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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第61章

第 61 章

61。

冥王殿前,八千厲鬼整齊列陣,烏壓壓的鬼影形成一道道密不透風的牆,冰冷徹骨的寒意如浪潮般襲來。

姬蘭若似乎是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當即打了退堂鼓,拉著晏浮生的手說: “好兒媳,這陣仗怪嚇人的,要不我們還是不去了”

晏浮生無語片刻後道: “隻有他能救阿鶴。”

姬蘭若隻好壯著膽子繼續往前走。

暗地裡瞅著她這便宜兒媳的神色,處變不驚,泰然自若,真不愧是她家阿鶴看上的人。

近到冥王王座前,兩旁列陣的厲鬼之中已經有了些熟悉麵孔,譬如之前在忘川見過一麵的楚堯,還有被晏浮生設計殺害的玄青,如今他們都成了冥王的左膀右臂。

至於冥王……晏浮生須得稍稍仰起臉,才能看清楚那位坐在幽冥王座上的人。

人界的帝王麵見冥界的王,兩人視線交彙,晏浮生稍稍一愣,略有些意外之色顯露於形。

雙方都沒有開口,姬蘭若尷尬地笑著說: “怪不得說王不見王,原來氣場這東西,真有合與不合之說。”

原是玩笑話,階上冥王不笑反怒: “蘭若仙君是覺得,這冥界鎮不住人界的帝君了”

姬蘭若: “呃……本君可不是這個意思,可冥王若無此顧慮,又何必傾巢出動這些厲鬼”

冥王臉色一陣難堪,楚堯開口道: “倒不是因為人間帝王的到訪,此番陣仗,是為林鶴一人。”

晏浮生開口道: “林鶴在何處”

楚堯淡笑著看她一眼,並不開口,隻恭敬地服侍在冥王身側。

冥王仍在打量著晏浮生,神色複雜,好幾次欲言又止。

最終晏浮生開口說: “冥王,朕認得你。”

“人界的帝君,”冥王垂眸,平靜地說, “你如何認得千年前的人”

晏浮生: “驚羽仙君的地宮裡收藏了百餘副畫卷,其中大部分都是你的畫像,你原是驚羽仙君的道侶,沒想到竟成了統管冥界的王。”

冥王微微驚愕,周遭的厲鬼也是一副吃驚的模樣。

九州四海之內,近千年來無人飛升上界。正因如此,上一位飛升之人驚羽仙君的名號才顯得格外響亮。

冥王沉默地注視著晏浮生,半響才說: “縱然在冥界,也很少有人認得我生前的身份,人界的帝君,你讓我刮目相看。”

聽聞此言,姬蘭若總算是放鬆下來,忙接過話茬,滿臉開心地說: “畢竟是我們家阿鶴看上的女帝,果然冰雪聰明,才思敏捷,見識廣泛,博學多識,日後若能為冥界所用,協助冥王統管八千厲鬼不在話下。”

冥王: “聽蘭若仙君的意思,是在質疑吾能力不足以統管冥界”

姬蘭若噎住,看冥王旁邊的楚堯麵上有捉弄的意思,她恍然道: “冥王莫要開老娘玩笑了!咱還是直奔主題,說說阿鶴的事情如何處理,再拖下去,我這兒媳婦可不高興了。”

冥王淡淡一笑,正色看向晏浮生,晏浮生朝她頷首,示意她有話直說。

冥王點頭道: “人界的帝君,關於你的事跡,吾早有耳聞,你既修成鬼道,便是冥界的一員,隸屬於吾,從此以後,吾望你收起你人界帝君的做派,安心當一名主簿,作為交換條件,吾會滿足你的心願,讓林鶴魂歸人界,你以為如何”

晏浮生麵色淡淡, “你既能使人死而複生,為何今日才肯答應朕的要求”

冥王道: “吾並非為你,而是為了三界眾生,林鶴既然能以魂魄之態開啟幻境,足以證明其天資超凡,非冥界所能容,吾助其返還人界,他日林鶴若能飛升證道,於三界眾生皆有裨益。”

晏浮生: “既是這般,你索性也將朕放歸人界,朕與林鶴已結拜夫妻,她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他日她若飛升證道呢你也要跟著去嗎”冥王麵帶譏笑, “人界的帝君,你真是不自量力。”

晏浮生報以沉默,冰肌玉骨的肌膚上滲出一層薄汗。

也許在這之前,晏浮生會爽快地答應冥王的條件,她隻希望林鶴能活,即便她以命換命也在所不惜。

可經曆過幻境中的事,晏浮生再也無法忍受和林鶴分開。

她知道林鶴愛著她,所以在才有了桃花塢的一切,才有了和她長相廝守的幻象。

冥王注視著她,冷聲道: “你生前是人界的帝君,統管仙,人兩域,自視甚高,吾暫且不跟你計較,如今你到了冥界,該好自為之了。”

聞言,晏浮生從虛空中抽出長劍,劍指殿上冥王,道: “我若不從呢”

眾鬼大驚,姬蘭若也急忙拉著晏浮生,慌忙勸道: “哎呀我的好兒媳,快快快收了劍,這裡可不是打架的地方……”

晏浮生充耳不聞,舉著劍往階前走,麵前立刻出現一眾厲鬼,手持各樣兵器做招架狀。

冥王不慌不忙,從幽冥王座起身,她一隻手從寬袖中伸出,手掌上方現出一團藍色火焰,接著藍焰化作幻象,她冷笑著看著麵前這不自量力的人界帝君: “你敢動手試試”

晏浮生手中劍“噔”地掉落,雙目睜大,死死盯著藍焰幻象中的情形——

幻象中是冥界的某一座熔爐,林鶴的魂魄站在熔爐前,魂體被烈焰焚燒,魂力正在消亡。

來到熔爐前的往生者隻有一條路:前往輪回之地,等待來世降臨。

“……阿鶴,不要……”

晏浮生“噗通”一聲跪在地上,肩上被架上了各樣兵器,她絕望地看向冥王,乞求般搖頭。

冥王高高在上地看著她,冷漠地說: “吾敬你是人界的帝君,故而給你留了條退路,你再貪得無厭,隻會害了林鶴。”

晏浮生垂著眸,發出悲涼的聲音: “我答應你,求你救救林鶴……”

冥王默不作聲,旁人神色各異,姬蘭若也一臉不忍,除開架在晏浮生肩上,脖子上的武器,跟冥王說: “驚羽仙君留在人界的血脈隻剩這一支,我們家阿鶴若是前往輪回,往後人界再無飛升者,閣下再也無法得到驚羽仙君的訊息了。”

所謂的“造福蒼生”,其實隻是冥王的一己私欲。

冥王的道侶驚羽仙君飛升至今已有千年,千年來人界從未得到上界的任何訊息,若當前這個時代有人能夠飛升,也許能替冥王給上界的道侶送一則訊息,滿足她一己私欲。

姬蘭若一語道破冥王的心思,冥王笑道: “蘭若仙君,你在冥界待得太久,也該前往輪回之處了。”

姬蘭若驚慌道: “冥王!饒了我吧!我還想再快活幾年!”

楚堯忍俊不禁,姬蘭若一副糗樣,看著她說: “快幫我說話啊,幫幫我的好兒媳!”

楚堯抬眉一笑, “冥王大人的條件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凡事都有代價,女帝既然這般深愛林鶴,為她做出一些犧牲又有何妨反正百年之後,林鶴前往上界,你二人也是沒有結果的,不如早日斷乾淨情愫,免得日後徒增事端,對吧”

這不是交易,隻是一個單方麵的協議。

晏浮生太清楚冥王的想法了,當權者就是這樣,明明能給出更好的條件,卻往往吝嗇於此,畢竟……他人怎麼可能對你的痛楚感同身受呢

晏浮生隱藏自己的恨意,默不作聲接受冥王的“施舍”,低下頭去。

冥王見她終於“學乖”,欣然點頭: “人界的帝君,從今以後,你便是冥界三十六主簿之一,冥界匣城由你主管,陰陽司乃你公所,方詡為軍師,接下來吾將調五百精銳為你所用,往後,吾稱呼你為‘晏主簿’,你以為如何”

晏浮生麵色淡淡,隻說了一個字: “行。”

“至於林鶴,她會返回人界,”冥王注視著晏浮生,語氣平常地說, “但你要知道,回魂之人往往會忘記一些東西,尤其是到過冥界忘川的人。”

晏浮生潤了下喉嚨, “她會忘了以前的事嗎”

“不會,”冥王道, “但她會忘了你,你在她的幻境裡扮演著重要的角色,是她飛升之路的阻礙。”

