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振衣飛石(86)(1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4600 字 7個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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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家擊登聞鼓狀告裴露生殺妻, 消息傳到皇莊, 皇帝即刻就下旨排駕回宮。

他回來得非常迅速,禦駕抵達太極殿時,太後的鑾駕還在皇莊未曾啟程。張姿此時已重新統領羽林衛,皇帝留他在皇莊護衛太後, 禦駕則由黎王謝範率二千羽林衛隨行保護。衛戍軍校尉張豈楨率部三千出迎二十裡,湊齊了五千人馬, 回京時更是浩浩蕩蕩。

朝堂上下都看出了皇帝對此事的看重,先前皇帝還耍無賴窩在皇莊要挾群臣不肯回京, 衣琉璃的死居然把這位給驚得二話不說即刻回京——要說皇帝忌憚鎮國公, 那當然是九成九的。

多少人都在等著看笑話, 你皇帝給衣家做媒, 把人家閨女嫁到戶部尚書府上, 當時驚掉了多少下巴啊,這下得了, 不到一年, 衣家閨女橫死了。

結親不成反成仇,甭管這案子審出什麼花樣來, 給兩家保媒的皇帝都要遭埋怨。

“侯爺呢?”

謝茂才進宮就召聽事司直奏千戶宰英來詢問。

往日負責替謝茂盯著北城彆院的眼線都由殿前侍衛調派, 聽事司成立之後, 這一部分差使就一並交給聽事司署理。

如聽事司這樣的監察部門, 曲言奏事很容易造成冤案。按常理而言, 應該多部門交叉督事。

謝茂出於私心不願削弱聽事司權柄, 所以, 讓其監看衣飛石,其實是他對聽事司的考績方式。謝茂十分了解衣飛石的行事風格,更不可能懷疑猜忌衣飛石。若聽事司在上稟衣飛石各處事機時,稍有私心,謝茂立刻就能察覺,其下場自然是龍幼株立刻被革職處死。

合理的猜忌心誰人沒有?謝茂的高明之處,無非是朕懷疑你了,朕考驗你了,而你根本不知道。甚至聽事司上下包括龍幼株、宰英在內,都認為皇帝對自家衙門信重異常,看看,連皇帝最寵愛的定襄侯不也都任憑聽事司監看麼?

眼前聽事司地位不穩,定襄侯又正是皇帝跟前最得寵的狀態,且雙方沒有半點利益衝突,聽事司對衣飛石態度十分客氣禮遇,絲毫沒覺得自己是在監看定襄侯,正經是把自己當做皇帝差遣的下人去伺候定襄侯周全。

“侯爺仍在彆院,說明天就押裴露生與一乾人證去衙門。”宰英道。

謝茂這會兒已經知道丁禪去裴尚書府堵人的事了。

鎮國公府要人,陳閣老也要人,衣飛石哪裡肯把人單獨留在一邊?陳閣老還算老實的,手裡也沒兵,鎮國公府真瘋起來要去搶人,衣飛石那幾個親衛哪裡扛得住?

“六王還在吧?”謝茂吩咐趙從貴,“請他走一趟,帶人去彆院守著人,讓侯爺進宮來。”

自從皇莊遇刺之後,謝茂老實了很多。往日肯定就微服出宮去找衣飛石了,這會兒不欲多生事端,乾脆讓謝範去替衣飛石看人,直接召衣飛石進宮。

宮中護衛都是羽林衛,謝範也是因遇刺之事成了驚弓之鳥,正忙著調遣衛戍軍重新布置防務,禦前侍衛還在太極殿近身護衛,殿外的羽林衛則與衛戍軍三兩交叉,各自負責一部分防區,彼此又能互相監督。

常清平出身潛邸,是皇帝最倚重的侍衛長之一,張豈楨則是謝範心腹門人,新近在衛戍軍崛起的實權校尉,偏偏倆人互相看不順眼,執役時彼此都不搭理。

謝茂才換了雙襪子在熏籠前烤腳,就聽見趙從貴進出兩三回,問道:“怎麼了?”

