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振衣飛石(68)(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0755 字 7個月前

本站 0zw,最快更新生隨死殉最新章節!

皇帝又出宮了。

太後一言不發, 以陳琦為首的內閣全是鵪鶉。皇帝想出宮就出宮, 沒人敢吭聲。

仍舊是那一輛沒有標記沒有紋樣的純黑馬車,五百名羽林衛隨行護衛,一路從左安門佯作低調地南行,過了十四條街, 再轉彎東行,就是文帝禦賜的梨馥長公主府。謝茂坐在馬車上麵無表情, 禦前侍衛常清平上前叩門,亮出內衛腰牌, 碩大一個“禦”字頂頭, 嚇得門子倉惶拜倒。

早有老兵知機去府內稟報, 在門上服侍的幾個老兵則飛快拆了門檻, 任憑禦駕長驅直入。

——通常皇帝微服出遊, 在門前就會更換車駕或步行入內。畢竟能夠有資格在家裡接待禦駕的大臣,在皇帝心中不是極親也是極重, 上門做客是極其賞光的親昵作派, 若是進一家門就讓人拆一次門檻,這就不是親昵而是故意找事兒了。

謝茂這回就是專門來找事兒的。他坐在馬車上不肯動, 長公主府的下人就隻能拆門檻。

一路從長公主府東大門直入, 進入中路長園後再往北行, 馬車最終停在了天香堂前。

謝茂乘車飛馳而入, 來得太快, 仍在後院處置“家事”的衣尚予不及趕到。在前院當差的管家、小廝全都老老實實地跪在天香堂側近, 不敢離得太近, 更不敢走得太遠——身份不夠,根本沒資格前來向皇帝磕頭,隻能不近不遠地聽著吩咐。

先來的是衣飛石。

他已經回自己的小院,燒起炭火,收拾好臉上的鞭傷,準備吃飯。

因很少在家,家中執掌中饋的又是極其不待見他的長公主,吃穿用度上雖不會短缺他什麼,就是有一點不便——什麼都來得比旁人更遲一步。這天風冷雪寒,衣飛石十六歲上的年紀正在發育時,餓起來就能吃上一頭牛。叫了飯許久不來,他就穿上鬥篷準備去大廚房找吃的。

路上就聽說了皇帝進門,門子拆門檻的事。

他心說這可壞了,陛下居然殺家來找事兒了。頭皮有點發麻,心中又有一絲被嗬護的暖意。

衣飛石也顧不上再吃東西,卷起鬥篷飛掠上房簷,一路直奔天香堂。

所幸他還記得禦前護衛的規矩,隔著三個院兒就從房簷上翻了下來,老老實實跟著地上有路的方向跑——一直在房簷上躥,靠近就會被盯梢的羽林衛用弩|箭射下來——以他的身手,被羽林衛射翻倒也不太可能,可是,驚動了皇帝的護衛,這事就顯得太不恭敬也太烏龍了。

“陛下,侯爺來了。”趙從貴在馬車簾前小聲稟告。

謝茂怒道:“他來做什麼!”狗咬呂洞賓,朕來給你出頭,你自己蹦躂出來滅火?朕為了誰!

馬車裡傳出的怒斥清晰而準確,何況衣飛石耳力極佳。隔著重重護衛,滿心雀躍的衣飛石就愣住了,不敢再往前走。遲疑片刻之後,他才又往前走了一步,停在兩層羽林衛的防線之外。

皇帝不許他來,他來了也不可能轉身走,隻能找個不遠不近的地方跪下。

謝茂等了半天也不見衣飛石近前說話,沒好氣地掀開簾子,果然看見衣飛石老老實實地跪在覆蓋著輕雪的冰冷地上——就好像被自己欺負了似的。他衝趙從貴發脾氣:“狗眼睛給雪打瞎了?朕看不見你也看不見?還不把人扶過來!”

他這沒好氣地暴怒式示好,衣飛石已經很習慣了,聞言也不必趙從貴來扶,自己就爬起來一溜煙竄近馬車,才要再施禮,謝茂就死死拽住了他的肩膀,盯著他塗著淡褐色藥膏、依舊鞭痕鮮明的臉頰,呼吸變得極其深長。

年輕的衣飛石臉上還有一點兒青澀的圓潤,去西北一年,臉上的輪廓就逐漸收緊,顯出了幾分鋒銳的英姿。這一道鞭痕印在他精巧的臉上,就變得尤其地觸目驚心。

謝茂突然抽出袖中匕首,猛地刺向衣飛石咽喉!

他動作很突兀,手速竟然快得驚人。

衣飛石瞳孔微縮,下意識地往後仰了一寸。當他意識到自己不應該回避時,身體已重新彈了回去,極有控製力地將咽喉要害重新放回了皇帝的匕首之下。

——他能躲得過去,但是,他不能躲。

匕首的鋒芒貼著咽喉皮膚冰冷地停下,衣飛石後知後覺地想,原來陛下的手如此沉穩。

這麼快的手,這麼精準的刺戳。倘若沒有經過無數次的苦練,絕不可能做到。

“這不是會躲嗎?”

