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嫁的千金1(1 / 2)

夜深了,一個穿著綠衣的丫頭輕輕地進來,低聲說,“夫人,老爺今晚不過來了。”

“知道了。”一個三十多歲的女子坐在梳妝鏡前,端詳著自己已經不再年輕的容顏。剛剛卸了妝,麵黃肌瘦,略顯蒼老,皮膚粗糙了,眼角的魚尾紋也出來了。三十多的年紀,卻像四十多歲的人。

正攬鏡自照時,女人不由地咳嗽起來。

丫頭靈香惴惴不安地說,“夫人,廚房的燕窩湯熬好了。可是,可是……”

“可是什麼?直說吧。”

“被……被二夫人……哦不,林氏身邊的綠柳給搶走了。”

“她就那麼直接搶了?”

靈香低頭,委屈地嘟囔,“是,她還推了奴婢一把,說,……說,……說讓奴婢眼睛睜大些,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女主人。”

“哦。知道了。”

“夫人,怎麼辦?”

“你去告訴老爺,問問老爺怎麼辦。”

“老爺……”丫頭遲疑著嘟囔,“奴婢剛去說過了,可是,……老爺說,您是正妻,該大度些。”丫頭的聲音漸漸地弱下去。

女子在鏡前卸去頭飾,慢條斯理地說,“就知道會這樣。”

丫頭麵露不忍,喏喏地問,“那……怎麼辦?”

“燕窩,也不過是燕子的口水罷了,沒什麼可吃的。她想吃就吃吧。無需計較。”

女人說著,就對著鏡子,撫摸自己蒼白的臉,心說,這女人容貌不差,本來也算清秀佳人,大約是曬太陽少,不太健康。也是,她不想看見一院子的姨娘,也不想應付那些心眼兒比蓮藕還多的女人。於是,就把自己關在一個小院子裡,借口身體不適,也不愛出門。

後來身體真的不好了,就連房門都不愛出去了。至於咳嗽,大概是肺上有病,得早治,不然拖下去就成了大病。

不過最重要的還是,大夫說的,思慮過甚。

這,才是病根!

回顧記憶中,這個女人的一生,自從跟了這個男人,就是無窮無儘的委屈了。

在那男人翅膀硬了後,開始對妻子越來越冷漠。幾乎每一次在妻子委屈的時候,他都是說些事不關己、無關痛癢的話,

“這麼點小事,何須計較,你大度些。”

“阿惠,不要任性。”

“阿惠,彆讓我為難。”

“阿惠,你不該是這樣的女子。”

“阿惠,她是個苦命人,你多憐惜些。”

……

方雲心想,這要是擱自己身上,彆說一輩子憋屈,一天憋屈都掀桌了。

是的,這不是方雲自己的人生。這具身體是徐惠的,而這個世界,是係統的世界。確切地說,是係統的世界之一。

……

徐惠的人生,說穿了,就是個癡心女子負心漢的老套話本。

一個商戶人家女子,接濟了一個差點凍死的少年。這少年無家可歸,流落接頭,昏倒在大善人徐老爺家門口,恰被當時年方十五的徐家小姐徐惠看到。

大雪天躺在門口的少年,昏昏沉沉地臥在地上,還不時地發出咳嗽聲,若無人救助,隻怕就會死在那個寒冷的冬天。

徐家小姐四處看看,大雪天裡,街上冷清得很,人人都忙著歸家,根本無人理會落魄的少年。她一時發了惻隱之心,便不顧丫頭、婆子的勸阻,叫了門子、仆役出來,讓下人把不明來曆的一個陌生人抬進家裡,讓人安置在下人房。

管家知道了,也曾勸阻,“小姐,這人來曆不明,……且身患重症,萬一是過人的病,可就麻煩了……”

“怕什麼!積德行善是好事,爹娘問起來,我擔著。”徐惠是家中唯一的女兒,父母兄長都疼愛得緊,日常說話也是頂用的。管家欲言又止,但是,到底閉了嘴。

說來也巧,自打這少年被收留進門,咳嗽了一冬天的徐夫人,病情開始好轉。把個徐惠喜得直跟父親說,“興許就是女兒收留了落難之人,才有這般福報……真是老天有眼,好人有好報。”

