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五十)(2 / 2)

這可真是出乎意料。

寶釵一邊收拾賬冊,一邊問:“這眼見著就要過年了,她怎麼來了?”

鴿子道:“奴婢也不知道,姑娘回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元春在寶釵的記憶力,一直是那個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因而,看著眼前這個恬淡簡樸的姑娘,她險些沒認出來。還是元春先和她打招呼:“這就是寶釵妹妹吧?真是個水靈靈的美人坯子。”

薛王氏笑得合不攏嘴:“她小孩子家家的,不經誇,你快彆誇她了。”

元春道:“這哪裡是誇她?寶釵妹妹的確是生得好。也是姨媽會調理人,無論是寶釵妹妹,還是潘哥兒媳婦兒,一個兩個的,都比旁人強出一大截去。”

薛王氏被她奉承的通體舒泰,陪著說話樓玉瑤也舉得這個表姐人不錯。

薛王氏招呼寶釵上前叫人,“我兒快來,這是你大表姐元春。”

寶釵連忙見禮:“見過元春姐姐。”又和樓玉瑤相互見了禮,心裡卻想著:果然不愧是能做貴妃的人,實在是不簡單呐!

寶釵可是知道的,因著姨媽王夫人的緣故,薛王氏連帶的對王夫人的幾個孩子也沒什麼好印象。就元春出宮的時候,薛王氏還嘲諷地說了一句:“沒那個命,就彆生那個病。怎麼著,到頭來還不是一場空?”

但這才多大會兒功夫?就按元春來了之後,鴿子才去找她回來算,前前後後,也就一刻鐘吧,兩個已經是有說有笑了。

她媽雖然心軟,但那是對自己人。王夫人坑她之後,薛端和寶釵可是持續不斷地對她洗腦,她早就不把王夫人當成是自己人了。元春的本事,可見一般。

這麼多的念頭,其實也就是一瞬間而已。寶釵在元春對麵坐下,關切地問:“表姐是何時到金陵的?怎麼不提前來信,家裡也好安排人去接你。”

薛王氏也道:“就是。你一個姑娘家,家裡怎麼放心你一個人來?”

元春苦笑了一聲,道:“我也不瞞姨媽和表妹,我這次來金陵,是避禍來了。”

薛王氏一下子就警惕了起來:“這是怎麼話說的?”

她心裡想著:彆是要禍水東引吧?早知道,就不該放她進門。

方才升起的親近之意,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寶釵和樓玉瑤對視一眼,也都有類似的想法。

彆怪她們娘們兒小人之心,實在是王夫人做事,太讓人防不勝防了。她們對元春都不了解,最深的印象,就是王夫人的女兒。萬一有其母必有其女呢?

對二人驟然而起的防備,元春仿佛一無所知,對自己的遭遇娓娓道來。

這事兒,還要從冬月十六,邢夫人帶著賈家女眷到皇覺寺進香說起。

一行女眷們一路從韋陀殿拜到大雄寶殿之後,邢夫人便讓姑娘奶奶們各自散開,去拜自己想拜的神佛。元春便和幾個妹妹一起,去求了個簽。

因著知曉家裡會儘快把她嫁出去,元春求的是姻緣簽。

是個上簽,不算頂好,但也不壞了。元春要求不高,自然心滿意足。

等她從解簽的殿裡出來的時候,和一個三十出頭的男子走了個對臉。元春急忙低頭行了個萬福禮,帶著抱琴迅速避走了。卻不知,那男子盯著她的背影看了許久。

“去查一查,方才那個,是哪家的?”那男子吩咐身邊的隨從。

其實很好查。因為那一天,到皇覺寺進香的大戶人家就隻有榮國府的女眷。而看起來年紀已經這麼大了,卻還梳著姑娘頭的,除了二房的大姑娘,還有哪個?

“原來是她。”那人玩味兒一笑,“如此說來,爺與她還真是有緣分。”

這人不是彆人,正是甄太妃的長子,也就是老聖人的第九子忠敏王。

第二天,忠敏王妃便遣了府裡的嬤嬤到了榮國府,說是要替他們王爺聘了府裡大姑娘做側妃。

仿佛一滴水滴進了滾油裡,榮國府一下子炸開了鍋。

現下裡誰不知道,甄太妃一係已然是廢了。莫說賈赦絕對不會讓榮國府和他們扯上半點兒關係,便是一意攀龍附鳳的王夫人,也是哭天抹淚的,絕不同意把元春送到忠敏王府。

因為,這對她沒有任何好處。

說起來,這件事也是諷刺的很。以前,王夫人千盼萬盼的,就是想讓甄太妃把元春賜給忠敏王做側妃,但人家真甄太妃母子看不上他們賈家。可這回,忠敏王自己對元春一見傾心了,王夫人卻又忙不迭的送她回金陵老家避禍了。

薛王氏和寶釵都鬆了口氣。

若是忠敏王的話,他如今自身都難保,手更伸不到江南來。

元春微微一笑,隻做未覺,笑著說:“我是前日到金陵的,在老宅裡休息了一日,便來給姨媽請安了。”

薛王氏拍了拍她的手,憐惜道:“好孩子,真是苦了你了。”

元春笑道:“在家時有老太太疼我,到了金陵又有姨媽疼我,哪裡會苦?”

