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四叔番外(2 / 2)

清寥記 僵屍嬤嬤 14773 字 5個月前

誰都沒想到太爺一下病得那麼重,昏迷後口舌歪斜難以言語,偏癱無法行走,大夫的藥也不見效,隻說若能熬過年後便可大好。

倉促間,趙掩鬆做主,給趙庭梧定下一門親事,更要熱鬨操辦一場,給太爺衝喜。

“你是太爺最疼愛的兒子,他老人家一定想親眼看見你成家立業。”趙掩鬆端坐在書房,不緊不慢地飲茶:“咱們做子女的應該讓他高興,對吧?”

趙庭梧立在那裡沒說話,但姨娘顯然不同意這門婚事:“他日蟾宮折桂,老四該娶王公貴胄之女為妻,區區一個鄉紳家的小姐,如何配得上庭梧?”

趙掩鬆不以為然:“如今我當家,趙府還是我說了算的,姨娘莫要忘了規矩。”

又道:“四弟,你成日在太爺跟前做孝子,這會兒事到臨頭,總不能拋下父親自奔前程去吧?名聲傳開也不好聽啊,弟弟,我是為你好。”

趙庭梧垂著眼,雙肩微微垮下,感到無能為力的挫敗,臉色剩下慘淡。

他的婚事緊鑼密鼓開始籌備,趙家有錢,對養子亦不吝嗇,隻是辦得十分匆忙,要趕在年前把新娘子迎進門,怕太爺挨不過年後。

家裡每個人都在忙,意兒百無聊賴,傍晚待在水榭釣魚,趙庭梧不知何時走到她身旁。

“不高興啊?怎麼喪著臉。”

意兒搖頭。

他問:“你不想我娶妻是不是。”

她默了會兒,“嗯”一聲:“四叔你該去京城參加會試。”

這個理由並非他心中所想,於是沒有應答,默然望著落滿枯葉的水麵。

意兒歎氣,仰頭望他,又笑起來:“好在新娘子是個知書達理的美人,我替你打探過,她性子恬靜,生得清麗溫婉,與你十分般配。先成婚,三年後再考,憑你的才學定能金榜題名,不急的。”

趙庭梧低頭看她,一句話也沒說,轉身走了。

——

新嬸嬸小字晗之,係書香門第出身,祖父曾在朝廷做官,是個清正廉潔的好官,致仕回鄉後又時常肯接濟窮人,自家反倒過得十分清簡。

如意兒所言,她與趙庭梧,十分般配。兩人站在一起便是天造地設,再好看不過的了。自打晗之嫁過來,府裡的人見他們在一處下棋寫字,吃茶賞月,兩個知書達理的妙人,又是溫和好靜的性子,竟如神仙眷侶,著實令人豔羨。

春天到來,冰雪消融,太爺精神漸好,家裡人都稱晗之是福星,果然使病邪驅散。

至夏末,太爺甚至能起身行走,食欲也逐漸好轉,秋天到時,趙庭梧和晗之的孩子出生,是個哭聲敞亮的小子,深得太爺喜歡。趙府許久不曾宴客,本想等嬰孩滿月時好好辦一場,誰知太爺在一個傍晚突然昏倒,之後再未醒來。

服喪那段日子,意兒聽見他們私下說,趙庭梧最大的靠山沒了。老天仿佛與他作對,糟糕的事情一件接著一件發生。

晗之自從生產傷了元氣,一直病痛不斷,每日藥吊子不離火,真成了風吹就倒的西施。

意兒去看她,那時她歪在床上不能起身,說話也費力氣,臉上仍笑著:“大冷天的跑來做什麼?”

雖是嬸嬸,其實大不了四五歲,意兒拿她當姐姐待,此刻對著病美人,不由得放輕了聲音,溫柔地說:“你今日氣色瞧著好些了,胃口怎樣,夜裡睡得怎樣?”

