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振衣飛石(171)(2 / 2)

生隨死殉 藕香食肆 11765 字 7個月前

謝圓這麼鬨騰,無非也就是想回家。五歲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圈禁不圈禁?他就是想娘親了。

謝沃跟謝澤前來,本來就是想告狀。

這倆孩子對新來的小弟弟都很好奇。皇嗣隻剩下謝沃與謝澤二人,兩個都是競爭對手,彼此親不起來。謝圓是黎王世子,父王又壞了事,對他們倆都沒威脅,兩人都想收個小弟帶著,哪怕這個小弟才五歲。兩個都想偷偷把謝圓給收服了,帶到對方麵前炫耀一番,因此都是秘密行事,偷爬進殿。

哪曉得就撞見了謝圓趁著乳娘丫鬟不注意,敞開衣襟在窗縫吹涼風的樣子。

謝沃與謝澤都是十多歲的少年,早已知事了,相比起收個才五歲的小豆丁當小弟,還不如把這個小弟賣了,在皇父麵前賣個乖。所以,他二人今天都守在謝圓身邊,想要告狀。可惜,還沒找到機會,“案子”就破了。

謝沃比較憨,趕忙顯擺道:“就是,皇父,兒臣今日看見圓弟把衣裳解了,對著窗口吹風。”

謝澤閉嘴一言不發。

“他就是故意的!”謝沃拆穿道。

衣飛石:“……”

謝茂原本看著衣飛石的情麵,不想發作下人。如今被謝沃一語道破,他就不能假裝不知道了。

謝茂照著章程處理,先質問訓斥了謝圓一句,讓趙雲霞給他煎上苦藥,看著謝圓服下,又把照顧謝圓的下人從上到下都罰了二十板子——等到謝圓痊愈之後,再去慎刑司領。

死裡逃生的奴婢們都知道是襄國公求情才撿了一條命,也自責照顧小主子疏忽了。

從此以後,哪怕謝圓睡覺都有兩個奴婢跟在身邊,眼也不錯地盯著他。許氏也是個人才,早上服侍謝圓更衣時,親自用針線把謝圓的衣襟縫起來,晚上睡覺才給剪開。想解衣裳受涼?想都彆想!

謝茂回了太極殿就和衣飛石感慨:“憨成這樣還想學人上眼藥……”

衣飛石不敢議論皇嗣,低聲道:“多謝陛下寬仁。”

“寬仁的是你,朕隻看你的情麵。”謝茂摟著他上了榻,細細親吻他的頸項,“朕也不是那樣殘暴無情之人。謝圓的奴婢雖照顧不周,畢竟是黎王夫婦給他挑的,不會有外心。他才五歲的小孩子,朕若把他身邊的人都排遣了,他隻怕吃飯喝水都艱難,朕本也不會殺人。”

“小衣,你誤解朕了。”謝茂這些日子逼得群臣瑟瑟發抖,他擔心衣飛石也會害怕自己。

尤其是前次二人爭執,他鑽牛角尖罰了衣飛石幾個巴掌,逼得衣飛石走投無路。他自己知道這事兒辦得太過分了,就怕衣飛石心中介懷——他倒是想儘力哄著順著,讓衣飛石想開些,問題是最近衣飛石根本就沒有任何需要他哄著順著的地方。

謝茂考慮的是人之常情。然而,衣飛石考慮事情的方式,和普通人並不一樣。

察覺到皇帝難以言說的忐忑與敏感,衣飛石埋頭在他懷裡,解釋道:“臣不曾誤解陛下,陛下是否誤解臣了?”

確實誤解過衣飛石的謝茂有些尷尬,求饒道:“小衣,朕給你賠罪……”

“陛下,臣是這樣想的。”

“那日陛下真心認為,臣與黎王私下勾結,分明領了陛下給的差事,卻暗自給黎王通風報信,背叛了陛下……”

衣飛石認真講自己的想法,謝茂被他提起舊事就汗顏,又忍不住道歉:“是朕錯了小衣。”

“陛下也隻是讓我挨了幾個巴掌。”衣飛石道。

謝茂看著他。

衣飛石湊上前親吻他的嘴唇,低聲道:“這本該是革職流放的罪名,再不濟,陛下罰我幾十下廷杖,讓我滾回襄國公府閉門思過,以後懶得再用我,也是應該的。”

“陛下確實誤解了臣的用心。”他拉起謝茂的手,覆在自己早已恢複如常的右頰上:“陛下以為,我會從此戰戰兢兢,害怕陛下動輒發怒?——勾結朝臣陽奉陰違,也不過是幾個耳光,我怕什麼呀?再縱著我一些,我都敢這樣了。”

這想法讓謝茂大開眼界,覺得朕的小衣真是想得開,又很明白,這就是衣飛石在故意開解自己。

也未免太會討好開解人了。偏偏衣飛石說得這麼真摯誠懇,又實在很有道理。寥寥數語,就讓謝茂一直壓在心裡不肯承認的歉疚與尷尬真被化解了一些?