絕口不提王夫人。

她不提,薛王氏和寶釵自然更不會提。娘幾個說說笑笑,倒也快活。薛王氏更是要留元春住兩天,元春也是欣然應允。一時賓主儘歡。

待到晚間,元春拜見過外出歸來的薛端,便由薛家的丫鬟引著,到客房歇下了。

洗漱過後,客房裡就隻剩下了元春與抱琴二人。抱琴歡喜地問道:“姑娘,這一回,族裡那些人,可不敢再倚老賣老了吧?”

元春笑道:“薛家畢竟是四大家族之一,見我和薛家關係這麼好,他們肯定是要有所顧忌的。”

“哼!”抱琴忍不住憤憤道,“他們算什麼東西?不過旁係而已,竟也敢來惦記姑娘的東西!”

元春淡淡道:“賈家的族人一向大膽,這點兒隻看京中八房就知曉了。金陵天高皇帝遠,他們隻有變本加厲的。”

她忍不住在心裡歎息:他們賈家,竟已是到了這種地步了嗎?

但與此同時,她也覺得,這未嘗不是自己的一個機會。若是她將金陵這邊的族人的現狀摸清楚了,一封書信送入京中,並幫大伯父整頓這些族人,或許可以得到伯父和敬大伯父的賞識,給自己增加籌碼。

畢竟,父母那邊,她是指望不上了,弟弟寶玉也不是個靠譜的,她總得為自己打算。

見她又發起呆來,抱琴勸道:“姑娘,時候不早了,早些睡吧。”

******

“大爺,那人又來了。”

門房趙四顛顛地來找薛蟠邀功:“小的已經讓人把他押在門房處了,大爺什麼時候見他?”

“來了?好,我這就去。”薛蟠猛然起身,帶著趙四到門房處去見那個鬼鬼祟祟在他家門口晃悠的人了。

見到那人的一瞬間,薛蟠臉都綠了:“是你?”

原來,這人不是彆人,竟是樓玉瑤的表兄紀和。薛蟠可還記得,這紀和覬覦他的妻子樓玉瑤的事呢。

紀和一臉的清高,矜持地衝他點了點頭,喊了一聲:“表妹夫。”

“嗬!”薛蟠神色一冷,質問道,“你整日裡在我們家門口轉悠什麼?”

紀和被他這麼一問,竟是扭捏了起來,臉頰上暈出一抹薄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了半天也沒我出個所以然來。

他這般情態,由不得薛蟠不多想,警告道:“玉瑤她已經嫁人了,不是你能夠肖想的!”

紀和一怔,脫口而出:“什麼玉瑤?我是相見薛大姑娘。”

薛蟠恨不得吃了他。

可紀和卻是半點兒自覺都沒有,還在自以為是地表深情:“雖然你們家敗落了,但我不會介意的。待我他日高中,一定會看在薛大姑娘的麵上提攜你們家的。”

“那可真是要謝謝你了!”薛蟠咬牙切齒,拳頭握得“嘣嘣”響。

紀和很是大度地擺了擺手:“都是一家人,何必言謝。”

“一家人,就憑你?”

“你什麼……啊!”

紀和一聲慘叫,捂住了劇痛的左眼。

薛蟠一聲令下:“給我打!照臉打!”

原本圍著紀和的四個小廝得令,立刻撲了上來,把紀和按倒在地。四雙八隻拳頭此起彼伏,拳拳到肉地招呼在紀和那張已經被薛家的家丁打歪了鼻子的臉上,毫不留情。

“啊!”

“嗷!”

“住手,住手。我可是有功名在身的,你們快住手!”

可無論他怎麼嚷嚷,那些家丁都像沒聽見一樣,打的一下比一下狠。薛蟠目光冰冷地看著這一切,招來趙四,低聲對他吩咐了一番。

“大爺,小的明白了。”趙四也低低應了一聲,憐憫地看了紀和一眼,也加入了毆打的行列。

沒過多久,他又長又硬的指甲便在紀和臉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跡。紀和是已經痛得麻木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破相了。但那四個家丁卻一下子就明白了自家大爺的意思,再出手的時候,都有意無意地用到了指甲。

直到將紀和打的奄奄一息,薛蟠才吩咐道:“行了,把他扔出去。扔遠點兒。”

“是,大爺。”

直到被扔出去了,紀和猶自哼哼唧唧的,一會兒威脅人,一會兒又服軟求饒。

紀和在地上癱了半天,才有相識的人路過,把他送回了家。

隻不過,那送他的人本是一片好心,卻在秦氏那裡受到了一頓精神摧殘,不由暗暗後悔自己多管閒事。

——我隻是恰巧路過而已,我哪知道是誰把他打成這樣的?你們不道謝也就罷了,怎麼,聽那意思,還怪我到的不夠及時?嗬嗬噠,我是你家祖宗嗎?一求就能顯靈?這一家子,往後還是遠著點兒吧。

