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振衣飛石(116)(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2137 字 7個月前

“斥候不得放鬆警惕。”

六十裡,一日行軍的路程。在衣飛石看來,還遠遠算不得安全距離。

——尤其是麵對號稱“泥潭”的夏侯係兵馬。

衣飛石的兵馬養精蓄銳,衣飛石也穩穩地待在營中,聽斥候傳來的各方麵消息。

一個對時過後,斥候來報。

“稟督帥,展江部疾行後撤一百二十裡,不曾紮營,繼續後撤!”

此時衣飛石已經命令部卒拔營,聞言笑了笑,說:“好。”

他一向不是護食獨行之人,展江既然這麼懂事,他吃了一口肉,自然不會介意分湯給展江喝。

功勞這東西,分一分大家都有,皆大歡喜嘛。

衣飛石領兵出發之後,騎在馬背上奔出去一段,突然想起不對啊!

從前分的是文帝和孝帝的功勳獎賞,那記功冊子上多報一個少報一個的,就是主帥分潤一二的墨跡。反正花的是朝廷的銀子,做個人情何樂而不為?現在分的賞銀……那是陛下的吧?

一向大方的衣飛石就摳門了起來。給你展江分一口湯保命也罷了,再多的,那是決計沒有。

謝茂在武威鎮封莊視察穀種時,終於收到了衣飛石離開後的第一封奏折。

這奏折寫了很厚一疊,多達五千餘字。從衣飛石離開長青城後決斷諸事一一寫起,巨細靡遺。

謝茂看到衣飛石半路居然折返回來,親自督視了溫承嗣平定騰郡民亂之事,頓時氣得牙癢癢。

小混蛋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和他就距離幾個時辰的路程,有功夫去見溫承嗣,都沒功夫來拜見他這個皇帝,簡直是欠揍!

後來衣飛石又寫白夜清串聯河陰郡,再密告河陰郡世家商賈一事。謝茂囫圇著看了過去。

衣飛石出兵平叛,白崇安輸得毫無懸念。

在河陽郡的衣飛石還稍微糾結了一下展江的立場,拿著衣飛石奏折的謝茂根本就沒擔心過什麼。

至今為止,他真正擔心衣飛石打得比較艱難的那一場,還是衣飛石對何耿龍的滅陳之戰。那還是建立在衣飛石謊報劇情,騙他(探子)說糧草不夠、軍備未整的情況下。

衣飛石奏折裡提及剿滅白崇安的句子就那麼寥寥幾個字。

“夤夜追擊白賊,截匪於途,殲之。”

無論白夜清生得如何天姿國色,如何白夜清與白崇安如何私情纏綿,衣飛石不關心這個,謝茂就更加不會關心了。對於他們而言,在西河生亂的就是白家兩個賊子。一個自作聰明,死於衣飛石鋒刃之下,另一個自負勇武,被衣飛石輕輕鬆鬆截殺在前往尚陽城的半道上。

衣飛石還知道白崇安與白夜清的名字,謝茂隨便看了一眼,都沒有放在心上。

——那白顯宏收了幾百個義子,東一個白某某跳出來,西一個白某某跳出來,他哪裡記得住。

反倒是衣飛石奏言西河三郡武備鬆弛,民心渙散,士人不讀,農人不耕,讓謝茂很是重視。

他不介意西河書生讀不讀書,至少,在他有生之年,朝堂的大門已經對西河三郡關上了。

他很關心農人不耕的問題。

不耕種,就沒有飯吃。

沒有飯吃,就會形成流民。

流民多了,政權自然而然就會被撼動。

衣飛石詳細描述了西河三郡世家大肆侵吞兼並土地的現狀。

西河不是沒有耕地,西河沃土萬方,問題是沒有農人願意種地——世家盤剝太狠。

和謝朝其他州縣相比,西河三郡相對封閉。

西河王族是被世家所屠滅,作為交換,文帝曾允諾儘量提拔西河籍官員內治本郡,所以,在西河三郡,本地世家的勢力非常龐大。

朝廷明令農課三十稅一,西河就敢多征幾倍,但凡天災,農人歉收,就會出現交不起稅的情況。

若在謝朝內地,天災時,官府會及時奏報災情,向戶部申請賑災或免賦,災情嚴重時,戶部會親自派遣特使欽差,不止撥放賑災糧,還會核定受災人數,發放來年春耕的穀種,由百姓分五年或十年期歸還。若三年之內再次遇見天災,核準資格之後,免前次欠種,隻需要分期歸還朝廷最新一次撥發的青苗錢。

