了沒兩天,就在明熙以為李闕的身體要慢慢養好的時候。

又發生了一件大事。

翰林院起居注史官主筆家中查出被廢棄的手稿。

上麵詳細記錄了李闕篡奪皇權,弑兄上位的全部過程。

李闕最是忌諱旁人提起此事,當初上位時用鐵血手段,血洗了上下所有不服的臣子,汴京腥風血雨了幾年,才漸漸平穩下來。

逼著他們將這段曆史修飾,為了這事,當初死了不少史官,那些言辭犀利的事實全都被搜刮一起,一把火燒了個乾淨。

沒想到在這個時候,還能在主筆家中找到那時的舊稿。

或許他們的臣服是假的,李闕暴怒,下令徹查整個翰林院,與此事有關的史官儘數下獄,無關的人員也大都被下放。

翰林院中的人被幾乎換了個乾淨。

明熙聽說陸津也受牽連,被打發到偏遠的小城。

這事來的突然且蹊蹺,李闕也因為此事更是怒急攻心,一蹶不振。

眼看著真的要沒了命。

所有的一切都開始與前世偏離,更是發生了許多她不知道的事。

陸家夫人為小兒子的遠行哭儘了眼淚,京城更是有傳言道,葉家二姑娘是個不詳之人。

陸家先前還好好的,隻是因為上門提了親,陸津便慘遭禍事,此次流放外城,指不定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原先明亮的未來一下子仕途無望。

都是那個葉明熙害得。

對於這個傳言,明熙沒什麼反應,葉明芷也沒什麼波動,隻有葉鴻文是真的暴跳如雷,逮到一個嚼舌頭的就罵一個。

也不知道是害怕明熙未來嫁不到好人家,還是真的關心女兒。

陸津來信說要與明熙見一麵時,她沒怎麼猶豫就答應了。

他約的還是上次二人沒有看成荷花的湖邊,陸津坐在馬車上,明熙上車進去時,見他正在怔愣地望著遠方的湖景。

幾日不見,他消瘦了太多,原先還要笑一笑才能看見的酒窩,如今清晰可見。

陸津望見她,含蓄一笑,經過這幾日的動蕩,整個人都沉穩了許多。

“那些傳言,不是我散播出去的。”

明熙坐在他對麵:“我知道,我也並不在意。”

“其實我與這件事關係並不大,”陸津低頭道,“我爹問我要不要幫忙,我拒絕了。”

“這個京城,我也沒什麼心思呆了,在翰林院做史官,大家也都因為我爹和大哥的麵子總是對我瞻前馬後,與我一開始想做的事一點也不一樣。”

陸津望著遠處:“我想趁這個機會出去看一看,家裡人都反對,隻有我大哥同意了。”

“人生那樣長,我才不要一直過順風順水的生活呢。”

老實說,明熙突然對他改觀了不少。

見他離京沒有自己想的傷心,安慰的話都咽了回去,她若有所思地看著陸津:“若是你之前就說了這些話,說不準我就同意了呢?”

“真的嗎?!”陸津一瞬間又原形畢露,“其實隻要你一句話,我還是願意為你留下來的!”

明熙擺擺手,彎腰就要下車:“一路順風。”

“明熙。”

許是就要離彆,不知道下一次再相見是什麼時候,陸津第一次喊了她的名字。

“這兒的荷花……真的很漂亮,我馬上就走,上一次你沒有心思,這一次,你留一會好好看看吧。”

簡樸的馬車帶著陸津很快駛出了京城,明熙安靜地目送,又將視線轉回了那片漂亮的湖泊。

盛夏時分,蟬鳴聲聲,汴京的風帶著乾燥的熱意,明熙看了一會滿湖爭相盛放的荷花,心中一片平靜。

真的很漂亮。

她淡淡想著。

身後一道陰影遮下,為她擋住了午後的烈陽。

身邊的品秋一臉警惕地望著來人。

明熙心中想著某個人,回身鬼使神差喊了一句。

“阿箴。”

季飛紹撐著一把油紙傘,將麵前的人遮得乾淨,自己身上卻是盛光斑斑。

毒辣的日頭打在他臉上,雙眼微眯,神情有些不快,輕皺起眉:“你在喊誰?”

第82章 頓悟

她在想誰, 跟眼前人有哪怕一絲一毫的關係嗎?

明熙沒有搭理他,更懶得站在他的傘下,抓著品秋往旁邊走了走, 躲開了那一小片的陰影。

季飛紹瞧見她躲自己的動作,心情難以抑製的下沉。

眼前這個姑娘,同所有人關係都那麼好,即便是口口聲聲要李懷序遠離她姐姐,但她對李懷序依舊算得上和顏悅色。

隻有他,從來隻有在他麵前, 乖巧的一張小臉不是警惕就是掩飾起來的厭惡。

季飛紹實在忍不了, 皺眉:“還這麼怕我?雖說你做了一場毫無根據的臆夢, 但我什麼都沒對你做吧?至於對我這麼避之不及?”

不說話還好,一說起這個, 明熙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貓一般驚起, 瞪著一雙圓眼滿是火氣:“季大人幾年前還讓我不要肖想, 如今反倒一遍又一遍的提起, 若不知道的,還以為季大人當真對我動了感情呢。”

“如果是呢?”

一句話, 將明熙腦子砸懵了,她震驚又茫然地看著眼前麵無表情的男人, 呐呐:“你, 你說什麼?”

季飛紹持傘, 一步步朝她逼近, 往日每每碰見此人,總是高高在上地歪著頭看她, 睥睨萬物的頭顱此刻卻是在明熙麵前低了下來。

他稍稍彎腰,想來挺直的脊背微彎, 眼神平淡又瘋狂地盯著眼前之人:“我說,若我真的對你動了感情呢?”

明熙目瞪口呆,錯愕與驚恐讓她長久地說不出話來:“你,你瘋了?”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明熙忍不住退後兩步,眼神驚慌失措地望著季飛紹:“你,你三年前可不是這麼說的!”

三年前,宮中對峙時,他將話說得那樣決絕,絲毫沒有給自己留過退路。

但是季飛紹知道,他後悔了。

說不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按照計劃,他本該暗中與將軍府的趙姝意打好關係,梅家的勢力他一定要得到的。

至少在郴州之行前,他都一直沒有動搖過。

後來在郴州重逢,他不知道原來三年可以讓一個小姑娘有如此驚人的變化。

她明亮,開懷,肆意,就是有非比尋常的能力,能夠吸引無數的目光。

每時每刻,隻要視野當中有她的出現,你都再看不進去任何。

趙姝意找上他的時候,他有千百種方式可以讓自己抽身,不叫她壞了對自己的印象。

但季飛紹當時望著對麵的人,有些心不在焉地想,反正都是梅晟的孫女,娶誰不都是一樣?

如果他娶葉明熙的話。

她那樣明麗的人,若是成為了自己的妻子,會是什麼樣的?

會滿心滿眼都是自己,不在害怕,躲著自己,她看著膽子就小小的,若是受了驚嚇,會止不住地往自己懷裡縮嗎?

就像當年漁陽行宮裡那樣,熟稔又親密地抱著自己。

這樣的念頭隻是想一想,就能讓季飛紹真情實意地愉悅起來。

季飛紹盯著眼前的人,見她滿是抗拒,兀自笑了笑:“我又不是君子,何必言出必行,反正你都做了我們會成為夫妻的夢,讓它變成事實,難道不好嗎?”

“不好!”

明熙頭發都炸了起來,隻要一想到自己仍要同這個人朝夕相處,都忍不住想要乾嘔:“這汴京城我誰都能嫁,唯獨不可能嫁給你,你死了這條心吧!”

