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1 / 2)

從那之後的許多年,每當林晚回憶起與死神擦肩而過的那天,都會發自肺腑地意識到,其實從當天早上開始,不祥的預兆就已經頻頻出現。

首先是打開房門的第一眼,她就看見一條蛇盤踞在房門外。

同住的女孩被嚇得尖叫著跳回床上,林晚雖然也很害怕,但還是鼓足勇氣用房間裡的三腳架把蛇挑遠了些,然後關上房門,打電話讓招待所的服務員上來處理。

臨辛縣是當地有名的貧困縣,他們入住的招待所位於保護區周邊的某個鄉鎮,周邊環境說好聽點是山清水秀,說難聽點就是落後貧窮。

不過服務員態度還挺熱情,把蛇裝走後,還幫他們在門口叫了輛三輪摩托車,仔細囑咐司機一定要把這四個人安全送到保護區內。

司機聽說他們是來考察保護區的,一路上視交通法規如無物,不時回頭向鳥鳴澗的幾人介紹臨辛縣的保護區做得有多好。

“要我說啊,等有了錢就把周圍的旅遊做起來,多吸引些外地的遊客,苦日子就到頭咯!”

山路崎嶇顛簸,林晚感覺腦震蕩都快被巔出來了。

她抓緊三輪摩托的車框,和同事麵麵相覷,誰都不好意思說出真相。

實地考察隻是基金會審核流程的其中一步,他們來了,不代表鳥鳴澗就會把臨辛縣自然保護區納入資助目標。

全國各類自然保護區加起來將近三千個,鳥鳴澗不可能全部顧得過來。

資金有限的前提下,還是要根據物種的多樣性和珍貴度、是否有科研或宣傳價值、以及保護區本身的管理製度是否健全等多方麵去考量。

這一個月以來,林晚算是把鐵石心腸練出來了。

保護區的基層工作人員大多態度非常真誠,被那一雙雙眼睛期待地看著,實在很難說出拒絕的話。

起初她還會委婉地暗示“物種比較單一”“這些鳥目前數量還蠻多”之類的話,想讓他們彆在鳥鳴澗這裡浪費時間,儘快尋求其他機構的幫助。

沒想到有天回南江的時候,被舒斐叫進辦公室罵得狗血淋頭。

舒斐欣賞她是真欣賞,教訓起來也是真的狠:“你以為自己是誰!正式的評估報告沒做就敢暗示結果?知不知道人家投訴電話打到我這裡來了,說我們鳥鳴澗實地考察就是做假把式,隨隨便便看一眼就斷定不出錢,你作為鳥類學者的專業性喂狗吃了?!”

林晚差點就被罵崩潰了。

可是冷靜下來一想,舒斐罵得其實很有道理。哪怕她明知那些保護區無法通過申請標準,也不能僅憑一張嘴就勸彆人轉尋其他門路。

她是好心沒錯,但彆人隻會認為他們敷衍了事。

經此一役,林晚再也沒做過此類提醒。

每次考察完後把數據記錄下來,笑著表示回去之後再開會定奪。

所以這次來臨辛縣,林晚原本也打算全程微笑服務的。

結果等她從三輪摩托下來後,硬是一點笑容都擠不出來,純粹是被糟糕的路況給折騰得沒脾氣了。

當地的護林員接待他們往深山裡去,為首的林業局官員很健談,源源不斷地介紹臨辛縣近年來都有哪些候鳥在此棲息、留鳥增加了幾種、每種的數量有多少等等。

林晚走在隊伍中間,注意到她身側的一個年輕護林員始終很緊張,眼神與她對上時,便會很不自然地轉過頭,躲避目光似的看向彆處。

起初她以為這人害羞,幾次之後就意識到不對勁了。

她假裝係鞋帶落到後麵,等同行的一位男同事過來時,抓住對方說:“注意一下周邊環境,我感覺他們在隱瞞什麼。”

同事聞言點點頭,走了一段後,突然停下腳步:“你看,那邊有落葵薯。”

林晚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樹林裡看到大片藤蔓狀的植物,白色的花蕾一串串地與枝葉纏繞散開,已經隱隱有了覆蓋低矮樹木的勢頭。

“沒認錯吧?”她輕聲問。

同事借著地勢的遮擋,悄悄走近觀察了一會兒,回頭肯定道:“沒錯。”

林晚皺了下眉,心裡有數了。

回到山腳下的護林宿舍後,她翻看完當地的鳥類觀察記錄,抬頭看向仍在侃侃而談的官員:“請問威脅監測記錄在哪裡?”

那人頓了一下,說:“附近沒有環境汙染,這幾年宣傳得好,盜獵也沒發生過。”

林晚堅持問:“外來物種入侵呢?”

