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第91章(2 / 2)

可溫瑾接下來的話,卻將巫振鋒的一切盤算粉碎。

“四月,出來吧,烏伯叫你過去。”他聲音溫和,唇邊笑意如三月清風,持著茶盞的手像是文士撫琴。

巫振鋒順著他招手的方向看過去。

那裡,紅衣少女像是一團火一般跑了出來,掠過紛亂的人群,帶著這個世界最繽紛的色彩,衝著烏振海奔了過去。

“爹爹!”少女撲在烏振海的懷裡。

自始至終,對於巫振鋒這樣一個害她囚困她的人,她甚至都沒有投去一個眼神,仿佛並不值得在意。

一隻金玉雙色的金蟾蹦跳著跟隨,守護著少女的身側。

巫振鋒認得,那是懷玉城溫家兄妹的靈寵。

他瞳孔微縮,看向溫瑾,他找到了四月,那麼今天的一切,到底哪裡是真哪裡是假?

巫振鋒以為他布下了完美無缺的一個局,哪怕中間出了這麼多的波折,他仍舊隨時都可以隨機應變,讓一切向著利好的方向展開。

可現在,他此刻以為的利好展開,真的是利好展開嗎?就連老祖的出現,也是溫瑾的推波助瀾。

他以為他是棋手,可誰又知道,他是否又會是其他人的棋子呢?

這一瞬間,巫振鋒腦中掠過很多,可聽到茶水倒入逐漸升騰的聲音,他意識到,棋局已開,除了繼續咬牙走到結局,他並沒有什麼選擇。

因為,竹兒在這裡。

竹兒在這裡,他便不會退。

蓮花池就在眼前,哪怕他心生膽怯和猶豫,也根本沒有任何後退的空間。

怔忪之間,巫振鋒聽到烏振海與四月父女的對話。

他聲音溫和寬厚:“四月,這裡有個法陣,法陣下有很多需要幫助的靈獸和人,我要從你這裡取走一點血,用來解開這個法陣。”

“這可能會有一點疼,爹給你帶了糖。”他遞給了四月一塊糖,遠遠看去,是麥芽顏色。

對於巫振鋒來說,這是很廉價的糖,廉價到,在他活過的歲月裡,他隻聽說過,卻並沒有見過。

“四月不是小孩子了,我不怕疼!”少女聲音脆亮,她右手接過糖,卻並沒有吃,而是小心地放在腰間紅色的儲物袋中:“爹爹給的,我要留著。”

然後,她伸出了左手:“爹爹,你取血吧。”

那樣溫馨的相處,巫振鋒看著,就覺得有些刺眼。

明明一天前,在他對四月取血之前,她也是這樣友善地對待自己的,他很喜歡這個小姑娘,但那些喜歡,從來不如竹兒的命重要。

眼見烏振海在四月左手小指劃開一個小口,巫振鋒也說不清自己是怎麼了,開口說道:“這位道友,親獸之體的血,是解不開這陣法的。”

烏振海淡淡看他一眼:“四月並不是親獸之體。”

“況且,若隻需親獸之體的血,我用我自己的血,便可以了,又為何要取旁人的?”

這樣一個簡單的關係,巫振鋒在開口之前卻並沒有想到,他聞言驟然醒悟,可這樣的錯誤,本就不是他該犯的。

四月不是親獸之體?

可怎麼能不是呢?

追月引獸蝶尋到了她,這世間,除了親獸之體,根本沒有什麼能叫追月引獸蝶再駐足了。

斑斕漂亮的蝴蝶自蓮池對麵飛舞而來,淺淡微弱的月光下,藍邊墜銀的翅膀上似瑩潤一層赤色的光,蝴蝶興奮而喜悅地圍著烏振海飛舞了幾圈,最終卻是落到了四月的肩頭,親呢地用頭蹭了蹭四月的臉頰。

少女咯咯輕笑:“小漂亮,你也喜歡我爹爹呢。”

她微微垂眸輕笑的模樣,如此的燦爛純然,那一刻的眉眼,像是久遠記憶中的熟悉。

如同曾經的他,在邁入那山林深處,看著在外珍惜少見的斑斕墜尾蝴蝶繽紛漂亮,點綴著那一處幽藏的空間時瞳孔微微放大,而在那裡,少女揚眉而笑,似是覺得他這般震撼的樣子十分有趣。

巫振鋒怔住。

不……

曾經這個世界上,除了親獸之體,還有一種靈獸可以讓追月引獸蝶駐足——

——赤烏一族。

他們與追月引獸蝶相生相伴,因而,追月引獸蝶天生就會對赤烏親近。

赤烏一族的聚集地,曾經聚集了大片的追月引獸蝶。

蓮花樓內,竹兒對四月鮮血的排斥模樣仍在眼前,雖然比想象中嚴重,但此刻原因已經找到,她不願意飲下同族的血。

可赤烏一族,四百年前,早就被他滅族了,此處的陣法就是用他們的魂靈和鮮血祭奠而成。

這怎麼可能?

赤烏一族怎麼還有血脈在外?

耳邊,烏振海的回答肯定了他的頓悟:“四月是赤烏一族。”

可四月是赤烏一族又怎樣?

