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振衣飛石(69)(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9260 字 7個月前

趙從貴已經領命出去了,衣飛石才意識到皇帝是真的要大肆問罪。

“陛下,臣這臉與太醫院無關,是臣自己幾次逼著何醫正想轍,何醫正搪塞不過……”

“就騙你說靈狐髓能祛疤痕?”

“……是臣自己偏聽偏信,趙醫官勸過臣了,何醫正也說了此為傳說中事,未必能當真,是臣自己非要試一試……”

“他不拿出這‘靈狐髓’來,你拿什麼試?”

“陛下……”

謝茂似乎一點兒都沒脾氣,仍是坐在衣飛石身邊,和往常一樣溫柔地給他揉揉背心,還給他剝桔子吃。衣飛石挑嘴,每次吃桔子都要把白色的橘絡撕扯乾淨,謝茂看了幾次就愛管閒事,每每親自給他剝桔子時,怎麼也要留兩條橘絡,逼著他一起吃下去。

衣飛石還想替何醫正求情,謝茂一邊低頭剝桔子,一邊問他:“記得朕對你說的話麼?”

謝茂對衣飛石說過的話實在太多了,衣飛石還真未必能每一句都記得。而且,衣飛石這會兒也不明白皇帝的用意,這沒頭沒腦的,問的究竟是哪一句?

所幸謝茂也沒打算聽他的回答,喂他吃了一瓣兒帶白梗的桔子。

“你得保護好自己。任何不帶善意故意傷害你的人,朕都會讓他消失。任何人。”

衣飛石隻覺得嘴裡的桔子酸,桔子上的白梗苦,又酸又苦,極其難受。

他這張臉被長公主抽破是個意外,可是,太醫院的何醫正幾次蠱惑他,說能用靈狐髓替他祛疤治愈,則是個明晃晃的陷阱。

衣飛石都不知道自己的警醒和聰明跑哪兒去了,居然被這麼簡單粗暴的騙局哄得團團轉!

他聽何醫正的指揮,派出親衛四處搜尋十年壽的三尾白狐,花重金在江湖上懸賞各種珍貴藥材,鬼迷心竅一般期待著那一帖名為“靈狐髓”的奇珍妙藥,心心念念要把臉頰上的疤痕去除。

這種陷阱,這種可笑的陷阱,他居然一頭栽進去,被趙雲霞喝破了都不肯清醒。

衣飛石至今都不相信自己為何會那麼蠢!他甚至覺得,也許是何醫正給他喂了迷魂藥。

他不敢去承認心中的惶恐,他居然那麼害怕,害怕失去了白皙光潔的臉龐,就會失去皇帝的溫柔寵愛。他就像是即刻就要生死離彆,寸步不離地守在皇帝身邊,就怕皇帝看著他臉上日益穩固恢複無望的鞭痕露出厭惡之色。

這種恐懼與忐忑竟然迷惑了他的心智,讓他蠢得無以複加,蠢得令人不可思議。

衣飛石人生中第一次栽這麼沒水平的跟頭,他都不好意思跟皇帝說。更重要的是,何醫正背後還有一大串人——無緣無故的,何醫正乾嘛要壞他的臉?自然是因為他的臉,擋了彆人的路了。

倘若不是衣飛石身手奇高,又常與皇帝坐臥同起,不管是出入護衛還是進口的飲食,全都跟皇帝一樣守護得極嚴格,對他出手的隻怕就不是何醫正了。

何醫正今日抹在他臉上的“靈狐髓”,其實是一種潰爛極快的草木毒|藥。

若不是趙雲霞跟在身邊即刻看出不妥,他也覺得傷口爛得讓人心驚,迅速用匕首削去了臉上的腐肉,隻怕整張臉都已經毀了。

趙從貴回來稟報:“陛下,奴婢趕到太醫院時,醫正何練圳已服毒,奴婢使人將他救活,問出口供,這會兒正在剝皮。”他一邊說,一邊將何醫正畫押的口供呈上。

衣飛石在戰場上殺過不少人,砍人腦袋,砍人胳膊,砍人一刀兩斷,他自覺見過何謂人間煉獄,見過了屍山血海。可是,如今坐在舒適溫暖的太極殿裡,聽著一向笑眯眯溫柔可親的趙公公,就像問“陛下今晚吃什麼菜?”一樣平靜地說出“正在剝皮”四個字,他就覺得背心發冷。

謝茂看都懶得看那供詞一眼,盤膝坐在榻上,正在合香:“朕說話你聽不懂?有一個算一個,通通剝皮。”

趙從貴哎了一聲,小心翼翼地說:“據何練圳招認,指使他行事的,乃是千年宮的孝帝貴妃石氏……”

謝茂冷笑道:“石氏莫不是石頭變的?這皮剝不下來?”

