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振衣飛石(55)(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907 字 7個月前

“他們是奸細。”衣飛石看著跳腳的小舅舅,拿不準皇帝的想法,“我舅舅不是。”

謝茂依然笑聲輕輕地,仿佛和人開了個玩笑:“他可以是。”

“你阿爹已經快二十天沒有戰報回來了。錦衣衛也已經審出了梁幼娘同夥的供詞。替你翻案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了。眼前這三個……”謝茂示意被馬萬明纏住的一老二少,“有條大魚。如今十戶聯保,他們出不去,待不住,一直在聯絡的屬下也進了羽林衛大牢,把他們賣了出來。”

“早就能收網了。特意等到今日,教你親眼看著,高不高興?”

馬萬明身邊的幫閒裡就有常清平聯絡過的人,今日見常清平來了,酒桌上撩撥兩句,一直跟著那三個奸細跑得馬萬明果然按捺不住,立馬選擇了出言調戲。這不就打起來了?

衣飛石最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那日他就害怕自己被長公主虐待的事會惹得信王雷霆大怒,長公主再有一萬個不好,她是衣尚予的妻子,與衣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關係是割舍不了的。若信王報複長公主,衣家很難不受牽連。——他作為衣家次子,一樣是被“報複”的對象。儘管信王的初衷是替他出氣。

現在謝茂千挑萬選,挑中了長公主的軟肋馬萬明來下手。這難道就和衣家沒關係了嗎?

不,關係大了去了!

謝茂若是把勾結奸細的罪名栽到馬萬明頭上,就算洗清了衣飛石,長公主也完了。

——弟弟通敵賣國,姐姐還想安安穩穩地做長公主?皇太後一道懿旨,曾經風光無限的長公主就得變成“馬氏”。

這就是謝茂順手為之的報複。

他曾向太後求助,要求太後懲戒長公主,然而,太後隻讓他等,他等得不耐煩了。

手握皇權天憲,他不會用什麼陰謀陽謀,一力降十會而已。他要栽贓馬萬明勾結奸細,就有一萬種方法證明馬萬明不乾淨。原本他應該忌憚衣尚予的反應,若衣尚予公然為馬萬明張目,朝廷勢弱的情況下,這個栽贓隻能不了了之。

可是,目前的情況,他是可以進行栽贓的。衣家絕不會向朝廷抗爭這個扣馬家頭上的罪名。

為什麼?

因為,功高蓋主,亟需自汙。

陳京,大光明宮。

看著半個宮室裡塞滿的皇妃皇子公主,衣尚予衣飛金父子都有點不敢置信。

這就打進陳朝京城了?這就打進大光明宮了?嘶,這有點讓人……那什麼,對吧?

這短短二十天發生的事情,讓衣家父子回不過神,讓十萬戍邊軍回不過神,估計陳朝那位丟下老婆孩子逃亡西京的天昌帝也沒回過神。

那日衣尚予受到衣飛石的“血淚哭訴”家書之後,就一直“渾渾噩噩”“心不在焉”。本應該在望虎坡紮營,半夜卻一反常態地選擇向襄州進軍,似乎要和長子衣飛金會師。

他這動靜把陳朝幾個駐守邊城的大將都嚇懵了,乾嘛呀?衣老狗這是不想守秦州了,要跟衣小狗合圍襄州把我們都吃啦?這時候諸色府傳來本國奸細陷害衣尚予次子,導致衣尚予最疼愛的二兒子被謝朝剛登基的傻皇帝下獄拷打的消息。

陳朝除了襄州的何耿龍,原駐潭郡的陳旭,其餘戍邊將領都被衣尚予打哭過,稱得上是未戰先怯。得了諸色府消息之後,個個歡欣鼓舞,前仆後繼地派人偷偷去和衣尚予接觸,大哥,神仙,反正謝朝不好混了,不如來我們這邊,我們一起打謝朝的傻皇帝啊。

