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風眼蝴蝶 嚴雪芥 12719 字 5個月前

陷落還在繼續,粉塵四溢,缺氧的圓洞隨著石塊劈裡啪啦震個不停,如槍聲大作的靶場,而他一不小心就會被流彈擊傷。

果然,第二塊、第三塊石頭……不知第幾塊石頭兜頭砸下來時,他沒能幸免。

有一塊惡狠狠地擊中了側邊的腦袋,世界開始像萬花筒旋轉。

唯有一樣東西是靜止的。

他粗喘地仰起頭,圓形的盜洞沒有了那些人的圍堵,露出了高懸於頭頂的滿月。

他就在地底最深處,仰望月亮。不知道還有沒有下一秒。

但如果這是死前的最後一眼,那老天還是仁慈的。

這是他難得見到的漂亮景色。

他顫巍巍地從即將被細沙淹沒的肚子裡,費勁地扒出那隻隱蔽的魚眼相機,把它高舉在自己的眼睛前,抖著手,按下快門。

如果能轉世投胎,他可以做一隻月亮嗎?

光明的,高傲的,不用像一條狗一樣活著的月亮。

舊日的月光,和今日高級吊頂的燈垂下的光重疊。

蔣閻慢騰騰地直起身,一下子壓過男人,俯視著他。

他的眼神令樓宏遠感到害怕,又煩躁。猶如在陰濕的草叢裡被毒蛇盯上,緩緩地吐動舌頭,琢磨著要從哪一個位置下手。

“你問我錢是嗎?”毒蛇微笑著說,“沒有。”

樓宏遠目眥儘裂:“你在玩老子?!”

“玩你?你算什麼東西?”蔣閻一改之前的笑臉相迎,麵無表情地垂下眼,用盯螻蟻的眼神盯著他,隻是語氣還堪堪地保持溫和,卻因此聽上去更不寒而栗。

“一條附在屍體上的蛆,我嫌手臟。”

樓宏遠來時喝過一點酒,聽到這話,酒意直衝上頭,青筋暴起地揚手直衝他的麵門甩過去。

蔣閻輕巧地一偏頭,遊刃有餘地後退兩步。嘴上繼續不緊不慢地說。

“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吧。奶奶不是因為摔跤去世的。”

“其實,是她知道你進了局子,氣得心臟病發走的。我才因此進了福利院。”他一字一頓,“而且我告訴她了,是我舉報的。”

“怎麼樣,爸爸,是不是很為自己作奸犯科的人生感到自豪?”

殺人誅心。

一把看不見的刀插在樓宏遠的心口上,縱然他的心臟小到難以捉摸,但還是有的。

他這一生中最在乎的人就是他的老母,她總嫌他沒出息,賺不到什麼大錢,那麼他就證明給她看看,她兒子能有多牛逼。

為此他不惜鋌而走險,但同時,他又貪生怕死。

想來想去,便宜兒子就在這時成了一張最好的擋箭牌。

反正,也是哪個不知名跟他搞過的馬子生下來,扔在他門口的。如果不是老母勸說他留下,他早就挖個坑把他埋了,養他多麻煩。

反正死了,總還可以再生。找個女人搞一搞還不簡單?

因此,當那個小不點真的被埋在盜洞下時,他並不感到多遺憾地就鬆了手。

樓宏遠不會想到,小不點還能夠苟延殘喘地爬回來。

不僅爬回來,還帶來了一撥警察。

他手上的魚眼相機,拍攝了他們每次讓他下盜洞時的情況,證據確鑿。

而他之所以沒有第一次就交給警察,是因為他知道,引蛇出洞後,得亂棍打死。隻有一棍,是打不死的。

小男孩降臨人世,第一次學會看的文字,不是爸爸媽媽,不是平安喜樂,不是那些積極美妙的陽光詞彙。

而是法律上一行冰冷的文書,記錄著:若多次盜掘古墓,會被判十年以上的刑期、無期徒刑或者死刑。

不然,就隻可能是輕飄飄的罰款或刑拘。

所以,他以自己的生命為賭注,進行每一次的收集。

到流沙快將他活埋的這一刻,他知道,好運氣到頭了。

真的要麵臨死亡的這一刻,他無聲地嘶吼,老天爺,讓我活下來!這輩子當條狗也行,至少讓我先活下來好不好。

……我還有一包小浣熊的乾脆麵藏在床底,沒有吃完。

……我還沒有,親手了結這一切。

人的執念是無比強大的,他不吃不喝,僅憑著一絲洞內的氧氣,居然堅持到有人發現他的那一刻。

他不知道過去了幾個小時,又或者是幾天。在他的意識裡,就像是經曆了一次跨世紀的輪回。並且留下了後遺症,從那之後身體素質變得很差勁,動不動就容易生病。

但看著男人被警察拷著推入警車的那一刻,他想,這次輪回是值得的。

他終於不必再墮入畜生道了。

然而,男人在跨進警車前,惡狠狠地扭過頭來。

“你給老子等著,老子出來,一定,是一定他媽弄死你。你彆給我抓到。”