氣氛一下子冷了下來。

林晚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卻不知該說什麼。

考察的線路是彆人帶他們參觀的,就這樣都能沿途看見落葵薯,由此可見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這種存活能力極強、生長速度極快的外來入侵植物,很可能已經破壞臨辛縣自然保護區的原始生態環境。

他們或許想過辦法卻無濟於事。

眼看鳥鳴澗的人來了,就想無論如何把這事給瞞過去。

臨走時林晚回頭看了一眼,發現那位護林員滿臉自責的表情,大概是恨自己掩飾得不夠好,被他們發現了端倪。

回去又是一路顛簸,同事猶豫地提起:“其實臨辛這個保護區各方麵條件不錯,把落葵薯清除乾淨可能還有希望。我剛跟他們聊了一下,環境確實很艱苦,這些年堅持下來很不容易。”

“嗯,但是管理製度也是審核標準之一。”

林晚歎了聲氣,做出決定,“我會把這件事寫在考察報告裡,具體結果以後再看吧。”

受這樁意外的影響,回去後幾人都有點沮喪。

做動物保護就是這樣,更多的是和人在打交道,而人性本就複雜,牽扯起來難免讓人憤怒,又難免讓人不忍。

林晚抱著筆記本趕報告到深夜,快寫完時聽見住在隔壁的兩個男同事過來敲門,說服務員推薦了縣城的一家當地特色宵夜,車程也就半個多小時,想請她倆出去一起試試。

“你們去吧,我想把報告寫完。”林晚說。

同住的女孩不解地問:“大魔王沒要求當天交吧,不能等回了南江再寫?”

林晚語氣認真:“當然不能啦,回到南江我要忙著約會的。”

“呿——”

其他三人發出整齊劃一的鄙夷聲。

林晚笑嘻嘻地送走了同事,獨自留在房間裡給報告收尾。

等到全部寫完時,時間已經過了淩晨,她揉揉眼睛,打算去床頭拿起正在充電的手機,給同事打電話問他們幾時回來。

誰知剛拿起手機,一陣眩暈就猛然襲來。

她一開始以為是自己坐久了低血糖,但隨即就趕到腳下的地板正在以某種詭異的弧度晃動。

走廊裡不知是誰大喊道:“地震了!”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林晚腦海中閃過的念頭竟然是“該死我的報告還沒保存”,可大自然並沒有留給她拿上筆記本下樓的時間,她甚至連自由走動都做不到,隻能在劇烈的搖晃中被迫踉蹌撞向桌子。

最後的時刻,林晚跌倒在地上。

緊接著便是一聲天崩地裂的巨響,世界在那一刻,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

車窗外的夜色濃稠如墨,像一方倒扣的硯台,將遠處群山的影子死死扣在裡麵。

高速公路上,幾輛越野車疾馳而過。

車後是台風即將來臨的南江,而坐在車上的人,個個神色凝重。

周衍川的手機一直響個不停。

臨辛縣政府在地震發生後不久,就與星創取得聯係,希望他們能夠提供無人機技術支援。他們會找到星創並不奇怪,畢竟星創之前參與的電力巡邏項目中,臨辛縣便是巡邏地之一。

又一次結束通話後,周衍川按了下太陽穴,轉頭問:“臨辛縣的山區地貌測繪圖發過去沒?”

“發過去了。有支趕到的救援隊用的是星創的無人機,他們正在采集新圖像做對比製定救援計劃。”

“離臨辛最近的電池供應商聯係上了嗎?”

“也聯係上了。他們今天就會往那邊送電池,絕對能保證接下來幾天的使用需求。”

周衍川“嗯”了一聲,把手機充電線接好後,點開微信看了一眼。

林晚始終沒有回複消息。

心臟仿佛被人狠狠地拽緊往下扯了一把,又像有把刀插在裡麵不住地翻攪。

一陣接一陣的鈍痛不斷傳來,讓他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老大,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最後一排傳來郝帥的聲音,戰戰兢兢的,唯恐哪個字沒有說對,就會讓他陷入崩潰。

周衍川啞聲回道:“不用。”

郝帥默默地收了聲,轉頭看向窗外,使勁眨了下眼睛。

淩晨從被窩裡被叫起來參加搶險,的確是他作為飛手沒有預料到的工作經曆。可他這人雖然平時吊兒郎當,但隻要到了關鍵時候,就從來沒有怕過什麼。

所以哪怕明知會有餘震、會有暴雨、會有山體滑坡和泥石流,他還是來了。來的路上還不斷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心想我就是個飛手,不用深入第一線,OK問題不大。

誰知還沒趕到集合地點,他就收到徐康發來的消息,說林晚和幾個同事也在臨辛縣,另外三人因為地震時剛好在戶外,所以沒受什麼傷,但林晚一直聯係不上。

郝帥當時就愣在了原地。

他不敢想,萬一林晚有個三長兩短,等周衍川抵達臨辛時,場麵該如何收場。

·

林晚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第一時間確認自己還活著。

這話說出來多好笑,有朝一日她居然需要思考“我現在是死了還是沒死”。不過應該是沒死,因為全身上下哪兒都疼得厲害,可要她說具體哪裡最疼,大腦就像塞滿了棉花似的,渾渾噩噩地阻止她繼續思考。

頭頂的天花板早已裂開成無數塊,橫七八歪地壓在那裡。

林晚勉強轉頭脖子,依稀辨認出左邊那個幫她擋住橫梁的東西,多半就是房間裡的衣櫃,而右邊那個斷掉半截的玩意,則是她不久前才用過的桌子。

是不久前嗎?

也可能不是,她分不清時間過去了多久,隻記得自己在最後的關頭,很狼狽地、連滾帶爬地找到了一處三角安全區。

周遭的慘叫聲與哭泣聲漸漸減弱,不知道大家是想保存體力等待救援,還是已經……

林晚嘗試活動了一下身體,幸運地發現四肢都沒有被任何重物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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