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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1章

051.

昭雪驀地睜開眼睛。她氣喘籲籲、汗如雨下, 蟬聲像是依舊響徹在她的耳邊,暑意浸透她的身體。

可是,眼前哪有?什麼?日光、什麼大火、什麼魔人。

那個冗長而壓抑的夢境不過短短數分鐘, 她的眼前,照舊是陰森森的墓地。

昭雪一抬眼,眼睛紅了半圈:“……素聲……”

她很快止住了話頭。冰冷的風和?眼前少年唇角玩味的笑讓她徹底清醒過來。

這不是素聲。

素聲早就死了。

麵前的這個人,不過是那時占據了素聲身體的邪魔。

“反應還挺快的嘛。”少年眯著眼睛笑起來, “嘖嘖”稱道,“大夢一場,如今醒來,感覺如何?”

昭雪若不是此?刻動彈不了, 隻想把麵前的人碎成八塊兒。

“不錯的眼神。”魔人滿意地歪著頭打量。

昭雪緩了口氣, 問道:“為什麼?還留在這裡?”

她很快找到了問題的重點。如果邪魔占據素聲身體是有?目的的話,那麼?八分是為能夠恢複自己的力量。留在這個荒無人煙的小村子裡數十年,甚至等到問信村從一個死村到現在慢慢恢複了些人煙也沒?出去作過惡, 那絕不是他?所希望的。

除非……

魔人聽到她的問題一愣, 眯了眯眼:“就如你?心底所猜的那樣,我?無法離開這裡。原本?那年, 我?占據素聲的身體,是因為他?獨自一人、無父無母、沒?有?任何可以依靠的親人——掠奪那樣的一個孩子的身體實在是易如反掌。隻是,在那場大火中, 我?很快意識到,這具身體並沒?有?那麼?普通, 它甚至不能算是一具人類的身體……”

昭雪睜大眼睛, 聽見那魔人笑得咬牙切齒:

“這不過是另一具身體所丟失的一魂一魄而?已。”

“……”

這是昭雪從未想過的。她回想起夢境裡靦腆而?又沉默寡言的素聲, 她從沒?猜過,那個少年的魂魄不完整……已經到這種地步。

“殘魂不是完整的軀殼, 無法離開它生長的地方。這些年來,我?煉化了這具殘魂,即便如此?,也始終被困在這荒無人煙的地方、不得出去。我?辛苦這麼?多年,也隻是想要一具健康強大的容器而?已。”

昭雪沉默半晌:“……所以,為了引誘我?們?前來,你?故技重施,是這樣嗎?”

魔人從鼻子裡發出哼聲,他?倨傲地說?道:“不錯。那年,藏劍宗的弟子裡,隻有?江臨淵一人逃出這裡,這些年裡,這件事?幾乎成為他?的心魔,我?很清楚,即便其他?人不來,他?也必定?會再次踏上這片土地。這是他?的宿命。雖然我?不知道你?在夢中和?他?一起經曆了什麼?,但是我?清楚,你?是他?唯一的弟子,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人。”

昭雪咬著牙齒:“你?想要以我?做人質,脅迫師尊將軀殼讓給?你??”

魔人笑起來,好?像一時間四麵八方的陰風都在顫抖:“你?說?得很有?意思,隻是這個計策未免太過顯眼。且以江臨淵的實力,這樣赤.裸裸的脅迫對目前尚未進入絕境的他?來說?,能夠破解的方法太多太多。”

他?說?著,眯起眼睛,湊近了打量著昭雪,用那張屬於素聲的純良無辜的臉仔細端詳著她,隨後邪氣地笑起來。

“小姑娘,你?很聰明,比我?這些年見過的那些修真門派的蠢貨們?聰明太多。既然如此?,你?不妨來猜猜,我?到底想要做什麼??”

昭雪皺起眉頭。她看著魔人的臉,對素聲的惻隱愧疚和?對魔人的憎惡憤恨在她的心裡無法避免地交織,不好?的預感在她的心頭漸漸凝聚。

霎那間,電光火石的想法閃過她的腦海。

昭雪睜大眼睛:“你?——!!!”

那是她說?出的最?後一個音節。隨後,她眼前一黑。什麼?東西強行撕扯著她,想要將她拉出自己的身體,那樣的疼痛已經超過了她所能承受的極限,好?似五臟六腑被扯出一般,不過短短三秒鐘,她連聲短促的尖叫也沒?能發出,暈厥了過去。

在那一瞬間,魔人的身體化成了一縷煙,飄進了昭雪的心口。

少女跪在地上,好?一會兒,才大汗淋漓地捂著心口,慢慢睜開眼睛。

她甩出一個法術,一麵水鏡在麵前成型。借著微弱的月光,她伸出手,對著水鏡撫摸著自己有?些蒼白的臉頰,彎起唇角,緩緩露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容

天蒙蒙亮的時候,少女旁若無人地回到了村子裡。

她像是一陣來去無蹤的風,輕盈又鬼魅,身體單薄得又像是一張白紙,在問信村清晨的濃霧裡好?像稍有?不慎就會被沾濕融化。

陸照禾晨起推窗,打了個哈欠。

陸照霜已經在外麵練劍了。

劍風折過白霧,帶起的風吹開了點兒視野,陸照禾揉了揉眼睛,有?點迷糊地叫了聲:“大哥。”

“……”

“起猛了,我?好?像看見小照了。”

陸照霜緩緩收劍,呼出一口氣,剔透的露珠沾濕衣裳和?發尾。

“沒?事?做就來對練。”

陸照禾又使勁兒揉了揉眼睛,愣了愣:“……不對啊,就是她!”

他?說?著,伸手一指,著急道:“大哥,你?看是不是!?”

陸照霜一怔。他?緩緩回過身去,看見少女從村口走來。她像是不認識他?們?一般,麵不改色地走過去,不避不躲,徑直走向自己的屋子。

陸照霜:“……”

陸照禾:“!!!”

他?心下一急,脫口而?出道:“小……昭雪!!”

少女腳步一頓,緩緩回過頭來。在她麵前的,是兩位青年。一名像是冷厲的劍鋒,他?緩緩收著劍,像是霧中的一支翠竹。

另一名青年趴在窗口,睜著稍微發紅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長發散在雙肩,穿著不拘小節,旖麗的容貌被露水打濕,看見她停住腳步,三下五除二翻出窗口,朝她走來,一邊匆匆綁著散落的黑發,高?高?地束在腦後。

……該死!這兩個人認識那個小姑娘嗎?昨天怎麼?完全沒?見他?們?說?過話!?

儘管內心抱怨,魔人依舊很快調整好?對策。

他?的目標不是他?們?,當下要做的,是立刻應付過去。

陸照禾眼前的少女身影隱在濃霧中,綽約而?不清晰。等走近了,才得以看清她微笑著的臉龐。她隻是看著他?,靜靜地立在原地,微笑著不說?話,安靜地等著他?開口似的。

陸照禾咽了咽喉嚨。這一刻,他?罕見地緊張起來,原本?想過的很多要說?的、想說?的話,這一刻大腦一片空白,半個字都想不出來。他?原本?都想好?了,昭雪可能根本?就不會停下腳步、假裝沒?聽到他?的聲音,又或者是擺出那熟悉的冷漠眼神,似在問他?“你?又要做什麼?”。

可是他?獨獨沒?想到,昭雪竟然停下腳步,那樣笑著看向他?。這個笑容太虛幻飄渺、太不真實,就好?像從未丟失過的、活生生的小照站在他?麵前那樣對他?笑著一般……

“你?……你?怎麼?在這裡?”陸照禾憋了半天,最?後隻憋出來這麼?一句話。

他?怕繼續上次那個話題會把這樣的小照嚇跑。

所以,沒?關係。她不想繼續的話也沒?關係。

少女簡短地回答道:“師尊帶我?來問信村做任務。你?們?呢?”

沒?想到還會被關心,陸照禾一時間有?點受寵若驚,他?忙回答:“我?和?大哥也是來問信村做家族任務的……就是,除魔、呃……”青年撓了撓頭發,他?被少女笑眯眯的直視看得有?點耳根發燒,太不習慣了,假裝若無其事?地移開眼神。

魔人卻勾了勾唇角。

這弱不禁風的小姑娘還有?蠻多追求者的。弟弟表現得太過明顯,那邊的哥哥儘管沉默寡言、一言不發,灼灼的視線卻幾乎從未從她的身上移開過。

是青年才俊、身體條件、根基和?天賦也是首屈一指……真是遺憾,要不是選定?了目標,這兩人也不是不行呢。

魔人施施然離去。

陸照禾站在原地,怔了好?久。直到微涼的風裹著濃霧緩緩散去,青年才慢慢發聲,嗓子有?點兒發啞。

“……大哥。”

“……”

“剛才那個,是不是,不是小照?”

另一邊,魔人又回到了屋子裡。他?用著昭雪的身體在桌子前坐下,對鏡描眉,一邊哼著曲兒欣賞著自己全新的容貌。

真是漂亮極了的一張臉啊。皮膚蒼白、下頜尖尖,圓圓的杏眼黑白分明,眼角微微耷拉下來,顯得她清純、無辜又可憐,像極了一隻團在白雪堆中的靈兔。因為年紀又小,神情純澈憂鬱,用這張臉去欺騙引誘他?人的話,沒?有?任何男人能夠不敗下陣來的吧?