饒是再好的耐心,也在這句話麵前冷了臉。

季飛紹麵無表情,眼中的寒意讓人徹骨:“你能嫁給誰?”

他勾唇嘲諷一笑:“就連禮部侍郎家的公子簡單提個親就能被撤職下放,這個汴京城,誰敢娶你?”

聽他這麼說,明熙有些怔然地張了唇,忽感恐懼之意爬滿全身:“是你……”

“是你乾的?翰林院的事,是你捅出來的?”

季飛紹沒有說話,卻也沒反駁,隻是似笑非笑地盯著眼前的人。

“算他聰明,沒有找他爹替自己解決這樁麻煩事,不然整個陸家,我都不會放過。”

明熙真的被嚇到了。

這樣偏執,狠厲,又發瘋的季飛紹,瞬間讓她想起前世每一個窒息時刻。

先是不準看彆的男人,再是不能輕易出季府,直到最後被鎖進後宮,鎖進春棠院,就連身邊看管的侍從都要是女的。

“你瘋了……”

明熙被嚇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隻一味地扯著品秋的衣袖,步步後退。

難以忘懷的可怖記憶不斷在她眼前閃現,明熙麵色慘白,身子輕顫:“陸津不過就是向我提親,我都沒有答應,你便禍害了整個翰林院,禍害了那麼多人。”

“是我禍害的嗎?”

季飛紹聽聞她的質控,不解地歪頭,“難道那些文章,不是他們寫的,不是他們沒有焚燒,還放在家中的?”

他淺淺露出一個笑:“怎麼能說是我禍害了呢?”

見明熙眼神恐懼,季飛紹神情一頓,又繼而漫不經心地想著。

雖然沒有在笑,但至少她是在看著自己的。

如果同樣都能陪在自己身邊一輩子,愛意和恐懼,對他而言並沒有差彆。

季飛紹上前,不顧明熙的躲閃將紙傘塞到她手中。

“彆讓我知道還有其他人,”他望著明熙,眼神陰鷙,“陸津隻是個開始,如果再有人招惹你,你不會想知道後果的,對吧?”

明熙渾身發抖,季飛紹走後,她火速將紙傘扔給了品秋,白著臉,急匆匆地回府了。

在此之前,汴京那些關於她的傳言,她還並不在意。

今日之後,她反倒分外感激,最好所有人都能因此,躲她躲得越遠越好。

明熙回到自己院中,望著那株母親栽種的海棠,眼淚猝然就掉了下來。

可若是將來,她也有了喜歡的人呢?

她難道也要讓人家躲著自己,離自己越遠越好嗎?

一雙乾燥又溫暖的手捧著自己的臉。

明熙順著力道上抬,望見姐姐一雙平靜的眼睛。

“發生什麼事了?”

自回府之後就一直心不在焉的,葉明芷放心不下,追過來看,發現她竟然一個人坐在這裡,不聲不響地偷偷掉眼淚。

葉明芷已經很久沒有撞見她哭了,自從她在漁陽生活之後,每一天都是洋溢又歡快的。

不過回來沒多久,便又這樣哭,葉明芷忍不住想,難道她真的這麼不喜歡京城嗎?

明熙撲進她懷裡,哭得渾身都顫。

聲音沉悶又委屈:“姐姐,我可能一輩子都嫁不出去了!”

葉明芷歪頭,腦門上慢慢浮現一個問號。

她總是嚴厲,此刻聲音卻又溫柔:“怎麼會呢,那麼多人喜歡明熙。”

“我不要他們喜歡!”

明熙哭叫道:“我也不知道我會喜歡誰。”

“怎麼會呢。”葉明芷摸摸她的頭發,歎了口氣,“還記不記得你前幾天同我說的話?”

明熙抬頭,小臉滿是淚痕:“什麼?”

“那晚,我問你會喜歡什麼樣的人,你同我說了好多條件,還記得嗎?”

葉明芷望著自己的妹妹,眼神柔和:“你當時心裡,在想著誰?”

“你是在以誰為標準,說出那些特征的?”

想的誰?

明熙一時之間沒有了聲音,她開始回想。

溫柔,愛笑,會寫漂亮的字和一雙漂亮的手,還要會一點精致的手工。

這些零散又無厘頭的形象,漸漸彙聚成一個具體的模樣,好像出現在她眼前,正在衝自己笑著。

明熙微微睜大的眼睛。

“那個人,難道不就是你喜歡的人嗎?”

這話恍若平地一道驚雷,將明熙本就亂七八糟的內心狂轟濫炸,滿是炸裂火光後的炙熱蔓延。

慕箴?

她眼前浮現出慕箴一顰一笑的模樣。

她喜歡的人,是阿箴?

明熙猛地站起,張皇失措地又是擺手,又是搖頭:“怎麼會呢,怎麼會呢?”

她已經手足無措,淚水眼看著又要掉下來。

“我怎麼可能喜歡他呢?他那麼好,那麼好的一個人,我怎麼能…”

她想起季飛紹,想起前世自己為他感到心動的每一個瞬間,她茫然道:“喜歡一個人,難道不應該是向往他的一切,尊敬他,仰視他嗎?”

葉明芷聽了她的話,安靜地反問她:“你覺得這樣是喜歡?”

“這樣的兩個人,一個一直陪在你身邊,與他相處的每分每秒都是開懷自在的。一個高高在上,萬丈光芒,你從他身邊走過,心中滿是敬佩。”

葉明芷問她:“在碰見美景和難忘的美食,你第一個想分享的,會是哪一個?”

明熙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在你開心或者傷心的時候,會想讓哪一個來分享或傾訴?”

“在分彆的時候,哪一個會讓你更加不舍?”

“哪一個人的缺點,是讓你完全沒辦法忍讓,而另一個是讓你覺得無關痛癢,可以欣然接受的?”

葉明芷一句又一句地問她,明熙卻一句回答都說不上來。

因為她心中有明確的答案。

葉明芷輕輕說道:“明熙,你真的能分清什麼是仰慕,什麼是真切的喜愛嗎?”

轟、

遇見喜歡的東西時,她一定會塞給慕箴吃,即便是他不能吃的辣。

但前世在季飛紹那碰了幾次壁後,自己便也不再投喂他了。

那是隻有在慕箴麵前的任性和嬌蠻。

知道季飛紹的真麵目後,她厭惡,恐懼,發瘋一般想要逃離。

但是得知慕箴自毀身體離京,偏執又自厭地放棄自己時,她第一反應是心疼和痛意。

那是她痛慕箴之所傷,為慕箴的每一個過往真情實感。

原來她對於慕箴這樣的情感,才算的是真正的喜歡嗎?

明熙不由得問自己,若是她先在漁陽與慕箴相處,再回汴京遇見那個風華絕代,張揚肆意的季飛紹,她還會像之前那樣,如追光的飛蛾一般被他吸引全部目光,拚命追隨著他嗎?

不會的。

明熙心中清楚,她絕不會的。

在慕箴身邊,她也一樣肆意又陽光,遇見那樣優秀的季飛紹,一定會驚喜地讚歎一句,然後同慕箴悄悄咬耳朵,對他說,你看,那個人真厲害啊。

然後就不會再有任何故事。

在她為慕箴設想的每一個美好的未來,都將自己摘了出去。

她要他快樂,自在,逍遙於世,不要像她一樣飽受禁錮的折磨。

那如果,在這個未來裡,加上自己呢?