晏浮生沉默著,看著這個隨意操控他人命運和生死的冥王,不做出任何反應。

“你可以退下了,晏主簿。”冥王朝她揮揮手,麵上帶著淺淺的笑容。

也許在冥王心目中,她做了一件功德圓滿,且值得稱頌的事。

晏浮生算是明白了,她不可能跟這樣一個人談條件,因為對方早已脫離人間苦海,不知世間疾苦。

想要再見到林鶴,她必須想辦法除掉冥王並取而代之。

晏浮生起身,朝冥王淺淺一揖,她脊背筆直,衣袂被冥界的幽風吹的嘩嘩作響。即便被冥界兵器架著脖子,她始終不曾露出一絲慌亂,唯獨害怕林鶴受到任何傷害。

讓林鶴回到人界陪伴晏霖,對她而言,應該是最好的選擇了。

更何況,她會忘記關於我的一切。

晏浮生離開幽冥王殿,腳步比平常都要快,她記得冥王藍焰幻象中熔爐周圍的情形,從林鶴當時的角度……能看到一處黃色的圍牆。

如果晏浮生沒有記錯,沈煜鋒當初在氓城修築的高牆外圍有一處刷的黃色漿料。

……也許我能找到她。

晏浮生刻不容緩,不知覺已經走到了冥界的主道上,無數魂魄從她身邊擦肩而過,突然間,她猛然回過身,認出了林鶴的背影。

那身影匆匆,逆流而去,無論晏浮生在後麵如何追趕,呼喊,她都沒有任何留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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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第62章

第 62 章

62。

林鶴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棺槨裡,身著錦衣華服,頭上戴著沉重的珠釵配飾,身子周圍都是夜明珠,寶石之類的物什,璀璨奪目,但也硌人。

棺槨沒有封蓋,應該是處於準備下葬的階段,可能林鶴再晚些醒過來,就已經跟棺材一起入土了。

林鶴看到房頂的橫梁上藏著一名盜賊,正在用一根魚線懸著鉤子往下放,試圖盜走棺槨中的寶物。

他一麵行竊,一麵不時地注意著房間裡某個方向的動靜,顯然那裡應該是有人的。

林鶴看著盜賊技藝精湛地釣起夜明珠,伸手捏住了那枚發光的寶石,好奇地端詳。

盜賊發現絲線扯不動了,低頭便看到了這詐屍的一幕,猝不及防地和這位林仙長麵麵相覷。

“……”

盜賊心裡素質極強,握著魚線,咽了咽口水,正在琢磨退路,此時林鶴忽然一扯絲線,將人從屋頂上扯翻下來!

“我操……”盜賊罵了一句, “咚”地一聲乾練地落在地板上,轉身就要逃。

動靜不大,卻引起了屋裡其他人的注意。

伴隨一聲尖叫,屋裡頓時亂作一團。

“來人啊!有賊!”一名女子的聲音在屋中響起,接著是匆忙的腳步聲,不及林鶴起身,那女子撲過來奮力護在棺槨上,她將後背留給了盜賊,雙手按著棺槨兩壁,閉上雙眼,眼睫害怕得顫抖。

林鶴: “……”

有一兩個瞬間,林鶴眼眶有些發熱,她盯著近在咫尺的這張臉,感受到對方因為緊張和害怕而淩亂的呼吸,心中不由地動容。

林鶴想起幼時隨母親林飛卿在南方艱苦度日的時候,有一次林鶴在地上撿了一粒金子,周圍的乞丐發現後,揪著她逼她交出那一粒金子。林鶴將金子吞到肚子裡,但那些乞丐並沒有放過她,對著年僅五歲的孩子拳打腳踢,林飛卿趕來時,就像這樣用身子護著林鶴,哀求施暴者放過她們。

那時候林飛卿已經病入膏肓了,林鶴撿到的金子是她救命的藥錢,可因此害得母親也挨了打,林鶴心中始終耿耿於懷。

屋裡那盜賊隻顧著逃跑,顧不上殺人滅口,但一個弱女子,情急之下根本想不到這麼多,她隻擔心林鶴的屍身受到任何傷害,故而豁出性命相護。

林鶴認出了護在棺槨上的女子,怕嚇到她,便隻是輕輕地喚了一聲: “秋娘。”

秋娘身子猛地一顫,睜開雙眼,對上林鶴的笑容,她完全愣住了。

死而複生的奇跡,一定是神降臨世間的證明。

此時此刻,她無比確信,林鶴就是普度眾生的神明。

秋娘愣了一會,雙手離開棺槨,虔誠下跪,雙手合十,畢恭畢敬,語氣中藏不住驚訝和歡喜——

“聖人”

林鶴坐起身,周遭突然跪倒了一大片,信徒們都是虔誠的,狂熱的神情,臉上寫滿了仰慕,有些涕泗橫流,激動萬分。

“聖人死而複生,一定是放心不下留在苦海的我們,”一名男信徒激動地說, “聖人,求您傳授我們解脫之道。”

林鶴: “……這是哪”

眾人麵麵相覷,秋娘回答道: “這裡是聖人廟,您在臨城逝世之後,人界一度混亂,上個月公主登基,令我等小心照看您的屍……軀體,聖人,臨城一戰已經過去兩年了,我們都沒有預料到,您會在這個時候醒過來。”

“……公主登基”林鶴遲鈍地說出兩個字, “晏霖”

秋娘微微點頭,她衣著樸素,可掩不住天生麗質,尤其那雙秋水含波的眼,讓林鶴覺得十分熟悉,自然地生出幾分親切感。

“‘晏霖’是女帝陛下的名諱,聖人雖然是陛下的血親,可未經冊封,還是不要直呼其名比較好。”秋娘壓低聲音囑咐道。

……我的血親。

霖兒。

林鶴想到這裡,思緒便凝滯不前——

我和霖兒之間,似乎還缺少了什麼

極其重要的,突兀的空白。

“聖人您在想什麼”秋娘低著頭關切地望著她,小聲道, “您可有任何吩咐餓不餓渴不渴但凡您有任何需求,請儘管吩咐我們。”

林鶴思緒回過神來,告訴秋娘: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們可以先退下嗎”

秋娘忙答應,跟眾人一並退下。

林鶴審視四周,摘掉身上帶著的配飾,珠釵,這些東西對她來說太多餘,她從來都不喜歡。

就連懸在壁上那把金光閃閃鑲著寶石的劍,林鶴也覺得十分刺眼。

她思緒淩亂,空虛,反複回想著此前發生的事情,包括祭台上被沈盈盈殺害,還有在龍城斬殺沈碧雲的事情。

……已經過去兩年了嗎

我為什麼沒有死為什麼會醒過來

是因為不甘心

……因為放心不下霖兒

林鶴有些迷茫,總覺得心裡空落了一塊,等到晏霖來看望她時,她仍然沒回過神來。

“林仙長,為什麼隻有你醒過來了”晏霖身著黑金色龍袍,頭上帶著象征帝君地位冕旒,眼神平靜地一灘死水,開口時的語氣冰冷得令人陌生。

林鶴第一次見到日思夜想的女兒,仍覺得有些不真實,她端詳著這位年輕的女帝君,喜不自勝,雙手不知該放在何處,想抱一下晏霖,卻又覺得唐突,愣了半晌,她笑吟吟道: “霖兒……”

晏霖並未開口,一臉陌生地看著她。

林鶴雙手自然下垂,注視著晏霖,神情柔和地說: “你果然和傳聞中的那樣,太像……像……”

……像誰來著

林鶴突然頓住,笑容也僵了一半,她剛才想說什麼來著

晏霖靜靜地看著林鶴,不放過她任何神色的變化——忽然的停頓,皺眉,以及困惑的模樣。

在她身後,秦玟和韋菁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都保持著難以揣測的沉默。

林鶴短暫的失態後,改口說: “我……忘了。”

晏霖道: “什麼忘了”

林鶴想了想道: “我好像忘一些重要的事。”

晏霖若有所思,韋菁“嗬嗬”冷笑一聲說: “奪舍之人,都會拿失憶當做借口。”

林鶴: “”

晏霖看了韋菁一眼,責備她不該開口插話,韋菁一副傲慢的模樣,抱著劍看向彆處。

與之相比,秦玟的態度友善很多,他始終麵帶著笑容,朝林鶴拱手,溫聲道: “林仙長,好久不見了。”

林鶴有些自嘲地說道: “我與先生總共才見過幾次麵哪裡勞得了先生惦記。”