這年月,家主與嫡長子都在外邊,剩下次子老婆在京為質,其實是沒什麼分量的。

衣家之所以信任謝茂,就是因為謝茂放了衣尚予出京,且沒有要求衣飛金回京。——謝茂留的是衣飛石。

文帝對衣尚予有知遇之恩,文帝本身在朝野軍中聲望也足夠,所以他敢放權任憑衣尚予施用。

剛登基的謝茂憑什麼敢呢?他什麼倚仗都沒有,就這麼光棍地把衣尚予與其嫡長子衣飛金一齊放出去領兵,滿朝文武都以為謝茂瘋了。連林相都幾次暗示,把衣飛金召回來。

嫡長子的分量和嫡次子的分量,那是絕對不一樣的!

甚至在陳朝眾人的眼裡,衣飛石被下獄拷問也是個政治事件,代表著謝朝新皇對衣家的態度,重點並不是衣飛石本人是否受苦了,是否被弄死了。——一旦衣尚予叛國,在京中的長公主、衣飛石、衣琉璃與兩個雙胞胎,都必死無疑。衣飛石被拷問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被下獄拷問代表著什麼。

所以,陳朝上上下下都在向衣尚予瘋狂示好,特彆是陳朝最能打仗的武安王死了,陳朝亟需一個能夠填補絕世帥才位置的名將。本來是為了對付衣尚予,好嘛,現在謝朝自毀長城,咱們把衣尚予哄到手打謝朝去,那得爽哭。

衣尚予假裝考慮了幾天,給陳朝回了信,表示要跟大兒子商量一番。

父子兩個也沒私下溝通,衣尚予就大喇喇地寫信給衣飛金,說要投奔陳朝,人家給封王。

衣飛金立馬回信:可以。但是我也要封王。

陳朝大喜過望,開始跟衣尚予談條件。

衣尚予說,三個王爵,我一個,我大兒一個,二兒肯定要被搞死了,追封一個。我在謝朝娶了個長公主,你陳朝也給我一個公主,不然我覺得不保險,萬一你們鳥儘弓藏呢?我現在帶得兵馬都是我的嫡係,我肯定不得拆散,不然我不安心。你們要給我多少裝備,多少糧草,給我指揮權,我還要召集你們的將領談話,誰不服我,就給我把他調走,不然我要砍人的……

衣尚予想著反正漫天要價就地還錢嘛,也不指望陳朝答應多少。

結果,陳朝居然答應了!

答應了!

全部答應了!

據說,陳朝那位垂垂老矣的天昌帝說:“衣卿真國士也。朕以國士待之,用之不疑。”

然後,就沒有然後了。

陳朝大部分戍邊將領被一鍋端,隻有何耿龍與殷辰借口不聽宣,自請回防逃過一劫。

沒有了領兵的大將,衣家父子帶著十萬精兵在陳朝疆土中縱橫馳騁,一路殺進了陳京。

這一切發生的太快也太荒謬了,在京中的陳旭護送天昌帝逃到了西京,卻因兵力不足,無法攜帶更多家眷,一批後妃、皇子、公主都被拋棄在了京城。被衣尚予堵了個正著。

“小金子……”

衣尚予有點不切實際地捏著長子肩膀,“為父覺得陳朝那個……是不是有點傻?”

衣飛金帶兵一連跑了七天,終於追著親爹進了城,一路上沒怎麼遇到抵抗,也沒怎麼交手,就是風馳電掣地追著親爹屁股後邊追。這時候也已經累得快不行了,坐在地上搖頭:“若非二弟與陛下行苦肉計,朝裡真欺辱家中,陳朝皇帝待我家一片赤誠,阿爹難道就不會動搖嗎?”

這一番設想,讓衣尚予也陷入了沉思。

如果謝茂真的對衣飛石下手,如果衣家真的走投無路,那麼,天昌帝的信重,是否就能換得他的忠誠呢?這個設想竟然讓衣尚予脊背微微地發寒。

他的目標不過是天下歸一結束戰亂罷了。

替謝朝打陳朝是為了這個目的,替陳朝打謝朝,難道不也是一樣嗎?