她會和慕箴生生世世都在一起,永遠也不離開。

就像陸津所說的,睜眼閉眼,看得第一個人,都會是他。

明熙堵塞的內心,忽然像是打開了一扇門。

讓她豁然開朗。

原來從始至終,她所喜歡的人,從來都是慕箴。

“原來是這樣,”

明熙怔愣地站在原地喃喃:“原來是,這樣啊。”

葉明芷見她醒悟,抹了一把她的眼淚:“要遵循自己的內心,選好了,想明白了,就放手去吧。”

明熙在姐姐走後,擦了擦臉,輕車熟路地順著海棠樹翻過院子,慕箴在屋中休息,她學著慕箴的樣子,用碎石去扔他的門窗。

慕箴探出身子,望見是她,眉眼帶笑,來到樹下伸出手,想要接住坐在樹上的她。

明熙沒有動,隻是這樣低著頭看他,仔細地看他的眉眼,輕聲問她:“阿箴,你有喜歡的姑娘嗎?”

慕箴聽聞她的問話,沒有回答,隻是又將手伸得近了些:“跳下來吧,我接著你,小心坐在上麵彆摔著了。”

“你先回答我。”

見她眼尾潮紅,咬著下唇,神情執拗,慕箴幽幽長歎:“有啊。”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有了。”

明熙眼淚滑落,聲音哽咽:“你這樣好的人,得多優秀的人才能與你相配。”

“不,”慕箴淺淺搖頭,“哪有什麼相不相配,我喜歡的人,她隻要願意留在我身邊,平安順遂,便是我一生所求了。”

第83章 指環

明熙朝著慕箴跳下去時, 招呼都沒打一聲。

將他嚇了一跳,但還是將她穩穩接住了。

明熙抱著他的脖頸,久久沒有鬆手。

她想起了以往的點點滴滴。

開心的, 煩憂的日子,想起他在汴京每一個接自己回家的傍晚,在漁陽年年為她贏得頭彩的節慶投壺比賽。

想起前世的時候,慕箴因父母相繼離世,想要離開京城時,他曾為自己遞來一封書信。

聞冬那時還來問過她, 說慕府的公子今日便要離開了, 想要約她去城門口告彆。

那時秋衣正濃, 天氣寒涼。

她又許久不曾單獨出過家門,季飛紹不在的日子裡, 她連一個人去宮裡找姐姐都不敢。

更何況是去城門口見彆的男子, 若是叫季飛紹知道, 他又要與自己生氣。

明熙當時隻猶豫了一瞬, 便搖頭拒絕了。

後來慕箴去了哪裡,過了什麼樣的生活, 她都再沒有耳聞了。

直到後來出事,姐姐告訴她, 慕箴臨死前還在玉安為她留了家藥堂。

曾經那個荒誕無稽的夢想, 沒有人放在心上, 隻有他好好地記住了, 並且努力地想要幫她實現。

但這些終歸都是後話了,那時的明熙哪裡想得到後來的那些故事。

她隻記得慕箴離京的那日午後, 汴京下了好大好大的一場雨。

就像一位真摯的情人,在為某些逝去的東西而哀悼。

從回憶裡抽離出來的明熙閉上眼, 淚水滑落在慕箴的脖頸,順著鎖骨滑到了衣襟內。

慕箴沒有躲,反倒將人抱緊了些。

他不知道明熙今日情緒為何反常,但他知道眼下她需要自己。

所以他儘可能地將所有都奉獻給她。

“怎麼了嗎?”

慕箴聲音輕柔柔的:“有什麼煩心事?”

“翰林院出了事,李闋還未病愈,又發了好大的火。”

明熙輕聲說:“隻怕這次,他是好不起來了,京城這段時間人人自危,上下動蕩,你要留在這裡,還是要回漁陽避避風頭?”

以為她是在為朝野動亂而憂慮,慕箴撫了撫她的長發:“我留下來。”

明熙這段時間狀態有些不好,他放心不下,怎麼舍得再離開。

“好。”

她聞言,沒有反對,隻是這樣應和著,並從他身上滑了下來。

衝他露出一個笑來:“我想要你幫我雕個東西。”

慕箴沒有一絲猶豫就點頭答應:“好。”

她跟著慕箴回了他的小院子。

他的的屋子自己年幼時也是去過的,過了這麼久,陳設布局什麼都沒有改變,明明家中富可敵國,錢財萬千,慕箴的房間內卻簡單到了樸素的地步。

唯一不同尋常的,是他屋中那扇高大得占了兩麵牆的書架。

滿滿登登放滿了書籍。

慕鈞雖詩文不通,兩個孩子卻都極忠愛念書,慕蔭是這樣,慕箴也一樣。

寬大的書桌上放著品質上乘的文房四寶,明熙隨意挑了一根筆,抽了張紙便畫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枚指環,上麵是一隻雀鳥的形狀,展開的雙翅呈包裹的模樣,形成一個沒有閉合的環形。

明熙一口氣畫了出來,怔怔地望著圖形,低聲說:“我想要這個。”

她轉頭,眉眼有些傷心,盈盈地望著慕箴:“會不會太難?太難的話,你把翅膀去了也行。”

慕箴見她這樣可憐的模樣,隻是抬手,克製地用手指欲觸不觸地蹭了她的臉頰,搖頭說道:“一點也不難,你想要的,我都會做出來給你。”

明熙放下筆,沒有起身轉過身子,撲進他懷裡。

“那你這段時間,就留在房間裡做這個,不要出門,院子也彆總去,好嗎?”

明熙抬起頭,隱隱有些淚意:“等這段時日過去,等安全了,我就來接你,好不好?”

慕箴啞然失笑。

自己多大的人了,還需要她來接自己?

但終歸知道她是擔心自己,慕箴雖不知她今日為何這樣粘人,但心裡到底一片柔軟和暖意,他答應了:“好。”

他什麼也沒問,什麼都不說,隻是一心地信任和遷就著她。

明熙閉了眼,又想到今日湖畔邊,季飛紹靠近自己,執拗又瘋狂的眼底。

他說,彆讓他再發現第二個。

單單隻是上門提親,陸津下場便落得如此,若是被他發現了慕箴。

慕箴會如何呢。

明熙不敢想,甚至不敢閉眼,生怕那個夢魘一般的斷首畫麵重又出現在眼前。

她鎮靜地與慕箴告彆,回到自己屋中,開始寫下自己尚還記得的,關於季飛紹的所有事。

在這之前,她隻想讓身邊的家人朋友都好好地活著,至於季飛紹她從來沒有去想過自己要將他如何。

但她想到了慕箴,想到了今日季飛紹對自己的威脅。

不論他說對自己感興趣這事究竟是真是假,明熙賭不起分毫,既然如此,如果有辦法可以阻止他,扳倒他的話……

明熙閉了眼,今日一天情緒起伏太大,自己都尚未沒有好好消化一係列的事,讓她頭疼難耐。

她吹了燭火,上榻休息。

迷蒙間,她做了很多很多的夢,關於慕箴,關於家人,關於季飛紹所有甜蜜和絕望的往事。

家裡人同意她與季飛紹之後,他很快地將婚期選在了臨近的日子。

他說自己再也忍耐不了,想越快越好。

當時明熙看了一本奇誌異聞,上麵說西域的情人們會互相送給對方指環,一是定情之約,而是約束之意,象征著二人會長長久久地走下去,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她很喜歡這個傳聞,於是自己親手畫了圖樣,想要季飛紹送去工坊做一對出來,戴在二人指間,十指相扣時,指環便會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但是季飛紹隻是匆匆看了一眼,匆忙又敷衍地衝她笑:“明熙,汴京沒有人戴這樣的東西的,我每日上朝都會很顯眼,也很麻煩的。”

明熙當時呐呐,心裡想了很多說辭。

比如你可以隻在家裡戴,比如你可以做出來之後用紅繩穿著戴在頸上。

但她望著季飛紹總是來去匆匆,忙得見不著人的身影,又什麼也沒說,隻是將畫紙平靜地揉成一團,假裝沒有發生過這場對話。

明熙很想要這對指環,就像她在很年幼的時候就一直在幻想自己將來婚假之後的生活。

她渴盼著有人能熱烈地,始終如一地愛戀著自己,渴盼著未來與某人相濡以沫的感情。

昏沉沉的夢裡,她看到自己失落地坐在角落,腳邊是團成團的畫紙。

她看到有一雙骨感如玉的手伸過來,撿走了那團紙,如視珍寶地將它小心展開又撫平。

她看到有一個挺直如竹的身影坐在桌邊,一下又一下地做著手上的動作,沒有停歇,沒有抬頭,都不曾休息,隻是默默地忙活著什麼。

終於,明熙看到那人站起,轉過身。

慕箴臉上帶著一貫明媚又溫柔的笑臉,將手上的東西舉起,遞到她麵前。

“你想要的,是不是這樣的?”