明明這樣好?的資源都不加以利用,活該她從前過得一直這麼?悲慘呢。出生在世家,人脈和?資源都是勾勾手指就能到身邊來,這樣的資源若是給?了他?,複興妖神夙願指日可待。

魔人的思緒不覺飄遠,直到敲門聲響起。

感覺到熟悉的氣息臨近,少女彎了彎唇。

“……故人來了。”

江泠風開了門,見到的便是和?往日有?些不一樣的少女。

這種變化是很細枝末節的,能叫人察覺出一些不對勁,但是不多。

她今天難得上了妝,眉如遠黛,唇點殷紅,雙眸好?像一汪秋水,看向他?的時候瀲灩地晃蕩著。

少女扶著門,看著他?笑得眼睛彎彎:“師尊,你?怎麼?來了?”

江泠風:“我?今日要出門。你?就在房間裡待著,沒?事?的話,不要出門走動。”

少女:“哦。”

她頓了頓,又繼續說?道,“師尊出門不帶上我??”

“剿魔危險,且事?關重大。在村子裡比較安全。”

少女歪著頭“嗯”了一聲,慢慢揚起翦水秋瞳看向他?:“師尊的意思,是我?會拖您的後腿,還是您沒?有?自信,能夠保護好?我??”

江泠風:“……”

他?不動聲色地用視線環視了一圈房間的環境,最?後才將視線緩緩移回她的身上。

她很少會這麼?和?他?說?話,若是使小性子的話,可能是先前遇了什麼?人,跟她說?了些什麼?。

隻是江泠風心頭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這預感告訴他?,今天有?重要的事?情發生,他?必須得立刻去處理?。

他?開口:“你?好?好?休息。”

便欲合上門。

隻是那瞬間,一隻柔軟的手掌附在他?的手背上。少女按住他?的手背,緊緊的,溫熱的,一麵對他?笑著:“師尊為什麼?這麼?著急?這件事?便那樣重要嗎,如果我?說?,我?今天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對您說?,您也會這樣撇下我?一人於不顧嗎?”

魔人看見江泠風垂下的眼睫在麵頰上投下一片陰影,冷冽的,但是卻有?著騙不過他?雙眼的輕微發顫。那陰影在抖動著,伴隨著他?手下的長年執劍的手掌背麵指節的微動,間隙的溫度在緩慢攀升著,手背上血管的脈絡也在跳動。

魔人大著膽子一點點靠近他?。少女這張臉做什麼?表情都像在乞憐引誘,於是她慢慢捧住他?的手,貼著自己的臉頰,一麵貼向他?的身體,緩緩吐著熱氣,漂亮的眼睛水汪汪地看著他?,讓人簡直說?不出半分拒絕的話。

“今天……師尊留下來陪我?,好?嗎?”

魔人簡直能夠感受到男人身體的片刻僵硬。他?像是從未麵對過現在的情況似的,竟隱隱現出幾分不知所措來。

魔人的心情很激蕩。

以江泠風的實力,若是能吃去他?半魂,他?的重傷便可痊愈;若是能占了他?的身體,以後便可在修真界呼風喚雨,更不要說?複興大業了。

光是想著那樣的場景,他?便要笑出聲來。

隻可惜在那樣的未來到達之前,冰涼冷硬的觸感率先抵上他?的脖頸……不,是昭雪的脖頸。

力道控製得很好?,沒?有?劃破少女脆弱的皮膚。但是潛藏在劍尖之下澎湃的殺意,幾乎讓他?渾身不得動彈。

魔人抬起眼。

他?看見男人抬起了眼睫,露出了冰霜一般冷酷而?沒?有?感情的眼瞳。他?拿劍的手沒?有?顫抖。

江泠風開口,像他?覆下來的身影一般深沉寒冷:

“你?把她弄到哪裡去了?”

痛痛痛……痛死她了!!

昭雪感覺自己的身上正在逐漸分崩離析,嘩啦啦往下掉渣。

……誒?掉渣?

她緩緩睜開眼睛。

第一眼,她看見自己笨拙的、泥巴捏成的土黃色饅頭一樣的兩隻手。

第二眼,她看見自己周身的情況。

昭雪兩眼一翻,差點兒暈過去。

不過身邊的“嘶嘶嘶”吐芯子的聲音讓她很快強製蘇醒過來。

……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啊!

為什麼?她變成了一個小泥偶,還落進了陰暗不見天日的蛇窟之中啊!!!

昭雪簡直繃不住了。她崩潰地想哭,又想起來自己現在是小泥偶,一哭不簡直完了嗎,直接融化了。

哭也不能哭,這下更加崩潰了。

她頹廢了好?一會兒,還是巨大的求生欲讓她勉強振作了起來。她喚了聲“係統”,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才稍稍心安下來。

不過係統也給?不上她什麼?幫助,說?到底,還是得靠她自己。

儘管內心害怕著身旁那些冰涼滑膩、有?著鱗片的東西們?,但是好?在它們?對現在的自己也沒?什麼?興趣。昭雪小心翼翼地控製著自己的身體一點一點朝著光亮處挪動著。

隻是很快,係統叫了停。

【昭雪,前麵有?泥潭。】

昭雪崩潰地往回挪。

一路上,不停被那些生物們?觸碰路過,昭雪忍住自己恐懼畏縮的心情,隻覺得渾身禁不住起雞皮疙瘩。

……小泥偶起什麼?雞皮疙瘩?

昭雪後知後覺,努力將自己的視線向下瞟。

——裂、裂開了!

她裂開了!!

也許是一路上不停的挪動和?摩擦,也許是其他?的什麼?原因,總之昭雪崩潰地發現,自己本?就脆弱的身體,竟然出現了一道巨大的裂痕!

“唔!!”

隨著蛇群的遊走,昭雪很快站不穩,失去身體的平衡,無法控製地四仰八叉摔倒下來!

輕微的“哢嚓”一聲,昭雪絕望地發現,自己的一條腿斷開了。

她徹底失去了對自己的身體的控製能力,隻能將移動寄托在蛇群身上。然而?,她的運氣依舊那麼?差。

蛇群們?喜濕的屬性讓它們?托著背上的小泥偶一起,蜿蜒地遊向泥潭。

更加恐怖的是,她躺在蛇群之上,看不見前方的情況,連自己什麼?時候麵臨死亡都無法預測到。

隻能絕望地等待著。

……要是能閉上眼睛就好?了,至少這一刻,她不會這麼?畏懼。

滴答、滴答的水滴聲逐漸響起,濕答答、冰涼的水珠滴落在昭雪的身上,她能夠感覺到身上的泥土已經開始剝落融化。

不過,就在這一刻。

溫暖的、散發著金光的符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下,將她團團卷起,帶離了水坑邊。

……發生什麼?了?

昭雪沒?有?反應過來。她的視線範圍被符紙溫柔地裹住,什麼?也看不見。

但是很快,那聲音跳進她的耳朵裡,戲謔的語氣,深處卻帶著隱隱的憤怒和?後怕:

“——喂!怎麼?這麼?短時間不見,就把自己弄的這麼?狼狽啊!?”

第052章

052.

很快, 昭雪被符咒卷著托了上來。符咒鬆開,她看見明黃色的衣擺,緊接著, 對方似乎將她旋了個旋兒,昭雪看見了他的臉。

陸、陸照禾……

他單手托著她,另一隻手捏著她斷了的那隻泥腿兒,似乎在?想方設法給她按上去。

“彆費勁了。”昭雪開口?, 她的聲音聽起來很是有氣無力,“反正也動不了,要這東西也沒什麼用。”

陸照禾看起來不怎麼高興,但他還是小心將泥腿收了起來, 眼睛一眨不眨看向昭雪:“怎麼回事?”

昭雪:“什麼怎麼回事。”

“彆給我裝傻了, ”陸照禾聽出昭雪聲音的萎靡和鬱鬱。通常來說?,劫後餘生都是驚喜過?望的,就算不是感恩戴德, 看見救了自己命的對象的時候也絕不會是這幅語氣,

“你到?底經?曆了什麼,才會淪落到?這幅地步?”

昭雪躺在?陸照禾的手上。他的手心乾燥溫暖, 隻是她似乎平白感覺到?,他正在?緊張。

“那你又是怎麼找到?我的?”昭雪反問他。

陸照禾頓了頓,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那時在?藏劍宗宗門統招上, 我偷偷帶走了你的頭發?……原本是帶回去做術法鑒定用的……”

昭雪腦子一轉就想明白了,“你用我的氣息做了尋人符?”

