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小滿不想出絲毫差錯。
周雄叔與她說過，有些衙役中午外出公乾，趕不及回來，為了不浪費糧食，做飯前必須向他這個衙役頭頭詢問人數，估摸好大致要做多少食物。
她正想出去呢，沒想到周雄叔先一步找了她。
“小滿，縣令大人找你，我帶你過去。”
蘇小滿連忙點頭。
她跟在周雄喉頭，見手裡拿著一張黃紙，上麵還有字，目光不由落在上麵。
說起來，她從原身爹的牌位上見過這個世界的字，倒是跟古代的繁體字差不多，蘇小滿雖然不會寫，但能看。
她小時候也練過毛筆字，隻是沒學會繁體字的寫法。等以後有錢了，她一定得學。
周雄自己也有閨女，蘇小滿瘦瘦小小的模樣，心頭不由起了憐惜，見她的目光落在黃紙上頭，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變得柔和一些：“這是新布告，咱們衙役缺人了，得招新人……”
話一出口，他知道自己說錯話了，為什麼缺人，還不是因為蘇小滿她爹殉職了嗎？
周雄張了張嘴，他會恐嚇犯人，但不擅長安慰人哪。
蘇小滿看出對方的意思，調整了一下表情，故作堅強地笑道：“周叔，我已經接受了爹離開的事實，您無需如此小心。”
“唉，”周雄歎了口氣，“那你以後……”
蘇小滿接話道：“我以後會好好活下去。”
周雄心中大安，但一想到這對父女對尋人的魔怔，眉頭皺起：“你娘那邊，不是叔說，都這麼多年了，要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
他生怕觸動小姑娘的傷心之處，但又不得不說。以前有蘇勇撐著這個家還好，要是隻有蘇小滿一個人，還要出錢尋人，那不得掏空蘇小滿？
蘇小滿抓住機會道：“周叔，我爹以前和我說過的，如果……”
她低頭，聲音哽咽：“如果他不在了，他讓我不用尋我娘。”
她也憐惜原身的經曆，但是眼前的生活顯然不能支撐這個想法，她得先保障自己的生活。但如果日後有錢了，她會繼續托人進行下去，就當是為了報答原身一家。
周雄釋然點頭，蘇勇這個爹還是靠譜的。
很快到了後堂，除了沈知卿，還要師爺和幾個衙役，這裡應該是縣衙公職人員辦公的地方。
蘇小滿見禮後，望向沈知卿。
不同於昨天一身青衫常服，今天的沈知卿穿著綠色官服，頭戴烏紗帽，坐在上首，比昨天更有距離感。
沈知卿開口：“按照大旻朝的律法，官吏因公殉職，官府需給予家人撫恤金，金額為殉職人三個月月銀。”
他說完，立馬有衙役向蘇小滿走去，托盤上是兩個錢袋子。
蘇小滿疑惑。
衙役解釋：“另外一個錢袋子是我們兄弟籌的，你爹與我們共事多年，理應如此。”其實昨天去祭拜也是為了這事，隻是不知為何沈大人臨時改變了主意。
蘇小滿連連擺手：“多謝各位，隻是我不能收……”
周雄直接把兩個錢袋子塞到她手裡：“拿著吧，你一個小姑娘，還是得有一點銀錢傍身，再說了，也不多。”
蘇小滿望了一下沈知卿，見他點頭，又看了看彆人，大家都朝她點頭。
想到現在的處境，長久住在府衙肯定不是辦法，她的確需要錢去修葺房屋。
蘇小滿朝眾人行了一禮，“各位叔伯給的錢，算我借大家的。”
周雄隨意點頭：“好，你先拿著。”誰還會催一個小丫頭還錢，看這小胳膊小腿的，她能養活她自己就不錯了。
沈知卿沒插話。
這位麵黃肌瘦的蘇小姑娘，讓他改觀不少。她看上去柔弱不經事，他以為她沒了親人後，會自怨自艾一蹶不振，可沒想到，在白白送上來的銀子麵前，她能守住心。
右手摩挲了一下食指拇指，沈知卿收回目光，竟有點期待蘇小滿會不會還錢了。
蘇小滿從後堂出來，除了知道待會用餐的人數外，還身上多出了兩個錢袋子。
怎麼用這筆錢，她得計劃一下，眼前最重要的是做好午餐。
回到廚房，她看了一下存糧，決定中午做雜糧粥和雜糧饅頭、臘肉蔥油餅。
她隻是一個新來的，不敢動用太多食材，選擇用廚房裡最不缺的東西，而廚房裡，臘肉、雜糧麵粉是最多的。另外她敢選擇做蔥油，是因為油罐子裡的油，再不用就壞了。
蘇小滿前世很少進廚房，因為家裡人總覺得油煙味不利於她的身體。但她最喜歡看各種美食視頻，她能把各種美食的製作步驟還有美食小訣竅熟記於心。