白玉飛鳥花紋的指環,安靜地躺在他手心。

同自己畫出來的一般無二,明熙終於止不住地蹲下身慟哭。

自己曾經的念想,曾經放棄的執念,終究會有人視作珍寶,將你已經扔掉的東西重又撿了回來,捧到你的手心。

明熙醒來時,十分平靜。

她沒有哭,甚至心中一片安寧。

以往每每夢見曾經,她總是會在滂沱眼淚中醒來,伴隨著無邊的苦悶與痛意。

聞冬這時候進來,推開了門窗道:“今日是個大晴天呢。”

“嗯,”明熙抬眼,長舒一口氣,“往後,會一直都是晴天的。”

那場在她心中轟鳴不休的暴雨,終於雨過天晴,再也不會出現。

*

果然如同明熙猜測的一般,李闋經過翰林院的事情後病情越發嚴重,連上朝都停了,平日奏折也要靠李德全念給他聽。

她後來又跟著晉修進了一趟宮,明熙想確認李闋的情況是不是裝的。

然而她望見床榻上昏昏欲睡,意識都不怎麼清醒的李闋,終於確信,他活不到自己預料的時間了。

太子總是頻繁地出入乾清宮,連平日裡的事務也不做,隻一趟又一趟地來觀察著李闋的病情。

好像在等著他什麼時候咽氣。

太子一黨蠢蠢欲動,京中總是籠罩著一股山雨欲來風滿樓的緊張,就連葉鴻文每日也都焦躁不安,緊鎖眉頭。

明熙自然知道太子會在不久之後的宮變中失敗,就算沒有季飛紹在,太子此人驕奢淫逸,性情暴戾,早在這幾年內朝野上下就隱隱有著要廢太子,立四皇子的提議。

這也是為什麼此次北朔有亂,李懷宜卻死活不肯隨兵離京的原因。

李闋正病重得厲害,若是自己一走,李闋這頭駕崩,他如何能趕得回來?

所以李懷序走後,他總是心神不寧地日日前來乾清宮請安,巴不得李闋明日就死,李懷序遠在北朔,自己好順理成章上位。

葉鴻文作為太子黨羽,人雖然是個在光祿司任職的芝麻綠豆小官,但祖上傳下來侯位還是讓他在太子麵前有一定的席位。

這段時日他也跟著太子忙前忙後,前世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葉府上下都被李闋隨意找了個由頭殺雞儆猴,意在警告太子,敲打那群跟著太子蠢蠢欲動的官員。

那時明熙與姐姐都已嫁人,幸免於難,可惜何淑跟著葉鴻文一起下了大獄,落得一個死。

那時她求遍了人,季飛紹也好,姨母祖父也罷,就連李懷序也架不住親自去向李闋求情,都沒能改變他的決定。

明熙一直想著這段時日儘可能地破壞葉鴻文的差事,哪怕一件也好,能讓他被太子黨厭棄。

她對葉鴻文沒什麼感情,但至少做不到眼睜睜看著她赴死,更何苦還有何淑和尚未足歲的弟弟。

但葉鴻文向來不將公務帶回家中,她就是想使絆子也沒辦法。

就在明熙想著要不乾脆直接闖進他書房點一把火,將書信公文統統燒了算了。

沒想到聽聞葉鴻文白日在光祿司辦事出了紕漏,被上司革職,待業家中。

明熙正納悶,她收到孫國公府的帖子,邀她一見。

再次見到孫月顏時,她滿麵嬌衿笑意我,望著明熙,眼底是止不住的嘲諷和得意。

“如果你若是好好地求求我,說你知道錯了,再也不會纏著季哥哥,我說不準會放過你父親,讓太子表哥重新重用他哦。”

明熙一臉平靜地望著眼前美麗卻愚蠢至極的姑娘,心裡早已老淚縱橫。

這是什麼雪中送炭的大恩人啊!

第84章 賜婚

明熙有些不可置信:“是你動的手腳?還是你爹娘, 其他人的主意?”

孫月顏見她一臉驚訝,以為是真的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感到害怕,不免有些趾高氣揚地笑道:“怕了?你也知道如今官家病危, 不日我家太子表哥就要登上大典,你若是識相,向我說些好話,為你曾經在宴會上的事道歉,我也不是不能原諒你。”

明熙看她的眼神,都有些複雜。

怎麼說呢, 就是那種看傻子般憐憫又帶些好笑的無奈。

“看來孫姑娘上次沒有將我的話放在心上。”

見她態度仍舊這樣不冷不熱, 孫月顏有些惱羞成怒:“你算的什麼, 本姑娘為何要記住你的話。”

事已至此,便沒什麼好說。明熙兀自輕搖頭, 也不想再理睬她, 轉身就走了。

孫月顏氣惱地就要來抓她:“你站住, 誰允許你……”

一開門, 二人都愣在了原地。

季飛紹靜靜地站在門後,也不知是聽了多久, 見二人出來,先是對著明熙淺淺露出一個笑來:“安陽侯的事, 我可沒摻和。”

明熙:?

她沒什麼好臉色:“關我什麼事?”

說罷就推開季飛紹的肩, 快步走遠。

孫月顏屏息看著, 以為葉明熙一定會惹怒他, 甚至連慘狀都預料到了,誰曾想季飛紹就這麼眼睜睜地放人走了。

她小心地看著季飛紹, 有些怨氣道:“不過區區侯府家的女兒,居然也敢對季哥哥你甩臉色, 真是不知好歹。”

“看來我教訓得還是輕了,就該讓太子哥哥將安陽侯一家上下都教訓一通。”

季飛紹的神色冷了下來。

“誰讓你這麼做的?”

聲音徹骨寒涼,帶著無邊的戾氣與不耐煩。

孫月顏一愣,有些瑟縮道:“難,難道不該教訓嗎?她先前在宴會上那般折辱我……”

“如今整個東宮都小心謹慎,生怕行差踏錯一步滿盤皆輸,你在這時候鬨出這麼多事,”

季飛紹雙眼微眯,望著她唇角勾起,麵露嘲諷:“你若不是孫家唯一的孩子,我才懶得與你這麼個蠢東西演那麼久的戲。”

屈辱的言語讓她呆愣在原地,隨即便氣惱地漲紅了滿張臉。

她咬緊牙關,眼淚盈盈,聲音從牙縫裡擠出一般可恨道:“真的是因為太子殿下考慮嗎?”

孫月顏像是突然看明白了:“難道不是因為我動了葉明熙,你才這般緊張吧?”

“可惜了,你緊張巴巴地跑來解釋,人家都懶得理會你。”

“真可憐啊季大人,”反正自己也得不到,不如乾脆撕破了臉,孫月顏齜牙咧嘴道,“枉顧你爬到如今這個地位,連一個姑娘的心都得不到。”

“誰說我得不到?”季飛紹聲音溫柔地反問,他伸出手刮走了孫月顏氣惱落下的眼淚,明明動作輕柔,眼底卻是駭人的冷意,“我想要的,什麼時候會得不到過?”