秦玟: “陛下這些年一直在惦記您,秦某耳濡目染,故而也常常惦記仙長。”

陛下……一直在惦記您。

林鶴遲疑著,望著麵前這位年輕的女帝陛下,充滿歉意地說: “霖兒,對不起。”

晏霖皺眉道: “對不起什麼”

林鶴: “”

晏霖說: “母親這些年對你牽腸掛肚,如果她還在就好了。”

林鶴有一種豬同鴨講的錯覺,她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出了錯誤。

……晏霖的母親

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為什麼我想不起來任何關於她的畫麵

林鶴費力地思索著,她感到迷茫極了,她看著晏霖,這位年輕的女帝君麵色古怪,欲言又止。

最終,林鶴隻得說: “抱歉。”

“抱歉什麼”晏霖緊緊盯著她, “林仙長,你為什麼不問問她你真的一點都不關心她嗎”

林鶴垂眸不語,半晌,搖頭。

晏霖眼眶濕潤,費力地說出三個字: “桃花塢……”

林鶴不解,困惑地望著她。

從她的反應,晏霖已經確信——

要麼她忘了所有事,要麼她真的被人奪舍了。

桃花塢相守一世,無數回憶湧上心頭,從晏霖隻是個三歲大的小孩,喜歡坐在林鶴膝上看她在灶角裡燒柴,到垂暮老矣攙扶著林鶴給她端水送茶,那些對晏霖來說彌足珍貴的回憶,到頭來隻成了晏霖一個人的癡人說夢。

就連與她恩愛一世的母親,林鶴也能忘記

晏霖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她搖頭,往後退了一步,有些不知所措。

秦玟歎息,韋菁暗暗拔劍,晏霖嚴厲地看了韋菁一眼,道: “林仙長是朕血脈之親,你敢動她一根汗毛試試”

韋菁鐵青著臉,不得已將劍收回去。

秦玟望著林鶴道: “林仙長,天問宮有一秘術能驗出是否為奪舍之人,為打消陛下的疑慮,不如您隨我去一趟天問宮”

林鶴有些不耐煩了, “我是不是我本人,還得讓彆人來判斷”

秦玟低頭,抿了下唇, “沒辦法,隻能委屈林仙長了。”

林鶴看著晏霖道: “霖兒,你認為呢”

晏霖沉默著,沒有做出回答。

“我知道狀況了,”林鶴笑了笑,朝一個方向伸手,牆上懸掛的寶劍飛入林鶴手中,劍柄陌生的觸感令林鶴有些不適應,她挽了個漂亮的劍花,挑眉看向韋菁,挑釁道, “我現在就要離開這間屋子,你要不要試試攔住我”

這個舉動讓所有人都大為吃驚,晏霖詫異地看著她,語氣裡摻著幾分歡喜,道: “你……恢複修為了”

林鶴看著她,露出一個狡黠的,柔和的笑。

韋菁再度拔劍,雙劍舉起,她看起來十分愉悅,冷笑著說: “林仙長的劍法,據說是當世無雙,今日正好領教領教,看看你到底是不是林鶴。”

林鶴眼神一冷,率先出劍,人劍合一,化作一道貫日長虹,劍氣擦著韋菁而過,眨眼間勝負已分。

聖人廟被劈成了兩半,房頂被劈開了一線天,地板也斷成了兩截。林鶴的劍氣鋒利且精準,就連房頂的碎木都沒有掉落,一切都保持著斷開卻未倒塌的狀態。

如果她出劍時沒有故意偏開,此時韋菁便已經喪命了。

韋菁仍保持著招架的姿勢,她剛才根本沒來得及做出反應,此時完全被震懾住了。

所謂天才,就是指另外一個區彆於人類的物種罷。

晏霖亦是不可思議的神情,她怔怔地看著林鶴的背影,熱淚盈眶。

她聽說林鶴十幾年來廢去修為,已然是一個廢人,可劍術卻在不斷地精進,今日得見,果然令她大受震撼。

她追出聖人廟,林鶴正在適應手裡的劍,將劍術和靈氣巧妙融合,使出劈山填海的招式,這才是當代劍修得以名震天下的緣由。

“林……仙長,”晏霖潤了潤喉嚨,語氣平靜地說, “你接下來打算去哪裡”

林鶴回眸看她,腦海裡不由地勾勒出一個模糊的身影——

“還沒想好,”林鶴說, “應該會先去拜祭故人,找到沈盈盈,給劍聖一個交代。”

晏霖垂眸, “什麼時候回來”

林鶴看著女兒,心中分外溫柔,她道: “你想見我的時候,我會來鳳陽看你。”

晏霖抿了下唇——

如何能讓你知道,我時時刻刻想著見到你呢

“女帝陛下,下次相見的時候,能喚我一聲‘娘親’嗎”林鶴小聲道, “當我請求您了。”

晏霖的話哽在喉間,改口道: “下次吧。”

林鶴笑了笑,消失無影。

☆63.第63章

第 63 章

63。

蘇醒過來的感覺很不真實。林鶴站在太陽底下,讓眼光刺到眼睛,蒼白的肌膚感受著冬日的溫度,仍有些恍惚。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活過來,為什麼獨自行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為什麼心情沒有半點波瀾起伏。

鳳陽城恢複了一些生機,但較之林鶴年少時的印象,還是太荒涼了一些。

她已經有十五年……唔,再加兩年,十七年不曾來鳳陽城了,街道的兩邊的風景還和林鶴記憶中的一樣,隻是鋪麵變了一些,有一家少時林鶴和沈碧雲愛逛的糕點仍開張著,一看到那黃底黑字飄揚的錦旗,林鶴心中分外親切。

可惜物是人非,想起自己如劊子手一樣親手斬下沉碧雲的頭顱,林鶴此時手都無法抬起來,更不敢摸腰間的刀。

城南的將軍廟已經落敗,林鶴在門口站了半天,也沒有碰到一個往來祭拜的百姓。林鶴的記憶中,這裡曾經絡繹不絕,香火不斷。

躊躇許久,林鶴終於鼓起勇氣踏上台階,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抬頭看向那座落灰的石像。

沈將軍手持寶劍,笑容可親,林鶴仿佛看到他在將軍府上教導她和沈碧雲,手把手教她們引氣入體,教她們基礎的劍招。

多少年過去,也許世人已經忘了沈家的英勇功績,但林鶴絕不會忘記。

林鶴在廟裡上了三炷香,在石像前長跪不起。

日影轉移,林鶴宛如一尊石像,紋絲不動,任由山林間的風吹動身上的衣物,吹動發絲。

如果當初能保護好沈碧雲,不讓她誤入歧途就好了。

她本心不壞,隻是恰好在最壞的時候,沒有遇到能拉她一把的人,反而是投靠了張太後這樣的惡魔。

林鶴拿起劍放在脖子上,殺沈碧雲的時候她都沒有太多的遲疑,在這一刻又何必遲疑

石象後麵突然傳來動靜,接著是一陣倉皇的腳步聲。

林鶴暗暗一驚,放下劍,立刻追了過去。

在她跪在沈將軍麵前的一段時間內,會是誰在暗中看著她

後山的樹林間一陣風吹過,竹葉被拂動,在黑夜中簌簌作響。

林鶴追到此處不得已停下來,心中悵然。

第二天依舊是個晴天。

林鶴在橋邊的石墩上發了會呆,不多時身邊多了一群乞食回來的浪人,三下五除二地吃完了粥,枕在石橋邊眯著眼睛曬太陽。

“喂,橋對麵有人在施粥,你不去嗎”一個滿臉臟兮兮的小孩推了林鶴一把, “就在對麵,快去吧!”