比如，現在做蔥油餅，揉麵時要加鹽，可以增加麵的延展性，拉薄時不容易斷，吃起來也更有層次感。
把做好的麵劑子放在一旁等醒發，蘇小滿切蔥。
蔥白部分放進鍋裡的涼油，而後等待撈起。
蘇小滿注視著變黃的蔥白，思緒不由跑遠。
當過國宴大廚的二舅姥爺最疼她，在她的撒嬌下，讓她進了幾次廚房。
她特彆記得，第一次做菜時，二舅姥爺在一旁看著她玩，沒想到，她做出來的菜竟然有模有樣。
她還跟二舅姥爺說，好像不用她多想，她憑感覺就知道要放多少鹽，要在什麼時候撈起菜，美食博主口中的適量和適時，對她來說，根本不算事。
二舅姥爺當時很驚訝，細問過後，遺憾地摸摸她的頭，跟她說，她可能是天賦型選手，可惜身體不允許長時間接觸油煙。
蘇小滿倒出雜糧麵，但是，現在不同啦。
她可以進廚房，做出喜歡的美食。
鼻子動了動，明顯的蔥香味散開，躥入鼻息，蘇小滿可喜歡聞這種味道了。
將炸乾的蔥白撈出，將滾熱的蔥油潑在添加了各種調料的麵粉碗裡，而後立即攪拌成薑黃的粘稠，這是做蔥油餅的油酥。
萬事俱備隻欠動手。
蘇小滿將麵劑子擀成薄薄的，糊上帶著蔥香的油酥，撒上滿滿的蔥綠，再把切好的小臘肉丁也撒在上麵，對折成長條狀，抻長。
今天的麵和得特彆棒，延展性很好。蘇小滿對這種柔柔軟軟的觸感不陌生，因為家裡包麵點的時候也會讓她動手玩玩。
長條從左到右卷起來，蔥油餅的雛形就出來了，再抹點油酥，餅胚搞定！
蘇小滿如法炮製了十個蔥油餅，這是今天中午留在府衙吃飯的人的數量，每人一個，算上她，一共做了十一個，備料剛好用完。
鍋裡塗上一層油，餅胚下鍋，蘇小滿用手在上麵壓了壓，讓餅麵充分接觸油。
麥香在油的滋潤下，香味爆發。
府衙後堂。
周雄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你有沒有聞到什麼味兒？”
旁邊的楊供“切”了一聲，“早就聞到了。也不知道是哪裡做的菜這麼香。”
那香味一個勁地往人鼻子裡鑽，把他肚子裡的饞蟲都勾出來了。
他道：“我今天早上沒吃飽，本來就餓，聞著這味兒，就更餓了。”
“會不會是小滿做的？要不然也不會傳到這裡來啊？”周雄想了想道。
楊供頭也不抬：“我不信，要是小滿真有這個手藝，我以前怎麼沒聞到這個味兒，咱們就住在同一條巷子裡啊。”
周雄剛想說話，眼角餘光瞥到沈大人的綠袍衣角，連忙輕咳了聲，閉上嘴，咽了下口水。
沈知卿坐在上首，看了一眼開著的窗，低頭繼續工作。
午飯十分，周雄拉著楊供快步走向吃飯的小廳。
楊供：“跑這麼快乾什麼——”
當他看到桌上金色起酥的蔥油餅時，再也想不起剩下的話，而是快步走到桌前，“這是……”
蘇小滿捧著一托盤雜糧饅頭，笑著走進來：“這是臘肉蔥油餅，楊叔，周叔，麻煩你們待會兒和大家說一下，每人一個，但饅頭管飽。”
府衙的福利還是很不錯的，雖然隻包中午這頓，但管飽啊。
楊供咕咚咽了一下口水，快速拿起一個，“好，我嘗嘗。”
拿到手裡，光憑手感，他就知道外皮肯定酥脆。
迫不及待咬一口，果然如此！
哢嚓一聲，細碎的皮渣掉落，他趕緊用另外一隻手擋在下巴處。
外皮酥脆，內瓤軟和，入口蔥香味十足，臘肉丁很夠味，完美地調和了需要鹽分的口感。
一口接一口，楊供簡直控製不住自己，不一會兒就吃完了。
他可惜地看了看油潤的指腹，眼睛發亮看向蘇小滿：“小滿，這餅子真好吃啊。”
他目光落在剩下的蔥油餅上，可惜，每人隻有一個。
周雄看著楊供吃完，簡直垂涎三尺，但他想待會兒和大家一起吃，就沒動手。
“該，誰讓你吃那麼快，待會兒我們大家吃，你就看著饞吧。”
楊供想到那樣的場景，不由後悔，可是，他真的忍不住啊。
他忍痛移開目光。
蘇小滿彎起眼睛：“那我先回去自己吃啦。”
周雄擺擺手：“回去吧。”
蘇小滿給自己留了一個蔥油餅和半碗雜糧粥，她的飯量不大，這已經很足夠了。
一口蔥油餅一口粥，她吃得滿足極了。
而隔了一牆的小廳，眾衙役正在議論。
“這是小滿做的啊？”
“天啊，這和姚婆子做的冷硬饅頭簡直是天與地的對比！”
“誰說不是呢？我在衙役乾了十年，吃了姚婆子十年的飯菜，現在吃到小滿做的飯菜，簡直是掉進福窩窩裡！”