*

明熙回府的時候,葉鴻文正在家中衝著何淑發火。

弟弟的哭聲一陣高過一陣,葉鴻文被問責,這幾日本就煩躁,正大聲地讓何淑將孩子抱遠點。

何淑正手足無措著。

明熙皺著眉上前,接過被嚇狠了的孩子,抱著哄了一會兒,沒好氣道:“您衝孩子發什麼火?”

“我不能發火嗎?這侯府現在是誰說了算了?”

明熙冷笑一聲:“當然是您了,您愛吵就吵。”

抱著孩子眼神示意何淑就要走。

身後葉鴻文將桌子拍得震天響:“你這是什麼態度!說起來都怪你!若是你答應了禮部侍郎家的求親!他們怎麼著也不能把我踢了!你要去哪你!”

明熙根本不想理會,將母子二人帶到了清淨點的地方,將孩子給了何淑。

“爹這段時間隻怕脾氣會越來越大,您在家中繞著點,彆被他碰上。”

何淑有些緊張,眼眶都有些紅了,小聲道:“侯府沒事吧?真要出了什麼事的話……”

“不會的。”明熙耐心安慰她,“您放心吧,侯府什麼事都沒有的。”

明熙畢竟還是個孩子,她的安慰並不能起到什麼作用,何淑看著還是十分惶恐,她見狀也隻能歎了口氣,回了院子。

回到院中,她下意識地順著樹乾攀上了院牆,隻是那邊安安靜靜,就像沒有人居住的冷清樣子。

明熙隻是靜靜地看了一會兒那扇緊閉的房門,又覺得疲憊被清空,渾身又充滿了力量。

“你乾什麼呢?”

身後突如其來的聲音將明熙嚇了一跳,她回頭見是葉明芷,才有些撒嬌道:“彆站在背後嚇人啊。”

葉明芷隻是瞄了眼院牆,若有所思道:“慕箴還沒回漁陽啊?”

“噓!”

明熙趕忙調下,湊到她麵前緊張兮兮道:“這件事你沒同旁人說吧?”

“我說這個乾什麼?”

明熙鬆了口氣,又囑咐道:“這是個秘密,不要亂說。”

葉明芷望了望院牆,又望了望滿臉緊張的妹妹。

聯想起前一陣她同自己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標準,像是明白了什麼,微微挑眉,一臉戲謔地看著她。

明熙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看什麼呢。”

“慕家挺好的。”葉明芷讚同地點了點頭,“所說是個商戶之家,但咱們不看重門當戶對那一套,當個閒散夫人好吃好喝,一輩子瀟灑快活也挺不錯的。”

明熙被她說的,臉上燥熱一片,她嘟囔著:“城裡出了一堆事,家裡也跟著遭殃了,你還在這想些有的沒的。”

“你不是同母親說咱們侯府不會有事的嘛?”

明熙看她:“你信?”

“我當然信了,”葉明芷拍拍她的肩膀,“我妹妹說的話,怎麼能不信?”

她上前抱住了明熙,長舒一口氣:“本來還想著回來安慰安慰你們,沒想到你一點兒也不怕。”

“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你已經可以獨當一麵了呢。”

明熙環抱著姐姐,閉著眼沒有說話。

前世她一直生活在親友的羽翼之下,這一次,就換她來守護她們吧。

*

李闋日複一日地病重,就在這時候,前往北朔的軍隊成功返京,四皇子李懷序帶著趙家上下,轟轟烈烈地回城了。

這一仗,打得比所有人意料中的還要快。

就連季飛紹都沒有想到可以這般順遂。

北朔被打得節節敗退,他們隻用了十來天的時間,便大獲全勝。

李闋聽聞這個喜報,身子奇跡般的好了些,他親自下床準備迎接。

消息傳到葉家的時候,軍馬已經進京了。

明熙跟著葉明芷,急匆匆地去城門口等人。

趙姝意去了這一遭,臉上多了幾道傷疤,她騎馬跟在趙伯祁身邊,正耷拉著臉聽他教訓。

明熙望見,高聲呼喊他們,趙姝意瞧見她,臉上瞬間迸出笑意,便也不管大哥,下了馬就朝她這邊過來。

“怎麼樣?傷到哪裡了?”

見她臉上帶傷,臉頰也被風吹日曬得不複嬌嫩,明熙有些心疼皺眉:“怎麼還傷著臉了?”

“得得得,”趙姝意抬手求饒,“我大哥都為這事念叨我一路了,就是一個小口子,說的好像我這輩子就完了一樣。”

明熙想想也是,既然她已經想好要走這條路了,也不會再過那種嫁人後相夫教子的生活,臉上一道傷罷了,對她而言也許還是榮耀的象征。

她便也沒多說什麼,隻是問她:“這一路可還平安?”

“可太平安了,”趙姝意翻了個白眼,“我還以為這次去能打個痛快,結果李懷序那小子趁著晚上點了把火,將那些蠻子的帳篷糧草全給燒了。”

“根本就沒打起來嘛,氣得我想追上去,還沒怎麼著呢又被我哥拎回來了,根本一點也不爽快。”

明熙聞言笑了笑,知道李懷序是將自己的話聽進去了,笑著調侃她:“能平安順利就是最大的痛快了,你看你說的什麼話呀。”

二人沒聊幾句,那邊趙伯祁氣勢洶洶來抓人,拎起趙姝意上馬:“咱們要先進宮,誰讓你亂跑的!”

又對明熙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笑來:“抱歉明熙,等晚上你來家裡,咱們再好好說說話。”

明熙點頭表示理解:“快去吧,彆耽誤了。”

見人走遠,她又轉頭去找李懷序的身影,卻根本找不到。

以為他在自己說話的時候走遠了,明熙嘟嘟囔囔,轉身道:“回去吧姐姐,”

她一愣,原地找了找:“姐姐?”

*

另一邊,葉明芷垂眸看著李懷序拉著她的胳膊,自顧自地往前走,似乎是太緊張了,完全沒有估計身後的人。

葉明芷腳步有些踉蹌,望著他的背影有些恍惚地想,曾經那個還需要自己救援的瘦弱少年,已經長成如今這般高大的模樣了。

見他越走越快,自己就快摔了,葉明芷歎了口氣出聲提醒:“殿下,能否走慢些呢?”

李懷序猛地站住,無措地轉身來看她:“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葉明芷搖頭,見周遭已經沒什麼人了,將懷中的平安符掏出來。

原先交給她時,這個小小的符紙皺巴巴醜兮兮。

也不知道葉明芷是用了什麼辦法,竟是將它複原平整,一點也看不出原來的皺褶了。

李懷序緊張地在戰甲上擦了擦手,才鄭重其事地接了過來,怔怔地望著這枚自己送出去又還回來的符紙,神情有些脆弱。

“謝謝……”

葉明芷點了點頭,見他沒什麼話要說,便準備轉身離開。

“明芷!”

李懷序又叫住她,眼神有些哀戚,可憐巴巴的:“我,待會兒父皇問我獎賞的話,我,我可不可以……”

他沒敢說出後麵的話,可能是因為葉明芷的眼神太冷淡,又可能是自己心跳得太快,讓他說不出話來。

葉明芷聞言麵無表情道:“我妹妹應該同你說過了吧?”