趙從貴冷汗涔涔,賠笑道:“聖人,這……”

所謂孝帝,就是先帝謝芝。謝芝諡號奉皇大弘孝皇帝,廟號中宗。他死之前楊皇後就薨了,謝茂登基之後,也懶得給謝芝的後宮晉位,全部“奉養”到東北角的千年宮裡,上下皆稱孝帝某妃。

謝茂登基之後不給謝芝的妃嬪晉位,勉強也能說得過去。畢竟他與謝芝是兄弟,不是父子,謝芝留下的也都是妃子,不是皇後正室,在禮法上,謝茂不理會也站得住腳。

不禮遇是沒人說話,可他這才登基不到兩年,就把謝芝後宮僅在皇後之下的貴妃剝了皮……

這消息傳出去能聽嗎?不得議論他跟謝芝多大仇多大怨呢?本來謝茂這兄終弟及的皇位,就是仗著宗室、朝臣和引為奧援的衣家,硬生生從謝芝諸皇子的手裡搶來的,再鬨這麼一出,天下人怎麼看?

衣飛石下午就醒悟過來了,他知道何醫正背後還有人,但他萬萬沒想到和先帝妃嬪相關。

“陛下……”衣飛石一開始就想低調處理,這時候更不想生事了,“何醫正說的也未必就是真話。他一句口供,隨意攀誣千年宮石妃,又沒有證據……”

“吃果子。”謝茂拿剝好的桔子打發他,笑容依舊溫和。

沒有證據的供詞,趙從貴怎麼敢呈上來?能送到皇帝跟前的供詞,每一句都是要趙從貴負責的。皇帝的旨意很明確,涉案者全部剝皮。他之所以來送供詞,實在是因為這事兒太大了,他不敢動。——那可是先帝貴妃,僅次於皇後的高位妃子。在皇帝登基時,石貴妃還幫忙摁死了李賢妃和先皇長子。

隻可惜,石貴妃安分了這麼多年,到底還是沒耐得住寂寞。這就想插手皇帝後宮了。

謝茂登基兩年始終不肯立後選妃,有點心思的都在琢磨這個事兒,皇帝為什麼不肯選妃呢?再看皇帝對定襄侯悄無聲息又無法無天的寵愛,該明白的都明白了。

聰明人選擇等待,選擇觀望。

皇帝寵愛能有幾年?以色事他人,色衰而愛馳。他定襄侯十五歲時能纏得皇帝不抽身他顧,五年後呢?十年後呢?難不成定襄侯三十、四十歲了,一身老朽皮肉,皇帝還非他不可?

何況,皇帝對定襄侯,還未必是真的“寵愛”呢。一旦衣家失勢,定襄侯下場未知。

也有不怎麼聰明的,如千年宮孝帝貴妃,如她背後的勢力——石貴妃家中早已衰敗,在先帝朝就很低調無爭,她為何充當馬前卒對衣飛石下手?謝茂早就察覺到朝堂內隱約的暗流,他隻是沒想到,事情竟然會選擇在衣飛石的臉上爆發。

背後之人確實刻毒。明明是對謝茂的後宮有想法,卻選謝芝的貴妃做刀子。謝茂隻要怒動石貴妃,朝野聯想自然會牽扯到他與謝芝的關係,牽扯到繼位之事,水就徹底渾了。

按照常理而言,謝茂這時候就該和衣飛石的選擇一樣,低調行事,輕拿輕放,恍若不知。

可是,所有人都料不到的是,重生了幾輩子的謝茂,就不喜歡按照常理出牌。

——你設局讓朕戴鐐銬起舞,朕就敢推桌子。

出牌?朕讓你牌都沒得玩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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