“姚婆子那人，你們還不知道，當年是她丈夫疏忽才會丟了性命，偏偏前任縣太爺心腸好，讓她在廚房乾了十多年，拉扯大兩個孩子，還娶了媳婦。”
“這次她回去，好像就是為了她兒媳婦懷上了……”
沈知卿走進來，眾衙役不由倏地一靜。
這位新上任的縣太爺青年才俊，君子端方，一看就很講究，肯定和他們這種大咧咧的衙役不一樣。
周雄帶頭給沈知卿行禮：“大人。”
沈知卿點頭：“你們繼續。”
他自顧自坐下來，看到桌麵中央的蔥油餅，不由一頓。
周雄這個衙役頭頭很關注上司，看到沈知卿的視線，介紹道：“大人，您嘗嘗，這是小滿做的蔥油餅，很好吃。”
其他衙役察言觀色，不敢說話。
沈知卿點頭，夾起最後一塊蔥油餅。
衙役們用眼角餘光看到沈知卿咬了一口，竟然沒掉半點渣，內心不由感歎：果然大家出身，這儀態真的絕了。
還不知大家腹誹的沈知卿被嘴裡的蔥油餅驚了一下。
竟然還不錯，真是意料之外。
前兩天吃姚婆子做的飯菜，他沒吃兩口就走了。沒想到，蘇小滿的廚藝好這麼多。
如此一來，想來大家一定不反對蘇小滿留下來。
沈知卿想了想，開口道：“清豐縣的風氣很好，府衙廚娘這個位置一向用來幫扶生活困難的殉職衙役家人。”
他想了想，道：“我了解過姚婆子的情況，既然她兩個兒子能自力更生，那等一個月後，通知她離開，讓蘇小滿姑娘留下，不知大家意下如何？”
眾衙役相互對視一眼，臉上喜色外露，能吃好吃的飯菜，誰想吃難吃的呢？
周雄抱拳：“大人說得對，屬下讚同。”
姚婆子從家裡來到府衙，聽到周雄的傳話，知道蘇小滿會留下來幫她後，拉長了臉，麵上沒半分表情，本就瘦削的五官看上去更加駭人。
周雄回頭看了一眼姚婆子的背影，蹙了蹙眉，想到蘇小滿那小胳膊小腿，擔心她會被姚婆子欺負。
蘇小滿的處境的確不太好過。
她正在刷廚房的青石板地麵呢，一抬頭，看到一個駝背黃發的老嫗直勾勾地盯著她，那眼神，可瘮人了。
她眨眨眼睛，直起身，想到周叔的形容，試探道：“姚婆婆？”
姚婆子哼了一聲，直接轉身回房。
蘇小滿摸摸鼻子，跟在姚婆子身後，既然以後要在一起做事，那還是打好關係吧。
“姚婆婆，我家裡漏雨，昨晚已經住了進來，床上有我的東西……”
她儘可能地打開話題，可姚婆子顯然不吃她這一套，表情活像她欠了十萬兩白銀那樣。
“小丫頭蹄子，我告訴你，彆想攆走我，我不會讓你好過的！”姚婆子滿懷敵意地放狠話。
蘇小滿腳步一頓。
嬸子們說的話果然沒錯，姚婆子不是個好相與的。
她道：“姚婆婆，我從沒想攆走你，我也沒權力攆走你，我隻想好好做好自己的事。”
姚婆子一副“我不聽我不聽”的模樣，狠狠地瞪了蘇小滿一眼，背過身去。
禮貌是相互的，既然如此，她沒必要熱臉貼冷屁股。
有姚婆子在，蘇小滿就不如昨晚自在了，對方沒給過她好臉，她做什麼都要被姚婆子數落。
蘇小滿也不是麵團任人拿捏：“姚婆婆，要不我們去找縣令大人評評理，為何我輕輕地動一下都不行？”
她沒任何過激行為，剛才甚至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姚婆子卻嫌她吵，這分明就是無中生有挑事。
搬出沈大人，姚婆子像是被扼住了死穴，不敢多言半句，氣衝衝地背過身去。
姚婆子不許大開門窗，不通風，那股黴味更濃了。蘇小滿蹙眉，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第二天起來，頭腦有點昏沉，她輕手輕腳出去外麵打水洗了個臉，才緩了過來。
早上這頓蘇小滿隻需要做自己這份，她熬了一點粥，配上醬菜吃得很飽。
在小院裡散步時，疑惑看向房內。
姚婆子怎麼還不起床，而且裡麵沒有任何動靜，難道是累了嗎？
可是，她聽二舅姥爺說，老年人覺少，一般都早起。
雖然姚婆子刻薄挑剔，但她以後要和對方一起做事，該問的還是要問，對方始終是個老人，而且萬一生病傳染給她，那就不美妙了。
蘇小滿打開門，走到大通鋪麵前，輕聲喊道：“姚婆婆？”
房間裡很安靜，安靜得能聽到她的呼吸聲。
直覺告訴她，有點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