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2 / 2)

財爺放下手上的筷子,繼續道:“可不是嗎?咱們村哪哪兒都不方便,年輕人出了村子就不想回來,全剩下老的和小的。這地方也沒有掙錢的門道,就靠種點藥。政府本來說了,都搬去玉露村,那裡挨著鎮子,土地和氣候適宜種植果樹,可以請專家去教。可好多人在這裡住了一輩子,都不想走。”

工人給他麵前的酒杯滿上,道:“這下村子沒了,他們總得下山了吧?”

財爺沉默半晌後開口,語氣中帶著悵惘:“我這幾年一直在做村裡人的思想工作,可搬遷工作怎麼也做不成,這次應該真的會離開這個地方了。”

工人勸慰說:“人挪活樹挪死,搬走那是好事。而且玉露村離鎮子近,娃娃們應該就在鎮小學念書了。鎮小學的教學質量比村小高幾個檔,上學方便,不用漫山遍野的跑。再說了,你們村子背靠大山,就算重建了也不安全,萬一又發生今天這種事呢?”

“那是,那是。”財爺說完,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辛辣的酒水入喉,他皺起眉閉著眼,像是被辣著了似的。工人連忙給他夾菜:“吃菜,快吃菜。”

財爺閉眼擺了擺手,意思不用。那名工人還要再勸,身旁的人捅了捅他,又對著財爺方向努嘴。

財爺用手撐著額頭,嘴唇不可抑止地哆嗦著,眼裡湧出一串淚珠,順著皮膚上的溝壑滾滾而下。

他不斷抬手去擦淚,像是解釋般笑著說:“這酒太辣了。”

“是的,是的。”工人們沉默下來。

盧茸走出食堂大門,正在和其他狗子追逐的小狗看見他,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盧茸蹲下身,用手指梳理它背上的亂毛。

“小娃娃,你男人呢?”身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讓盧茸全身僵住。

深褐色的僧袍下擺出現在視野裡,泓大師也蹲下去摸小狗,繼續問:“你男人回城了嗎?”

盧茸將臉拚命往下埋,假裝他認錯了人。

“彆藏了,我早就認出你了,財叔的孫子嘛。”泓大師撓著小狗的下巴:“村子沒了,你男人回來找得到你嗎?小兩口就要分手囉。”

盧茸倏地抬頭:“怎麼找不到?村子還會重新修好,他寒假還要來看我的。”

泓大師說:“難,外麵那麼多好看的小娃,他會忘了你的。”

盧茸氣呼呼地起身,喝道:“小狗,走,彆理他了。”

小狗本來舒服地眯著眼睛,聞言便甩掉泓大師撓下巴的手,迅速靠緊盧茸。

“你急了。”泓大師說。

“才沒有。”

“你心裡虛了。”

“才沒有。”

盧茸轉身回食堂,走了兩步又停住,跑回來低聲道:“我們才不會分手,他也不會忘了我。”

想了想又道:“我比那些小娃長得都要好看。”

泓大師卻隻閉眼念:“阿彌陀佛。”

他這幅模樣太氣人,盧茸哼一聲,自顧自進了屋。

泓大師這才笑著摸摸光頭,又從懷裡掏出個瓷盆,開始挨著帳篷去化緣。

“……施主,那碗裡的肉再夾兩片。”

盧茸進了食堂,看見泓大師那幾隻雞,還綁著翅膀趴在一條長凳下。他眼珠一轉,將那幾隻雞捉住來,把它們翅膀上的布條解開,趕出了食堂。

雞們獲得自由,在帳篷間愉快地奔跑,盧茸再雙手合在嘴邊大叫一聲:“泓大師,糟了,糟了,你的雞都跑光了。”