林鶴抬起耷拉著的眼皮,似笑非笑,看樣子她這一身行頭,倒是成功融入了乞丐的群體。

小孩又催了一遍,林鶴隻好起身,剛站起身,那孩子就搶坐在石墩上,原來是為了奪走她這個曬太陽的好位置而已。

過了橋,果然看到排著隊等待施粥的人,林鶴遠遠地看到了隊伍儘頭那幾位正在施粥的百姓,一眾人中,秋娘膚白若雪,穿著一件藕荷色上衣,在難民群中很是惹眼。她手持木瓢,低著頭,給一位老嫗盛了滿滿一碗白粥,那老嫗雙手捧著碗,瘦弱的身子因激動而渾身發抖。

排到林鶴時,秋娘盛完粥才看清楚眼前人的麵貌,不由一怔。

“聖人”秋娘不知所措, “您……您怎麼會在這”

林鶴笑笑, “身無分文,前來乞食,有何不可”

秋娘怔怔地看著林鶴的笑容,手裡的木瓢險些不穩,她放下木瓢,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將林鶴往廚房這邊引,同時說: “聖人,您進屋坐吧,這裡地方不夠,我給您弄點彆的吃的。”

從前秋娘跟著林鶴從離荒逃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儘心儘力地侍奉她,她喝過林鶴的血,視她為生命的一切。

此時此刻,她仍然願意為林鶴付出所有。

林鶴沒有往前走,而是接起秋娘放下的木瓢,給正在等候的乞食者分食,她神色淡淡的,帶著笑意說: “其實我並不餓,隻不過看到你在這裡分粥,就想過來幫忙,你這半天也累了,歇息一下,讓我來幫你乾會活。”

秋娘被搶了活,隻好乾站著看林鶴,過了一會才露出笑容,說: “聖人心係蒼生,見不得百姓受苦,連這點事也要親力親為,令人欽佩。”

林鶴掃視了她一眼,從頭發絲到腳跟,再回到她溫婉的杏眼上,眼神由冷及熱,語氣帶著輕微的責備: “叫我林鶴,或者是‘阿鶴’,彆再左一句‘聖人’,右一句‘聖人’,我不喜歡這個稱呼。”

秋娘怔怔地看著她,呼吸微微一滯,臉頰上爬上紅暈。

“聖……”秋娘皺眉,似乎是覺得直呼林鶴大名是僭越的行為,斟酌半響後說, “我還是喚你‘仙長’吧。”

林鶴手上的活沒落下,帶著笑扭頭看她: “也行,比聖人好。”

有了林鶴幫忙,秋娘一行人的活兩個時辰就乾完了,她想為林鶴做頓飯來感激她,但林鶴隨便找了個理由婉拒,轉眼就跑開了。

等她離開,跟著秋娘乾活的幾位信徒都不禁發出感慨: “聖人比我們想象的還要容易親近,她以後還會常來嗎”

秋娘沉吟不語,一名男信徒說: “秋娘,不如你求求聖人,讓她留下來,你長得好看,她說不定會看上你的。”

一貫溫婉可親的秋娘狠狠瞪了男人一眼,不發一言撂下活走人。

“你說的是什麼話秋娘如今落魄了,但曾經也是貴族小姐,你拿這話侮辱人,怪不得秋娘生這麼大氣!”

“這……哪是侮辱我誇秋娘好看,怎麼就是侮辱”

“呸!你讓秋娘勾引聖人,就是侮辱秋娘的赤誠之心!”

這次碰麵林鶴並未放在心上。從鳳陽出發,一路南下經過一些郡縣,大部分時候林鶴徒步前行,順路考察一下各地的風土,看看這兩年南方郡縣的經濟和社會秩序恢複情況。

路上遇到商旅,林鶴也會熱心地幫忙——比如說車輪陷入泥濘,山匪攔路等情況,林鶴隻消動動手指,捏一個訣就能解決問題。

因此這一路上,林鶴也從商旅手中得到了不少的謝禮。

有時候到了風景迤邐之地,林鶴還會停下來,沏一壺茶,享用著眼前的風光,聽風賞月,倒也悠閒。

到了江州宓陽,林鶴先去客棧住下,剛要修整一番,就有人前來敲客棧的門。

“林仙長,這是築仙門派人送來的玉簡,囑咐小的一定要交到您手上。”年輕的店小二一臉驚喜地盯著林鶴看,他已經從築仙門那裡得知了這名入住的客人是林鶴,此刻內心激蕩,崇敬之情溢於言表。

林鶴接過玉簡,立刻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她往玉簡中注入靈力,玉簡煥發著淺綠色的靈光,很快,林鶴果然聽到了晏霖的聲音: “林仙長”

林鶴半笑著說: “叫‘娘親’。”

晏霖道: “上次你說要去找沈盈盈,可能有一件事疏忽了。”

林鶴語氣輕佻: “何事呢”

“沈盈盈被人奪舍了,”晏霖頓了頓, “具體的情況朕也不太清楚,就在你被沈盈盈用靈火箭弩射殺之後,沈盈盈帶著玄青的人頭來找母親,後來閒雲陵亂作一團,沈煜鋒的魂體被亂箭射傷,當時沈盈盈跪在他麵前,喊了一句‘爹,女兒對不起你’,所以我猜想,奪舍沈盈盈的人應該是死去的沈碧雲,她現在正占據著沈盈盈的軀體,躲在某個角落裡,你如果遇到她,一定要當心。”

林鶴驚住了。

她許久沒有發出聲音,晏霖那邊略感奇怪,頓了頓道: “林仙長,你在聽朕說話嗎”

林鶴澀聲道: “……霖兒,你的意思是說,沈碧雲奪舍了她的徒弟,還殺了玄青前輩”

晏霖: “嗯。”

林鶴道: “沈將軍的魂體有無大礙”

“不清楚,”晏霖撒了個謊,以免刺激到林鶴,她說, “當時一片混亂,卞三娘策劃了一切,她當眾羞辱我母親,說要用她當做爐鼎來修煉,如果當時你醒過來,一定能保護母親。”

林鶴沉默著,思緒陷入一陣迷茫。

關於閒雲陵的事,林鶴先後聽說了很多個版本,基本情節都相差不大,她對當事者晏浮生的故事很好奇,因為那正是林鶴記憶中缺失的重要部分。

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對林鶴而言,是一件非常受折磨的事情。無論她如何苦思冥想,腦海中勾勒不出任何與晏浮生相關的畫麵。

沉吟許久後,林鶴說: “沈碧雲……或者說現在的沈盈盈,有她的線索嗎”

“閒雲陵之後,她一直很小心地隱藏行蹤,目前朕已經派出了天鷹仙客,如果找到她的線索,會第一時間通知你。”

林鶴: “好。”

“林仙長,”晏霖提醒道, “你沒有彆的想問的嗎”

林鶴適才說: “關於你母親,她是個什麼樣的人”

晏霖: “你這一路,難道沒有聽到過她的傳聞嗎”

林鶴: “我一路上到處打聽,聽說她荒淫度日,奢靡無度,暴戾殘忍……”

“不是的!根本不是這樣子!”晏霖平穩的情緒開始受到刺激, “你不要聽世人如何議論她,他們根本不懂,母親不是那樣的人!”

胸腔裡仿佛被人狠狠揪了一下,林鶴抽了口氣,語氣極儘柔和地說: “好,霖兒,我相信你。”

晏霖無不埋怨地說: “你為什麼隻打聽到了這些無稽之談其他彆的呢”

林鶴說: “其餘大都類似,都是些不太好的名聲。”

玉簡的另一端,九五至尊的女帝無話可說,林鶴聽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氣,似乎醞釀著某種情緒,於是林鶴率先打破沉默,問道: “霖兒,你很愛你母親,是嗎”

“從前或許沒有那麼強烈,”晏霖有些動容地說, “直到我真正地解她,理解了她的孤獨和無奈,才知道她這些年過得很不容易,這世上有很多事情都是求而不得,但她的溫柔和堅守令我欽佩。”

林鶴說: “生前修鬼道之人,死後還有機會回到人界,你若想見她,日後應該還有機會。”

“看樣子你了解過她了,”晏霖輕笑, “林仙長,母親如果回到人界,第一個想見的人一定是你,到時候你可彆讓她太傷心,就當是我請求你。”

林鶴垂眸說: “好。”

說完玉簡上的靈光消失,恢複成普通的玉質器具,晏霖那邊也沒有動靜了。

林鶴躺在客棧的破床上,翹著二郎腿,手裡拿著這枚新型通訊工具把玩,腦子裡胡亂想著事情。

手指尖漫不經心注入了一股微弱靈力,林鶴再次聽到晏霖的聲音:

“還有什麼事嗎”新上任的年輕女帝一如既往地高冷。

林鶴笑著說: “這玉簡挺好用的,以後我是不是隨時都能找你說話”

晏霖道: “一枚玉簡隻能用七次,你還是留著有重要的事情再來找朕。”

林鶴委屈: “陛下好嚴格哦。”

晏霖: “林大仙人,你幾歲了”

林鶴: “三歲,比你還大一歲。”

晏霖: “……”