此間陣法綁定的,是他與竹兒的血,這個世界上,隻有他、竹兒和興謀他們一家三口才可以解開,就算是赤烏一族複活,也不僅僅是隻滴上一滴血就可以的。

可眼前,那滴紅色的血滴下,半空之中,卻再次現出那隻三足赤烏的虛影,相比於剛剛的靜默,此刻它展翅而來,銜著那滴血,一聲洞徹滌蕩的自由嘯叫,猛地鑽入到蓮花池下。

無形聲波以鑽入的那點為中心,向外震蕩至整個蓮花池,像是憑空將池底震起,顫了兩顫,然後,四月所站的位置前方,向外分開,現出向下的通道。

並不是通向那障眼法墳墓的通道,而是通往他用於掩藏一切的蓮花樓的通道。

四月的血,解開了陣法,解開了隻有他們一家三口的血才能解開的陣法。

巫振鋒當即怒喝出聲:“懷玉城蠅狗鼠輩,你們什麼時候偷走了興謀的血?”

不是竹兒,不是他,那便隻剩下他與竹兒的孩子興謀了。

可烏振海隻是看過來,他聲音平靜,像是在看一個任性耍脾氣的孩子:“巫少宗主的血,解不開這陣法。”

“他與陣法核心的血,並不同源。”

烏振海為四月捋順散亂的頭發,一指屏蔽咒法暫時罩在她周身,而巫振鋒聽到了烏振海的下一句話——

——“陣法核心的血,與四月同源,那血,來自她的父母。”

父……母……

巫振鋒險些站不住,身體失了精血的虛耗下,手指甚至微微顫|抖。

他想起春心花旁,少女言笑晏晏與他下棋,想起……她左手取血的懇求,她說“她的右手是用來拿馬鞭的”,而他……他廢了她的右手。

巫振鋒幾乎是急切地去看四月的右手,可是她的手掩藏在衣袖下,什麼都看不到。

“不!”他猛然出聲,再也沒有什麼所謂的風度,雙目赤紅,猛地搖頭:“這不可能!赤烏一族四百年前就滅族了!而她,她四百年前也死在了我眼前!”

他沒有說“她”是誰,因為不想要叫出竹兒的名字,承認她死亡的事實。

“她隻有十五六歲!”巫振鋒指著四月:“這根本不可能!”

眾人怔然,皆因此異變而摸不清頭腦,完全不知道巫振鋒這是怎麼了。

就算真的有事,合體修者以勢壓人,完全可以殺死在場的所有人,巫振鋒也不會輸,突然這樣狂亂是怎麼了?

夜不醒也詫異,他轉頭看向溫瑾,見他仍然淡定喝茶,雖看著巫振鋒,眼神卻沒有因此刻景象有半分波瀾,像是早有預料,胸有成竹。

難道,溫城主他早就知道此事了?所以才會如此淡定從容?

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他不禁感歎。

溫瑜不知道夜不醒的感歎,她隻是單純地在品茶,也不是一驚一乍的性格,如今這突變,雖不知為何,但似乎是世界背景的意外之喜。

至於淡定從容,那是真的。

過往的一切,給了溫瑜足夠的自信,她知道,無論麵對怎樣的情況,她都能夠逆轉乾坤,因而,從來不需要驚異和慌亂。

四月被巫振鋒指著,也有幾分茫然,她眨了眨眼,卻並不懼怕,隻是護著肩上的追月引獸蝶,敵視巫振鋒。

那眉眼神情,像極了他第一次見竹兒的樣子。

巫振鋒眼神微軟,耳邊就聽到烏振海的話:“巫宗主,你是禦獸宗的人,應該清楚,三足赤烏一族修有保脈禁術,遭逢大亂時會將血脈幼兒封禁,待日後解封成長,以保存血脈,而禁術隨著施術者的修為,封存時間最長可達千年之久。”

巫振鋒沒有回應。

他當然知道這禁術,因此當年為了斬草除根,三足赤烏巢穴的大火燒了十天十夜,而他帶人守在外圍,直至所有一切都化為灰燼,莫說一棵樹,就連一根草都沒有剩下,他才離開的。

三足赤烏不會有遺孤。

他和竹兒也沒有第二個孩子……

這一定是溫瑾他們合夥來騙他的,溫瑾那麼狡詐,許是從哪裡打聽到了他的往事,故意設局,想要亂他心神。

一定是的,一定是這樣的!

他不能讓他們得逞!他沒有輸,竹兒還等著他複活呢!

雖是這般想著,可雙手的顫|抖,雙目的赤紅和彷徨,卻出賣了他。

前夜竹兒喝下四月鮮血時,全身崩裂,掏碎喉嚨的模樣猶在眼前。

若隻是同族,確實不該反應到這麼嚴重的程度。

可若是親緣血脈呢?

是他,親手將女兒的血,喂到了她的肚子裡。

光是腦海中這個想法,就讓巫振鋒無法接受,他迫切地想否定:“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是你們在騙我!”

除了烏振海,沒有人知道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就連烏振海,也不明白,巫振鋒為何這樣無法接受。

而就在巫振鋒發瘋般癲狂的時刻,那打開後一直深邃安靜的通道中,傳出了鷲鳥的鳴叫。

腳下微震,有似月季似玫瑰的粉白花朵,從那黑暗的通道中,飄了出來。

同時,淩朗原和蘇淨蕊沒有任何猶豫,像是一陣迅疾的風,逆向衝入了通道內。

作者有話說:

*追月引獸蝶,最初巫振鋒用來判斷四月是親獸之體的蝴蝶,四月取名叫“小漂亮”,四月也是追著蝴蝶找到的春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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