一句話,將他打回了現實。

李懷序整個人神情低落了不少,甚至快要落淚:“我以為…你和明熙,不一樣。”

“我這人,從沒有喜歡過彆人,”葉明芷偏著頭,望著他淡淡說著,“我不在意旁人,隻在意明熙,若是明熙不喜歡,那我也是絕不喜歡的。”

“所以殿下,還是不要那樣做吧。”

李懷序血色全褪,站不住般往後退了兩步。

等人走後,不知過了多久,聽到一聲輕笑。

季飛紹從角落出來,攬著他的肩膀:“真不是好歹,對吧?”

李懷序低聲道:“彆說了。”

“陛下可在宮門前等著你呢,頭功一件,你想好要什麼賞賜了嗎?”

他將平安符妥帖收好,失魂落魄地跟上大部隊:“隨意吧……”

“既然不想娶她了,趙姝意怎麼樣?”

季飛紹歪歪頭:“她也還算漂亮吧?還是梅家的孫女,你這件功勞,可彆浪費呀。”

李懷序被他說的厭煩,一臉鬱氣:“怎麼,我就一定要娶一個?再說了,趙姝意一直都與你關係更好吧?”

“誰娶不都一樣?”季飛紹望著他,“你忘了我們的計劃了?如今太子失勢,我們必須得到文臣的相助。”

“梅晟此次都沒回來,就算娶了他孫女又能怎樣?”李懷序本就心煩意亂,此刻更是暴躁,“我誰都不想娶,這皇位我也不想爭了,行不行?!”

一瞬間,季飛紹望著他的眼神陰惻惻的,沒有再說話。

*

大部隊在百姓的歡呼和簇擁下進了宮,李闋親自將趙自平扶了起來,欣慰地拍了拍他的手。

“有趙愛卿在,朕永遠可以安心。”

將趙家上下賞了個遍,趙自平拱手道:“此次平亂,還是四殿下功勞最大,兵不血刃擊退了北朔,這才使得此次如此順利。”

“哦?”

李闋聞言望向那個一言不發的李懷序,挑眉道:“四殿下想要什麼獎賞,說罷。”

李懷序無視了周遭或熱烈或戒備的眼神,隻是輕輕搖頭:“兒臣為父皇辦事,不敢討賞。”

李闋聞言哈哈大笑,上前將人扶了起來:“你這孩子,就是太老實,有想要的就說,跟父皇還客氣什麼?”

官家親昵的態度讓周圍人臉色都有些變化,還沒等李懷序說話,季飛紹站在一旁輕笑:“說起來,四殿下還尚未講家,太子殿下都成婚多年,也該輪到四殿下了。”

李懷序抬眼,難得有些怒氣地望著他。

李闋聞言,自顧自點頭:“也是,那不如就點一樁婚事給你吧,序兒若沒有心儀的姑娘,朕就親自為你選一位了。”

李懷序沉默片刻,抬頭平淡道:“自然有,父皇。”

他輕描淡寫地望了眼季飛紹,那邊像是預料到了什麼,臉上的笑意慢慢淡去。

李懷序當著滿殿眾人,朗聲:“在下想娶恩陽侯之女,葉府二姑娘,葉明熙。”

此話一出,趙家人皆是側目錯愕地望著他,趙姝意更是臉色變了幾番,差點就要衝上來。

遠遠望著季飛紹,見他麵上笑意龜裂,眼底瞬間翻騰起無邊戾氣。

李懷序倏而清淺一笑。

第85章 替嫁

鐺——

杯盞摔碎了一地, 明熙顧不得滿身的茶水,猛地站起驚詫道:“他說他要娶誰?”

趙姝意氣得袖子都摟起來,怒火中燒:“你!他說他要娶你!他瘋了吧!!!”

明熙張口結舌, 第一反應是轉頭去看葉明芷,姐姐淺皺著眉,問道:“沒頭沒尾的,怎麼就說到賜婚這茬了,誰提的話頭?”

趙姝意還在回想,趙伯祁喝了口茶道:“四殿下說不要獎賞, 季飛紹接話說不如許一樁婚事。”

季飛紹, 又是他!

明熙眼中都快噴火, 也顧不得體麵和淑女,破口大罵:“什麼東西啊他!”

不同於家裡其他人的凝重, 葉鴻文簡直滿麵紅光, 嘴角笑意就快捅破了天, 見眾人都在小聲咒罵, 不由得追問:“那陛下怎麼說啊!四殿下此次也算立功,求一個婚事陛下不會拒絕的吧?有沒有選日子?什麼時候辦啊?”

“爹!”葉明芷冷聲戾斥。

趙伯祁搖頭:“陛下當時沒有答應, 隻是說有些配不上,要回去想一想。”

聽了這話, 明熙有點穩定下來:“陛下不會同意的。”

她篤定道。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 他同季飛紹的目的就是為了籠絡朝中文臣, 趙姝意背後還有個持中立態度的將軍府, 她們兩,娶誰都是一樣的。

前世李闕也是想到了這個原因, 對他二人的婚事百般阻撓,但架不住明熙當時的決心。

李闕不傻, 他知道明熙背後代表的是什麼,李懷序在這個節骨眼上求娶她,他不會同意,打破他與太子兩方勢力之間的平衡的。

趙姝意還在叫嚷著要殺了李懷序那個傻缺,被一群人又是按著又是捂嘴的。

明熙哄了她兩句:“反正事情已經發生了,就看官家最後的決定吧。”

趙姝意瞪著她:“你倒是灑脫,一點兒也不在意啊?”

明熙聳肩:“在意又能怎麼樣呢,我有選擇的權利嗎?”

“當然有!”趙姝意猛地站起,“你若是不想嫁,我就帶你跑!去漁陽去郴州,反正我學了一生的功夫,不就是為了給你們撐腰的嗎?”

雖然心裡明白這事兒十有八九不會成,但明熙還是真切感動了。

她抱了抱趙姝意,安慰她:“放心吧表姐,會沒事的。”

因四殿下語出驚人的要求,葉家這幾日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

若真是能攀上李懷序,成為四皇子妃,那這葉家真是一朝野豬飛上天,徹底發達了。

京中不少名門閨秀百思不得其解,這葉明熙究竟是哪裡好,先是禮部家的公子對其魂牽夢縈,又是四皇子為她求一道聖旨。

就是孫月顏聽了這個消息,也不由得愣神。

隨即又撫掌大笑道:“好好好,叫你季飛紹偷雞不成蝕把米,如今我倒要瞧你如何甘心!”

笑著笑著,眼淚卻又掉下來了,而他口中的季飛紹,如今正在李懷序的屋中發瘋。

他見李懷序始終沉默,根本就沒有與他溝通的意向。

季飛紹將桌上杯盞一應摔碎,抬起陰狠的眉眼發瘋一般質問他:“你想靠這種方式反抗我?你以為李闕真的能同意讓你娶她?”

“他若是不同意,不是正和你意?”

李懷序沉沉地望著他:“我同你說過,除了明芷,我誰都不想娶,她既然不想嫁我,那我便誰也不要。”

“你執意逼我,那我不如說明熙,反正不論是李闕還是你,都不會讓這樁婚事成真。”

季飛紹咬牙切齒:“你瘋了?都到這個節骨眼了,你在跟我胡鬨什麼?!”

“我退出。”

季飛紹怔愣:“你說什麼?”

李懷序神情淡淡,好似一下沒有了目標和衝勁,他望著季飛紹:“你的計劃,我退出,我不想乾了,等太子繼位後我便離開京城,到時候……”

還沒等他說完,季飛紹一巴掌就已經扇了過去。

他用了十足的力道,將李懷序打得摔在地上,唇角被咬破,滴落三兩滴濃稠血液。

季飛紹上前,拎著人的衣領提起來,眼底是壓抑成一團又一團的戾氣風暴。

“這三年,我為了你付出了多少心血,你從漁陽那個被所有人遺忘的落魄皇子,狗都不如的日子,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陛下眼前。”

季飛紹死死扼著他的衣襟,缺氧的窒息讓李懷序麵色漲紅。

“如今皇位唾手可得,你現在來告訴我,你要退出。李懷序,天下沒有這麼簡單的事!”