他也不等人道謝了,覷了個紀家人都沒有注意到的時候,悄悄溜走了。

他是走了,秦氏卻不肯善罷甘休,一邊扯著紀老爺x的耳朵,嚷嚷著讓他請大夫,一邊又催他去樓家,讓他妹妹樓太太幫內侄兒報仇,嘴裡還不住咒罵哭訴:“這是哪個殺千刀的,好狠的心腸!我的和兒呀,你怎麼就這麼倒黴?殺千刀的……”

紀如聽不下去了,勸道:“媽,還是先給哥哥處理一下傷口吧。”

“哦,哦,對,對。”秦氏急忙去了水,濕了布巾之後,卻覺得無從下手。原因無他,實在是紀和那張臉,被打得太慘了,血呼啦絲的,秦氏覺得自己稍稍碰一下,就把兒子的臉給碰爛了。

“這……還是等大夫來了再說吧。”她又把布巾給放下了。

“也好。”紀如點了點頭,心想:隻要你不在哪兒亂罵就行了。

看見母親跳腳罵,紀如就覺得一陣煩躁。

她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尋常女子這個年歲,都已經嫁人了,可她卻還是小姑獨處,連個來說親的都沒有。究其原因,就是秦氏眼光太高,把來說親的冰人罵得抬不起頭來。

人家冰人是受人之托,來做媒的,又沒欠你什麼,憑什麼要忍受你的咒罵?

但秦氏是她母親,再怎麼著,她也隻能忍了。

看了眼躺在榻上,生死不知的哥哥,紀如歎了一聲,直覺這一回,還是他自己弄出來的事。

母親總說哥哥出息,將來一定會高中,而母親眼光高的底氣也是這個。但這樣的哥哥,將來真的能高中嗎?

紀如表示,很是懷疑。

******

每逢年節,就是各家走動頻繁,太太們各自替兒女相看終身大事的熱鬨時節。而今年已經十三歲的寶釵,終於麵臨了蕭靈曾經麵對過的局麵。

——被相看。

不知從何時起,薛王氏開始頻繁地帶著寶釵出入各家的宴會,許多太太都會問起她,而薛王氏也挑著覺得合適的和人家交流。

然後,過不了兩天,她就會拿著幾個公子哥兒的資料,讓寶釵看看,有沒有中意的。

寶釵苦不堪言。

在寶釵第三次拒絕了薛王氏看好的人選之後,薛王氏終於露出了懷疑之色:“釵兒,你不會是想要學辛家那個姑婆吧?”

對於常人來說,“姑婆”可不是什麼好話,可見薛王氏心裡對辛馨的不喜與不屑。

寶釵心頭一跳,麵露不滿:“媽,您說什麼呢?”

薛王氏緊緊地盯著她瞧,不放過她一絲一毫的神情變化,口中問道:“我為你挑的這些,都是頂好的人選。你卻推三阻四的,這個也不滿意,那個也看不上。全金陵城最好的哥兒都被你給否定了個遍。擬且告訴我,你究竟喜歡什麼樣的?”

“我……”在母親少有的淩厲目光的注視下,寶釵難得心虛地低下了頭。

見她如此,薛王氏心裡“咯噔”一聲,忍不住拔高了聲音:“難不成,你真有那樣的心思?”

“媽,我沒有。”寶釵強自鎮定地反駁。

但今日薛王氏似乎特彆敏銳,一下子便察覺出了她的言不由衷。

“釵兒,我跟你說,你可不能學她,那不是好女人該走到路。咱們薛家,也丟不起那個人!”

“媽!”寶釵的臉,一下子脹得通紅。

不平、不滿、不忿……

種種往日裡掩藏的很好的情緒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辛姐姐靠自己的本事過活,既沒偷,也沒搶。怎麼到了你這裡,她就是見不得人了?”

薛王氏冷笑了一聲:“她好好一個姑娘家,不老老實實地遵從父母之命,相夫教子,卻要去自梳做姑婆。你出去打聽打聽,金陵城到處都有笑話辛家的,說他們家教女無方!”

寶釵“嗬”的一聲,被氣笑了:“那怎樣才算教女有方呢?聽她父母的話,嫁到劉家去?那嫁過去的辛二姑娘,月前已經捎信回來,說是病危了吧?她嫁過去才多久?一年也不到,好好一個人,就被磋磨成了那樣。”

提起這個,薛王氏有些氣短,但還是強撐著說:“這門婚事她不滿意,辛家老爺不是也沒逼她嫁嘛?她完全可以挑個好的嘛。”

她也不等寶釵再說什麼,迅速把話題扯回了寶釵身上:“我給你挑的這些,都是仔細打聽過的,個個都是品貌俱全。而且,這都是金陵城的,離咱們家進,諒他們也不敢對你不好。”

她說的這些,寶釵完全無法反駁。但她也實在是不願意嫁人,一聲被困在後宅。

“可是……可是……”寶釵急中生智,爆出了一個驚雷,“可是女兒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什……什麼?”

薛王氏驚呆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上一頁 書頁/目錄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