蔣閻眯起眼睛,模仿著他的語氣,又重新念了一遍這句話。

“我一直等著你弄死我呢。可是出獄的第一麵,你怎麼沒弄死我,反倒巴著我要錢呢?”他嗤笑,“如果我不姓蔣,是不是已經死了?”

“——你以為你姓蔣,我就真的不舍得殺你?你去地下給我媽磕頭!!”

男人狂怒地隨手抄起放置在餐桌上的刀叉,新仇舊恨,通通湧上來。

他們是血脈相連的父子,隻是連通他們的不是血管,而是刺進對方身體的武器。

刺進去,血就噴出來,以這樣的方式反哺。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看著刀叉紮進脖子的那一刻,蔣閻笑了。

他沒有躲,沒有反擊,而是更往前湊近一寸。

我再也不會害怕了。

我不要殘喘,不要狼狽,不要不體麵。那些上輩子的東西,儘管它磅礴,但凍結在冰川的基底,再也不必浮出水麵。

黑色的百合沾染上血色的氣息,變成了紅玫瑰。他得償所願地在這一瞬間的疼痛裡,再度會麵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縮在床板底下,麵目表情地目送著裝載男人的警車嘀唔嘀唔離開,一邊揉碎了僅剩的那包浣熊乾脆麵。

胡椒粉竄上鼻腔,小男孩把臉埋進袋子,深吸一口氣,然後,儘情地打了個驚天動地的噴嚏。

這一回,再沒有人抄著啤酒瓶往他身上砸,粗聲勒令他閉嘴。

蔣閻這一失蹤,直接音訊全無了兩個禮拜。

其間隻發過一條消息,說自己需要閉關一段時間做模型,暫時不見麵了。

薑蝶也怒了,憋著自己也不去找他。買的那套護士服也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徹底扔進了垃圾桶。

盧靖雯勸慰她彆多想,但是前腳有女人的緋聞,後腳又對她這麼冷淡,她很難不多想。

怨氣像雪球越滾越大,卻在久違的,見到蔣閻的這一刻雪崩。

當時她剛好下課從學校回來,拾步走上鴛鴦樓的階梯,在拐角的平台愣住。

隻有一盞路燈的夏日夜晚,蔣閻背對著她,手臂擱在帶鏽的欄杆上,穿著並不合身的寬大襯衫,夜風將他後背的衣服吹得鼓脹,這麼看去,竟然隱約像一隻白色的,隨時要在風裡起飛的蝴蝶。

蔣閻聽到腳步,轉過身來。

她下意識地看向他手上抱著的花盆,裡頭栽種著一株嬌豔欲滴的蝴蝶蘭。

他把花盆遞過來,說:“來向我的蝴蝶賠罪。”

薑蝶不想接,視若無睹地想擦身過去時,卻掃見他脖子上的一圈繃帶。

因為夜盲的緣故,剛才她還恍惚以為這是他的衣領……

“這是怎麼回事……?!”

她緊張地仰起臉,完全忘了上一秒自己還非常生氣。

蔣閻放下花盆解釋:“其實前一段時間,我在養傷。不想你擔心就沒告訴你實話。”

“傷?!”

“小傷。”他張開雙臂,“所以,讓我抱一下。抱一下就好了。”

“你能不能認真點,到底怎麼回事!小傷怎麼可能消失這麼久?!”

蔣閻歎了口氣,主動上前一步,把眼前快急哭的人攏進懷中。

他的嗓音混在夜風裡,含糊地說。

“運氣不好,遇見一個正在犯病的精神病,被他不小心攻擊了。”

這太離譜了。

薑蝶目瞪口呆:“哈……?精神病偷跑出來了嗎?!”

“不,在此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有病。”

蔣閻仰起臉,看向天上的月亮微笑。

“但經過這次發病,就得關回精神病院,不能再出來害人了。”,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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