陸照禾點點頭。

“不對啊, ”昭雪喃喃道, “尋人符隻能尋到?氣息主人的身?體, 我的身?體不在?這裡?,現在?已?經?被那魔人占據了, 你又是怎麼尋到?這裡?來的?……難道是能夠尋到?靈魂蹤跡的符咒?我還從未見過?此?種……”

陸照禾險些被她繞進去:“這是陸家的獨門咒術,不外傳的……你現在?在?意這個乾嘛!?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昭雪隻好說?:“反正就是你看到?的那樣。”

師尊的事情,她不想說?太?多。

陸照禾沉默著,那雙桃花一般的眼眸沉沉地看著她半分鐘,似乎是真的確認了她確實會緘默不言,也不再追問。

像她一樣,他不著痕跡地岔開了話題。

“我送你回去。”

“……謝謝。”她的聲音聽起來依舊是怏怏的。

“大哥去找你的身?體了,那個人應該跑不遠。”

“他才不會跑……”昭雪說?,“他大概想借我的身?體,行一些什麼不軌之事。不過?你們既然已?經?識破了他的詭計,想來師尊也不會為他所騙。以師尊的實力,我無需擔心那邊的情況。”

陸照禾帶著她往回走。崎嶇的山路上,他緊緊地握著手心裡?的小泥偶,端著手臂,儘量不顛簸一分。

他聽出來,昭雪必定是經?曆了很多複雜的事情。她既然不想說?。他也不會去追問。

隻是,他忍不住。

忍不住心底的惱火、心底的追問。

“你隻關心你師尊,就不關心我和大哥?”他還是開口?了。

隻不過?一開口?就後悔了。

陸照禾想起來,那時在?秘境中,他也是以這樣的語氣“詢問”她的大姐。他不想再回憶昭雪那時候看他的神情,她用那種憤怒的眼神望向他時,他的心中一空,好像要失去什麼、伸出手也抓不住似的讓他畏懼慌張。

隻是,破天荒的,她這一次沒生氣。她很疲憊,似乎沒有充足的情緒讓她的升到?生氣的閾值臨界點。

昭雪慢慢說?:“魔人的目標不是你們,隻要不是故意往他的槍口?上撞,他也不會為難你們。況且,隻要我師尊識破了他的詭計,在?絕對的實力差麵前,他的威脅便顯得無足輕重了。”

在?經?曆了自己差一就要點兒死去的事件之後還能如此?理智,就好像他先前那些緊張、後怕與?擔憂都顯得可笑一般。陸照禾在?心底笑了一聲,用輕飄飄的語氣問道:“那你不如跟我回陸家?也省的你敬愛的師尊的軟肋暴露在?外麵,讓邪魔抓住了好跟他做對。”

他感覺到?,少女一滯。

陸照禾習慣在?情緒波動時用刻薄惡毒和荒誕不羈來偽裝自己。他嘲諷昭雪的弱小、累贅、隻會拖人後腿,他希望能看見、聽見昭雪真實的表情和聲音。

隻可惜,那小泥偶不知道短短一夜到?底經?曆了什麼。她的聲音依舊像缸中的水一樣平靜、沒有波瀾。

“我不回去。”昭雪說?,“我還要跟著我師尊學劍術。”

“你沒有習劍的天賦,即便跟著天下第一的劍尊學習,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不如回陸家,我教你符咒。你不是對尋魂術很感興趣嗎?我教你。”

“那個我自己也能摸索出來,不需要你教我。”

“那你想學什麼?鎖魂術?定魂符?束縛咒?不管你想學什麼,我都可以……”

“陸照禾。”

少女打斷了他的滔滔不絕。

小泥偶窩在?他的掌心,聲音透過?他手指的縫隙傳出來,帶著隱隱的厭煩。

“我很感謝你救了我,但是我早就說?過?了吧?我和陸家沒什麼關係,我也不想再提及此?事。若是你的心底對我還有那麼一絲憐憫的話,就不要再在?我的麵前說?這種話了。”

陸照禾心底隱隱的不安坐實了。他不知道昭雪的排斥從何而來。

“……為什麼?”他的嗓音乾澀。

“我不想回去,我對自己現在?的生活很滿意。”昭雪如實說?道。

可是陸照禾脫口?而出:“騙人。”

他不覺抬高了音調,聲音發?顫:“你就不想看看自己的家人?不想回去看看自己出生的地方、自己的父親、母親……你的心也跟著一起變成?泥土了嗎?!”

“我不想。”昭雪冷漠地回答,她冷笑一聲,陸照禾甚至能夠感覺到?她冰涼的聲音纏繞著他的手指。

“我憑什麼,要想念一個自己沒有任何印象、甚至沒見過?的人?”她被糾纏地有些生氣了,也抬高了聲音,“陸照禾,你來告訴我,一個被家族拋棄的人,為什麼還要巴巴跑回去認祖歸宗?你當我是沒有尊嚴的人嗎!?”

陸照禾的腦子蒙了幾秒鐘。好半會兒,他才反應過?來,表情有些扭曲,沙啞地開口?:“……拋棄?我從來沒……”

話都已?經?說?出來了,昭雪也不想收回。她的胸腔中明明疲憊,卻?又止不住地溢出悲傷與?憤怒:“是啊,你從沒想過?這個問題,因為你一出生就是平坦的康莊大道,你想不到?一個龐大的族係會因為一個孩子沒有天賦或者是彆的什麼原因就將她丟下。”

她嘲諷地說?:“否則,憑什麼能夠解釋,以陸家的人脈與?實力,十幾年?了都沒找到?家族中丟失的孩子?”

陸照禾說?不出話。他像是從沒想過?這種可能性一般,表情扭曲著 ,什麼阻塞在?喉嚨口?,讓他半個音節也發?不出來。

他猛然想起來,自己帶著小照的頭發?回去做檢定的時候。嫋嫋的青煙升起,和他的發?絲燃燒後的灰燼糾纏在?一起,最後在?清澈的水中化為透明,符紙融進去後,紅色的符文亮起。

他激動地跳起來,恨不得現在?就把“小照找到?了”這件事昭告天下。

然而,事實是直到?黃昏,他也沒能見上父親一麵。

“我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是關於小照的……能再去通傳一下嗎?”陸照禾急幾乎哀求地抓住父親侍從的衣袖。

然而那人隻是麵無表情地扯開他的手:“大人在?閉關,不管有什麼事,等?到?他閉關結束後再說?吧。”

……他們根本就不在?意。

“我也已?經?累了,陸照禾。”昭雪疲憊到?極點的聲音響起。明明隻是一夜沒睡而已?,她卻?像經?曆了什麼劫難似的。

“彆再一廂情願了,好嗎?說?到?底,親情也不是什麼特彆重要的東西吧?你看,我在?沈家活了那麼多年?,不是也好好地長到?了現在?嗎?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麼脆弱。”

陸照禾甚至能從她的聲音裡?聽出幾分勉強的笑意。在?安撫他嗎?還是僅僅是自嘲?

然而他已?經?無法再反駁她的話。

他通過?陸家的調查,能夠很輕易地明白昭雪在?人生過?去的十幾年?裡?經?曆了什麼。

她沒有天賦、任人欺淩,即便被那些人冷落在?陰冷的角落裡?也不吭一聲。如果不是和昭陽一起離開了沈家,她就像一隻蟲子的屍體那樣冰冷地死在?那個地方也說?不定。

她早就沒有了對長親的孺慕之情,也不對親情那種東西抱有有任何的期待了。

說?不定在?她看來,所謂“家”,甚至不如劍宗那一方小小的流光閣有歸屬感。

也難怪,她這樣對他感到?厭煩。

……

隻是,胸口?有一團燃燒著的火焰,在?他的心臟處滾燙不止。他的瞳孔閃爍著。

小照……。

——他已?經?不想再看見她悲傷的、無能為力的臉了。

那團火焰燒得陸照禾喉頭發?癢,促使著他,張開了口?。

“我……”

然而,在?那一瞬間。

巨大的咆哮聲在?山林中響起,鳥獸紛紛四散而去,落石伴隨著坍塌的河道形成?洪流滾落。

樹木、廟宇紛紛被卷進土色的洪流中,一泄而下。

“轟——!”

魔獸從棲息的洞穴裡?被什麼喚醒,掙破了山巒,仰天發?出巨嘯!.

煩死了、煩死了煩死了!!

那柄劍現在?追在?他的屁股後麵不放,緊緊咬著他,隻要他懈怠了一點兒,它就能立刻飛上來,將他撕成?粉碎。

魔人頗有幾分狼狽地逃命,他的身?上已?經?多了幾條血痕,哪怕已?經?是他這個階段的實力……他起先甚至還低估江泠風了,沒想到?如今他甚至沒出全力,就能夠逼得他這樣難堪地逃竄。

他喘著氣,冷汗從額角滴下,這個人類少女的身?體實在?是孱弱不堪,大大拖累了他。這才跑多久,眼前甚至就出現了陣陣暈眩,體力也有些不支。

可惡可惡可惡!

……最起碼,幸好的是,江泠風還沒有認出來他。他也因為忌憚著自己會對他那個小徒弟怎麼樣,而不敢下重手。

這是他可以利用的點。

魔人剛這麼想著,一道劍氣襲上,如破風的箭矢一般襲來。他險險躲過?,屏著呼吸,朝著旁邊地上一滾,才避免了自己被波及的命運。還沒來得及喜悅,抬起頭,卻?已?見到?那道玄色身?影。

“你……”見已?經?被追上,魔人咬著牙齒,卻?多說?不出半分話,隻能趴在?地上大口?喘息著。

江泠風揮動手指,劍回鞘中。他低沉的聲音直直壓迫進他的腦海中。

“她在?哪裡??”

魔人冷笑一聲,反而挑釁似的抬了抬下巴:“你敢殺我嗎?”

