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仙人撫我頂(2 / 2)

妾無良 小夜微冷 12594 字 5個月前

我佯裝像想起什麼似的,笑道:“對了,先生似乎還畫過幅《鬥花戲草》,據說讓張家收走了?”

“不錯。”

朱九齡吃著菜,笑道:“也不瞞夫人,我同如今的大理寺卿張達齊大人私交甚好,這幅畫就是在他書房當場畫的,事後他要給我銀子,我沒要,逼他給我買了兩匹汗血寶馬。”

我掩唇輕笑,斜眼瞅向內間,也顧不上什麼避諱,輕聲問:“先生相交滿天下,妾身敬服,不知這位張達齊大人是個怎樣的人?”

“他比我要小幾歲,確實是個龍章鳳姿、滿腹經綸的雅士,為人豁達,做官光明磊落,不似我風流縱情,他隻有一個妻子,夫妻倆相敬如賓,在長安也是段流傳的佳話。”

朱九齡喝了杯酒,笑道:“他生母是老首輔的通房丫頭,過世的早,大夫人剛嫁到張府時,膝下無子,憐憫他,將他養在跟前,吃穿用度和嫡出沒兩樣,後麵大夫人雖說生了皇後和達亨兩個嫡子,但也未對達齊有所疏遠,反而越發悉心教導,看著他科考娶妻,真真比生母還要好,頭幾年大夫人過世,達齊生生哭暈在靈前,好幾年過去了,他襟口一直彆著朵白花,這份純孝,誰人不讚啊。”

“這樣啊。”

我微微點頭。

小時候我倒是見過張達齊,印象中確實是個彬彬有禮、進退有度的人。

張達齊和素卿姐弟關係匪淺,不論從報恩還是從家族利益出發,張達齊的確會出手給素卿了事,幫外甥李璋盤算大業。

而且聽朱九齡的描述,張達齊似乎是個人品做事挑不出毛病的完人,讓人根本抓不到痛腳。

正在我思索間,睦兒小身子掙紮,嚶嚶哭了起來。

“怎麼了?”

我搖著安撫他:“是餓了麼?”

聽見這話,朱九齡放下筷子,笑著站起:“夜深了,我也不打攪你了,就此彆過。”

“先生再吃一會兒啊。”

我將睦兒交給雲雀,起身挽留:“此一彆,也不知何年再見。”

“嗨,有緣日後自然會重逢,再說……”

朱九齡斜眼朝內間瞧去,促狹道:“我若是再待下去,風和先生就該惱了。”

說到這兒,朱九齡擰身朝外走,行到內間門口忽然停下,笑道:“我說風和先生,在下就要走了,你也不出來送送?”

我咽了口唾沫,輕咳了兩聲,忙笑道:“他興許睡著了。”

“是麼。”

朱九齡高昂起下巴,雙手背後,嘿然一笑:“皇帝徒兒,為師就要走了,您老也不出來送送?”

我一怔,他他他,他什麼時候知道風和是李昭的!

我猛地想起八月的時候,朱九齡故意上門挑.逗勾引我,李昭戴著麵具,與他發生過爭執。

難不成那時候他就知道?那他還敢騷擾我,簡直不要命啊!

就在此時,我瞧見內間的厚簾子被人從裡頭挑開,李昭稍低頭,抬腳越過門檻,微笑著走出來了。

他已經穿好衣裳,頭上戴著玉冠,風度翩翩,簡直就是個貴公子。

這狗東西唇角勾著抹淺笑,下巴驕矜地抬起:“到底還是被你這老家夥瞧出來了。”

說罷這話,他抱拳,微微躬身見禮:“朱先生請受朕一拜,多謝先生救了吾兒性命。”

“客氣了。”

朱九齡大手一揮,轉身行到桌前,抓起酒壺,滿滿倒了兩杯,遞給李昭一杯,壞笑著看了眼我,莞爾道:“陛下怕是已經和嬌妻學會喝酒了罷,來來來,陪為師喝一杯。”

“請!”

李昭雙手舉杯,一飲而儘,將酒杯倒懸,示意他一滴未剩。

“好!好!”

朱九齡連說了兩個好,亦將酒喝儘,上下打量李昭,笑道:“你這會兒倒是比在東宮時有了幾分熱氣兒,也更招人喜歡。”

“究竟是喜歡還是厭恨呢?”

李昭挑眉壞笑,攬住我,傲然道:“朕不僅勒令貴公子寫那封絕情寡義的斥責信,害你想不開自儘,還罵你自私涼薄、無情無義,如此糟汙的品行,根本不可能作出好畫,平庸已是你的巔峰了,你不恨朕?”

朱九齡亦高昂起下巴,傲睨自若地笑道:“我刻意引誘戲耍麗夫人,挖苦你是更勝嫪毐的大陰人,還嫌棄你的字暗藏殺氣,罵你生性多疑,寫不出好東西,一般已是你的巔峰,你不想殺了我?”

這兩個人就這麼互相看著,不說話,忽然哈哈大笑,相攜著重新入座,各自倒了杯酒,重重地碰了杯,同時一飲而儘。

李昭拿起我的筷子,吃了口清炒菜心,笑罵:“你這刁毒的老東西到底什麼時候認出朕的?”