玉簡那端,林鶴聽到一陣很輕很短促的笑,想起晏霖那冰山般的容顏終於綴上笑容,林鶴心情舒坦極了。

宓陽是江州北部的一個大城市,北通鳳陽,南抵江城,又有長江連通東西,是南部中心樞紐,往來商客都會選擇在此停留休息。

林鶴的母親林飛卿,當年就是從鳳陽一路往南,最終在宓陽落腳,給人洗衣服做飯,賺幾塊可憐的銅板養活了林鶴。

算下來,那已經是將近四十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林鶴站在宓陽的石板街道上,看著孩童們三五成群嬉笑打鬨,她很難想象當初她們母女二人過得是何等艱辛的日子。

當年拒絕林鶴求診的永安醫館仍在開業,牌匾比林鶴印象中還要高大,鋥亮,許是這些年賺了不少錢,生意又擴大了些。

林鶴從客棧搬了條凳子,在永安醫館前麵坐下,身前立一塊木牌寫著: “免費看診,疑難雜症,求仙問道。”

光是“免費看診”四個字,就已經引起了往來行人的注意,林鶴剛坐下一刻鐘,就已經來了四五個看診的人。

這些人平日裡就有些比如頭痛,關節痛,睡不好覺,掉頭發的毛病,這種無關痛癢的小病既不影響進食和勞作,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通常修整修整就好,沒有人舍得花銀子為了這種小病跑診所。

林鶴研了磨,給人診過脈,簡單地開了方子。

因為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小病,林鶴的單子裡也都是一些便宜,易得的藥材。

有些人上午來看了病,下午又來找林鶴看,也有求仙問道的,林鶴都會耐心答複。

於是半天下來,永安醫館門口排起了長隊,可無一人進出醫館看病。

第二天林鶴依舊在醫館門口擺攤,她剛立起牌子,永安醫館便喊來了打手,一群人拿著棍棒驅逐林鶴。

“滾你娘的,這裡是什麼地方,叫花子也能來這討飯了”為首的禿頭抹了抹發亮的額頭,凶神惡煞道, “老子今天打斷你的腿,為民除害,讓你再敢招搖撞騙!”

林鶴: “額,要不你試試”

“砰——”禿頭一棍子敲碎林鶴立下的木牌, “試試就試試!膽敢再說一句,下一棍棒就落到你頭上!”

林鶴一臉可惜地看著那碎掉的木牌,好聲好氣道: “既然不能在這擺攤,那是不是可以去彆的地方擺”

禿頭: “不行!”

林鶴搖頭,為禿頭的決定感到可惜。她伸手,禿頭手裡的棍棒飛向了林鶴手中,隻見她握著長棍一端,另一端往前一送——

禿頭神情大變,沒來得及躲避,腹部狠狠挨了一記突刺,早飯“哇”地一下全吐出來了。

其餘人見老大挨了打,大喝一聲,一股腦地衝上來,可三兩下就倒了一片,哀聲連連。

林鶴拿著凳子,從這群菜雞打手中走過,去客棧重新做了塊木牌,索性就在客棧門口開始擺攤。

客棧的人知道林鶴的身份,甚至給她支了個涼亭,給她沏了一壺茶,不定時給她添水,照顧周到。

林鶴在宓陽看診的消息立刻傳開了,而她所在的天陽客棧也因此受到關注,店內人滿為患。

相比之下,一街之隔的永安醫館冷冷清清,還得救治那群被林鶴打殘的打手。

聽聞事情前後經過之後,永安醫館的館長大發雷霆,帶著兩條人參來向林鶴賠罪。

四十年過去,當年拒絕救治林鶴母親的男人如今成了花甲老頭,眼神仍然和年輕時候那般精明,冷酷。

林鶴認得出他,可他根本不記得當年那樣一種小事,笑吟吟地舉著人參說: “林大仙人,聽聞您大駕光臨宓陽,親自為百姓看診,造福本地百姓,在下也願獻出一點誠意,請您笑納。”

林鶴唇角勾起, “就這點誠意怎麼好意思拿出來的”

林鶴如今的身份是九州女帝君的母親,如今行走江湖,天下之人誰不想巴結而且外界都在傳林鶴性情好,從不擺架子,是個極易相處的人。

怎麼到了石館長這邊,倒有些刁難的意思了

石館長愣了下神,忙賠笑道: “林仙長有所不知,我們永安醫館在宓陽開了五十年,就做些小本生意,像這種人參,鹿茸之類的,已經是最好的藥材,林仙長若不滿意,在下再去取些藥材來便是。”

林鶴輕笑, “不必這麼麻煩了,一會有人來看病,我寫方子,你給人抓藥就是,至於藥錢就免談了,醫者仁心,做這種大發善心的事,館長應該很高興吧”

“是是,這個好說,”石館長忙道, “既是這樣,在下也仿效林仙長,今日不收酬金,免費為人看診,好讓宓陽百姓感念我們醫館。”

他非得這麼做,林鶴便由了他去,隻是半天下來,石館長的攤位前無人問津,對比林鶴的攤位前人流絡繹不絕,老館長終究感覺麵上無光,半途而廢了。

林鶴這邊熱鬨得很,一天大概能接診二三百人,有些人病入膏肓卻付不起醫藥費,到了林鶴這裡,她大手一揮,讓永安醫館的人乖乖抓藥。

有些人沒什麼病,也要前來排隊問東問西。

“林仙長,我侄兒七歲就能引氣入體了,到現在二十五歲了仍然沒有任何突破,”一大嬸憂心忡忡地說, “有什麼法子能讓他突破嗎”

林鶴: “七歲就能引氣入體,為什麼沒送到築仙門去呢”

大嬸有些慚愧地說: “那時候築仙門來招人,而我們家正好缺乾活的人手,不想他小小年紀就遠離家鄉,更何況朝廷築仙門一年的學費也得一百銅錢,我們這種人家哪裡出得起啊”

林鶴沉吟著道: “既然如此,那的確是可惜了一個天才,現在都二十五歲了,想要突破恐怕隻能花點代價。”

大嬸: “什麼代價”

林鶴: “築仙門下麵有售賣丹藥的,最基礎的引氣丹一顆一千兩銀子,如果能服用個百來顆,那就算是普通的廢柴也能保底突破到築基的修為,對於您侄兒這種情況,隻能這樣了。”

“一千兩銀子,”大嬸兩眼都瞪直了, “得……得花這麼多錢”

林鶴: “是啊,對比下來,你還覺得一年花一百銅錢送到築仙門很貴嗎”

大嬸撇嘴。

林鶴笑笑: “就算吃住最簡單的,一年的花銷也遠不止一百銅錢了,而且築仙門弟子到十五歲開始接任務,每個月有二兩銀子的補貼,到二十五歲已經是個乾練的隊長了,一年怎麼也能掙個百兩銀子吧”

“能掙這麼多”大嬸心都梗了,捂著胸口道, “就因為當年我不願意送他去修道,怎麼就虧了這麼多”

林鶴: “喏。”

到第五天,林鶴接診時,遇到一個胡子拉碴衣裳襤褸的男子跪下來喊: “師父!”

林鶴埋頭準備寫單子,手腕都酸了,她眼皮也沒抬一下,幽幽道: “我不收徒弟。”

“師父,我是趙璞,您不認得我了嗎”男子怯生生地望著林鶴,一雙純澈的眼睛裡堆滿了眼淚。

林鶴: “……”

“我聽說您在宓陽為百姓看診,立刻馬不停蹄跑過來了,”趙璞激動地說, “師父!您沒死真是太好了嗚嗚嗚!”

林鶴看著眼前這個不修邊幅的浪人,很難將其和過去那個憨傻的小世子聯係起來,打量了許久,她艱難道: “你這個樣子,很影響我接診……”

趙璞擦乾眼淚說: “師父,徒兒以後跟著您,您去哪我去哪,求您彆丟下我!”

林鶴: “……額,我喜歡漂亮的,你能不能去洗個澡,身上太臭了!”