他篤定了,他不敢對這小姑娘的身?體怎麼樣。她的身?體太?脆弱,刀劍不長眼,萬一擦了個邊,或許都不會是缺胳膊少腿這種小事了。

也是因此?,他才敢這麼說?話。

男人更加沉默。那種風雨欲來的架勢沉鬱在?他的雙眉間,讓他的眼瞳如墨似的看不清晰。明明已?經?是早晨,豔陽高照的晴天,他卻?逆著太?陽,在?身?前生生阻隔出一片濃重的陰影。

魔人忍不住心裡?發?怵。或許是太?久沒出過?村子了,他的膽子變小了。又或許是江泠風成?長的速度太?快了。很多年?前,那個江臨淵,還隻是個年?輕而意氣風發?、隻想堅守自己心中所謂正義的蠢貨而已?。現在?的他已?經?變了太?多,他很難在?他的眼中看見光了。

……哼,縱然如此?也沒有墮魔,實在?是讓他大失所望。

不過?,也正因此?,讓他更加垂涎他的力量。正道魁首的內力和名譽,那遠非泛泛之輩所能比。

正對視著,在?僵持的氛圍之下,男人的手指動了。

這一次,那劍未出鞘。它於鞘中閃過?一點玄金色的耀眼光芒,隨後整個飛出,卷著風拍向魔人!

鐺——

在?劍鞘即將拍上他的倍的霎那間,另一柄劍直直迎擊而上,儘管力量相對來說?微弱,但還是讓其?偏離了原先的軌跡。

那劍擦著少女身?體的頭發?絲過?去,半秒後,轟然聲響起,他的身?後泛起一陣塵煙。

“前輩……!”青年?匆匆趕來,揮手,飛行的劍便回到?他的身?側,他有幾分驚心未定地道,“請不要對她出手!”

魔人愣了半會兒才反應過?來,這好像是上午那個……?

江泠風收回劍,他無視了陸照霜,眉眼如冰,直直地向著魔人走去。

陸照霜捏緊手指,立刻跟上:“前輩,請聽我解釋,這不是魔人化妝的昭雪,而確實是她的身?體。昭雪的魂魄我的弟弟已?經?去尋了,想來不過?片刻便能夠得到?消息,請您相信我的話……假如在?此?刻傷了昭雪,魔人脫離軀殼離去,等?昭雪的魂魄回來,那場麵大家都不會想看見——前輩!!”

他心急如焚,卻?無法阻止江泠風。他根本沒理他的話,徑直向前走去。每走幾步,身?影便消失,出現在?下一個地方,速度快得簡直叫人無法捕捉。

隻是稍稍抬手,劍再次離去,這一次,以令人無法阻擋的架勢拍向少女的脊背。

正準備逃跑的魔人聽見自己的耳朵邊出現了轟鳴。他的世界似乎靜止了兩秒鐘,失去了全部的色彩,等?到?時間繼續流動的時候,他的身?體已?經?飄了起來。

……咦。

他楞楞地回頭看去,原本受了那樣劈山倒海一劍、應該五臟六腑移位的少女卻?什麼事也沒有,她隻是身?體失去了靈魂的支撐,眼皮耷拉下來,身?體軟軟地往下倒去——

正好落進了他的懷裡?。

男人單手環住她的身?體,另一隻手收回劍,輕輕一敲劍柄,這一次,劍出鞘,那炫目閃爍著的玄金色以無可抵擋的勢頭,朝著他直直地刺來!!

……不,這怎麼可能,隻是一劍便將他驅逐出軀殼內?他現下又是如何分辨出他在?哪裡?,作出準確的攻擊的!?

魔人匆忙逃竄,喉頭湧上腥甜,他越跑越汗如雨下,卻?也越想冷笑。

轉頭,乾澀沙啞的聲音便大聲道:“殺了我,你是想讓她也跟著死去嗎!?”

那玄金色的劍尖生生在?他的麵前逼停。

“嗬嗬……哈哈哈哈,果然如此?,果然隻要提到?她的事,你就會停手。這小姑娘對你的意義,竟然比我想的還要大。”魔人冷笑著,嗆出一口?血,他冷靜地抬起頭,抹掉嘴邊的血,看向他,“如果我說?,現在?她就快死了,你越是對我出手,她就越是生命垂危,你會怎樣?”

江泠風垂著眉頭。那小姑娘安靜地閉著眼睛,頭枕在?他的肩膀上,看上去像是睡著了一樣。任誰也看不出生命垂危。

魔人見他沒有動作,繼續說?道:“我的本命神龕被供奉在?山中的神廟中,鎮守神龕的是守護魔獸,隻要我受到?傷害,神龕感應到?,便會出現裂痕,而裂痕太?大,便會喚醒那山中的魔獸。”

他說?著,喘了口?氣,陰測測地笑起來,吐了口?血沫:

“江臨淵,你不妨猜猜,我占據她的軀殼之後,將她安置在?哪裡??”

與?此?同時,緊跟著趕上的陸照霜聲音也不由得提緊:“……前輩,恐怕他說?的確實是實話……”

他說?著,拿出傳訊符:“我和照禾約好,等?他找到?昭雪姑娘就給我發?消息,在?約一刻鐘之前,他給我傳了訊息,但是等?我再詢問具體位置的時候,他卻?遲遲沒有回複……”

後麵的話,陸照霜不是很想說?,隻是他的推測而已?,但是江泠風很明顯已?經?明白了。即便隻是有這個可能,他也不想放過?。

“能夠探查到?具體位置嗎?”他的視線沒有離開自己的劍。

“隻能大概。”陸照霜搖搖頭,“不過?我和照禾之間有親緣玉飾的感應,離他越近,我就越能感應到?。”

江泠風沉默片刻,隻是在?這短短的時間裡?,麵前的空氣出現了波動。

陸照霜眼瞳一震:“他——!!”

江泠風卻?搖搖頭,抬劍一擋:“彆追了。”

他說?著,聲音沉下去:“……若他所言為真,恐怕那魔獸已?經?蘇醒。我們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方才,那魔人叫了他那個名字。

恐怕還會和十幾年?前那樁事扯上不小的聯係。

……可是,現下已?經?沒有閒暇去想那些事了。

眼前,還有更加重要的人,在?等?著他。

他說?著的同時,已?經?開始向著蒼鬱青山的方向移動了。問信村地區山巒連綿不絕,範圍極廣,很難在?極短的時間內迅速鎖定範圍,除非等?待那守護魔獸鬨出更大的動靜。

不過?,那也意味著,他們的處境更加危險了。

陸照霜抿起唇,緊緊跟了上去。

原先他以為,劍尊不知道昭雪的事情。不過?看情況,他的心裡?比誰都清楚,卻?也沒有過?問他們和昭雪的關係、為什麼會跟到?這裡?,方才還保護了她的身?體……他們的關係,似乎比他所想象的一般的師徒關係更加親近。

江泠風的實力很強大,若不是還得仰賴著他救出昭雪和照禾,陸照霜是不會想用這語氣和他說?話的。

即便他是藏劍宗的無光劍尊。

隻是。

陸照霜跟在?他的身?後。男人緊緊地托住她,像是對待什麼珍惜寶物似的,而這甚至半分沒有拖慢他的前進速度。陸照霜能夠看清少女在?他的懷裡?靠著肩窩的安詳、蒼白的睡顏。她垂著睫毛和眼瞼,手就那樣自然地搭上去,手腕和黑發?一起垂落著,晃動的頻率也那樣微不可聞。

——礙眼,怎麼看都很礙眼。

陸照霜深知現在?不是該想這件事的時候,他強迫自己移開了視線。

再次加快了腳下的速度,他不想在?這種地方也落於下風。

隻是那個念頭,再一次篤定地在?心頭浮現。

‘她是陸家的人。’

他絕對,會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回陸家。

第053章

053.

隨著?那陣山洪泄落, 陸照禾不得不帶著?小泥偶找起了暫時容身的地點。

“那隻魔獸……”昭雪仔細地感受著?,“很強,至少是金丹級彆以上。”

陸照禾抹了抹額頭上的汗水, 咬緊了牙關:“是的,我感受不到它的實力。至少是金丹中階以上。”

同等階的靈獸要比人類修士強出一個等階左右,而魔獸則隻?會更強。

換言之,現?在的陸照禾和?它?對上, 是沒有半分勝算的。

昭雪在青年的懷裡感覺到顛簸,她問:“你在哪裡?”

少年微微喘息的聲音從她的頭頂傳來:“我找了一座附近的神廟避難。這邊下起了雨,我不能在外麵。”

他害怕她淋到雨。

昭雪問:“還有沒有塌陷的神廟?”

按照這山體塌陷的架勢,她以為幾乎沒有建築能夠幸免。

陸照禾:“是的。很奇怪……這座神廟唯獨沒有塌陷。”

昭雪:“可?以描述一下外觀嗎?”