西河三郡不同。

本地有災的情況下,本地官員也會向朝廷申請賑災,隨後截留賑災款糧肥己。

吃了朝廷這一頭之後,本就是當地豪族世家出身的官員還要再吃百姓這一頭,分明朝廷核準免賦,西河官員仍舊強征多征,農人無力賦稅,隻得變賣田產,成為佃仆。

西河佃仆不僅要受朝廷征役課稅,還要向地主繳納田租,為地主免費執役。

哪怕是風調雨順的時節,佃仆一年到頭也得緊巴巴地艱難度日,若是不幸再遇到天時不利,皇糧國稅要交,地主田租要交,自家也再沒有田產可以售賣,怎麼辦?賣兒鬻女,自墮奴籍。

在西河三郡,種地是比當兵還危險的行當。當兵的晃蕩十多年未必會死,種田的辛苦十多年,但凡上天不照應,來兩場天災,說不定就淪為奴婢了。

謝朝在憫農一道上的施行都堪稱德政,每年都會在這方麵花費巨額銀兩,確保了謝朝在糧食上的相對豐足,支撐起西北與南邊兩線戰場。然而,經是好經,流到西河三郡,都叫這群偽和尚念歪了。

此時距離謝範在西河三郡整飭官場已有三年,西河三郡的耕作情況卻沒有什麼好轉。

世家勢力太大,積威太深,換了一批官員就想讓農人紛紛歸鄉耕種?早已習慣了彆處彆行謀生的鄉人,又怎麼會輕易回歸?衣飛石奏折中說,西河三郡大片良田荒蕪,商賈橫行,哪怕是鄉間小兒都知道采摘鮮花行走坊間市貨,許多失地農人寧可在山中當野人,流浪乞討,也不願意賃田耕種。

前世謝茂收拾西河三郡時,進化穀種已經遍植天下,他也沒聽說西河三郡有農人不耕的情況。

他決定離開武威鎮之後,去西河看一看。若條件成熟,他想在西河也辟一個糧莊。

謝茂一邊翻衣飛石的奏折,一邊盤算行程。

他的日程很緊張,太後又寫信來催回去了,內閣雖然不敢吭聲,隱隱約約也表示,臣等很想念陛下,想要聆聽陛下的玉振金聲——為了催皇帝回京,內閣幾位老大人也是豁出去了,怎麼肉麻怎麼來。

若是去西河,起碼又是十多日。謝茂翻到奏折最後,衣飛石才恭敬地請求回軍繳旨,謁見陛下。

他就是不請謁見,謝茂也肯定是要見他的。起碼在回京之前,總要再見一麵。

至於衣飛石何時安排好改製固土之事,合適準備回京,一時半會兒也急不來。謝茂耐得住性子,也知道許多事不能任性。

隻是看著衣飛石請求謁見的奏折,他就想起這小混蛋出門就失蹤,近在咫尺也不肯來見自己,那火氣蹭就竄了出來。恨不得拿著朱筆,在衣飛石奏折上寫一個泄恨的“不準”!

所幸他還沒有氣糊塗,真不準衣飛石來拜見,更生氣思念的人究竟是誰啊?

把人弄到身邊當麵出氣,豈非更爽!

衣飛石送了奏折的同時,就帶著兵馬往回趕。

如今西河三郡中,河陽郡被收拾得服服帖帖,河陰郡不安分的世家也消失了,與許州接壤的河中郡一向比較安分,畢竟西河三郡並入謝地日久,收拾了作亂的幾家之後,本地民意也沒能持續發酵。

說到底,謝氏做皇帝真不算刻薄。

相比起從前的西河王,被衣飛石砍了頭扔進西河的幾大世家,遠在聖京的謝氏皇帝在幾經訛傳之後,形象金光閃閃類似於菩薩。

西河郡讀書誌圖入仕的書生恨謝茂,西河郡經商遠走的巨賈恨謝茂,底層農人乃至流民是不恨謝氏皇帝的——跟著白崇安造反的那一群流民,也都是從陳地遭受雪災竄入河陽郡討飯吃的陳地流民。

朝廷派到西河收拾殘局的特使已經到了,吏部、戶部牽頭,工部、兵部配合,觀風使司監察,反應非常迅速。

反倒是陳地借著西河王太孫的謠言,隱隱有串聯舉事的動靜。

衣飛石人在西河,鈞令如飛,在故陳西十一郡一連殺了幾波鬨事的“流民”,剛剛從襄州出發到各縣鄉建府安民的官員也已經就位,西北軍鐵蹄屠刀之下,如今的陳地也是噤若寒蟬。

“督帥,奏折發回來了!”

“拿來我看。”

因是行軍途中,衣飛石摘下小羊皮製成的手套,孫崇取水囊服侍他搓了手,細細擦淨之後,衣飛石才把那封多了幾筆禦字的奏折展開,正要恭敬拜讀,就被那幾個碩大的紅字刺得眼睛疼。

謝茂朱批一向簡潔乾淨,字也不大,隨手幾筆就寫好了。

這回他的朱批很誇張,每一個字都有核桃大小,孫崇隔著老遠都能看見那幾個猩紅的字。

真不是他偷看,那字,那麼大——

寫著:速、速、滾、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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