趙璞連忙跪謝,走到半路又折回來,難為情地開口說: “師父,能借我點銀兩嗎”

林鶴: “……”

第五天義診結束,林鶴身心俱疲,她打算第二天動身離開宓陽,接下來去沈將軍的故裡找找看有沒有沈碧雲的線索。

找到沈碧雲之後要怎麼做

再殺她一次嗎

林鶴苦笑,無論那副具體裡麵的人是沈盈盈還是沈碧雲,她都無法再次對她們動刀。

她無奈地想,如果她日行一善,常年以往,能否抵消掉沈碧雲在這世上做的惡呢

永安醫館最終被林鶴搞到破產,直到林鶴離開前,石館長看著他藥房裡空空如也的藥櫃,一臉幽怨地瞅著林鶴,想破頭皮也想不明白俠義心腸的林仙長為什麼要這樣對待他。

林鶴多了個跟班,一路上有人聊天,也就沒那麼無聊了。

“閒雲陵出事的時候,我在被我姐姐追殺,說來你不信,我姐姐現在是恨不得我死,死得越遠越好,”趙璞頭上掛著稻草,一臉落魄, “我現在化名六子,哪也不敢去,我現在這樣子,就算出現在我姐麵前,她也認不出我。”

林鶴好奇: “趙嫣為什麼要殺你”

趙璞歎氣,看了林鶴一眼說: “閒雲陵出事後,先帝失蹤了兩年,你知道這兩年九州亂成了什麼樣嗎”

林鶴: “可我聽說,滄州王代管九州,後來晏霖出現,才將帝君之位讓給了晏霖。”

“沒錯,”趙璞說, “如果不是滄州王穩住局勢,形勢可能又是另一番樣子,表麵上的平靜之下暗潮湧動,趙嫣為了推倒滄州王,逼著和我聯手陷害滄州一眾人,師父,你記得當年南陽王攻入鳳陽,燒了鳳陽城,後來被先帝活活燒死的事嗎”

晏浮生。

林鶴每次聽到和她相關的事,思緒都不由地飄遠。那到底是什麼樣一個人,能讓林鶴陷得那麼深,然後又抽離得如何乾淨,徹底

“我記不太清了,趙璞,你多跟我講講先帝的事。”林鶴說。

趙璞奇怪地看了林鶴一眼, “師父,你當初隱姓埋名,就是不想跟先帝產生任何聯係,如今怎麼開始惦記她了”

隱姓埋名。

不跟她產生任何聯係。

原來曾經的我這樣怯懦。

“人是會變的,”林鶴說, “你繼續講,我在聽。”

“我剛才說到哪了南陽王,哦對,”趙璞說, “南陽王當初攻入鳳陽,聲稱是擄走了當時還是公主的女帝,不光如此,當時他們還試圖燒毀閒雲陵,先帝從離荒趕來時,南陽王的人已經到閒雲陵入口了,先帝怒不可遏,殺光了南陽王除外的所有人,不光如此,她還殺了南陽王所有的親眷,除了一個人——晏九芝,當時他在滄州求學,陰差陽錯躲過了一劫,據說是求得了滄州王的庇護。”

林鶴忍不住打斷他: “晏浮生……很殘暴嗎”

“有人覺得她殘暴,”趙璞低著頭說, “我從小就很怕她,但是臨城那次,你被靈火箭弩射中,我看到她抱著你哭得肝腸寸斷,我當時就很震驚,先帝她……真的很喜歡你。”

林鶴想到了當時的畫麵,呼吸不由一滯。

“其實感情真的能影響一個人,”趙璞喃喃自語般說, “我從小到大從來沒見過先帝像那天那樣,抱著你的屍體,傷心得不能自已,我後來就想,如果那時候……你和她坦白了,肯定不是那樣一個結果。”

林鶴怔怔地說: “什麼坦白”

“告訴她你喜歡她啊,”趙璞一臉純樸地說, “能得到一個人的喜歡,是一件多麼值得高興的事,如果女帝陛下知道你一直都喜歡她,她就不會整天鬱鬱寡歡,冷著一張臉,也許她會變得溫柔,不再是喊打喊殺……不過嘛,這都是我的個人想法而已……也許霖兒妹妹也是這樣想的……”

林鶴說: “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她其他人知道嗎”

趙璞懵懂地點頭, “我覺得世人都知道吧。”

林鶴想了想,搖頭, “世人都是騙子。”

“為什麼啊”

“……不知道,你剛才說晏九芝,完沒說還,你繼續說。”

“哦對……”趙璞又開始囉嗦地講述晏九芝,滄州王,趙嫣之間的謀劃。

簡單地說,閒雲陵出事之後,滄州王占據先機入主鳳陽,趙嫣為了扳倒滄州王,聯合了複仇心切的晏九芝,以及在臨城一戰之後名聲大噪的趙璞,妄想著三個臭皮匠扳倒滄州王。

事情一開始按照趙嫣預想的方向進行,但隨著滄州王的勢力進一步被削弱,三人開始急於各方麵的利益分割。

趙璞希望集中力量儘快找到晏霖,趙嫣和晏九芝急著刺殺滄州王取而代之,三方內訌,趙璞很快被踢出局。

最終三人都沒能成事,晏九芝也被滄州王處死,後來晏霖歸來,滄州王主動讓出位置,而晏霖也許下了與滄州王王女劉蕊結親的承諾。

原本晏浮生在世時,她有意讓晏霖娶趙嫣,就差一道口諭了。

如今晏霖歸來,冷落了趙家勢力,而選擇了滄州王女,趙嫣一敗塗地,失勢後更是將怒火宣泄在廢物弟弟身上,恨不得將其趕儘殺絕。

趙璞也很冤枉: “如果當初她聽我的,集中所有力量全力尋找公主的下落,而不是忙著勾心鬥角爭權奪勢,怎麼可能落得這個下場”

林鶴耐著性子聽完原委,安慰道: “你做的沒錯,但你是真的廢物啊,被親姐姐逼到走投無路,也就隻有你了。”

趙璞: “!”

“師父你這是誇人嗎”趙璞純澈的眼睛眨了眨, “……還是說廢物其實是個褒義詞”

林鶴無奈,她被世人稱作天才,可沒想到最後收了個廢物徒弟。

“跪下。”林鶴突然說。

“為……為什麼”趙璞倉皇無措,但還是聽話地落下膝蓋。

林鶴將劍鞘放在趙璞肩上,麵色淡淡: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林鶴第一位徒弟,身為你師父,我會傳授你一些提升修為的心法,希望你以後繼續做一個正直,善良的人。”

趙璞眼含熱淚,連忙磕頭。

☆64.第64章

第 64 章

64。

沈家祖上來自青城山,從宓陽乘船往西邊走,一路上山清水秀,層巒疊嶂,峽穀之中有不少居民隱居當地,民風古樸,倒適合避世修煉。

林鶴和趙璞乘了半天船,趙璞暈船暈得驚天動地,趴在船邊上吐了一路,一個不慎“噗通”掉入水中,還得是林鶴將他從水裡撈出來。

於是改為陸路。趙璞甚是不解: “師父如今的修為,難道比不上先帝在世時的修為嗎為何不能禦劍直接到青城山非得親自走著一趟”

林鶴聞言不禁好奇: “她在世時修為如何”

趙璞: “至少是大乘期吧聽聞她在長離山隻身一人闖入萬人埋伏的山洞,殺得那叫是個血流成河,慘烈得很。”

林鶴默默地想著——那時候我在做什麼仍舊躲著她不敢見她嗎

真是個窩囊廢啊。

“不過後來先帝修了鬼道,人們都說她放棄長生之道,選擇這種不入流,都是因為想再見到你,”趙璞嘟噥, “如果不是徐翦那事,可能你們現在就已經圓滿了,霖兒妹妹也不必臨危受命,經曆這麼多事……”

“世事無常,”林鶴輕輕歎息, “你再說下去,我又要無地自容了。”

林鶴這話倒不僅僅是開玩笑,從他人的視角裡得知,晏浮生這般一往情深,都是林鶴辜負了她的癡情,如今人死了,她還把晏浮生給忘了。

從種種跡象來看,林鶴完全是個薄情負心郎。

她有點討厭自己了。

趙璞意識到失言,呆呆地看了眼林鶴,低下頭有些不知所措。

林鶴看到前方一片竹林被日光照著金黃,臨著湖泊,風光極好,索性就跟趙璞說: “到前麵休息,等會再趕路。”

趙璞兩眼瞪大: “……可是我們才剛開始趕路啊”

林鶴樂嗬嗬地看了他一眼,沒多久找了個舒適位置,拿出一卷書津津有味地看了起來。

書是林鶴離開宓陽之前偷偷摸摸買的——

那天趙璞瞧見她利用接診期間休息的功夫,喬裝換了行頭,蒙著麵到附近的攤販那裡匆匆買下來的。根據趙璞的觀察,林鶴似乎對這幾本書愛不釋手,隻要一有時間就會翻兩頁,樂在其中。

……大概是一種比較厲害的內功心法吧。

趙璞暗暗猜想。

林鶴看書期間,趙璞簡單地收拾了一下營地,撿了木柴生火,又去湖邊叉了條魚,忙活了一下午,回來時發現林鶴已經枕著書睡著了。

他不敢驚動林鶴,遠遠地坐在湖邊,琢磨著弄一根魚竿垂釣。

太陽落山之後,湖麵上的波光粼粼的餘光逐漸消逝,轉為了幽深不見底的暗,山林一片寂靜,寒意毫無征兆地襲來,一道聲音冷不防地在身畔響起,趙璞打了個機靈,身上汗毛都豎了起來——

“真是個礙事的蠢家夥呐。”華美的聲色,憂愁的語調,近在咫尺的距離,令人心臟“砰”地跳了出來。

趙璞僵著身子,臉色發白,喘著一團團白氣,兩眼瞪得圓溜,緩慢地轉動著眼珠子往身後看——

那是一種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趙璞分明能感覺到有人在他身後,可肉眼根本觀測不到對方的存在,緊接著他背後陡然一涼,好似被無形的手觸及,那莫名的力氣推了一把,他身體往前一栽,頭撞上了冰涼的湖麵,身體被冰冷的湖水淹沒,他四肢使勁掙紮,隻能激得一陣弱小的撲水聲。

“救……”

“命……”

淩厲的劍氣騰空而來,掃過被露水打濕的草地,近到湖邊,發出破空響,激起水上千層浪花!

