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振衣飛石(41)(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9820 字 7個月前

皇帝大怒,即刻命令羽林衛進駐大理寺徹查此案。大理寺卿文康下獄待罪。

“你這個毒婦!”

皇帝在長信宮中大發雷霆,指著淑太妃罵,“琰兒已被下獄問罪,朕也答應過你,將他貶為庶民,你為何還不放過他!”

淑太妃一改在楊皇後跟前嬌弱無依的模樣,媚眼一翻,手裡的紈扇就衝皇帝扔了過去,正好砸在皇帝頭上,皇帝眼中眸光一閃,淑太妃已蹬鞋下榻,叉腰罵他:“你倒是出息了。你兒子鬨家務,與我有何相乾?受了兒子的氣,到我這兒來撒野!”

她不止罵,她還伸手打,一巴掌捶在皇帝肩膀上,“你個王八蛋!”

皇帝被他又砸又罵又打,火氣反倒沒那麼大了,退後一步,不自在地哼:“你罵誰?”

淑太妃翻白眼:“你爹是王八,你就是王八蛋。”

皇帝噗就笑出聲來。給親爹戴了綠帽子,這對皇帝而言,是一種很得意自豪的事。儘管這件事不能對任何人提及,不能透露出一絲風聲,可他還是為這種隱秘的自豪感虛榮舒爽。

“湛湛,你不講道理麼。琰兒觸柱難道不是你的手筆?”

問的雖是謝琰,可皇帝也不是真的很在乎謝琰的死活。他不會留下謝琰。在殺楊皇後的時候,他就打定主意要將謝琰斬草除根。也包括眼前的淑太妃,與他最喜歡的謝茂。

錢氏都能對這個秘密侃侃而談,承恩侯府知道這個秘密的人又有多少?

所以,秘密實際上已經保不住了。

他殺楊皇後,是為震懾知道秘密的人。

——誰敢議論,誰敢泄漏,哪怕是皇後、嫡皇子,一樣有死無生。

殺淑太妃與謝茂,則是為了以防萬一,提前一步堵住悠悠之口。

——你們說朕與淑太妃私通,謝茂是朕兒子。虎毒不食子,謝茂都被朕殺了,怎麼可能是皇子?如果他們真是朕妻朕子,朕肯定會保護她們吧?沒有保,那就不是。無稽之談。

殺楊後必須雷厲風行,儘快殺滅知情人的嘴,嚇得他們不敢散布多嘴。殺淑太妃與謝茂則不必那麼著急,可以慢慢執行。

皇帝看著眼前顏若嬌花的淑太妃,心中有一絲不舍。僅有的一絲。

淑太妃哼道:“他一個小孩子,養得沒一點兒心機,沒了楊至純看護,自己就作死了,我對他下手做什麼?莫非……”她看著皇帝似笑非笑,“你以為我的手還能插|進大理寺?”

“你是不能。往大理寺遞話的是謝灃。”皇帝口吻涼得像冰。

淑太妃很驚訝地呀了一聲,“是他?”然後她掰起手指頭數,“老二廢了,老五廢了,若老大往大理寺插手,你能容得下他?老大也廢了……老四是個不著調的,老六、老七年紀還小,可不就剩下老三了嗎?”

皇帝明知道她是給皇三子謝深上眼藥,還是忍不住膈應了謝深。——他也是這麼想的。

“哪兒那麼容易!”皇帝才不肯真的把兒子一個個都廢了。

他知道淑太妃心智如刀,這女人或許肯為自己死,可她為了兒子也什麼都做得出來。楊皇後死了才半個月,他幾個皇子就紛紛出事,儘管沒有證據,他就是知道這和淑太妃脫不了乾係。

在長信宮中發了一頓脾氣之後,皇帝回到太極殿,吩咐:“叫信王來。”

謝茂正在奉安宮裡守著,七日之後,百官就不再進宮致祭。宗室與內命婦則照例前來為皇後哭靈。楊皇後生前對謝茂有撫育長養之恩,謝茂天天都來守著,下午才會回去。

聽了皇帝傳召,謝茂就一頭霧水匆匆地去了。

哪曉得到了太極殿,大太監秦騅出來說:“陛下這會子沒空,請王爺稍等片刻。”

平時秦騅就會點頭哈腰請謝茂到陪殿喝茶等候了,這會兒他站著沒動,目光下斜,盯著太極殿外修葺得整齊結實的金磚。——這是要謝茂跪下等。

吃錯藥了?謝茂狠狠捶了秦騅一拳,低聲問他:“怎麼回事?乾嘛罰我跪?”