“其實我一直很好奇。”

李懷序不在乎他的暴怒,還雲淡風輕地伸手抹了唇角的血跡:“當初你為什麼沒有選擇皇兄,選了平庸至極的我。”

“你真的是同彆人那樣,不信任皇兄的品性嗎?”

李懷序沉寂地望著眼前人:“該不會是因為我好掌控吧?你要我與皇兄爭,到底是為了什麼樣的目的?”

“我查了你戶籍所在,你說你沒有親友,孤苦伶仃,但是連一個認識你的鄰裡鄉友都沒有,是不是太可疑了?”

季飛紹鳳眼眯起,陰冷的視線不斷在他臉上掃蕩。

李懷序毫不誇張地想,他一定是在衡量殺了自己的利弊。

不知過了多久,季飛紹冷笑:“這不是沒我想象中的那麼笨嗎?”

他鬆手站起:“如今李闕病重,沒幾天日子可活了。箭在弦上,你現在要退出也得看那睚眥必報生性多疑的太子信不信了。”

“四殿下,若是這時候退了一步,你丟的可不僅僅是皇位了。”

李懷宜及其黨羽,一定會將他鏟除徹底。

季飛紹終歸還是沒有和他撕破臉,離去之前意有所指地笑道:“難得為了算計我而動了腦筋,我也就不讓四殿下失望了。”

李懷序不懂他又在打什麼謎語,隻是頹靡地坐了起來,從懷中掏出那枚平整的平安符,有些發愣地望著。

葉明芷找來的時候,李懷序不知道自己一個人坐了多久。

下人通傳之後,他正慌裡慌張地收拾著屋子,葉明芷進來時,他臉上的血漬都沒擦乾淨。

葉明芷靜靜看著他忙了一會兒,將手帕遞了過去。

李懷序一驚,呐呐地接過,小心翼翼地看她的臉色。

想了半天,解釋道:“你放心吧,父皇不會同意我娶明熙妹妹的,隻是當時季飛紹硬逼我,我實在不想同旁人,所以……”

“你此次北伐回來,若是陛下連這個要求都不能滿足你,必會被天下人詬病。”

葉明芷見他拿了帕子也不動,上前拿過擦拭了他臉頰邊已乾涸的血。

用了幾分力氣,將他麵上的傷口撕裂,又淚淚出了血。

李懷序不敢反抗,淚眼盈盈地望著她,滿麵委屈。

“我沒想那麼多…我不是故意的。”

葉明芷雖不說話,但從她的動作間也看得出動了火氣。

她什麼都沒說,好像就隻是來看看李懷序的情況,深深望了他一眼。

“將房間收拾收拾吧,”臨走前,她說,“事已至此,還是要先想辦法麵對。”

*

這幾日葉府上下實在是雞飛狗跳。

何淑不善於應對各家夫人突如其來的熱情,葉鴻文還不許她推辭,整日一趟又一趟地接待上門攀附關係的賓客。

明熙煩得很,稱病不出,讓品秋和聞冬二人將自己的院子守好,不許任何人靠近,自己實則躲在慕箴的房間中,唉聲歎氣。

“真是想想就很尷尬。”

明熙癱在他的書桌上:“雖然我知道李闋不會同意,但萬一呢,萬一他真的腦子沒轉過來聖旨一下,我嫁給四殿下,一想到那個畫麵我就渾身起雞皮疙瘩。”

“雖然我知道是季飛紹引起的話頭,但他完全可以推掉或請李闋做主啊。”

慕箴捧著一本書看,一直沒有說話。

明熙見狀,湊上前去擠進去一個腦袋:“看什麼呢這麼好看?”

一本通篇晦澀語句的古文賞析。

還沒等明熙看仔細,書已經啪一聲合上,將她的腦袋夾在了裡麵。

“四殿下許是根本就不想成親吧。”

嗯?明熙還從來沒想過這茬,歪著頭盯著他看。

慕箴的聲音沉悶悶的,神色也沒精打采的:“既然明芷姐已經拒絕了他,或許四殿下根本就不想娶旁人了呢,季大人當時話趕到了那裡,他知道一定會有人阻止你,所以才選擇了你呢?”

“況且這些年,四殿下總是圍著明芷姐身邊打轉,全汴京人人都知曉他心係葉家大姑娘,這種情況,又有誰家的女兒願意嫁進四皇子府呢。”

慕箴意有所指地幽幽感慨:“能夠勇敢表達自己的心意,四殿下也真是讓人豔羨。”

明熙想了想,覺得他說的合理極了。

她覺察到慕箴情緒低落,伸出白嫩的手指戳他的手臂:“你怎麼不開心了?是不是屋裡太悶了?要不我們在院中走走?”

這算什麼?

慕箴難得有些怨念,自己自從在普覺寺跟著衍悟學習篆刻之後,很久沒有再感受到這種無力的頹唐。

旁人可以大大方方向明熙提親又求賜婚聖旨的,為什麼他就要躲在屋子裡,見不得光般遮遮掩掩。

他帶著幾分愁,眼底都有些薄紅,止不住地焦躁讓他忍不住想拿起刻刀磨點什麼。

但是明熙想要的那個指環,自己早就已經……

對了,好像還沒給她來著。

慕箴起身,從抽屜裡取出一個黛色的錦盒,交給明熙。

聲音不自覺帶上幾分自嘲:“四殿下去北伐,尚且還有個明芷姐可以當個念頭,我這巴巴地給某人做指環,到頭來也就隻能窩在我的房中,連喜酒都喝不成。”

慕箴不知自己是怎麼了,曾經那些抑製的情愫統統在聽到李懷序求旨的那一刻崩塌,歇斯底裡地傾瀉而出。

錦盒中的指環流光溢彩,不知是用什麼珍稀的明玉所雕刻,流轉著溫潤柔和的彩光。

這指環比明熙畫的圖樣要漂亮多了,白玉篆刻的飛鳥圖樣簡約,線條流暢,還用了一顆翠綠的寶石作為眼睛的點綴,鳥喙旁零星幾朵海棠圍繞,精致大方。

明熙把玩了許久,像沒聽明白慕箴的話中音一般,將東西放在眼前,俏皮地通過指環去看神情低落的慕箴。

“我確實是要拿這個指環送人的,但喜酒應該還早吧,我還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的心思呢。”

慕箴閉了眼,不願麵對這些話題,氣息紊亂:“你這樣好的人,誰會不接受?”

“那可說不準,”明熙悠悠道,“萬一那人比我還要好,是天下最好最好的人呢?”

“好了、”慕箴睜開眼,有些狼狽地望向明熙,眼帶渴求,“彆說這些了,好嗎?”

明熙望著他,眼中光彩似在蠱惑:“你不想知道那人是誰嗎?”

“我、”慕箴咬牙,一方麵不想逼自己麵對這種事,一方麵又實在放心不下,若是明熙被人哄騙怎麼辦?若是那人及其不靠譜怎麼辦?他還是得替她把關。

慕箴認命一般,苦澀道:“你說吧。”

明熙眼眸深深地望著他,隻是將指環細心收起,語氣認真道:“等這件事情結束。”

她靠近,近到能聽見慕箴擂鼓般的心跳,明熙輕聲:“等結束,我將一切都告訴你。”

*

明熙知道事情一定會解決,因為李闋隻要意識還清醒,就不會同意此事。

她想過很多,比如李闋拒絕,並賞了李懷序許多金銀財寶,又比如是太子勸阻,將此事攔下。

但她萬萬沒有想到,是要用姐姐來換她。

明熙惶恐道:“什麼?”