青年思索了一陣,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在她的耳邊。他把?她緊緊地裹在懷裡, 隨後起身,似乎是四處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

隨著?他的動作?,昭雪感覺到光亮隨著?潮氣一起透了進來。這潮氣讓她很不舒服, 似乎下一秒就要被融化似的, 外界的雨聲也那般清晰地敲擊著?她的心臟。她變得有點焦慮和?煩躁起來。

下一秒,陸照禾就裹緊了衣服, 隔絕了那股寒氣。

“雖然整體來說破敗不堪,然而神廟的地理位置處在隱蔽的山腰處,不知是何種法術禁錮, 它?在這裡奇異般地穩固……”

昭雪聽見魔獸的嘶吼聲離得遠了一點。她問道:“在這裡轉轉可?以嗎?”

陸照禾很快反應過來:“你覺得這裡有陣法?”

昭雪說:“我以為你應該比我更快反應過來。”

她以為這樣的揶揄會讓陸照禾生氣,沒想到對方?居然在愣了愣後反應地笑出聲來。笑聲衝淡了一點氣氛的緊張感, 陸照禾問她:“你想出來看看嗎?”

昭雪忙拒絕道:“不, 我——”

陸照禾搖搖頭:“我會用法術給你設一個小型結界。你不用擔心水汽透進來。”

他說著?, 將懷裡的小泥偶拿了出來。昭雪一見到亮光,就看見一層隱隱約約的小型光亮環繞在自己的身邊。視野猛然開闊起來, 她的身體搖搖晃晃被放在了陸照禾的肩膀上,靠著?對方?的鬢發。

“不用擔心掉下去?,”陸照禾說,“我施了固定法術。”

昭雪知道一直維持這樣的法術很是消耗力氣。但是她看見了青年的表情,她的心裡產生了奇怪的感覺。

她知道,目前最要緊的事情,就是儘快逃出去?。

離開這裡,不被那魔獸發現?。

“我們……去?二樓看看,”昭雪說道,她拋開心裡奇怪的感覺,努力集中注意?力,“我總覺得那裡能夠發現?什麼。”

事實是,確實發現?了什麼。

在中央的房間裡,他們發現?了一座小小的神龕。神龕儘管完整,卻布滿灰塵和?蛛網,非常樸素和?不起眼。

“我沒有感覺到靈力的氣息,”昭雪很想皺眉,但是發現?此刻的自己沒有眉毛,“不過總覺得有什麼用處……還是帶著?吧。”

這是她的直覺。她的直覺向來很準,很少出錯。

最後,他們在走廊儘頭、一個上鎖的房間裡,聽到了細細的嗚咽聲。聲音很細,被暴雨完全?覆蓋,如果不是仔細聽很難聽出來。

“之前村子裡丟失了一些孩子,”昭雪說,“你用法術能看見裡麵的場景嗎?”

“光線太暗,”陸照禾搖搖頭,“看不清晰。”

他扭頭看了看肩膀上的小泥偶,儘管沒有任何表情,他卻好像能夠看見她蹙眉沉思的凝重表情。

陸照禾問道:“你想救嗎?”

昭雪:“……什麼?”

陸照禾將頭扭回去?,看向那扇門,他似乎正在勘測裡麵的場景。他說道:“雖然有點冒險,但也不是完全?不行?。如果你想救的話,我就會去?救那孩子。”

昭雪愣了愣,才慢慢說道:“……謝謝你。”

她的聲音很低,但是因為就靠在陸照禾耳邊,所以那聲音輕而易舉送入他的耳道

“他好像很不安。”

昭雪看著?被救出來的那個孩子,有些擔心。那是一個大概九、十歲的男孩子。他皺著?眉,不安地靠在牆角,蒼白的臉頰上冷汗不止。

陸照禾查看了一下他的情況。他抬手翻了一下他的眼皮,隨後結了一個印,淡淡的金色靈力飄入那孩子的鼻腔,不過數秒後,他的狀況看起來好了不少,顫抖的嘴唇也安穩下來了。

昭雪看了看黑漆漆的屋子:“……這裡看起來太不安全?了,我們帶他離開吧。這裡的環境一看就曾經不止他一個孩子,如今隻?剩他……不能放他一個人在這裡。”

陸照禾問:“你的語氣,聽起來好像很擔心我會不管他?”

昭雪:“……”

他把?孩子從地上抱起來,單手環在臂彎裡:“我既然答應你的事,就一定會完成?。而且……”

陸照禾笑道:“反正已經帶了一個小累贅,再帶一個又怎麼樣?”

昭雪雖然聽著?不舒服,想反唇相譏,但是一垂眸就看見那孩子在他懷裡安靜的呼吸聲。他的胸口均勻地起伏,痛苦的神色也逐漸消散。

……算了,不罵這臭小子了。

“喂,接下來怎麼走?”聲音從旁邊傳來。

陸照禾走進回廊,雨聲逐漸大了起來,但是潮氣被那層屏障結結實實地隔絕在外麵,分毫也進不來。

昭雪沉思半會:“朝南走。”

她的聲音在暴雨中也很清晰。

“即便發生了山洪和?暴雨傾瀉,但是根據隱約的山體走勢和?風向能夠清楚地分辨出村子的方?向。”假如昭雪還能抬手的話,她一定會指給陸照禾看天?邊陰雲的走向,“大概在南和?西南之間的這個方?位,南方?的山體塌陷不是很嚴重,你可?以試試先往那個方?向走……當然,小心點那個魔獸。”

……

當然,事情並不總是那麼順利。

當看見陸照禾有些發白的唇色時,她就明白這家夥的靈力支撐大概率見了底。

畢竟即便是神仙,也很難做到連續一個多時辰同時續上好幾種術法沒有間斷。

昭雪有些擔心:“你……還好嗎?”

她猶豫著?:“這孩子還沒醒,你帶著?他體力消耗也很大,還要負責三個人的屏息術和?我的屏障……”

“不用擔心我。”青年打斷了她的話。他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扯開嘴唇笑了笑,“你隻?要保證我們的方?位是正確的就行?了。如今這種狀況,咱們連給大哥發位置都做不到,說到底,能夠依靠的也隻?有我們自己。”

昭雪:“……也對。不過,總算幸好。”

她看向天?空。

“幸好,雨停了。”

但雨停,也不全?是好事。

大雨雖然會模糊視線,增加前進路上的困難,但也能更好地遮蓋他們的行?蹤。

在昭雪想起來這點的時候,已經晚了。

那幾乎是摧山倒海架勢的、炸裂的嘶吼聲在她的耳邊炸開,輕而易舉讓那層屏障像一個雞蛋殼一般、慢慢皸裂開來。

樹枝的落水融化在她的身上,滴滴答答,伴隨著?那陣狂風,昭雪像一個小小的風滾草一般倒飛了出去?,在水滴和?空氣的撞擊中不斷翻滾融化著?。

“……!!”

等等,什麼時候……

這一切發生得太快,她根本來不及反應。

等她意?識到什麼的時候,那雨點甚至模糊了她的視線,將她的世?界分割成?了不同的小塊。

她看見陸照禾目眥欲裂,飛速結出十幾種不同的咒印,手勢快得她甚至看不清。

數百張符紙從他的身上飛出,閃爍著?金色的光輝,在他的身後回轉,緊接著?,那變成?一種她沒見過的陣法,閃耀著?令人眩目的光輝,幾乎無?法直視,緊接著?以摧枯拉朽的陣勢,短暫地封印住了那巨大的魔獸。

“空空空空——”

巨獸被困在了半圓形的金色陣法中,發出的嘶吼撞擊上陣法的內壁並向自己回彈,它?痛苦地轟然跪下。

……好厲害。

但是昭雪也明白,即使是這樣,這陣法也困不了它?多久。

那青年被壓彎了脊背,單膝跪了下來,嗆出一口鮮血。

很快,更多的血順著?他的耳朵、唇角、鼻子下流出。他根本無?暇在意?,而是拚命支撐著?自己站起來、向前跑著?,像是要去?抓住什麼丟失的東西一般。

直到昭雪在重力的作?用下,從峭壁向下墜落的時候,她的耳鳴才終於消失。

聽見那痛苦的喊聲。

“昭雪……昭雪……”

和?風聲一起,撕心裂肺地響徹在她的耳邊。

“——小照!!!!”

昭雪終於回過神來。她向下看去?,看向自己即將墜落的地方?。

那是波濤洶湧、泥沙俱下的滾滾江流

在陸照禾出生後不久,他就知道,自己是家裡最小的那一個。

最小的,理應得到所有的偏愛。陸照禾認為這理所當然。

從小,哥哥在學習禮儀的時候他在玩兒;哥哥在練字讀書的時候他還在玩兒;哥哥在習劍練武時他依舊在玩兒。

他是幺子。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甚至是家中的下人,都要更加偏愛他一點。

直到某天?。

大哥站在他跟前,擋住了他明媚的陽光。彼時他還隻?是個工具隻?會用牙的小屁孩,被大自己幾歲的臭屁小孩擋住了陽光非常不高興。

院子裡的紫藤花瀑布在風吹下晃晃悠悠的,遠遠飄來花香。他聽到那個總是臭著?臉的孩子說:

“陸照禾,彆總是那麼幼稚了。”

“我們有妹妹了。”

……什麼?

妹妹??