謝茂氣急敗壞地捏著他的下巴,很用力,又儘量不牽扯他臉頰上的鞭痕。

衣飛石被捏得下頜生疼,一動也不敢動。皇帝的匕首還抵在他咽喉上。他低垂下眼瞼,小聲說:“這不是……也沒敢躲麼?阿娘的鞭子,陛下的匕首,臣、臣都不敢……”

謝茂被他一句話噎得,偏偏衣飛石確實在很短的時間裡就將要害送了回來。

他反過匕首刀柄,在衣飛石肩上狠狠捶了一下,恨恨地問:“那日朕是怎麼說的?”

“……罰兩箱寶石,還給陛下。”衣飛石很老實。

“嗬,這是在西北撈著錢兒了是吧?兩箱子寶石不在話下,說給就給。”謝茂捏著他的下巴左右看了幾遍,心裡還是氣得不行。

可是,這世道孝道太重,一味責怪衣飛石在長公主跟前無法自保,他又哪裡舍得?

衣飛石小聲說:“臣沒有。自去了西北,臣窮著呢。”

他說的也是真話。去前線撈錢,那是一線戰隊才有的油水,他一直在襄州跟著衣飛金坐鎮中樞,不止沒錢撈,反而上上下下打點了不少錢出去。往日衣尚予主事,他有事沒事都去親爹那裡摳銀子,現在當家掌櫃成了大哥,他摳起來就不那麼理直氣壯了,一直在花老本兒。

謝茂顯然也知道衣飛石的近況,親耳聽見心上人哭窮,他都顧不上生氣了,話題一路跑偏:“至於這麼可憐麼?才有幾個皇莊進項還好,回去朕讓趙從貴悄悄撥給你。”

不是教訓我麼?這就……給莊子了?衣飛石被皇帝這一副色令智昏的模樣窘得不行,除了謝恩也不知道該怎麼答話:“臣謝陛下。”

謝茂才醒悟過來話題跑偏了,想再瞪眼睛發怒,衣飛石又偏頭裝乖,勾著他的手指不放。

“回去再問你。”謝茂撂下一句狠話。

衣飛石特彆特彆乖:“是,是。”

衣尚予還沒有來,衣飛石湊近皇帝耳畔,將家裡的變故說了。他沒提長公主斥責他不孝,要用繩子勒死他的事,隻說衣尚予知道他挨了打,就讓長公主“病”了。

這說辭讓皇帝比較滿意,說道:“病得可嚴重麼?外邊大夫不好,從宮裡撥一個來。”

家裡請大夫,長公主是好是壞都由衣尚予做主,這要是皇帝撥個太醫來,長公主能不能“病愈”就全看皇帝的心情了。

衣飛石心知父親絕不會準許此事發生,又害怕皇帝一意孤行,忙道:“彆呀。”

謝茂側頭看衣飛石,眼神隱隱帶了一絲難以言說的玩味。

他從衣飛石的眼底看出了一絲擔憂。那是真實的擔憂,擔心他和衣尚予爆發衝突。

——長公主不止是衣尚予的妻室,同時也代表著衣尚予的尊嚴。從衣尚予拒絕文帝賜婚開始,長公主就成了外人絕對不能碰觸的禁忌。動她,打的就是衣尚予的臉。

“阿娘病了無暇管束我,您賜個醫術高明的太醫來……”衣飛石明顯在瞎說,可是,他站在馬車前,勾住謝茂的手指撒嬌,還悄悄咬謝茂耳朵,“她好了,臣又挨打……”

“活該打死你。”謝茂捏捏他的細腰,竊竊耳語。

衣飛石突然就站直了身體,鬆開勾著他的手指,低垂腦袋侍立一側。

謝茂抬頭,看見衣尚予被兩個小廝抬著過來,他點點頭,羽林衛就側身讓開道路,不過,他能近前,他的兩個小廝不能近前。羽林衛親自替他抬轎,將他放在皇帝的馬車前。衣尚予坐得很恭敬,拱手道:“臣萬死。接駕來遲。”

若是衣飛石沒在一邊站著,謝茂真能讓人架著他這個“殘廢”給自己跪地磕頭。

現在總不好意思當著心上人的麵,如此折騰羞辱他的父親。何況,衣尚予能當機立斷“病”了長公主,謝茂還算比較滿意。他仍舊坐在馬車上沒動,趙從貴替他打著簾子,他遠遠地看著衣尚予,說:“聽說梨馥阿姊病了,可要朕從宮裡撥太醫來瞧瞧?”

宮裡的太醫?一碗藥下去,長公主八成就沒了。

衣尚予半點也沒感覺到皇帝興師問罪的氣焰,笑道:“承蒙陛下垂問。內子不過偶感風寒,吃兩劑藥就好了。”果然是絕不讓任何人動長公主一根毫毛。

謝茂與他對視片刻,沒有堅持送太醫來。他又不可能真的一碗藥把長公主灌死。

這事做了不止得罪衣尚予,他和衣飛石在一起的事也徹底沒戲了。不說衣飛石心裡怎麼想的,就這個世道,衣飛石哪裡敢和殺母仇人在一處親親我我?嫌脊梁骨太硬欠戳?

“娘娘想飛石了。”謝茂找了個最體麵的借口,“朕來接他回宮。”

上一章 書頁/目錄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