徐老爺和徐公子也是歡喜,徐夫人更是深信不疑,徐家主子們給那少年愈發請了好大夫診治,好醫好藥,還專門讓人看顧著。

自此,徐宅中的下人再不敢怠慢那少年。

少年稍好些的時候,徐惠帶著丫頭過去看過,意外的,居然是個清秀少年。當日救人之時,那少年臉上都是臟汙,還燒得滿臉通紅,根本看不清樣貌。

此刻,少年臉上有了血色,也換了乾淨的衣服,倒是顯出了好樣貌。更意外的是,他還彬彬有禮的,居然識文斷字。徐惠心下,大有好感。

少年自稱名叫陳有生,本是殷實人家的子弟,也讀了點書,能寫會算,本來要繼承家業,做個商鋪的少東家,可是一場洪水奪取了家人姓名,讓自家也成了乞丐,流落此間,又患病昏迷,幸好遇到好心人搭救。

丫頭嘴快,告訴他,“你得謝謝我們家小姐,當日大家都說你來曆不明,又是患病之身,救不得。是小姐非要救你的!”

陳有生聽了,大為惶恐,掙紮著要下床叩頭謝恩,徐惠忙說不用。哪知道久病之人腿腳虛浮,下床時就一個踉蹌,徐惠急切間扶住了將要摔倒的少年,身體碰觸後,突然覺得不妥,急忙鬆手,讓丫頭去扶人。

陳有生病體未愈,好像也慚愧自家身體不中用,羞赧不已。

跟著的丫頭看看紅了臉的少年郎,再看看也紅了臉的小姐,突然覺得哪裡不好了,隻是,十三歲的懵懂丫頭也說不清哪裡不好了。

徐惠匆匆離去,走得飛快,連丫頭在後麵摔了跟頭也顧不得。那天,在光線很暗的下人房裡,少年緋紅的臉頰,亮晶晶的眼睛,讓人看得分明。徐惠頓時莫名地心如擂鼓,這種感覺,生平未有,卻又如此駭人。所以,她逃了。

雖然心頭撞鹿,但是,徐惠自小懂得禮法規矩,隻把心思悄悄掩藏。

後來聽說,那陳有生病好後無處可去,又說欠了徐家恩情和醫藥費,欲做工歸還。徐老爺把陳有生安置在鋪子裡做了夥計。他能寫會算,能說會道,待人接物,很有些見識,連徐惠的兄長,徐家大公子都讚歎,徐老爺知道了,也連連點頭。

就這樣,陳有生在徐家的鋪子裡做生意,短短數月,就把一個一直經營平淡的鋪子做起來了,連掌櫃的都對他多有倚重。

一年後,陳有生就升了鋪子裡的二掌櫃,有了到徐宅送賬冊的資格。於是,時擱一年,二人再次偶遇,同樣是在徐家大門外。隻是這一次,陳有生衣著光鮮,意氣風發,眉目愈發清秀,唇邊含笑,斯文有禮,看著像個殷實人家的公子,一下子就入了徐惠的眼。

此時,徐惠已經到了豆蔻之年,提親的人不時上門,隻因父母疼愛,想多留一兩年,一直未曾定下婚事。

而且,徐惠本人也征得父母同意,絕不盲婚啞嫁,凡是來提親的,那家的兒郎,她都要去偷偷看過才決定。

可是,看來看去,徐惠都不中意。這個癡肥,那個愚鈍,李家的摳門,王家的好色,……趙家的倒還好,隻是趙夫人不好相處,這將來婆媳……總之,就是沒個樣樣好的。

此刻,又邂逅了陳有生,徐惠突然明白了,她的種種不足,因何而來……全因了眼前的這個少年。

小城裡,放眼看去,這樣清雋、這樣懂禮、這樣能乾,且還沒有定親的少年郎也不多見。眼裡先有了這樣一個人,再去看彆個,竟是都有不足之處了。

雖然徐惠拒絕了陳有生突然拿出的謝禮——一根碧玉簪子,但是,陳有生沒有放棄,他在送過賬冊後,光明正大地請徐公子轉交其妹,隻說是謝過救命之恩的禮物。

他送東西送得坦蕩磊落,徐家父子倒不好推辭。隻是,徐公子在轉交禮物的時候,發現了妹子臉上的一抹紅暈,立刻轉起了心思。

他到父母跟前一學,徐家老爺夫人一個心照不宣的對視。當晚,徐夫人就跟女兒提起招贅之事,徐惠含羞說道,“但憑父母做主。”徐夫人哪裡還不明白是願意的意思。

本來徐老爺也很高興,收個能乾的女婿,還不用擔心寶貝女兒出嫁受委屈。可他沒想到,陳有生不願意!