葉明芷麵無表情:“坊間近日出了傳聞,說是葉府二姑娘自幼體弱,命數薄弱,恐不得長久。”

她平靜喝了口茶,迎著明熙焦灼的目光繼續道:“而葉家大姑娘知書達理,素有才女之稱,陛下聽聞後,與四殿下商討,將由我來替你。”

“誰要你替我!”

明熙克製不住地尖叫,這段時日以來強撐著的精神終於在此刻斷裂,她精神崩潰:“誰要你替我!而且這傳言根本就是你散出去的吧。”

“後麵那句確實是我,不過命數薄弱,不得長久這種瞎話就不知是誰了。”

葉明芷見她像個瘋子一樣又哭又叫,微皺眉:“做什麼反應這麼大,姐姐遲早是要嫁人的。”

明熙哭得已經看不清她的神色,捂著臉哭得歇斯底裡,幾乎快要乾嘔出來:“這偌大的汴京,嫁誰都好,偏李懷序不行!”

見她再哭下去,隻怕是要氣喘,葉明芷強硬地抬起她的臉頰,逼著她順氣,氣惱道:“他是做了什麼讓你這般看不慣?我又不是嫁給他就去死了!”

明熙回憶起前世宮牆內的每一個寂寥深夜,隻痛苦搖頭,說不出一句話來。

第86章 心悅

前世。

明熙剛被季飛紹抓緊春棠院的時候, 整日躺在床上逃避現實。

沒幾天整個人瘦了一大圈。

她誰也不想見,聞冬也好,晉修也好, 就連姐姐和陛下當時的傳召她也不理不睬,整日將自己關在屋中,昏沉沉地從早睡到晚,無法麵對外界。

後來還是葉明芷強行命人踹開了她的屋門。

一隻手將她整個人從床上拖下來的時候,一點也沒有外麵傳的溫柔賢淑的模樣。

姐姐穿著一身華貴的鳳袍,硬掐著她去水池邊洗了把臉。

將明熙嗆地喝了好幾口水。

將濕漉漉的一張臉抬起來時, 她又動作溫和地用錦帕一點點擦乾她臉上的水漬。

“既然已經走到這了, 就要想辦法麵對。”

葉明芷永遠都是一副平淡又積極的麵容, 好像什麼塌天的禍事都沒法影響她的心情。

她望著一臉絕望的妹妹,聲音平和:“對陛下的聖旨視而不見, 如今天下也就隻你有這個膽子了。”

“白日陪我處理事務, 晚上跟我一起散步, 彆再想著把自己關起來。”

後來她就每日都跟著姐姐, 聽她在繁雜的事務當中給自己念書。

山海遊記,奇人異事, 她什麼都念給她聽,恍惚間就像回到了曾經無憂無慮的閨閣時期, 那時她也總是扒在姐姐膝頭聽她給自己念書。

晚上葉明芷會帶她一遍又一遍地逛後花園。

禦花園雖大, 但也架不住日日夜夜, 年年歲歲地看, 明熙覺得無聊,後來有一日她問起, 為什麼你總是看不膩呢?

葉明芷當時視線飄過深宮的院牆,眼神飄遠, 聲音悵然:“看膩看不膩,又能怎麼樣呢。”

明熙那時才後知後覺明白,姐姐也不是生來就積極的,不過是無奈的事多了,無能為力的事多了,她逼著自己往前看。

也是那段時間她發現,每次念到一些山水遊記時,葉明芷的情緒總會好些。

她才慢慢意識到,原來外人看來的大家閨秀,骨子裡也是渴盼遠方的。

*

明熙無法與姐姐說起這些,無法接受姐姐又要再一次嫁給李懷序,成為宮牆內的一個傀儡。

期間她想了很多辦法,澄清那個關於自己的謠言,甚至還夥同趙姝意在夜黑風高的時候揍了李懷序一頓,讓他去跟李闋收回旨意。

葉明芷知道後,將人關在家中,劈頭蓋臉地叱罵,腦子裡究竟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皇子也敢打?

但又看明熙眼淚漣漣的模樣,她又狠不下心來。

“……聖上的旨意已經下了,十日後就成婚。”

明熙猛地抬眼:“為什麼這麼著急?”

“許是陛下也知自己時日無多,想要借這場婚事衝喜吧。況且陛下已經封四殿下為鹹安王,等婚事辦完我就跟著殿下一同前往屬地鹹寧了。”

葉明芷上前抱著她,歎了口氣:“葉府半數的家產都在我手中,等我走後,明熙,你要聽話些了。”

再這般魯莽不拘,萬一惹了事,鹹寧路遠,她如何能及時庇佑她。

事情發展得太快,容不得明熙反應。

所有事都在瘋狂往前推,與前世的時間線完全不同。

這場婚事倉促又盛大,自從李闋下旨讓李懷序前往鹹寧後,太子一脈便徹底安下心來,隻等著李懷序辦完婚事便去鹹寧,從此便等著李闋駕崩,無人再與他相爭。

明熙這幾日被關在屋中,無能為力地看著姐姐披上那身精美的嫁衣。

大婚當日,是晚秋時分難得的豔陽天,晴朗無雲,顯得天空特彆特彆高。

葉明芷穿著嫁衣,親自將明熙從屋中放了出來。

她捧著李懷序命人連夜打造出來,幾乎掏空了他府上所有積蓄重金打磨出的一頂花冠,寶石琳琅,耀眼奪目。

葉明芷遞到明熙麵前,唇瓣點的大紅胭脂顯得她麵容姣好,輕聲說道:“不要難過了。”

“姐姐會照顧好自己的,彆為我擔心。”

明熙鼻子有些酸,她執意地不肯接那個花冠,迎親的隊伍在葉府門外吹拉彈唱,熱鬨的聲音傳到她們這邊,一旁的何淑有些著急,卻又不敢說什麼。

葉明芷也不說話,隻是安靜地望著她。

終究還是妥協,明熙接過那沉重無比的花冠,差點都抱不住要摔在地上。

吃力地戴在姐姐頭上,就像親手送她去刑場一般讓她痛苦,明熙終於按捺不住,嚎啕大哭出來。

她終於明白了,就算重生一世就能如何,她依舊是她。

即便在漁陽生活了幾年,變得有些不一樣,但她仍舊是那個無能又孱弱的葉明熙,她沒辦法保護任何人,也沒辦法改變姐姐的命運。

明熙目送著姐姐蓋上蓋頭,進了花轎,李懷序給的嫁妝擺了一路,他掏空了自己的家底,想來告訴葉明芷自己娶她不單單隻是因為李闋的聖旨。

迎親隊伍很熱鬨,葉府上下也大都跟著一塊去四皇子府中喝喜酒了,明熙本不想去,何淑問她,你確定芷姐兒唯一的喜酒你都不去嗎?

哪裡是唯一,前世她也喝過的,隻是那時還高興著,沒有眼下這般傷心的情緒。

她原地生了會自己的悶氣,還是悶不作聲地跟著何淑一起去了。

何淑作為母親,坐在主位,跟著葉鴻文一直在張羅賓客的事,忙的沒命,她哄明熙自己吃些菜,晚些跟著一群孩子們去鬨姐姐的洞房。

明熙沒說話,自己跑到沒什麼人的角落,一壺一壺地喝悶酒。

酒席上的人各個笑得開心的,無論是真切的還是應付事的,隻有明熙一個人苦大仇深。

她忘了自己酒量不好,又許是刻意地想灌醉自己,一杯杯不停地喝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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