謝陳二朝皆出於前朝,同根同種,本是兄弟之邦。兩朝之間的感情,也與麵對周邊的蠻夷戎狄都不相同。謝朝與衣家不諧,陳朝就敢來勾搭衣尚予,換了南邊的浮托國,想都不敢想。哪怕謝朝滅了衣家十族,衣尚予也不可能為南蠻效力攻伐中原。

“阿爹,當務之急,想想怎麼收場。”衣飛金苦笑。

他一路飛奔著想把親爹攆回來,可惜陳朝無將潰兵,又有衣尚予殺神之名在前,居然被衣尚予莫名其妙就打進了陳京。哪怕就在京城外邊晃一圈也好啊!打進城了!這下怎麼辦?真的造反嗎?

衣尚予心裡有數,說:“天昌帝還在西京。何耿龍、陳旭也還活著。陳朝國祚還有幾年。”

衣飛金就不吭聲了。

要不是他故意放了何耿龍一條生路,這個陳朝已經完了十之八|九了。

如今朝廷勢弱,西北戍邊軍勢強,衣尚予又殺進了陳京,底下將領都有點想給衣尚予弄個黃袍加身的戲碼玩玩。衣尚予不自立,他們這群老將撐死了就是個將軍,衣尚予自立為帝呢?怎麼也能混個世襲罔替的國公當當吧?說不準還能混個異姓王。

不管衣尚予想不想自立,這時候都該有個態度了。

與西北捷報一並傳來的,是一個讓天下嘩然的噩耗。

大將軍衣尚予在戰陣中不慎落馬,被踏碎了脛骨,已經再也站不起來了。

皇帝準衣尚予所求,接他回京養傷,另賜一等鎮國公爵位,十世不降。

長公主府。

馬氏聽了消息,又悲又喜。悲的是丈夫腿斷了,再也無法給她帶來更多的榮耀了,喜的是丈夫得了個十世不降的國公爵位,雖不及世襲罔替那麼好聽,可一個王朝也未必能傳十世呢!

高興完了,想起被關進大理寺獄的弟弟,她又忍不住流淚:“快,打發人去把衣飛石那個孽障找回來!他倒是沒事人了,把他舅舅誣了進去!真是個畜生!快去找來!叫他把他舅舅換出來!”

“梨馥殿下。聲低則貴,容靜則雅,您是金尊玉貴的的公主殿下,凡事安閒淡定才是。”

立在馬氏身邊的是一個打扮得清淨素雅的中年女子,三十歲許,不曾梳起頭,這是當年太後與衣家議婚時,從長信宮裡派出的幾個大宮女之一。

馬氏一心想把衣琉璃嫁入宮中,長信宮派來的教養嬤嬤就被撥到衣琉璃身邊去了。她自己則覺得用長信宮的大宮女十分體麵,常常把這個大宮女帶在身邊,又因大宮女說話做事帶了幾分太後的風度,馬氏對她還真有幾分信服,常以半師之禮對待。

被大宮女提醒一句,馬氏立刻變臉收起自己的淚水,露出她習慣性地矜持的微笑。

“正是如此。”大宮女誠懇地施禮稱讚,“殿下儀態萬方,很有幾分太後的風采呢。”

太後還是淑妃時,馬氏就對她十分欽羨。總覺得林家的這位淑女,才是京中最尊貴、最有風度的女子,連真正的皇家公主都是林淑妃教導出來的呢!她以幾十歲的年齡差,穩穩地坐在了統攝六宮的尊位上,得到皇父(文帝)絕對的愛重,若不是年齡小了些,肯定會被立為皇後!

如今太後身邊的大宮女誇她有太後的風采,她就特彆得意,隻是麵上不顯,學著太後淡淡說話的模樣,吩咐下人:“去吧,把衣飛石找回來。就說為娘的要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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