“好俊的劍法,不愧是林仙長。”嬌俏的聲音裡儘全然是讚揚之意,頗有幾分驕傲自得的味道,使得林鶴不由愣住。

夜幕中,女人的身形逐漸顯現,白皙如玉的肌膚,小巧的鵝蛋臉龐,杏仁眼含情脈脈,雙唇泛著潤澤的光。

她朝林鶴望了過來,那眼神帶著四分依戀三分關心兩分勾引還有一絲矜持和試探,莫名地讓人產生憐憫和關切。

方才林鶴及時出劍逼退了她,可在對方看來,這似乎是件很值得高興的事。

林鶴一臉古怪地看著她,略帶疑惑地說: “晏浮生”

“你記得我,阿鶴。”晏浮生笑著,軟綿綿的身子就要往林鶴懷裡撲過來。

林鶴呼吸一滯,鬼使神差一般,沒有躲開她,眼睜睜地看著她倒入了自己懷裡,柔若無骨的美人靠在她身上,冰冷的身子令人情不自禁想要抱緊一些。

她一隻手握著劍,另一隻手去扶她,想要與她保持一兩分距離,莫被美色衝昏頭腦,誰知她伸出去的手觸碰到晏浮生腰肢的一瞬間,晏浮生整個人酥倒過去,那感覺令林鶴心跳竟漏了一拍。

她丟了劍,不知該如何應對,另一隻手抓著她手臂卻不知如何甩開,那姿勢看起來更像是緊密地將她抱在懷裡。

就這樣抱著她感覺也很好。

仿佛找到了一件丟失的重要寶物,內心的滿足感無可替代。

這一刻林鶴感覺自己失去的並不是某個人的記憶,而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

熟悉又奇怪的陌生感,讓林鶴有些不知所措,眼眶忍不住泛起一股酸澀。

“阿鶴,我想死你了。”晏浮生噙著盈盈滿眶的淚,甜蜜柔情地說, “我就知道,你不會把我給忘了。”

林鶴渾身一顫,哆嗦著抬起手推開晏浮生搭在她肩上將觸及她臉龐的纖纖玉手,她轉過臉去,呼吸有些急促。

晏浮生柔柔地笑著: “阿鶴,你怎麼了”

“請您自重,”林鶴潤了下喉嚨說, “女帝陛下。”

“喚我‘生生’,”晏浮生笑著抬眸,對上林鶴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千嬌百轉道, “阿鶴,我特地來找你,等這一刻等了好久。”

林鶴感覺自己像昏了頭,就是聽著晏浮生這一口嬌柔的嗓音,對她來說也是一種享受。

哪經得住晏浮生這樣纏著她哪忍心開口說出令她傷心的話

怪不得我從前栽在她手上,換作是現在,也仍舊經不住考驗,還得再栽一次。

湖水“噗通”發出最後的掙紮,林鶴終於想起來趙璞那倒黴孩子,她眼皮子突突地跳,強行扔開了晏浮生,用劍氣劃開湖麵,分出一道陸路出來,此時趙璞正陷在湖底泥潭中,被水草絆住了身子,昏死了過去。

林鶴狠狠地看了晏浮生一眼,走到水下將趙璞拾起來,將他救回水岸。

“還有氣,”晏浮生有些無辜地看著林鶴的舉動,小聲說, “不用擔心他。”

林鶴蹲在趙璞身邊,捏訣抽乾趙璞濕漉漉的衣服,冷冷地看了眼晏浮生,說: “為什麼害他”

晏浮生反倒顯得可憐極了,同樣蹲下來,低著頭說: “礙事。”

林鶴: “什麼”

“他礙事,”晏浮生垂著眼瞼,偷偷看一眼心上人,仿佛怎麼看都看不膩似的,小聲道, “阿鶴,你為什麼要帶他上路”

“他拜我為師,是我徒弟,”林鶴不想跟她置氣,又覺得實在可笑,一臉荒謬地盯著她說, “她剛才差點害死了我徒弟。”

晏浮生: “對不起。”

林鶴奇道: “你知道錯了”

晏浮生出奇地乖: “嗯。”

林鶴唇角露出一點笑容,盯著這位與自己錯過半生的女人,想到自己的負心薄情,心有愧疚,便不認苛責,隻故作嚴肅道: “你既知道錯了,我便不與你計較,下次不能再犯,否則彆怪我不客氣。”

晏浮生點頭: “好。”

林鶴心情轉好,便伸手去摸晏浮生的頭,她發髻高聳,上麵綴著一些首飾,雖不算華麗但也搭配得精巧,想來是精心打扮過的,就連額間的花鈿其筆法亦是靈動,這麼個貌若天仙又柔情似水的女子,隻教人忍不住地想將她抱在懷裡好好端詳。

林鶴輕輕摸了她的頭,指腹略微觸碰到她頭頂的頭發,很快便收回來, “咳”一聲道: “你怎麼找到我的”

“我從宓陽尋過來的,”晏浮生笑著往林鶴懷裡靠, “阿鶴,若再見不到你,我就要發瘋了。”

這次林鶴警覺地攔住她往自己懷裡倒,她扶著晏浮生的身子,頭皮發麻: “說話就說話,你彆這樣。”

晏浮生被林鶴提正,懶洋洋地看了她一眼,笑道: “阿鶴,這裡沒有彆人,我原是打算與你共度春宵,可偏偏這裡有人礙事……”

共度春宵

林鶴有些懵。

這是堂堂統治九州的女帝君會說出來的話嗎如此這般直白,難道沒有半點羞恥之心

林鶴都有些無言以對了。她皺眉看著晏浮生,又看了下無辜落水的趙璞,問道: “這就是你殺他的理由”

晏浮生點頭,烏亮的眼睛注視著林鶴,裡麵盛滿了期待。

林鶴: “……”

“回你的冥界去,”林鶴推開她站起身,冷冷地看著她, “這種荒唐事,以後不要再做了。”

晏浮生摔在湖邊的草地上,仰起一張過分漂亮的臉蛋,呆呆地望著林鶴,有些不敢相信地說: “阿鶴,你要趕我走嗎”

林鶴: “這裡不是你該呆的地方。”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傷害彆人,”晏浮生拉著林鶴的衣擺,笑著說, “你不要趕我走。”

“可我不知道你還會做出什麼事,”林鶴皺眉說, “你忘了你生前的身份嗎你怎麼做出這種事……”

“我是你妻,我沒忘,是你忘了。”晏浮生輕輕地說。

林鶴心中仿佛重重地挨了一擊。

她是忘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晏浮生認錯了人,她並不是晏浮生心心念念的阿鶴。

可看到晏浮生對過去的阿鶴這般癡戀,她心中一股莫名的滋味,甚至有些酸澀。

“咳……”趙璞忽然猛地一陣咳,眼看要醒過來,晏浮生一掌劈過去,被林鶴用劍鞘攔下。

“我沒想殺他,”晏浮生解釋, “我隻是想讓他再睡一會。”

林鶴: “那也不該動手。”

晏浮生收手,起身說: “好,聽你的。”

趙璞本就被嚇得半死,又在水裡受了驚,猛抽一口氣醒過來,坐起來瞪大眼珠子看著二人。

晏浮生轉過身去,懶得看一眼這個多餘的人。

林鶴問他: “你沒事吧”

趙璞抽著氣,難以置信地看著林鶴身邊的人,艱難說: “……要不我還是去死吧,免得打擾師父的好事了。”

晏浮生立刻轉身: “我成全你。”

林鶴: “生生!住手!”