陸照禾嚇得木頭從嘴裡掉了下來。他連滾帶爬,最後還是被下人抱去?了母親的房間裡。

搖籃很高,他站著?也夠不著?,得讓下人抱著?彎下腰來,才能夠看清那個小小的嬰兒的臉。

那是個很安靜的孩子。出生不久,但是不怎麼愛哭鬨,窩在繈褓裡安靜地睡著?,連眼睛都沒學會睜開。

陸照禾在看見她的一時間,心中就升起了難以言喻的情感。他不清楚這是什麼情感,是危機感還是彆的什麼?總之,當時的他年紀太小,隻?會皺皺鼻子,然後用自己貧乏的詞彙評價:

“醜……醜醜的。”

陸照霜站在旁邊冷漠道:“你剛生下來的時候,可?比這醜多了。”

陸照禾:“…………”

可?惜當時的陸照禾會說的話不多,隻?能狠狠地剜了他大哥一眼。

不過,很快,他的興趣還是被那小小的嬰兒吸引去?了。

他每天?都去?看她,像是發現?一隻?剛出生的小奶貓,興致勃勃,看著?她一點點成?長變化。

陸照霜會送她很多書和?自己寫的字,都由母親給她存著?,他也不甘落後。

陸照禾雖然年紀小,但是很喜愛琳琅滿目的玉石。他收集了一抽屜的漂亮(自認為)玉石,然後從中挑出最漂亮(自認為)的那塊,他要親手雕刻這塊玉,然後送給那隻?小貓。

‘她一定最喜歡我的禮物。’

陸照禾得意?洋洋地想。

閒暇時,他就靠在小嬰兒的搖籃邊,和?著?午後的明媚日光和?和?煦的風,一筆一畫地刻那塊玉石。

陸……照……雪。

——筆畫也太多了吧!!尤其是最後一個字,難寫的程度跟他大哥的名字簡直不相上下!……還是自己的名字最好寫。

陸照禾有點氣餒地想。

他向來是一個缺乏耐心的人,難刻的地方?就上牙咬,差點崩壞一顆剛長出來的新牙。

‘看看,你這家夥,為了你的滿月禮物,我的牙都差點沒了!’

男孩站在搬來的凳子上,趴在搖籃邊,委屈地戳著?嬰孩柔軟的側臉。一陣柔風吹過,係在床頭的風鈴“叮鈴當啷”地響起,清脆悅耳,透明的風鈴折射著?午後陽光,映射出嬰孩臉上細細的絨毛,她被風鈴聲吵醒,很快睜開了眼睛。

完了!

小陸照禾很快意?識到,她醒了很快就要開始哭鬨,然後下人就會趕來,知道他又來找她玩兒——

下意?識的,男孩兒伸出手去?,捂住她的嘴。

可?是。

嬰孩沒有哭。她漂亮的、琥珀色的瞳孔轉了轉,看向了他,然後一彎眼睛——笑了起來。

男孩一怔。

她笑得溫暖極了、明媚極了,頭頂毛茸茸的細細的碎發,雙眸像是小小的月牙,他的影子落在她的眼中,在午後的陽光裡晃蕩著?。她濕潤的嘴唇甚至含住了他的手指,慢慢吸吮著?——那裡之前為了刻玉石留下的小小傷疤又開始溫暖、發癢起來。

這一刻,陸照禾的心中充斥著?某種情感。好像這件事終於有了實感——

那不是小貓,不是他的玩具。她是她的妹妹。

他的妹妹,小照。

“……小照。”男孩慢慢地喊出聲。嬰孩的睫毛動了動,就像是有所回應一般,

“小照、小照!”

她“咯咯咯”地笑起來。

陸照禾也忍不住笑起來,和?她一起。隻?是看見那樣的笑容,就好像是最大的獎賞,心裡有金色的蜂蜜在緩緩流淌著?,被甜蜜的情緒裹得滿滿的。

他不由自主地去?愛她,就像是本能一樣。

“小照!小照!小照!嘿嘿……”

……

是啊。

那是小照,那就是他的小照,他的妹妹,他的寶物。

他已經不想。

不想再……

黑雲下、狂風邊。青年在峭壁邊伸出手,夠住那小小的泥偶。

血水浸濕了他的衣衫,順著?手臂緩緩流下,而小泥偶卻被他緊緊地握在掌心。昭雪抬頭看去?,青年大半個身子都已經夠出來了,隻?差那麼一點兒、一點兒。

他就要和?她一起,落入深不見底的滾滾洪流中去?。

他的眼睛通紅,渾身狼狽,喉嚨滾動著?,竟也發出細細的嗚咽聲。

“不想再……失去?你了。”

第054章

054.

昭雪定定地看著青年。

他眼睛裡的……那是什麼?那樣的情緒, 她?沒見過,但是卻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他抓著自己的手,很用力, 炙熱又小心翼翼。

洪流的轟隆聲如雷鳴一般在她的身下響起,但是青年的脈搏聲比那更響,一下一下如耳鳴在她?的耳邊響徹。

他的身體搖搖欲墜,但還是堅持著, 將昭雪往自己的懷裡攏去。

他們的距離一點點艱難地拉近。

“……”昭雪幾乎能感覺到他帶著血腥氣的呼吸灌進她?的鼻腔。

“你,相信我嗎?”

昭雪驀地聽見青年近乎喃喃的低沉的聲音。

“……我跟你保證,”陸照禾垂著頭,就像在她?的耳邊沙啞地說著,

“我會幫你查清楚那是怎麼回事……”

昭雪感覺陸照禾的血滴滴答答淋在她?的身邊, 暖烘烘的血和他的嗓音裹在一起。

“我絕不相信家?族會做出……舍棄你那種?事情來。一定有內情的,不管是父親還是母親還是大哥……還是我。”

昭雪一點點被他撈了上去。青年靠在樹邊的陰影下喘息著,臉色蒼白。

他結出一個咒印, 正巧, 那束縛著魔獸的金色剛印碎裂。

與此同時,昭雪發?現, 自己和那暈倒的孩子身形逐漸掩藏起來。

“……不。”

昭雪的心臟劇烈顫抖,她?隻覺得渾身的血液倒流起來。隨著山崩地裂的聲音響起,大地都開?始出現裂縫。她?感覺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 心底陌生的感覺逐漸變得清晰。

“陸……”

“陸照……”

昭雪不知怎麼的,那兩個字隨著心底的衝動脫口而出.

“——哥哥!!”.

伴隨著那種?強烈的異樣情緒, 一股強烈的推力, 將昭雪猛地從那泥偶身體裡推出!

她?愣了一下, 感覺四周的景色都開?始變小了起來。握了握自己的手,才?發?現自己重?新獲得了自由。

甚至來不及回頭看一眼陸照禾, 她?轉頭就開?始跑了起來——

現在、立刻。

要把求救的消息,傳遞出去!

在那茫茫的叢林中,陰暗的天空下,前方的空氣忽然傳來些許波動。

江泠風橫劍,擋住陸照霜的去路。

在對方還疑惑的時候,空氣波動逐漸加大。

“空空——”

似乎有什麼直接衝了過來,下一秒,栽進了他抱著的昏迷的身體中。

就像是溺水已久的人第一次呼吸到空氣。

男人懷裡的少女驀地睜開?眼睛!她?臉色煞白,就像從噩夢中驚醒,滿頭冷汗,伸手拽緊了男人的領口——

“快……”

她?的嘴唇顫抖著,眼神驚恐不定,聲線也發?著抖,

“——去救陸照禾!!!”

陸照霜眼神一沉。他攥緊昭雪的手腕,“發?生什麼事了?”

昭雪喘了口氣,她?隻是搖了搖頭:“……三言兩語說不清楚。”

江泠風捏了一下青年的手腕,迫使他鬆開?手。他扶住昭雪,隻問:“他在哪裡?”

昭雪指明了方位,最後?又想到了什麼,搖搖頭:“你們去吧,我有些事。”

剛才?那陣滾亂之中,神龕不慎落入了江流之中。

幸好她?先前在神龕身上貼了尋蹤符。

“我現在跟你們去也幫不上什麼忙,你們反而要分出心力來照顧我。”昭雪抓住江泠風的手,“……師尊,我隻是去找一個東西而已。那魔獸恐怕已至化神期,況且……那魔人想必此刻也在尋找一具軀殼……”

她?不用說完整,二?人已經明白她?是什麼意思。

——那魔人想必會趁著現在陸照禾傷勢嚴重?的情況下奪取他的軀殼。

而江泠風雖然足以對付那異常強大的魔獸,卻難以分出心神來另外?保護陸照禾。所以,陸照霜必須一起去。

“不要擔心我。”昭雪最後?隻說。

江泠風沉吟著,往她?身上分了一縷神識。

“它能察覺帶你的危險。”

陸照霜也陰沉著臉。他從自己身上翻出一個納戒丟給昭雪。

“都是符咒,”他的臉色陰沉得能夠滴出水來,或許是天之驕子的生涯中從未遇到過如此被人製肘的局麵?,

“……反正你自己看著用。”.