“早認出來了。”

朱九齡斜眼覷向我,手抓起條溜肝尖,仰頭送進口裡,含糊不清地笑道:“當初她拿著你的字到教坊司,嗬,她情人眼裡出西施,覺著你寫的極好,想拿那幅字與我套近乎,我雖醉著,卻一眼就瞧出是你的手筆,當時還納悶,一個商婦怎會有皇帝的真跡。後來我刻意來這兒做客,那天晚上你也在,你以為戴著個麵具,我就瞧不出你是誰了?皮子謙厚,可骨子裡卻傲極,就是李昭小兒。”

“先生!”

我忙嗔了句:“你怎麼能直呼陛下大名呢。”

“心疼了?”

朱九齡打趣我:“當時他還是太子時,我給他教寫字,天天叫他小子,朱九齡天不怕地不怕,腦袋掉了碗大的疤,便是在先帝跟前,我都屢次出言不遜。”

“無礙。”

李昭摟住我,讓我坐到他腿上,撫摸著我的背,親了口,壞笑:“這老東西馬上就要當和尚了,以後修了閉口禪,怕是再也不能妄語,今兒是咱們自己的家宴,你就讓他狂吧,朱九齡若是不放肆狂妄,就不是朱九齡了。”

“還是你懂我。”

朱九齡似乎很欣賞李昭這般大剌剌地抱著我,連連點頭,笑道:“後麵你讓我教高鯤,哎呀,那孩子真是個至純至善的好孩子,不敢對我說風和先生是皇帝,就百般暗示。”

說到這兒,朱九齡搖頭笑笑,看著李昭:“這孩子先是寫字的時候,極力模仿你的字跡,用此來暗示我,後麵偷偷與我耳語,讓我千萬彆得罪你,更彆得罪麗夫人,家風家教真是太好了,這個關門弟子,老子收定了。”

聽見這話,我心裡甜滋滋的。

我家鯤兒就是好,他是天底下最好的少年。

“收就收,但彆把你那身壞毛病教給朕的賢侄。”

李昭白了眼朱九齡,抱著我搖,笑道:“你吧,一片拳拳愛子之心,讓人動容。當初三王之亂出錢出力,和文清、九思愛卿幫朕守住江州最後一道防線,小德可鄙,大義當讚,畫中自有風骨,為當世首屈一指之大家。”

朱九齡雙臂環抱在胸前,挑眉一笑:“你吧,雖說有時心狠多疑,可不拘一格選取賢良,憐憫鰥寡孤獨,不興大獄,不修宮室陵寢,頂著千鈞巨壓從豪貴嘴裡摳出土地授予貧農,還能容忍我這樣的人,好胸襟,好皇帝。”

言及此,他斜眼看向桌上的長方木盒,笑道:“不枉我花半年畫《盛世長安夜景圖》,今夜來這裡,一則與麗夫人告彆,二則將畫贈陛下,三則還有個不情之請。”

“先生儘管提。”

李昭麵頰緋紅,下巴微抬,笑著示意朱九齡儘管提要求。

“哎!”

朱九齡歎了口氣:“我那兒子脾氣執拗,官場肯定會得罪不少人,萬一犯事了,還請陛下饒他一命。”

“好說。”

李昭手指點著桌麵,笑道:“衝著先生救了吾兒,朕都要格外寬待九思。”

“那就多謝陛下了。”

朱九齡抱拳見禮,打了個酒嗝兒,笑道:“還有一事,陛下能不能幫我剃度,舊時有李白的天子呼來不上船,今兒有天子親給九齡剃頭,陛下就容九齡再狂一回罷。”

李昭拍拍我的屁股,示意我站起,高聲喊:“胡馬,拿剃刀來!”

不多時,胡馬就將水盆、手巾、剪子和剃刀都端了上來。

朱九齡端坐在圓凳上,而李昭則淨了手,站在他身後,拆開他的方巾,拿起他的一束黑發,剪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看見朱九齡雖說麵帶微笑,可在發落的時候,他眼中帶淚,眸中含著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痛苦。

大抵,是他這幾十年的恣意,亦是他瀟灑傳奇的一生,還是他虧欠負了的那些情……

給不了、償不清、還不完……

沒多久,李昭就將朱九齡的頭剃光了。

胡馬端著鏡子,屈膝半蹲在朱九齡麵前,笑道:“朱爺您瞅瞅。”

朱九齡抬手,摸了把光禿禿的頭,湊近鏡子仔細瞧,嘿然一笑:“還挺亮。”

說到這兒,他起身,雙手合十,躬身給我和李昭見了個佛禮,笑著問:“怎樣,還像那麼回事吧。”

“嗯。”

我含淚點頭,抱著兒子,靠在李昭身上。

朱九齡閉眼,仰頭長出了口氣,隨後笑著走到我們一家三口跟前,他低頭,慈愛地看著睦兒,手輕輕地撫著兒子的小腦袋,柔聲道:“仙人撫爾頂,結發受長生。貧僧當初累她出家為尼,後又給你抄寫了卷《藥師琉璃光如來本願功德經》,看來早已注定會走入釋門,願你日後平安如意,事事順心。”

說罷這話,朱九齡大袖一揮,雙手背後,昂首往出走:“花非花,霧非霧。夜半來,天明去。來如春夢幾多時?去似朝雲無覓處。走了,勿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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