謝茂一直都想哄衣飛石兩句,今日卻被衣飛石哄得心裡麻酥酥的,滿心都是感動和愛意。

朕的小衣為什麼這麼好?分明是他受了委屈,卻還是這麼想著朕,念著朕。

“你要哪樣?”謝茂心疼又歡喜,看著衣飛石愛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心隻想縱著他,“朕待你還不夠好,朕要和你一樣,你對朕多好,朕也對你多好。小衣……”

衣飛石當然知道皇帝動情了,這時候隻怕求什麼,皇帝都會答應下來。

他很想求太後之事,可是,他仍是生生地忍住了。皇帝高興時什麼都會答應,可他這時候煞風景,難免就會讓皇帝不高興。做人總得識時務一些,皇帝談感情的時候,順著他談感情,這才不會出錯。

“我就這樣。”衣飛石略無禮地騎在皇帝腰上,直接就把謝茂撞回了軟枕上。

謝茂靠在枕上哈哈大笑,道:“這樣不算什麼。”

話音剛落,衣飛石就把他衣裳撕扯開了,低頭咬了上去。

用唇舌咬又不動牙齒,謝茂癢得不行,抱著衣飛石在床上滾來滾去,一夜神清氣爽。

衣飛石一直都在尋找機會,想和皇帝再提太後之事。然而,機會一直都不存在。

——謝茂根本不想和他談,他當然就找不到任何一個可以深談的合適機會。

這期間,衣飛石找到百裡簡,給他引薦了太醫院的大夫為費涓調理身體,又表示可以護著他們師徒二人在京城長住,不必擔心費涓流刑還剩一年的問題。去國子監讀書的提議,衣飛石暫時還沒有提。先找了個小宅,讓百裡簡與費涓安頓了下來。

謝圓從此以後也不再生病了,被乳母許氏帶著一幫子奴婢看得死緊,偶然見了謝茂也不說話,見了衣飛石才哭,想要回塔裡找阿娘——他不知道黎王妃已經回了黎王府。

米嘉芝的案子還未審結,蔡振的喪儀早已行完。

冬至前五日,太後離宮前往天壽山。

這回謝茂沒有繼續裝死,長信宮來了消息,告訴了日程,謝茂次日就輟朝去送行了。

太後坐在車駕裡,一直不曾出來。

送行的謝茂也在車駕裡,一路跟出了京城,走到城郊十裡亭時,太後鑾駕停駐。

大宮女扶著太後下車,衣飛石起碼隨扈在聖駕旁側,遠遠望去,隻見太後素衣簡飾,披著雪白的毛皮鬥篷,長發梳成墮馬髻,臉上抹了一些脂粉,看上去精神飽滿,半點兒也不憔悴——也沒有削瘦。衣飛石才鬆了口氣。

輦車門簾掀開,鬱從華扶著謝茂出來,衣飛石連忙道:“陛下,娘娘下車了。”

謝茂跟著下了車。

服侍的宮人兩行排開,在才灑了一層黃土淨水的地上鋪上地衣,一直鋪到了十裡亭前。

太後與皇帝同時走向那座陳舊的小亭子,衣飛石猶豫了片刻,不緊不慢地跟在皇帝身後,保持了一個既不靠近打擾,又能隨叫隨到的距離。

“阿娘。”謝茂施禮。

太後看著他的眼神裡沒有一絲惡意。當母親的,永遠不可能真的和孩子置氣。

“善自珍重。”太後說。

謝茂知道自己不能阻止太後離開,可在看見太後的一瞬間,他就知道,他不想太後離開。

母子見麵彼此加起來也隻說了六個字,太後扶著大宮女轉身,謝茂就跟在她身後。她走兩步,回頭看見謝茂跟了上來,很驚訝,眼底浮起一絲難以言說的驚喜,又似強自按捺住了,回頭繼續走。

謝茂想,朕就送她上了鑾車。一路跟著。

太後走了半段路,又忍不住回頭看,皇帝居然還跟著?她似乎都不會走路了,扶著大宮女有些飄。

母子二人,一前一後走著,誰也不肯說再見,誰也不說留下來。

一直走到太後鑾駕之前,太後踟躕片刻,最後回頭看了一眼,見皇帝臉上隱有依依茫然之色,她才深吸氣登上鑾車。跟在謝茂身後的衣飛石此時不顧規矩,疾步上前,跪在車前,說道:“娘娘!飛石明年去天壽山為您拜壽!”

謝茂鬆了口氣。

車裡端坐的太後聞言一愣,突然間,淚如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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