趙從貴把羽林衛與衛戍軍分開執役的事說了。

如今還在冬天,又是剛從皇莊奔波趕回,禦前侍衛與衛戍軍都要換酒囊熱湯,更換乾淨的靴襪。平時送一回就行了,今天得分開送兩撥——羽林衛與衛戍軍都不肯用旁人剩下的。

底下人拿不定主意,餘賢從與謝範都不在,隻好來找趙從貴做主。

謝茂沒有說話。

羽林衛重新被張姿所執掌,就代表著他的安危被交給了一個他不了解的人。

謝範顯然很明白皇帝的顧慮,這才不合常理地調了衛戍軍進宮。

——從太宗繼位,衛戍軍就被調離了皇城,成為拱衛京城的兵衙,不再負責天子內衛。

謝範作為衛戍軍將軍,直接把衛戍軍開進皇城,侵占的是羽林衛的職務防區。所以羽林衛對這一批進了宮的衛戍軍極其不爽,常清平也對衛戍軍校尉張豈楨各種看不順眼。

謝茂沒辦法。

他身邊沒有那麼多可用的人,餘賢從又栽了這麼大個跟頭。

若是小衣在朕身邊……謝茂很不切實際地妄想了一下。不過,現實是衣飛石不可能留在京城給他守宮門,太後也不會再在羽林衛將軍的職位上輕易妥協。隻要不想和太後正麵衝突,謝茂現在就得繼續信任太後的眼光。

何況,他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謝茂沉默著在熏籠前將雙腳烤暖和了,突然吩咐:“給常清平、張豈楨各賞一碗茶。”

這就是皇帝的態度。

衛戍軍短期內不會離開皇城,但皇帝也不是不信任羽林衛。

雙方保持警惕和距離,皇帝不偏不倚,相安無事都有賞,誰先冒頭誰挨捶。

常清平與張豈楨跪在一起接了趙從貴端來已然半冷的熱茶。謝恩之後,一口飲儘。

待趙從貴笑眯眯地背身離開之後,二人各自起身離去。你不看我,我不看你,仿佛對方根本不存在。

謝範往北城彆院走了一趟,大半夜地,又原路回來了。

“陛下,這差事臣實在辦不了。”

“侯爺把臣當賊防著呢,甭說把人交給臣守著了,看都不許臣多看一眼。”

謝範鞍前馬後伺候皇帝回京忙了一天,早就累得不行了,癱在太極殿耍賴,“您得賞碗湯飯救臣一命。”

謝茂忙讓人給他準備吃食,問道:“他那邊怎麼個情況?”

“守得嚴,口風也嚴實。侯爺都沒出來見臣,他身邊親衛上稟,端看陛下把這案子發落到哪個衙門,明天侯爺就把裴露生往哪個衙門送。”

謝範打聽到的當然不止於此,然而,這件事牽扯的實在太驚人了,他壓根兒就不想攪合進去,衣飛石的親衛怎麼說,他就怎麼交代。

他這時候裝鵪鶉故意一副累癱了的樣子,也正是不想被皇帝差遣著再跑一趟。

——人在衣飛石手裡,怎麼弄都是衣家的事。往他眼皮底下過了一手,萬一裴露生死了瘋了失蹤了,他白扛一口大鍋,不上算。說穿了這事與皇帝安危無涉,他明哲保身不算對皇帝不忠。

謝範的回答,與先前宰英的回稟一般無二。這是件挺反常的事。畢竟,宰英是暗中監看,謝範卻是帶著聖命去的。哪怕隻是口諭而非明旨,以衣飛石事上之恭順,絕不可能對謝茂的旨意如此輕怠。就算他有下情無法分身,怎麼也得寫封信或是捎個口信,詳細解釋一番吧?

隻叫親衛來應酬謝範?

謝茂沉默著用手指輕輕敲擊膝蓋,隻怕衣飛石根本不在彆院了。

衣飛石早已派人在兩家西河巨賈在京城的宅院外監守許久,此時親自帶人來提人。

他之前隻守不捉,是沒有拿下裴露生之前不能打草驚蛇。如今文雙月指證裴露生殺人,皇帝也匆促回京,再不把人拿下,隻怕這兩家都要被滅口了。所以衣飛石立刻帶人行動。

讓衣飛石覺得很意外的是,他來捉人的過程很順利,沒有任何人前來“截人滅口”。

唯一麻煩的是,兩家書房裡隻有一家存著賬本,另一家所有私賬都不翼而飛了——被押在書房裡的馬英福表現得也很錯愕,似乎賬本並不是他偷偷藏起來或是銷毀了?