“我陳家也是好人家,而且,家裡什麼人都沒了。小的正該娶妻生子,傳承家門,不求光宗耀祖,但求祖宗不怪罪。”

少年雖帶著些惶恐,但語氣卻是堅決的。徐老爺頓時不喜,從此按下此事不提。

可是,徐惠卻是動了心思,再難按下去。再後來,陳有生每次來,就找機會送些東西給徐惠,隻說報答救命之恩。徐惠也都收了,還時有回贈。

後來更是發展到,打發了丫頭婆子,二人在花園裡私會,濃情蜜意間,陳有生說起要提親的事。徐惠也覺得對方說的有理,若是招贅,豈不委屈了這樣好的少年郎,還讓人家沒有子嗣傳承。

隻是求娶之事被徐老爺斷然否決,“你漂萍無根,有賴我家討生活。一個店鋪夥計娶東家的小姐,實在不般配。”

徐大郎幫忙說話,“有生不是夥計,如今是二掌櫃……”

“那也不行!”

徐老爺確實惱火,徐夫人卻有些意動,隻因女兒徐惠日日在她耳朵邊念叨著低嫁的好處,“他無父無母,沒有公婆管束,豈不自在。而且是自家掌櫃,跟一家人沒兩樣,女兒回娘家也方便。陳郎能寫會算,做生意又精明,……”

最後,看著一家人都倒戈的徐老爺惱怒地發話,“若你真嫁個這樣沒家、沒根基的,日後不要來上門求我!你覺得他樣樣好,能乾,日後莫要回來跟老子娘、跟兄長借錢花!”

就這樣,在徐惠的堅持下,也算當地富戶的徐家和陳有生結了親。徐老爺嫌棄女婿貧困,又怨女兒執拗,嫁妝也沒給。徐惠隻穿了母親給準備的一身紅嫁衣,戴了幾件簡單的配飾,被一頂轎子接進了陳有生臨時租住的小院子。陳有生這邊也就簡單擺了幾桌,宴請鄰居。

因為徐老爺惱怒,徐家幾個鋪子的掌櫃夥計都不敢來喝喜酒,那場麵實在有些冷清。

徐家那邊也沒有知會親朋好友,是因為徐老爺還想著,女兒受不了貧困,自然回頭來求父親,解除婚事回家來,到時候另外安排婚事就是了。

哪裡知道,福窩裡長大的徐惠居然能受得了窮困日子,寧願自家節衣縮食,也要幫助夫君。沒有體麵的婚禮,沒關係,夫君說了,省下錢做本錢,日後好做生意去。沒有下人使喚,沒關係,自家操持起來,雖說勞苦了些,但有夫君疼惜,也是甜蜜的。

徐家老爺鐵了心的不讚成這門婚事,但拗不過女兒。徐惠那時候絕食,還說非陳有生不嫁人,徐老爺也是很寒心。他拿自家女兒無法,就把陳有生從鋪子裡攆了,斷了他的生計。

徐惠從養尊處優的大家小姐,變成了事事操勞的小婦人,從一開始燒飯燒糊到後來能做出一桌席麵來待客,這期間的艱苦自不必說。

那些閨閣時候的琴棋書畫,風雅之物都暫時收起了,一天到晚,種種操勞。先前彈琴作畫的一雙纖纖玉指,現在是繡花縫衣、燒火做飯,老繭也磨了出來。

好在徐夫人偷偷來看望,還塞了些銀兩給女兒,兄長徐大郎也時時接濟些吃食用度,倒還不至於捉襟見肘。

隻是徐老爺知道了家人暗度陳倉,便大發雷霆,不許再接濟,還放話出去,不許全城的商戶雇傭陳有生做夥計。

不過,這倒沒難道陳女婿,人家拿著本錢到外地進貨去,做起了行商,雖然辛苦些,但是往來生意也做得不錯。沒過兩年,就成了本地和外地之間一個重要的供貨商,也算是站穩了腳跟。

當陳有生買了第一支金釵給娘子插在發間,說道,“當年慚愧,讓娘子典當了釵環,與我做了本錢。如今總算是苦儘甘來,日後這樣的金釵,有的是。”

夫君知恩圖報,徐惠歡喜無限,更讓她高興的是,父親見陳有生是個有出息的,也準許女兒女婿上門了,算是正式承認了陳有生這個女婿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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