在諸皇子後妃跟前都深受尊敬的大太監秦騅被捶得差點想吐血,看著謝茂這活土匪似的嘴臉,無奈地說:“氣兒不順。”他難道敢說,你哥跟你媽吵架了,所以拿你出氣?

謝茂就知道罰跪大概躲不過去了。他也不是真吃不了苦,當即退後一側,跪地等候。

秦騅賠笑著打了個躬,進門回稟去了。

謝茂跪了大概有一刻鐘,從來沒怎麼受苦的膝蓋硌得生疼,他乾脆往後一屁股坐在腳後跟上,衝守在殿門前小太監招呼:“給爺弄個拜墊來,懂不懂事兒?”

……拜、拜墊?小太監想哭。皇帝罰你跪,你叫小的給你弄拜墊?

可信王好像也不好得罪。小太監悄悄挪進門去,衝秦騅擠眼睛,把秦騅給弄了出來,小聲告知:“信王爺說要給個拜墊。”

秦騅反手一巴掌把這小太監抽了個滿臉緋紅,瞪眼道:“這事兒還問我?”甩手又進門去了。

小太監捂著臉進退兩難,不問你,那這是給呀,還是不給呀?

不等小太監糾結,每逢罰跪必下雨的橋段就來了。這一日本就層雲密布,醞釀著一場暴雨,謝茂來太極殿前罰跪時,空氣中就帶著濕潤的躁意,這會兒電閃雷鳴,暴雨傾盆而下。

暴雨剛下來時,地上熱氣蒸騰,被曬得難受的謝茂就跪著沒動。

過了小半個時辰,這暴雨夾著冷風,炎炎夏日裡居然也多了一絲寒意。

謝茂一抹臉上的雨珠,氣呼呼地爬起來:“不跪了,走了。”

……不跪了,走了。

……走了。

……他就這麼走了?

站在太極殿廊下的小太監們都目瞪口呆,一直到謝茂瀟灑離去的身影漸行漸遠,才有人驚慌失措地竄進門,磕磕巴巴地說:“信、信王爺……”

“信王怎麼了?”皇帝見他慌成這樣,心裡也是一驚。

大熱的天,太陽底下跪了又澆了雨,茂兒一向養得嬌,莫不是昏倒了?

“他、他走了。”小太監瑟瑟發抖。

皇帝聞言不禁又好氣又好笑,這混賬東西,簡直目無君父嘛!

他想了想,居然吩咐道:“找個太醫去信王府上看看,彆熬出病來。”

消息傳到長信宮中,淑太妃第一次砸了手裡的茶杯子。

——敢拿我兒子撒氣,你是不想活了。

皇長子謝灃沉浸在謝琰觸柱而亡的狂喜中。

皇三子謝深冷眼等待著謝灃勾結大理寺的消息暴露,等著謝灃以謀害中宮嫡子的罪名跌落塵埃。

皇帝琢磨著要保全皇長子,不讓皇三子的挑撥之計得逞。

皇帝還想,朕才四十歲,朕登基不過一年,朕還有長久的時間,可以等待小皇子長大。朕還有老六、老七,朕的後宮還能為朕生育子嗣……

沒有人想過皇帝會死得那麼突然。

一日清晨,秦騅照例在帳外喚醒皇帝,叫了幾聲,皇帝未醒,反倒是昨夜侍寢的李賢妃尖叫一聲,猛地掀開帳子:“來人,來人,宣太醫!”

