共情一向是難事,而他從不曾想過那麼遙遠的以後,在他眼前,隻有很淺顯明白的感情、相處、分離、重逢。
至於,如果舒沅離開會是什麼樣;如果把她的人生徹底從自己的人生中剝離會是什麼樣,他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假設過這種可能。
老頭兒的視線微微一偏,看向他。
看出他的抗拒,同樣看出他的滿臉迷茫,驟然笑了。
可他什麼也沒點破。
隻話音一轉,咧開唇角:“你命好啊,我都看過你老婆——之前社區服務的時候,她帶著這隻小狗,叫橙子是吧?來看過我們這些個老人的,一小女生,做飯也好吃,人也漂亮,你小子真是好福氣。”
“……”
“可一輩子真的很短,隻用來問為什麼,隻用來生氣,很快就過去了。”
老秦說:“我常看到小姑娘哭著出來,今天又看到你,其實我也不知道你們為什麼吵架,為什麼搞得這麼難過。隻是我常想,如果我能回去年輕的時候,一定逢事先問自己;如果我是我老婆,能做得更好嗎?要是不能的話,乾脆就先學會閉嘴。”
“閉嘴?”
蔣成突然有種受騙的感覺,指了指剛才老李打太極拳的位置,“不是你們剛才才說,要學會溝通——”
“是要溝通,兩個人才叫溝通,一個人那叫質問。彆往人傷口上戳嘛。”
“……”
“墓地這種地方,”老秦說,“該過去的都過去了,活著的人,要往前看。”
說著,他碾滅手裡煙頭。
還待要說什麼,卻忽而聽得自己手機鈴聲響起,忙站起身,從褲兜裡翻出自己破破爛爛的老人機,果不其然,正瞧見女兒打來的電話,臉上一喜。
“喂?四喜啊,你到哪了?”
“沒,爸爸在你媽那墓園附近溜達呢,等你回來一起吃飯,啊,好——那你等下啊,爸爸跟人說句話。”
什麼話?
滿頭白發的老秦,傻嗬嗬扭過頭來,衝蔣成最後招了招手。
“珍惜眼前人啊,小夥子。”
他說。
*
從墓園走回舒家小區的路上,這半天不知曆經多少不為人知心潮起伏的蔣成,始終都沉默不語。
他表情說不上開心也不算鬱結。
唯獨腳步卻莫名輕快了些,遛著也已經玩累了的橙子,悠哉往回走,準備就近找個地方坐坐。
可還沒等走到小區門口。
——“蔣成?”
一人一狗,正在十字路口等著紅燈變綠燈。
蔣成瀏覽著手機上接連蹦出的公關團隊反饋,剛要打字回複,身旁忽而傳來一聲低呼。
他循聲側過頭。
恰巧撞上這戴著墨鏡的高挑女人扒拉下鏡框,露出一雙眼熟的嬌俏狐狸眼。
眼角微勾,和不遠處緩緩駛來的公交車海報上、那女明星濃厚眼妝也遮蓋不住的輪廓完全重合。
“顧雁?”
他問。
“啊、那個,是、是我。”
舒沅的朋友不多,僅有的那幾個,他勉強還能認全——尤其是這個當年死活不透露阿沅近況的“好友”,更加印象深刻。
聽他一問,顧雁下意識點了點頭。
但不過半秒,察覺到四周投來探尋眼神,又急忙重新戴上墨鏡,整了整臉上口罩。
“你怎麼在這?”
她壓低聲音追問。
說話間,複又視線一低,看向他腳邊直衝自己搖尾巴的橙子,心情愈發複雜,“你、你跟沅沅現在……”
“有什麼事嗎?”
她雖出自關心,可蔣成顯然不怎麼喜歡這種直白質疑的語氣。
當即眉心微蹙,開門見山:“還是要找阿沅?她在家裡。”
“家”裡。
這話一出,顧雁心裡瞬間倒抽一口冷氣。
但眼下處境實在等不及她權衡——自打從意大利拍片現場直接飛回來,她已經被公司的人追趕了一路,這會兒正愁沒靠譜的人幫她“搭個線”,以防暴露舒沅家裡位置,蔣成無疑是最好人選。
當即,也不再猶豫。
借著人潮遮掩,匆匆忙忙從包裡胡亂翻出一塊U盤,便悄然塞進他手裡。
“我現在什麼東西寄送都會被查,隻能親自過來送一趟。前兩天,我發現我和阿沅從小到大一直用的那個郵箱被人刪了,裡頭全被格式化。好在我之前從香港回來的時候拷貝了一份,裡麵時間信息各種都很全,她要打官司,這應該會對她有幫助。”
“郵箱?”
“對,我們從小一直拿那個通信,自己發給自己,類似交換日記……來不及解釋了,我怕有狗仔,東西交給你,蔣成,麻煩你幫我拿給沅沅,謝謝了。”
話畢,她腳下一拐,徑直向著路口另一側走去,很快攔下一輛的士,著急忙慌地離開。
紅燈變了綠燈。
直到過了馬路,蔣成複又若有所思地,看向手裡那微微還帶著汗意的黑色U盤。
手機卻恰時振響。
舒沅的電話,如同算好時間般打來。
他隨手將U盤收進外套口袋,便接起電話,那頭女聲溫和,一如往常,隻問他:“走到哪了?這麼久了,橙子不是帶你逛到城東去了吧。”
“……就是去公園走了一圈。”
他微微一頓,又說:“現在已經到樓下了。沒等到你電話,我本來還打算先找個地方喝個咖啡。”
“到樓下了?”
那頭窸窸窣窣一陣響。
再開口時,聲音忽而帶了些許雜音,應和著午後依稀風聲,她問:“沒看到你啊?等等……”
“啊,在那。”
“你抬頭。”
抬頭?
他向上看。
看得見鄰家曬乾的衣裳被吹得抖抖作響,看得見樓上的老人家在躺椅上哄著孫兒曬太陽。
看得見趴在陽台上和男朋友聊天、不巧看見他,便忘了說話,一下紅著臉的姑娘。
也看得見,舒沅撐著下巴,靠在窗台,圓圓一雙眼彎成月牙。
她也在看他。
風吹起她墨色長發。
她衝他招手。
“這呢,看見我了沒?”
“……”
這是她長大的地方。
褪色而陳舊的筒子樓,千人萬象,家家喜悲並不相通。
而她身在其中。
不是活在空中樓閣的影子,不是垂著頭看不清表情的“黑蘑菇”,隻是舒沅。
這是向她敞開,任她綻放的世界。
也是他第一次,覺得自己與她之間,其實並不遙遠。
甚至那麼近。
“……看見了。”
他說。
隻是一眼就能望到頭的距離。,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