晏浮生欣然看向她,兩眼發亮: “阿鶴,你喚我什麼”

林鶴潤了下喉嚨: “晏浮生,你忘了我剛才的話”

“你再喚我一遍好不好”晏浮生笑吟吟道。

林鶴剛才完全是情急之下喊的,放平時她叫不出這樣肉麻的稱呼,一時杵在原地,半響不出聲。

“阿鶴”晏浮生甜甜地央道, “你再喚我一遍。”

“彆鬨,”林鶴用劍鞘再次推開她的手,顫抖著抬起眼瞼看她, “我可能並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我現在想不起來任何與你有關的事,生生,你會因為我而傷心的。”

晏浮生聞言並不傷心,反倒有幾分歡喜,有些事情不記得了,未免就是件壞事。

她在皇宮沉浮這麼多年,經曆的大多是一些勾心鬥角的事情。對林鶴而言,更是些不堪回首的過去。

過去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從今往後,又是新的開始。

晏浮生這般想著,伸手摟住林鶴的腰,往她身上依偎著,笑著說: “阿鶴,我隻要能再見到你,便很歡喜。”

林鶴輕輕抽了口氣,想到晏霖此前交代的話——未免晏浮生傷心,還是順從她吧。

半響,一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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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第65章

第 65 章

65。

夜深露重,冷氣襲人。

林鶴陪著晏浮生坐在湖邊,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

晏浮生比林鶴想象中更願意開口說話,更主動一些,她說起冥界的瑣事以及冥王給她的安排,十分不屑道: “那老妖婆,算盤倒是打得響,還讓我去匣城任職,不過是想壓我的風頭,裝腔作勢罷了。”

林鶴勸誡道: “你彆與她對著乾,好歹收一收性子,如今與以往不同了。”

晏浮生靠在林鶴懷裡,輕哼一聲,抱起林鶴的胳膊,柔柔地說: “阿鶴你說的我都明白,你既然這般關心我,我便不與那老妖婆計較,等來日砍下她的頭顱,教她灰飛煙滅,永不超生!”

林鶴好笑道: “你原有這個本事,看來是我輕看你了。”

晏浮生看她一眼,坦誠說: “今時今日倒沒這個本事,他日總能取而代之。”

林鶴挑眉,像哄小孩一樣,捧場地說: “到那時候,也得給我弄個一官半職,讓我也跟著你在冥界風光風光。”

林鶴如今不戴麵具,裸露的另外半張臉仍留著過去的疤,隻是疤痕極淡,不太影響容貌。就連林鶴自己也不甚在乎,晏浮生更不會去在意這點瑕疵。她越看越覺得林鶴這模樣當真是漂亮極了,挑眉說笑時酒窩顯露,那談吐氣質讓晏浮生百看不厭。

盯著看了一會,晏浮生才說: “你去冥界做什麼那裡根本比不上人界,更比不上上界。”

林鶴道: “你這話我可不能認可。”

晏浮生噙著笑: “那你說來聽聽,哪裡不認可我了”

“關於上界的論調,至今也不過是一個傳說,那些去過上界的人都沒有再回來,誰也不知道上界是什麼樣子,怎就一定比人界好了”

晏浮生黛眉若蹙,不確定地說: “既是修煉至功德圓滿方能飛升上界,那上界定是好過人界的……”

林鶴笑道: “你看過相關的文史記載怎麼能如此斷言呢”

晏浮生: “上界若不好,為何人人都想飛升上界”

林鶴道: “世人大都隨波逐流,他們盲目追求修為和境界,可根本沒有知道上界之後是什麼,萬一那裡是一片地獄修羅呢你知道離荒的儘頭有虛空之海嗎”

“當然,”晏浮生淡淡一笑,身為九州帝君,廣納天下資源,她個人的藏書比一些門派的加起來還要多,儘管沒能親自到過某些地方,但她博學多識,自是知道各個地方的風土情況,她說, “那地方早在三千年前就有文史記載,不過最近的幾百年,被離族人所占據,成為他們的落腳點。”

林鶴點頭道: “虛空之海中常有一些生物躍現,當地人並不知那是什麼生物,但為了滿足口腹,他們會捕殺那些從虛空之海飛上來的生物,也有傳言說,那些就是下界飛升而來的,”林鶴道, “我曾到過虛空之海,親眼見過那些生物,它們被捕殺時的眼神……似乎很震撼。”

晏浮生道: “若曆經千辛萬苦飛升上界,到了上界之人眼裡,他們不過是低等蟲獸,那般心情可想而知。”

“雖然這隻是一個猜測,但也並非妄想,”林鶴笑道, “就我個人而言,倒喜歡聽這種另類新奇的論調。”

晏浮生不置可否,隻是搖頭。

林鶴凝視著晏浮生: “你呢若不是為我修了鬼道,你也想飛升上界嗎”

晏浮生遲疑著,搖頭。

隻是這個遲疑,讓林鶴心情咯噔了一下。

她問的什麼蠢問題,世人誰不想飛升上界尤其是晏浮生這樣地位尊崇,修為高強的人。

“為我,你付出了太多,”林鶴垂著眸,輕聲說, “我辜負你太多。”

唇瓣突然一涼,林鶴怔住。

晏浮生將手指抵在她唇上,翦水秋瞳笑意盈盈,她柔聲說: “阿鶴,我心許於你,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情,比起飛升上界,我更希望與你在一起。”

林鶴感到一種難以承受的沉重。

她生性灑脫,卻難以想象被感情束縛的滋味。

晏浮生很好,可是兩個人付出的感情並不平等,林鶴僅僅是不願她傷心,才與她敷衍做戲,畢竟她能來人界幾回林鶴舍不得讓她難過。

她不吭聲,靜靜地看著晏浮生,眼神中流露出一些複雜的情緒。

遠處,趙璞坐在篝火邊,看著湖畔形影成雙的兩人,瑟瑟發抖,不敢吱聲。

火苗劈裡啪啦發出聲響,晏浮生用餘光看了一眼,神色不悅。

這份細微的情緒被林鶴捕捉到,她關心晏浮生現在的狀態,問她: “你現在在冥界領了職,是憑公文出入冥界的嗎若在人界待得太久,會不會受影響”

晏浮生輕哼一聲: “老妖婆不肯放我出來,這次是我自己闖出來的。”

林鶴很擔憂: “……這樣不好吧”

“我想見你,想得要死,”晏浮生著急得快哭了一樣, “阿鶴,幸好你還認我,今日出來時太過倉促,我可能不能待太久,等來日我再來找你,你可彆亂收徒弟了,萬一下次你身邊還有彆人,我隻能將你擄走了。”

林鶴忙將人抱在懷裡,安撫地拍了拍她瘦削的肩,她身上一片冰涼,抱著的時候仿佛抱著一尊玉石,但林鶴願意用身上的熱度去暖她,生怕她受了涼,受了委屈——

“好了好了,不管你什麼時候來找我,我都會陪你說說話,你不用太著急,我會等著你。”

一番哄慰下來,晏浮生心情轉好,又纏著林鶴要摟要抱,林鶴隻不拒絕,由著他上下其手,隻是當她把手試圖往林鶴衣裳領口裡伸的時候,林鶴捉住她的手說: “彆胡鬨。”

晏浮生: “你不讓我摸,那你摸摸我的。”

林鶴幾乎窒息。她僵硬地抓著晏浮生的手,將她挪開,咽了下口水說: “人鬼殊途,這樣不好。”

晏浮生笑著道: “阿鶴,你我之間,不必在意禮節,我隻想要你,你滿足我好不好”

林鶴顯得有點呆滯,她可不是那種呆到被彆的女人強上的人,若說花言巧語,林鶴向來是擅長的,可怎麼也招架不住晏浮生這樣直白露骨地勾引她啊。

她唇角彎了彎,仍抓著她的手格開距離,溫聲道: “生生,你這樣做,越發顯得我負心薄情了。於我而言,今日不過是第一次見麵,我若逾越規矩,輕薄於你,倒是我不敬重你,我既敬重你,便不可能做出這般輕浮的事。”

晏浮生總算是聽進去了這話,隻是低頭喃喃: “你我已結拜夫妻,怎來輕薄一說”

林鶴隻當沒聽到這話,心虛地轉過身去,看到趙璞已經睡下了,方問晏浮生: “你幾時走”

晏浮生嘟噥說: “我不想走。”

林鶴便轉移話題: “霖兒很想念你,你若有空,可以去看望她。”

晏浮生古怪地看了林鶴一眼,許是有些失望,她道: “你若想讓我走,我現在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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