宣太醫也沒有用。皇帝已然在睡夢中崩逝,太醫來時,皇帝都已經涼了。

太醫診斷是心疾夢逝,即刻召集大臣,商議後事。

楊皇後新喪,石貴妃在後宮中位分最尊。她是楊後心腹,無子無寵,一向將皇五子謝琰當作親子疼愛。此時皇長子謝灃往大理寺遞話逼辱謝琰致死的流言已遍傳宮中,李賢妃是謝灃生母,石貴妃豈能輕易放過她?當即就將李賢妃押入了慎刑司問罪。

理由也很簡單,且不說皇帝是否患有心疾,心疾發作時疼痛不適,李賢妃就睡在皇帝身邊,怎麼會發現不了?為何不替皇帝宣召太醫?這是有心害了皇帝,想讓皇長子繼位,必要審查清楚!

李賢妃才被押走不久,皇長子謝灃就衝了進來,照著石貴妃一通暴打:“賤婦無恥構陷我妃母,這宮中豈是你一個不會下蛋的賤人說了算的?我為皇父長子,五弟不在,我便是嗣子儲君,你這是要害我!”

皇子們住得近,百官住得遠,等朝廷眾臣齊聚太極殿時,裡邊已經打成一團亂了。

老尚書文榮撫腿流淚:“蒼天不佑啊。”真亡國之兆。

幾位閣臣見打得不成樣子,提議去長信宮請淑太妃來主持大局。

林附殷搖頭道:“太妃娘娘名不正則言不順,不可不可。”

閣臣趙良安道:“文皇帝時,太妃娘娘代攝六宮事,本就有宮權。她是宮中長輩,陛下……陛下在世時,對太妃娘娘也執禮甚恭。哪裡就不名正言順了?”

林附殷隻說不可,指路義老王爺:“還是請宗室前輩前來主持,最為妥當。”

誰都沒有想到,義老王爺不止來了,他還帶了一道文皇帝的遺詔。

這一道遺詔嚇得幾位內閣大臣魂都沒了!——文帝遺詔,皇十一子謝茂即皇帝位。

換句話說,文帝臨死之前,是想廢了太子,重立幼子。隻因太子勢大,文帝沒來得及操作就死了,臨終前不甘心,還是留了一道遺詔給義老王爺。遺詔上說得很清楚,若太子即位後容不下衣大將軍,自毀長城,遺命義老王爺聯合宗室廢了謝芝,重立謝茂為帝。

義老王爺拿出這道遺詔,宗室想要擁立誰為新君,不言而喻。

林附殷歎息一聲,道:“此事老夫回避。”

他雖走了,五個內閣大臣裡,季擎才被燒死了還沒來得及補,另外三人有兩個都是林氏黨羽,幾人點頭商議一番,很快就達成了共識:兄終弟及,擁立謝茂。

宮中發生劇變時,謝茂正在信王府和衣飛石跑馬射箭。

衣飛石自然是騎射俱佳,指哪兒打哪兒,謝茂就差得遠了,射出十箭,六箭脫靶。

他對此既無好勝心也沒羞恥心,術業有專攻嘛,我職業是皇帝,小衣的職業才是將軍,咱又不能去搶小衣的飯碗對吧?

見衣飛石跑得滿頭大汗,他還能策馬回頭拿茶湯毛巾,道:“射靶子沒趣。待國喪過了,咱們出城打獵去。對了,你看了我的犬沒?走咱們看獵犬去。”

宮裡就有太監一路飛撲著進來,急忙道:“殿下!陛下歸天了!”

這消息就像是一支直直射來的利箭,狠狠刺入了謝茂心窩。

烈日之下,他渾身氣血涼透,一時頭暈目眩,竟差一點從馬背上摔下來。

這不是裝的,也不是演的。皇帝再有多少刁毒刻薄,他畢竟教過謝茂讀書寫字,關懷過他,愛護過他。相比起老邁忙碌的文帝,皇帝更像是他的父親。就算皇帝對他起了殺心,可也那麼長時間的寵著他。

謝茂再是作死,再是放飛自我,他想過被皇帝弄死,卻沒想過皇帝會死得這麼早!

這幾日他聽著幾個侄兒鬥來鬥去的消息,他覺得,就算淑太妃要動手,起碼也得等到皇帝的幾個皇子都獲罪廢了之後吧?——否則,憑什麼不立皇子,反而立他這個皇叔?

或許,連皇帝都是因此掉以輕心。

誰會在諸皇子皆安好的情況下去殺皇帝呢?殺了皇帝,皇位也在皇子手裡,關你什麼事?