晗之說:“煩你費心了,我覺著,是比前幾日好些。”

意兒聽她分明在寬慰自己,不禁眼圈兒泛紅,握住她的手,溫溫的,軟軟的,仿佛沒有骨頭。

“你啊,好生養著,福氣在後頭呢,我四叔將來一定為官做宰,你可是要做誥命夫人的。”意兒振振有詞:“若有想吃的,儘管讓人去做,家裡沒有,便讓四叔去外頭買,他心疼你,要他摘星星摘月亮都肯的。”

晗之笑了,眨眨眼:“他是心疼我……意兒,你四叔性情內斂,不擅表達,這幾日你多陪陪他,彆叫他自己難過。”

“嗯,好。”

兩人說著說著,晗之漸漸沉默下去,意兒拿帕子掐了眼淚,抬眸一看,隻見她用一種陌生的目光注視著自己,昏昏暗暗,不知在想什麼,竟那樣出神。

緊接著手背傳來刺痛,意兒皺眉:“嘶——”

晗之在出神之際攥住她的手,把指甲掐進了肉裡,直到聽見她喊痛才如夢初醒,愕然鬆開。

“嬸嬸怎麼了?”

“沒事……”她勉強一笑:“好意兒,天暗了,你且回吧,改日得空再來瞧我。”

其實意兒心中已有預感,總覺得這一趟年關將如前年那般難過,晗之的身子眼看每況愈下,要說還有痊愈的指望,不過安慰而已,大家心裡都清楚。

那該是趙庭梧最低潮的兩年,從太爺病始,意兒再沒見他開懷過,即便成婚生子,笑意也是淡淡的。姨娘也一樣。若他當日堅持北上,如今會更自在嗎?

意兒不敢問,怕他聽了難受。

晗之終究沒熬到天氣暖和起來,美人薄命,留下一個不到半歲的孩子,她與趙庭梧的緣分太淺。

“有生必有死,早終非命促。昨暮同為人,今旦在鬼錄……親戚或餘悲,他人亦已歌。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陶潛《擬挽歌詞》,意兒在書房看見趙庭梧的字,心下悵然。

“不知哪日我也死了,意兒會難過多久呢?很快便將我忘了吧?”他問。

“四叔何苦來?”她擰著細細的眉:“你還要考功名,還要奉養姨娘、照顧衡哥兒長大,彆說這種傷春悲秋的話。”

“你倒灑脫,什麼時候傷過心了,就知道我的感受。”

“不會的,隻有我傷彆人的份兒,彆人休想傷我。”

趙庭梧笑:“是嗎?很好,我拭目以待。”

意兒不懂這有啥好期待的。

她當時尚未考慮過男女之事,總覺得自己還小,婚姻還很遙遠。

誰能想到太爺逝世一年後,孫輩服孝期滿,趙掩鬆便開始張羅她和趙璽的終身大事。先後訂下喻家小姐和宏家公子,都是城裡非富即貴的門第。

意兒對她的未婚夫君早有耳聞,其紈絝之名婦孺皆知,為人張揚,目無下塵,絕不是她的良配。

“你和趙璽童試落第的那次,人家宏煜可是院試第一考取的生員,配你綽綽有餘。”趙掩鬆壓根兒不搭理她:“這兩年乖乖待在家,跟著管家娘子打理家事,省得到時嫁過去什麼都不會乾。”

意兒逆反心重,況且她那時愛看傳奇話本,中意那些仗劍江湖的俠客,對金玉其外的俏公子毫無興趣,讓她嫁入宏府,簡直天方夜譚。

“這地方不能待了,我可不想隨隨便便出嫁,今後關在大宅子裡不見天日。”

趙庭梧聞言笑說:“不至於那麼慘吧?”

“怎麼不慘?自由按下不提,就說宏煜那家夥,生得風流,將來必定姨娘小妾一大堆,我趙意兒絕不與旁人共侍一夫。”

“那你想怎麼辦?”

她臉上掛著視死如歸般的堅定:“隻有逃了。我已經和姑媽商量好,等明年考完童試便投奔她去。”

趙庭梧低頭沒有搭話。自那以後意兒每月勻出份例,存放在他這裡,為出逃做足準備。

不是每個少年都能無牽掛無顧慮,說走就走。有的人不會被輕易馴服,正是她令人著迷的地方。

有了這個打算,意兒依舊生龍活虎,未曾將訂婚一事放在心上,直到六公過壽,與宏煜一席吃飯,他的堂兄弟當著滿桌子的人,笑嘻嘻地叫嫂子,那理所當然的語氣,仿佛她已然是宏家的媳婦一般。

意兒胳膊搭在桌上,指尖百無聊賴地點觸,衝對方敷衍笑笑,餘光瞄見宏煜也像不關己,充耳不聞,自顧地吃酒。

沒過一會兒趙庭梧將她帶到自己那桌。

“你想清楚了,真不嫁他?”