泓大師轉頭一看,也顧不上化緣了,瓷盆往旁邊的石墩上一擱,嘴裡邊罵盧茸是個壞小娃,邊去抓那些四處狂奔的雞。

盧茸笑嘻嘻地看了會兒,見他狼狽地左抓右堵,心裡終於舒服了。

接下來幾天,大家都住在帳篷裡,每天下午都會去食堂裡開會。

最開始分彆由前來賑災的領導講話,縣裡來的領導講話,鎮長講話,村長財爺講話。後麵就是村民們自由發言,有時候還會發生激烈的爭執。

盧茸正蹲在地上撥螞蟻玩兒,就看到王家老太抱著個包袱卷兒衝出食堂,嘴裡喊著死都要死在老宅廢墟上,被其他人趕緊拖住。

每當這個時候,一群小孩子就會站著圍觀,滿臉好奇,直到被各自家長趕走。盧茸不想和他們一起去抓雞逮狗,就帶著小狗來回溜達。

就這樣吵吵鬨鬨了兩天,他再一次路過食堂時,看到村民們情緒已經平和了許多,在問領導田地該怎麼辦。

等他轉了幾圈回來時,看見大家都在一張紙上寫字,還在說安置費之類的詞。表情看著挺滿意,有人還笑著在給周圍人散煙。

不過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無聊地回了和財爺住的那頂小帳篷。

晚上十點過的時候,他倒在地鋪上沉沉睡了過去,連財爺什麼時候散會回來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盧茸被一陣喧鬨聲驚醒。

那是數輛汽車在轟響,有人在呼喚自家小孩,豬牛羊也不時嘶鳴兩聲。

小狗早就醒了,支起耳朵趴在地鋪旁,定定地看著帳篷門。

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外麵天還未透亮,帳篷裡隻有他一人,財爺不知去了哪兒。

盧茸匆匆穿好衣服鞋,鑽出帳篷。

隻見空地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輛客車,那些村人在排著隊上車,還有軍人在將牲口往卡車上趕。

蛋娃揉著眼睛從身邊經過,盧茸喊住他:“蛋哥,他們這是在去哪兒?”

蛋娃說:“不知道,我奶叫我起床,說馬上要去鎮子上住。”

“……哦。”盧茸似懂非懂道。

他在人群裡看見奔忙的財爺,正在指揮人分頭上車,於是也不慌了,就站在帳篷前看著。

食堂門口有工人端了兩個饅頭喊他:“盧茸,來吃早飯。”

盧茸轉過身:“我還沒刷牙洗臉呢。”

“你這小孩兒怎就那麼講究?那快去房子頭,那裡有洗手池。”

另外的工人便笑:“盧茸馬上要當鎮上的娃了,當然講究。”

“我沒有牙刷,牙刷還在家裡。”盧茸又說。

食堂的廚師拿著把新牙刷出來:“這有新牙刷,去洗漱吧。”

盧茸站在洗手池前刷牙,心裡開始琢磨工人的那句話。他為什麼要說自己馬上當鎮上的娃了?難道村子不要了?

盧茸停下刷牙,盯著雪白的洗手池怔怔出神。

一輛輛客車離開工地,順著蜿蜒的公路下山。每輛車路過村子口時,車

內都會響起一片哭聲,所有人都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家。

那片廢墟裡埋著他們兒時的記憶,洞房花燭夜的甜蜜,還有添了新丁的欣喜。那不是一堆殘片瓦礫,而是他們的整個人生。

就連平時最堅強的人,此時也哭得喘不過氣。

財爺送走最後一輛客車,又處理完後續事情才叫過盧茸,蹲下身說:“茸茸,爺爺的根雖然在龍潭山,但現在根沒了土,咱們要去山下了。”又摸了摸盧茸的腳,笑道:“我娃的根也沒了。”

他的臉迎著陽光,眼睛裡有水光在跳動,蒼老的眼眸裡有強行壓製的悲傷。

盧茸看著財爺,伸手摟住他脖子,將自己臉貼到他臉上,半晌後才小聲說:“爺爺,我有根的。你在哪兒,我的根就在哪兒。”

財爺似是愣怔了下,慢慢摟緊懷裡的小身體,過了會兒才笑著搖頭:“茸茸啊,爺爺活了一大把年紀,竟然還不如你一個娃娃。”

說完就抱著盧茸站起身,在他頭頂親了親,道:“我娃說得對,爺爺在哪兒,你的根就在哪兒。隻要我娃在,爺爺的根就有了土,咱爺倆隻要在一塊兒,哪兒都能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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