可淑太妃就是動手了。

這神來一筆,簡直讓人瞠目結舌、頭暈目眩!

衣飛石離得最近,飛身將謝茂扶穩,低聲提醒:“王爺節哀。”

謝茂站穩之後,涼透的氣血倒灌而回,渾身大顆小顆熱汗洶湧而出。他很快就恢複了清醒,猛地擦了一把臉,說:“你留下。黎順常清平隨我入宮。——吩咐下去,府內侍衛皆聽侯爺差遣。”

不是他不相信餘賢從,而是餘賢從身在世家,牽扯太多,遠不如衣飛石處事果決。

若真有事,叫衣飛石處決背鍋,餘賢從從旁協助,比叫餘賢從做主更妥當。

衣飛石屈膝領命:“殿下放心。”

因在楊皇後喪期,本就穿得素淨,也不必再換衣裳。謝茂又是一路快馬加鞭直入禁中,皇帝崩逝群臣百官皆服斬衰,太常寺又在宮門前攔人換喪服。

謝茂紅著眼睛趕到太極殿,皇長子謝灃儼然以新君自居,正在嗬斥隔了一道門的石貴妃:“賤婢心黑手狠,誣指朕妃母……”

謝茂上前就是一腳狠踹,竟把人高馬大的謝灃踹了個跟頭。

謝灃今年已二十歲,論年紀,他比皇叔謝茂還要大一些。不過,他生母在東宮時僅為良媛,皇帝也不是很愛重,頂了個長子的名分,也就是不好也不壞。平時見了謝茂他都恭敬得很,叔侄關係還算不錯。

謝灃帶來的幾個宮人太監立刻上前扶住他,怒斥謝茂:“信王爺好生無禮!大行皇帝賓天,沒有留下遺詔,大千歲便是萬歲新君,您這是殺頭的罪名!”

謝茂那是玉門殿內當著皇帝都敢踹閣臣的主兒,聞言大步上前,當頭一腳踏在那太監的臉上,踩了個鼻血橫流,揮手道:“把這幾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閹奴拖出去亂棍打死!”

淑太妃看似端坐長信宮不動,實則太極殿內外的宮奴、太監、羽林衛,都已經換成了長信宮的人手。石貴妃與謝灃掐架,這些人冷眼旁觀,反正也不拉架。現在謝茂吩咐一句,立刻就有孔武有力的太監衝進來,火速把人拖了出去。

謝灃都驚呆了,看著謝茂,說:“十一叔,父皇賓天,我是長子……”這會兒不敢自稱“朕”了。

“陛下才死了多久,你就敢堵著太極殿辱罵父妃!簡直喪心病狂!”謝茂本有兩分真傷心,當然也不會放過這個收拾謝灃的機會,怒道,“來人,請皇長子出去,好好醒醒神!”

謝灃終於不乾了,猛地躍起來,怒吼道:“父皇賓天,沒有遺詔,我是長子,我是新君,誰敢無禮?!”

這番話還真就把所有人鎮住了。就在僵持時,殿外傳來一個蒼老的聲音:“我敢!”

就見義老王爺帶著一班宗室王爺,再有四位閣臣,六部尚書,浩浩蕩蕩走了進來。

“陛下賓天不足兩個時辰,皇長子就堵門辱罵父妃,如此狂悖不孝,千年未見,萬載不聞!爾有何才德,足以匹配社稷,位尊九五?簡直可笑!來人,將皇長子謝灃押回禦所,高牆圈禁,等待新君處置!”義老王爺怒斥道。

義老王爺是宗正,也是目前宗室中最有權威的長輩。

——比他輩分大的,身份沒他尊貴,身份比他尊貴的,輩分沒他高。

義老王爺是文帝親自認命的宗正,皇帝在世時都要敬重幾分。若謝茂背後沒有朝廷眾臣撐腰,礙於禮法,謝灃這個皇長子或許還有點份量。現在義老王爺文帝遺詔在手(雖然不能拿出來),內閣三個大臣都投票要推謝茂上位,收拾謝灃這個無權無勢的光頭皇子,完全沒有壓力。

就這樣,才抖了不到片刻威風的皇長子謝灃,就像死狗一樣被拖了出去。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