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振衣飛石(114)(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3417 字 7個月前

“督帥,在……”

不等白夜清說完,衣飛石就抬起頭,問道:“你說這些人都密謀造反?”

白夜清撲地跪在地上,懇切地說:“不敢欺瞞督帥。這盟書中簽字的人家裡確有心存猶豫的。在下受白家恩罰管束,不敢不儘力蠱惑說服,所以這些人最終都簽了盟書,發誓與白家一起對抗朝廷。”

他居然很不要臉地承認了,這些人都是他帶進溝裡的,現在他要把這些人都賣了。

衣飛石將盟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又問道:“你還有什麼話要告訴我?”

他聲調也不顯得嚴厲,白夜清卻從中讀出了一種刻骨的殺機,這完全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

消息都說衣飛石心善憫弱,除非在戰場之上,輕易不會虐殺投誠俘虜之人。白夜清自問是來投誠的,也沒有撒謊騙人,衣飛石為什麼要殺他?這才說幾句話,就要殺人?白夜清心念陡轉,笑道:“除了這張盟紙,我還知道白家在河陰各處的鑄坊私產……”

“給他紙筆。”衣飛石吩咐道。

立刻就有役兵上前,抬來案桌,布置好筆墨紙硯,連墨都細細地研好了。

這雷厲風行完全不談條件的作派打亂了白夜清的算盤,他拿著筆坐在案前,寫了幾個字,又忍不住說:“督帥,在下若是都寫出來了……還有命在麼?”

衣飛石根本不曾理會他,拿著盟紙就回到了自己的書案前。

白夜清站起來想要說話,孫崇走了過來,說道:“白二公子,我勸你還是安分一些,督帥讓你寫,你就好好地寫。”

“我本是來投誠的,你豈敢……”白夜清終於慌了,他發現衣飛石和傳聞中真的不一樣。

孫崇一揮手,幾個如狼似虎的役兵就把白夜清拖了下去。站在帳中的林若虛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明知道白夜清不安好心,又擔心白夜清真的被砍了,更害怕衣飛石一揮手把他也連帶著砍了!

正在林若虛心焦如焚時,帳外傳來白夜清淒厲的慘叫聲,林若虛嚇得臉都灰了。

這,這,這……叫得這麼慘,這是用了什麼刑罰?

沒一會兒,被拖出去的白夜清又被重新拖了回來,他左手手掌被齊根斬斷,纏著帶血的繃帶,隱隱還帶著燒焦的肉香,麵如金紙,幾乎死去。兩個役兵還把他放在書案前,把毛筆放在他完好的右手裡,一個看似醫兵的士卒掏出銀針,在白夜清腦後紮了一下,白夜清抽搐著清醒過來。

林若虛嚇得不行了,倒退一步,被一個役兵扶住:“您請坐。”給他一個小馬紮。

孫崇皮笑肉不笑地看著白夜清:“還請白二公子下筆。”

白夜清虛弱地冷笑了一聲,勉強抬起手,把毛筆擲向孫崇麵門。

這一下自然沒得手,孫崇微微偏頭,帶著墨汁的毛筆斜斜飛了出去。

林若虛覺得孫崇肯定不會再把白夜清拖出去了,都砍了一個手了,白夜清又不是什麼身懷武藝的壯士,再砍一個手一個腳,他不得立馬死過去啊?死了還怎麼寫東西?隻怕白夜清也是這樣的想法,才敢和孫崇硬扛。

意外的是,孫崇還真的就敢把白夜清再往外拖一次。他都不曾請示衣飛石,輕輕撚起被一點兒墨汁沾染的衣襟,瞥了白夜清一眼。站在白夜清身邊的兩個役兵,竟然真的又一次把白夜清拖了出去!

在被拖到帳前的瞬間,白夜清大喊道:“我寫我寫!不要砍我!”

衣飛石仿佛沒聽見。

孫崇則專心致誌地拿帕子沾了一點茶水,低頭擦自己衣襟上的墨點子。

林若虛心驚膽戰地等著帳外的慘叫,沒多久果然又是一聲,相比起第一次的猝不及防,這一回白夜清叫得虛弱又絕望。

等白夜清再一次被拖回來時,林若虛發現他的右腳掌不見了。醫兵再次用銀針把他刺醒,白夜清眼底已經充滿了驚恐與屈服,孫崇去衣飛石案前借了一支筆來,舔好墨交給白夜清。

白夜清瑟瑟發抖,孫崇還故意看了他被鮮血染紅的右腳繃帶一眼,說:“好好寫吧,白二公子。您沒了左手右腳,好歹還能拄著拐杖走路。再丟個手啊腳的,下半輩子隻怕就不方便了。”

他故意說得好像會給白夜清一條活路,替白夜清考慮下半輩子的行動問題。

白夜清渾身汗出如漿,虛弱地伏在案上,試了幾次都沒法兒寫出一個完整的字。

“這樣,您來說,我來寫。”孫崇好脾氣地說。

“好……好……”白夜清膽氣已失,竟生出幾分諂媚,“謝將軍。”

“複景縣東百二十裡菀鄉南郊,有私鐵坊,可鑄槍頭、鏃頭;良安縣東二十裡入小鼠山,越兩個山頭,轉西山澗,有鑄器坊,可造蹬車;戶縣西南五十裡……”

白夜清一刻不敢停,老老實實地念著,林若虛聽著就覺得不太對。

他在河陰郡住了十多年,就算不敢到處遊玩,風聲耳聞總有。白夜清說的好幾個地方,根本就不是白家勢力能夠深入的地方,有些是管家的地盤,有些是倉家的地盤。

可到底是白家與管家倉家早有合作關係,還是白夜清臨死也要坑管家倉家一把?