昭雪現在去尋找神龕也有自己的想法。

她?曾在陣法書中看見過,有以神龕等物為媒介封存自己的本命信物的邪法,能夠保證自己的靈魂即便身在人世間也常年不滅。

趁著魔人的注意力都在陸照禾那邊的時候,昭雪必須要去找到神龕,然後?試著——毀滅它。

她?不可能允許這?種?東西留在世間。更彆提,他還曾經做出夢中那樣的事情。

她?無法原諒。

……

順著氣息的指引一直走,昭雪看見了那一處潮濕的洞穴。洞口處被藤蔓覆蓋,下方連接著河道,肆意生長著陰濕的苔蘚。

昭雪用符咒清完門口的藤蔓,點燃一張照明符,慢慢走進去。

滴滴答答的水聲在她?的耳邊響起。

順著彎彎繞繞的穴道,她?繼續深入,終於?看見了那潮濕的神龕。它正躺在濕漉漉的水坑裡。

昭雪撿起它。她?之前仔細查看過洞穴附近的環境,這?下還是覺得不保險,又多貼了兩張保護的符咒。

她?翻了翻陸照霜給她?的納戒,找到了幾張攻擊性符咒和免疫性符咒,她?把後?者小心地給自己占上,然後?原地坐下開?始布陣。

【焚心陣】,一種?近乎禁術的陣法。昭雪從前逃早課去藏書塔的時候看見過,這?是可以摧毀本命信物或者是靈脈等力量極為巨大的陣,需要布陣者至少金丹期的修為。

當然,昭雪遠遠沒到。所以她?針對這?個陣法做出了一些適合自己的改動,儘管她?很清楚,這?個陣法對自己的靈力甚至是心脈消耗都巨大,但是她?不得不這?麼做。

……她?已經,不想再重?現那個噩夢了。她?必須守護好自己的生活。

隨著陣法的逐漸成型,昭雪將神龕放在了陣法中心,然後?打?坐,開?始輸入靈力。

不過半柱香的時間,她?已經開?始體力不支。

一炷香過後?,她?的身體開?始顫抖,唇色發?白。

直到她?的唇角溢出血絲,那神龕上,堪堪出現了一絲裂痕。

隨著那裂痕的不斷擴大,青煙嫋嫋從中升起,像是一個舊日的夢一般,裹住了少女

等陸照霜二?人趕到的時候,那青年確實已經是強弩之末了。

不過,幸好,江泠風到了。

陸照霜上前去扶住自己的弟弟。他首先為他查看了脈象,喂了幾粒丹藥,又封了幾處穴脈。

陸照禾尚且有點意識,看見陸照霜來了,終於?是鬆了口氣:“……大哥……”

陸照霜臉色不好看,看見他這?副慘樣,動了動嘴唇,半天才?說:“……丟人。”

“小照……”

陸照霜聽見這?兩個字臉色才?緩和了點兒:“她?沒事。”

“咳咳咳……怎麼、不見她??”

陸照霜:“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說著,他冷笑了一聲,“她?可比你有腦子多了,用不著你擔心。倒是你自己,心脈受損,這?一回不知道要回家?修養幾個月才?能回到往前。”

陸照禾隻是笑了笑,蒼白的臉色出現了點紅暈:“反正,她?沒事就行。”

“……你跟她?說什麼了?”

陸照禾又咳嗽幾聲,自己撐著地麵?坐起來,看他,“大哥你好奇這?個?”

陸照霜站起身,冷漠道:“我隻不過怕你亂說話。”

陸照禾倒是笑了笑,沒在意,“其?實,大哥,你更應該在乎她?跟我說了什麼。”

“……”

“小照她?,叫我‘哥哥’了。”

“…………”

陸照霜冷冷把玉瓷瓶扔到他臉上,轉身:“過了那麼多年,你還是那麼幼稚。看你精神還挺好的,那就自己療傷吧。”

看著青年的身影遠遠離去,陸照禾才?抬手捂住嘴,吐出一口血。他嗆著血腥氣,抹去唇角的血。吃了幾粒丹藥。

然後?,抬手,掐住了身邊那原本昏迷著的男孩的脖子,提到了自己的麵?前來。

男孩漲紅了臉,手死?死?地卡住脖頸,眼睛突出,幾乎快要窒息。

“挺聰明的嘛。見沒有機會奪取我的身體,便恬不知恥地連孩童的身體都要搶。”陸照禾狹起眼睛,掃視著麵?前的男孩,“難不成,你真以為自己能夠騙過陣法師的眼睛?”

“呃、咳咳咳……你、殺了我……不怕她?傷心!?”

陸照禾冷笑兩聲,抬了抬沾著血珠的睫毛:“是啊,這?可是她?想救下的孩子,你就這?樣占據了他的身體,可真是該死?啊——”

他說著,驟然收緊了手下的力氣,抬高了那男孩。

“但是你說,如果我後?來告訴她?——那男孩原本就是魔人的化身的話,會如何?”

魔人的胸口劇烈起伏著,瞪大眼睛,過了好半會兒,才?“哧哧”笑了起來,胸口發?出破風箱一般的聲音:“你……你們兄妹……”

“可真是一點都不一樣啊——”

起先,他還不知道他們竟是兄妹。在他看來,他們壓根就沒有任何相似之處。

不管是外?貌,還是內心會給出的選擇。

魔人的笑聲越來越大,慢慢的,他睜大了眼睛,眼睛布滿紅色血絲,“嗬嗬”嗤笑著。沒過幾秒鐘,他便兩眼一翻,暈厥了過去。

陸照禾鬆開?手。他翻了翻男孩的眼皮,確認對方隻是暈過去了,並沒有什麼大礙。

與此同時,陸照霜也走了過來。

“解決了嗎?”陸照禾有點詫異。

那樣實力強大到簡直恐怖的魔獸……

他看見男人的身影從大哥的背後?走出。

他甩了甩劍上的血,一身乾淨的玄衣如從黑夜中踏出,聲音寒潭一般沉靜:

“魔獸已死?,還能自己走的話就站起來。我現在要過去找她?。”

這?是……誰的夢?

昭雪有些懵懵的。她?從沒見過眼前這?樣的場景,那似乎是遠古,又似乎離得很近。天空霧蒙蒙一片,沒有陽光,像是黃泉廢土一般。

她?忽然聽見一些說話聲,朝著那聲音的來源走去,看見高高的王座上坐著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昭雪看不清他的樣貌,卻能夠看見他的身後?拖著的那條布滿鱗片、堅硬粗大的蛇尾。

男人露在鬥篷外?的手臂上布滿詛咒的黑色紋路,他似乎痛苦萬分,掃去桌上的物品,“哐當”,七零八碎的東西散落一地。

“都是那群……老……可惡……”

他的聲音好像被籠罩在一團迷霧中一般,又分外?嘶啞,昭雪聽不太清。

緊接著,另一人的聲音響起。那是一個身形瘦長的年輕人,長相像是一隻狐狸一般,麵?色蒼白,就連嘴唇也沒什麼血色,眼底有著深深的烏青。

他的樣貌昭雪很陌生,隻是他一開?口,昭雪就反應過來了——

“尊上,當務之急,最緊要的是休養生息!那群老不休,屬下會命十二?殿驅使魔獸去……”

正是那魔人。

……看來,她?當下所見的,就是那魔人的過去了。是因為那神龕嗎?

不過幾秒,場景一換,她?又身處一個陌生的地方。

那個有著巨大蛇尾,被尊稱為“尊上”的男人身形掩在鬥篷下,血如注滾落。他身處之處像是在深淵之下,穹頂完全沒有陽光,四周的樹枝宛若魔鬼的爪牙。

不多時,野獸們聞見那美味的血腥氣,一窩蜂撲上來,對著那仿若死?去的人垂涎欲滴。

就在它們躍躍欲試之時,魔人趕來。他顫抖著落淚,“尊上,他們竟敢將您流放到此等地方……萬魔之淵下沒有活物……我們的複興偉業……”

他拖著一副殘軀,拚命地在怪群裡廝殺著。隻是,那男人的血不知是什麼珍品,竟源源不斷地吸引來怪物,形容可怖、實力強大。

他嘶啞著嗓子,像是鬼在山穀的風中哭泣嚎叫:

“妖神,定會再臨世間——”

視線再次一轉。

這?一次,那男人竟然出現在人間。他從萬魔之淵中上來,身後?拖著無數堆疊的屍體和血跡。

他的渾身淋著鮮血,抬起頭,看著這?百年已變的世間,低下頭,握著掌心。

不多時,一隻信鴿落下,靜靜伏在他的肩膀。

他取下紙條,慢慢展開?。

【屬下傷勢過重?,被迫困在一處荒村休生養息。但這?數百年來,已為您布下數處資源,地圖隨信附上。待屬下奪回身體,便會去尋您。屆時,往日榮光便可重?鑄,十二?殿再起,人間重?返修羅地獄。】

男人抬起頭,看向天空。隨著他的動作,兜帽滑落,昭雪終於?清晰地看見那張臉。

她?渾身冷汗。

——那正是那夜,她?與師尊在小鎮擊退的妖魔。

他是那位最後?毀滅世間的男主,現在她?的小師弟。

也正是人間的,千年宿敵。

第055章

055.

江泠風走進那處洞穴的時候, 恰好看到這?樣的場麵。

他的臉色一瞬間凝了下來,壓著眉峰,緩緩向?前走去。

傳訊玉簡的聲音響起。

陸照霜:【我送照禾回去, 已?經快到村子了。劍尊約何時回來?有些事情,在下想問問昭雪姑娘。】

江泠風沒?有理會?那聲音。他動了動手指,將玉簡收回納戒中。

——少?女躺在一團灰色的迷霧之中。她纖瘦的身體蜷成一團,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似的微微顫栗著。緊緊地閉著眼睛, 睫毛止不住地顫抖著,臉色蒼白,嘴唇緊抿,整個人好似暴風中一株快被折斷的葦草在飄蕩。

江泠風走過去蹲下, 伸手撥開她額邊的頭發?, 探了探她的體溫和氣息。

……怎麼會?這?樣?