意兒怪道:“四叔為何這麼問?我早就做好打算了不是嗎?”

趙庭梧低頭望著她的眉眼:“這麼好的姻緣,我怕你將來後悔。”

意兒一打扇子,擺手笑道:“天下之大,何愁沒有良人?我周朝好男兒可不隻宏煜一個,四叔不必為我的姻緣操心。”

那時趙庭梧還想說什麼,按捺片刻,周圍都是人,他沒有開口。

後來仍找機會不經意地提了一句,是意兒生辰,夜裡姊妹們到她院兒裡吃酒,大家都醉了,橫七豎八挺屍睡著,趙庭梧告訴她:“其實你可以去京城,不一定非要投奔大姐,反正我早晚也要入京的,到時……”

意兒喝得暈暈乎乎,又因著生日高興,支著腦袋脆生生笑問:“到時如何呀?”

趙庭梧就忽然看愣了。

她……她究竟有沒有在聽?

“四叔,再吃一杯吧,我今天真開心,很快就要離府……”說到這裡,意兒警覺地捂住嘴,左右看看,然後湊近他,小小聲:“離府去,浪跡天涯,你說好不好玩兒?”

趙庭梧喉結動了動,麵無表情:“嗯。”

她醉眼迷離,枕著胳膊歪看他,打了個哈欠:“四叔、四叔,我走了以後你怎麼辦,府裡沒人與你作伴,沒人與你談天說地,會悶的。”

“那你……去京城等我可好?意兒。”

她仍沉浸在自說自話裡:“我可放心不下你啊,府裡除了姨娘沒人疼你了,他們欺負你怎麼辦……”

趙庭梧默不作聲盯著,見她漸漸睡去,於是也慢慢湊上前。

屏住呼吸,貼近那張憨態可掬的臉,在唇角落下一個吻。

意兒,意兒。

他有些醉了。

門外趙掩鬆走進來,將將看見這一幕,驚愕愣住,“你……”

這是在乾什麼?!趙庭梧和意兒??

他受到巨大刺激,強忍著怒火,不敢驚動這滿屋子醉倒的少爺小姐,隻得按下聲音:“老四。”

對方顯然也愣住,趙庭梧心裡瞬間冒出一個念頭,好吧,全完了。

“你跟我出來。”

趙掩鬆原是過來監督女兒,怕她借著生日的由頭聚眾吃酒,通宵胡鬨,結果竟然撞見如此不堪的情形。

他把趙庭梧叫到書房,抬手便將茶杯砸過去,正中他額頭,血很快順著臉頰落下。

“畜生!我趙家怎會養出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趙庭梧直直立在那兒,低頭沒有辯解。他聽見趙掩鬆怒不可遏的吼聲,像是恨不得把他撕碎那般,劈頭蓋臉,直罵得麵紅耳赤,雙手不住地發顫。

“你現在就收拾東西,滾出趙府,今後永遠不許接近意兒,不許碰她!否則彆怪我不留情麵,連同你姨娘,一起剁碎了!”

趙庭梧知他早想趕走自己,於是冷笑一聲,什麼也沒說,回屋告知姨娘收拾行囊,接著前往祠堂給太爺磕頭,乘著深深夜色,帶上衡哥兒和姨娘,就這麼離開了趙府。等明日天亮,府裡的人發現他們無緣無故消失,會不會覺得蹊蹺?意兒會不會難過?

嗬,反正大哥定會編造一個合理的緣由給大家交代,反正趙府的人都不喜歡他,走便走罷,沒什麼好留戀的。

京城才是他趙庭梧該待的地方,早在三年前他就該赴京準備會試。

然後終有一日,他和意兒,會在那裡重逢。到時又將如何……走著瞧吧。:,,.,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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