這事林若虛也分不清。

白夜清沒能活到考慮下半輩子行動問題的時候,他一邊交代“白家的私產”,聲息漸低,聲息漸無,最終安靜地倚靠在簡陋的行軍書案上,宛如深眠。

孫崇上前按了按他頸項,將手裡記錄的地點交給衣飛石,說道:“稟督帥,白夜清已死。”

“請聽事司來看看。”衣飛石道。

藏在屏風後的文雙月方才出來,林若虛看見她才鬆了口氣,起碼文雙月認識他,好歹命保住了。

衣飛石將孫崇寫的紙給文雙月過目,文雙月在屏風後就聽見白夜清口述的聲音了,和林若虛一樣,她也聽出了其中的問題,說道:“複景縣與戶縣曆來都是管家的勢力範圍,良安縣是倉家大本營,這裡,這裡……”她一連點了七八處,“白夜清所說的,八成是彆家產業,隻有兩成在白家勢力內。”

“若虛先生怎麼看?”衣飛石突然問。

林若虛還以為他不認識自己,冷不丁被喊一聲,差點從小馬紮上摔下來。

他真後悔出門沒帶上護衛,這下好了,標準的秀才遇上兵。衣飛石這麼凶殘,白夜清那麼漂亮的人說砍就砍,他一個大大得罪了謝朝還中年禿頂的老朽,還不是說殺了就殺了?和他說自己跟謝朝文宗都是忘年交?——這小將軍知道文宗是什麼地位嗎?

扶著役兵的手站起來,林若虛苦笑道:“他這是疑兵之計。”

白夜清用一張盟紙和口述的世家私產,把河陰郡大大小小的世家、商賈全綁架了。

不管盟紙是真是假,他把這東西交給了衣飛石,河陰上下全都得心生猜忌。誰知道那紙上有沒有自己?誰知道朝廷會不會相信白夜清的“誣告”?萬一朝廷信了呢?那就是誅九族的滅頂之災啊。

本就想反的,必然要反。搖擺不定的,也隻能跟著反。

——反了還能搏一把,不反必死無疑。

衣飛石帶著手套的手指在帶血的盟紙上點了點,笑道:“這手段……”我可太熟了。

當初他打算逼反親爹的時候,乾的不就是這樣的勾當嗎?

所不同的是,謝茂不敢真的讓衣家反了,一直在其中輾轉周旋,儘心籠絡。

他現在可不怕河陰郡造反。不管是被逼無奈還是存心不良,隻要這群跳梁小醜敢冒頭,衣家的輕騎就會呼嘯碾壓而過。

“不必等了。”

“咱們先去管家,問問這盟紙上的手印,究竟是怎麼回事?”

還有藏在鄉下山間的各種私鑄坊,甭管是哪一家的,現在都歸陛下所有了。

衣飛石摸摸懷裡的太平錢,覺得想念得有些難受了。

與此同時。

謝茂正在前往武威鎮的途中。

海陵縣的耕種已經全部完成,封莊之後,一切照著稷下莊的經驗按部就班。

糧食公司留下一部分稷下莊的老員工在海陵莊負責管理把控,眼看不久就是雪化春開的時候,太後幾次寫信來問皇帝何時回京,謝茂也不敢耽擱,他還有剩下七個軍鎮要跑!隻得跟趕場一樣快速推進。

馬車裡,謝茂也在想念衣飛石。

他麵前擺了幾碗噴香四溢的佳肴,對麵衣飛石常坐的席上則擺著一碗清水羊肝。

今天也沒有給朕上折子,所以罰你吃一碗。謝茂百無聊賴地欺負著根本不存在的“衣飛石”。

“陛下,”謝範樂滋滋地爬上馬車來,見有個空席,很自然就坐了下去,“臣幼子過百日了,求陛下賞個名字!”

謝茂啊了一聲,才想起好像去年黎王妃就懷孕了?算算時間,那孩子應該是前個月就過百日了吧?

謝範上輩子是沒有這個孩子的。隻得謝團兒一個獨女。今生許多事都發生了改變,他居然和黎王妃生了個小兒子出來。這年月男人都想要個兒子承繼香火,黎王妃固然出身黑發狄人族,有個寶貝女兒就心滿意足,謝範畢竟是謝人,他再喜歡女兒,想要的還是兒子。

這會兒為了小兒子來求皇帝賜名,可見謝範對這個孩子的重視。

謝茂想了想,說:“叫謝圓吧。”團團圓圓,多好?

既是在馬車上,又擺著吃食,不方便動筆,謝茂就沒有按照賜名的程序寫字。

謝範似是被驚住了,張著嘴半天沒聲息,半天才哆嗦地改口:“陛、陛下,臣那王妃……性子犟,這個,這個……”

謝茂想起黎王妃抽刀砍人的凶猛勁兒,笑了笑,道:“那六兄與王嫂好好說。”

“臣謝陛下!謝陛下!”

謝範跟失了魂的往馬車下爬,爬到一半又轉來,把席上那一碗清水羊肝端走了。

“多謝陛下賞賜。”愛吃這東西的人極少,謝範覺得,這肯定是皇帝給自己準備的。

謝茂呆呆地看著他端走了那碗用來“欺負”衣飛石的羊肝,問朱雨:“六王好這口?”

朱雨點點頭。

這麼奇葩的口味,也隻有黎王才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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