“定襄侯,我馬家也是常年在西域行走的義商,你這樣闖進民宅肆意扣人抄家,是何道理呀?”馬英福突然變得底氣十足。沒有私賬,就沒有他走私的證據,那他還怕個鳥?

衣飛石反手一拳捶在他臉上。

馬英福嗷地捂著嘴蹲下,啪嗒啪嗒吐出幾口鮮血,混雜著白森森的牙齒。

曲昭冷笑道:“爺教你個乖,道理?拳頭大就是道理。”

衣飛石叫親衛在書房裡重新搜查一遍,馬英福呸呸吐完牙齒,滿臉橫肉掛著獰笑:“這天日昭昭朗朗乾坤……”

曲昭學著衣飛石的模樣,又是一拳捶他臉上,把他僅剩的幾顆牙齒也都晃了下來。

“你瞅瞅。”

窗外冷月如勾,夜色昏暗。

衣飛石不願聽曲昭和馬英福打嘴仗,說道:“就算沒有賬本,你往陳朝偷運徐子鐵與南疆樹膠,一路往西總有痕跡留下。你還派人去西域殺自己人滅口了?”

他口吻冰冷,“西邊我說話比你算數。想殺人滅口,你得問問我同不同意。”

馬英福臉色瞬變。

徐子鐵名義上是鐵,其實謝朝煆燒出的一種合成鋼,比尋常鋼鐵更鋒銳堅韌。

徐子鐵的配方與煆燒法一直被謝朝視為機密,由戶部直屬的鐵課負責發放鑄引並監管保密。

近十多年來,徐子鐵滿戰場亂扔,也不算特彆稀罕了,往東邊、北邊偷販一點兒,朝廷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有西北,衣家勢力龐大,又與陳朝處於交戰狀態,任何商隊隻要敢往西邊夾帶徐子鐵,甭管是往陳朝走私,還是打算賣給西域諸國,抓住就砍,找誰哭都沒用。

南疆樹膠也是同樣被限製流通的戰略物資。

這種樹膠用於黏合箭羽、製造硬弓,比一般材質更輕便黏著。

在缺乏甲胄的時候,用南疆樹膠塗抹藤革,就能製成足以抵禦箭矢的硬甲,既不生鏽發黴,還能阻隔雨水,唯一的壞處就是容易被焚燒。

這東西本來不值錢,往前幾十年,朝廷也允許商人種植販賣。

然而,如今謝朝南邊與浮托國交戰,境內的南疆樹膠比徐子鐵還稀少,謝朝自身都不太夠用,文帝時期就下旨嚴禁民間流通,一並收歸戶部監管。

如裴濮這樣在戶部經略多年的老尚書,怎麼可能與南北巨賈沒有私下往來?

馬英福出身西河大族,不止和裴濮是多年老友,連如今的陳閣老,已經病休的林首輔,也都曾收過他馬家的孝敬——朝廷顧著名聲好聽,不能與民爭利。可是,這麼幾十年仗打下來,不止前邊有糧有餉,國庫每年還能略有盈餘,與商人打交道,這事怎麼辦得下來?

走通了戶部尚書的路子,馬英福自然也會乾點朝廷默許的買賣。

唯一啃不動的硬骨頭,是西北與南邊的戰區。

——那倆地方由衣家一手掌控,上下都是衣家的油水,誰敢伸手誰斷腕子。

馬家對西北的商路眼饞了許久了。衣家與裴家聯姻,最高興的不是皇帝也不是衣裴兩家,而是馬英福他們這一群原本就跟著戶部吃慣了油水,隻愁沒門路往西北混的富商巨賈!

衣琉璃剛嫁進裴府不久,馬英福就通過裴露生與襄州搭上了線。

這事兒根本不必衣琉璃出麵,裴露生是她丈夫,是鎮國公的女婿,這本身就是一種招牌和資源。在衣琉璃毫無所知的情況下,就有無數徐子鐵與南疆樹膠夾雜在運往襄州的輜重裡,一路西去。

正如當時朝廷所震驚的那樣,掌兵的與管錢糧的聯上姻了,殺傷力簡直可怕。

這世上沒有馬英福不敢賣的東西。

買通了裴尚書,他有源源不斷的私鐵、私鹽、私茶、私膠。

買通了襄州衣家,他就能在西北橫著走!

——那是一條流淌著黃金的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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