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你有故事我有酒(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6122 字 5個月前

左彣忍無可忍,道:“你縱萬人敵又能怎樣,現在我一劍就可以取你性命!”

何濡看也不看左彣,道:“匹夫一怒,血濺五步,此言誠然不虛,但在這房內卻隻是一句空話。七郎麵前,如何允許你持劍行凶?”

徐佑微微一笑,道:“那可未必……”

話音剛落,劍光彌漫鬥室,煌煌刺目,直衝何濡麵門而來。何濡起先還能安坐不動,可劍及眉間,已經能感覺到劍尖吞吐而出的寒氣,徐佑依然不發一言,安安靜靜的作壁上觀。

何濡知道自己再不行動,刀劍無情,立刻就能貫穿額顱,無奈之下,雙手撐著桌子,勉強讓身子倒向後方,堪堪避過這一擊,樣子頗為狼狽。再坐起時,左彣手中長劍已經回鞘,站立在徐佑身後,恭聲道:“郎君法眼無差,這位何郎君果然不諳武功。”

徐佑點了點頭,對何濡笑道:“何郎君莫怪,不試試你的身手,恐怕我這位朋友放心不下。”

何濡也是了得,臉上並無怒意,直視著徐佑,道:“七郎是試我的武功,還是想告訴我,不可擅加猜測你的心思?”

徐佑淡然道:“何郎君是聰明人,自然知道我的用意!”

“那要是我剛才沒有躲開呢?”

“何郎君自詡為萬人敵,又通鬼穀秘術,智計過人,若是連自己的命都保不住,如何讓彆人信之,納之,用之?”

何濡默然片刻,再抬頭時,眼中異彩連連,道:“七郎雖然年幼,可為上者的霸術已深得其中三味。不錯,不錯,隻有這樣的徐家七郎,才不愧我追逐千裡,也欲求一唔!”

他站起身,對左彣拱手一禮,道:“適才多有得罪,左郎君莫怪!”

左彣趕忙回了一禮,徐佑知道何濡這是蓄意跟左彣搞好關係,雖然對他的來意猜測到了幾分,但許多細節不問清楚,倒也不敢隨便答應。

“風虎,去取酒來!”

左彣速去速回,溫了酒菜,何濡開始講起他的故事來:“三十年前,楚國朝中有位征北大將軍何道奇,曆經兩朝,戰功赫赫,卻因功高震主,為皇室所忌憚,恰逢安子道染病,一道詔書將何將軍從鎮所召回京師,未至金陵,卻被司隸校尉帶著鷹鸇和臥虎兩司的鷹犬於道左設伏拿住,押送到黃沙獄中關押了起來。”

徐佑心中一凜,關於何方明,他的記憶裡有這個人的名字,一來是因為此人名動天下,威震南北,除了山野村婦,幾乎無人不知;二來他跟義興徐氏關係密切,曾經的那個徐佑無數次聽過家中長輩談起當年徐湛,也就是徐佑的祖父,和何方明追隨安子道北伐魏國的彪炳戰功;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何方明是楚國被殺的大臣裡麵,唯一一位引得天下喊冤的屈死之士,並且老對頭魏國皇帝元閎在聽說此事之後,大喜說方明既死,島夷再無可忌憚者了。

其時南北互罵,楚國稱魏國為“索虜”,魏國稱楚國為“島夷”,反正是征戰不休,嘴炮不停,很具有民族特色和優良傳統。

至於何濡大逆不道,直呼楚國皇帝安子道的名諱,徐佑權當過耳風,沒有聽見。

“之後,尚不足三日,安子道下了敕令,征北大將軍何方明和他的兒子給事黃門侍郎何質、司徒從事中郎何燦、太子舍人何曦、征北主簿何承、秘書郎何俊等十一人,都在黃沙獄中被處決。又收捕司空參軍薛之遷到金陵處死,派遣司隸府從事柳文、假佐陸振帶了三百名徒隸到尋陽,收捕何方明的兒子何意、何澄、何岩及司空參軍高曉一並斬首。如此還不放心,又於十日後再下敕令,儘誅何氏三族!”

薛之遷、高曉都是何方明心腹,武力超群,據說是已經快要步入三品的小宗師。既然要殺何方明,這兩人是必須除去的危險人物。徐佑聽聞當時為了抓捕這兩人,除了下毒設伏用計之外,司隸府足足傷了數十名高手,血戰了一夜,才終於將他們製服。

何濡聲音平靜,似乎在說一件不相關的故事,可手中的酒杯卻從來不空,左彣斟一杯,他喝掉一杯,慢慢的酒意上衝,雙眼猩紅,但說起話來仍然平穩的沒有一絲顫抖。

何方明有一個從弟何方德,時任谘議參軍,早在何方明奉詔回金陵時就預估到今日之事,隻恨何方明愚忠不聽,執意回京麵聖。但在他返京之後,何方德立刻將自己的家眷彙聚到與魏國接壤的北部邊境,並順便帶走了何方明在征北鎮所內一名剛剛懷有身孕的侍婢。等京中消息傳來,皇帝興大獄,誅何氏三族,何方德立刻帶著所有人越境投靠了北魏。

在魏國三年,各種不適,何方德屢次被魏國的胡人皇親所欺,於一次酒後發牢騷,說了不敬之言,被人探知後告發。魏主元閎大怒,下令將何方德推土牆砸死,何府諸人,押到刑場處斬。

不過事逢湊巧,何方明在邊境跟北魏征伐多年,手下曾有一個胡人大將名叫王守。何方明對待他就像親生子侄一樣,教授武功兵法,後來還親自放他回去北魏,因為隻有在那裡,他胡人的血統才能發揮最大的作用,不負平生所學。

王守回到北魏,果然備受重用,這次監斬的人中就有他,當得知何府裡有何方明的遺腹子,年方兩歲的嬰兒,感念當年的情誼,竟冒著天大的乾係,偷梁換柱,將那個遺腹子救了下來,送到洛陽的一處佛寺中,剃度為僧,做了一名敲鐘念佛的和尚。

“二十五年後,這個和尚終於找到一個機會,隨著寺廟的恩師逃出了洛陽城,回到了他從來不曾見過的江東故國!”

徐佑問道:”他,是想回來安居嗎?“

何濡又喝了一杯酒,左彣正要執壺,徐佑伸手攔住,親手為他倒滿。何濡無聲的垂頭,望著渾濁的酒杯中那張滿是滄桑的容顏,突然變得猙獰起來,道:“他想要親眼看著,這個淩駕於萬民之上的安氏王朝,是如何一點點的坍塌,成為埋葬安子道的一片荒蕪的墳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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