他沒?注意到自己一瞬間輕微發?顫的指尖,隻?是收緊手指。

他轉身,很快看見了那個陣法。儘管他並不熟悉這?陣法, 但是就陣法給他的感覺來說, 並不好。

甚至可?以說很不詳。

他沒?有猶豫。

江泠風抬手結了個法印,原地打坐, 一股金色的靈力從他的身上緩緩勻出,飄向?那幾乎破碎的神龕之中.

一進入神龕之中,江泠風睫毛輕抬, 甚至沒?來得及睜眼,一轉手腕, 玄金色的利劍脫手而出, 直直飛向?麵前朝著他撲來的如惡虎般的黑霧!

“嗤——”

那玄金色大?劍刺入黑霧, 將其利落地切割開來!

“嗬嗬……嗬嗬嗬!!”那黑霧發?出嘶啞的笑聲,它化作飛煙飄散, 不過片刻又重新?凝聚起來,吐出惡毒黏膩的句子,

“江臨淵……你可?真是,收了個好徒弟啊!”

江泠風眉心一跳。

這?已?經是他第二次從這?個聲音口中聽見這?個名字了。那些久遠的記憶不受控製地再次飄上他的心頭,比記憶更快湧上來的是熟悉的情緒,不過很快被他強行壓下去。

“……”

男人的眉間露出了罕見的戾色,他不接話,臂鎧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響,玄金色的劍被他緊緊握在手心,“把她的魂魄還回來。”

“還?”黑霧“嗬嗬”地笑起來,“你的好徒弟使用禁術,想要強行摧毀我的本命信物,隻?差那麼一點兒,我就要神魂俱滅……還好我及時趕來了。她可?是想殺了我,而我隻?是仁慈地奪取她一些魂魄而已?——”

黑霧說著,拖長?話音,看著直指自己的、閃耀著金色靈力的劍刃,一字一頓慢慢道,“我勸你可?得思考仔細一點兒。”

“她的三魂兩魄可?是已?經被我吃下,你若是此刻殺了我,她的魂魄也回不去她的身體裡?……餘生喪失所有的靈力和好不容易得來的靈脈,不僅如此,就連心智也會?受到影響,喪失絕大?部分的記憶,隻?能變成一個廢人……”

“這?就是,你想看到的結果嗎?”

黑霧的聲音落在冰冷的地麵,更襯得這?片空曠無垠的黑色領域陰冷廖闊。

“……”男人隻?是冷著臉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你的心裡?難道沒?有答案嗎?”黑霧仍舊詭笑著,“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都記不太清……不過,那時我已?經贏過你一次了,你猜,這?次我們誰會?贏?”

那黑影聳聳肩,他似乎無懼對麵壓迫感拉滿的男人,將自己的弱點展示出來。

半晌,黑霧幾乎以為那男人是一座雕塑的時候,他才緩緩地、緩緩開口。

“……你,想要什麼?”

“嗬嗬!!嗬嗬嗬嗬……哈哈哈!”

黑霧似乎就是為了等他這?句話似的,仰頭大?笑起來,“不錯,我喜歡你的直白!江臨淵,當?年,你也是這?樣……隻?可?惜,那時候,你還不懂得什麼是妥協和退讓。這?麼多年,你終於學得聰明了一點……”

男人隻?是垂著睫毛。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但是陰影中好像有什麼在緩慢地流轉著,慢慢地下沉著,那氛圍無端端地令人感覺,即便他舉著玄金色的大?劍,但是已?經再無一戰的可?能。

他已?未戰先輸。

黑霧慢慢靠近他,他大?膽地接近著那柄劍,因為他知道那已?經不再是威脅。

“想要拿回她的魂魄……”他飄近男人的耳邊,輕聲像是喃喃一般,“那就拿你的來換。”

“不過我也不是什麼貪心的人。即便是兔子逼急了也會?跳牆,這?種道理我明白。那麼……練氣期四靈根少?女的三魂兩魄,用堂堂藏劍宗劍尊的一魂一魄來換,如何?很公平的交易,不是嗎?”

……

昭雪感覺自己的頭很痛。

即使是睡夢中,她也被折磨得不得安生。不過好在後?來,一股熟悉的氣息安撫了她。氣息沉靜溫柔地彙進她的穴脈裡?,撫平她的疼痛和躁動,讓她的心跳慢慢平靜下來。

昭雪知道那股氣息是什麼,所以她很安心。

……他來找我了,我安全了。

這?是昭雪意識到的事情。

所以她安靜地沉沉睡去。她清楚,等她睜開眼睛,他就會?如平常一樣,坐在她的身邊。

顛簸的馬車上,江泠風打坐療傷。他其實?並未受什麼傷,隻?是邪魔抽走他的魂魄之時連帶著關於魂魄的記憶和修為也一同粗暴地剝離。眼下他的真氣缺失了一塊,幾十年修為宛若壘砌的高樓被憑空抽走了一大?段,他必須立刻修複。

他打定?主意,一回到藏劍宗就閉關。

隻?是修為的話,那還好說。

關鍵是,缺失的記憶和魂魄。

這?兩樣都是人格塑造的一部分。可?以說,江臨淵之所以能夠成為江泠風,是他的記憶和過去成就了他。他的人格已?經逐漸完善,而這?一切又與他的魂魄相?融……這?樣平白被抽走,修為能夠在逐年的勤加修煉下回來,可?是記憶呢?

即便他本心已?然如此強大?,但是人生的經曆缺失,就意味著他有了心魔成型的理由。

“……”江泠風斂眸,從榻上下來,慢慢撫平衣褶。

他看向?在床榻之上安睡的少?女。她的麵色依舊有些許蒼白,但是呼吸平穩,也不再皺著眉頭,發?絲垂在頸間,隨著顛簸的馬車起伏著。午後?的陽光透過簾子撒在她的身上,刻出條條明淨的烙痕。

他想起來魔人最後?嬉笑著對他說過的話。

——“多謝劍尊的禮物。各人為各事,在下與您也隻?是立場不同,並非私人恩怨。若要以在下的角度來說的話,我倒是想勸誡您一句:‘人各有命’。您不必糾結於過去,現在這?樣說是為了天下大?義,但到底,也不會?有幾多人記著您的好。哦——對了,您缺失的那部分記憶,若是實?在想知道的話,倒是可?以借昭雪姑娘的魂魄一查。”

……昭雪。

魔人抽走的,正是他最重要、最苦痛的那段回憶——那段關於他為什麼會?險些生成心魔、為何改名、又是怎樣艱險熬過來的記憶。

江泠風的理智告訴他:他不應該去探查。這?裡?麵有諸多疑點:這?段記憶失去了是否更好?昭雪為什麼會?擁有這?段回憶?昭雪魂魄裡?的回憶,真的就是屬於他的嗎?她那天晚上,又經曆了怎樣的事情才會?被魔人奪舍?

但是他卻不可?否認——他無法拒絕這?個提議,這?個能夠更好地了解這?個過去的自己和現在的昭雪的機會?。

淡金色的靈力從指尖淺淺流出,像是泉水一般彙入靜靜側躺的少?女的額間。

不多時,混雜著情緒和紛亂的知覺的記憶擠作一團,紛至杳來。

江泠風合上眼睫。

耳畔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師兄!”

嬉笑聲、怒罵聲,夏天的暑氣伴隨著撕扯的蟬鳴像是波浪一般,鋪天蓋地地朝著他兜麵湧來。

江臨淵一瞬間,回到了那個燥熱的暑日。

那個他還不知道,他即將經曆些什麼的暑日

“大?哥。”

“……”

“大?哥!”

“……”

“大?哥,你說那個人直接是不是把小照帶走了啊!!怎麼這?麼久了,她還沒?回來?”

青年靠在床頭,時不時朝著門口望上一眼,有些神思不屬。

陸照霜坐在他的床邊,把村民為了表示感謝送來的藥揣進他自己的懷裡?,冷聲道:“自己喝。”

陸照禾“哎呀”了一聲,把藥移開,掀開被子就要下床:“不行!我得去找找,不會?真出什麼事了吧……嘶!”

腹部的傷口一痛,陸照禾疼得抽了一口冷氣,嘴唇發?白。低頭一看,鮮紅的血正絲絲從繃帶上滲出。

“省點心。”陸照霜麵無表情道,“你傷勢太重,先在這?裡?休息,過兩天陸家會?派人來接你回去主家。”

陸照禾按著濡濕的小腹,冒著冷汗坐回床邊:“小照呢?孩子是她要救的,她沒?理由不回來看一眼!”

他轉頭看了看自己大?哥的表情,一頓,有些不敢置信:“——那家夥直接帶她回去了?”

他甚至不知不覺手下有些用力,抬高聲音,“他甚至不放小照回來看我一眼——!”

聲音被冷冷打斷。

“看了又怎麼樣。”

陸照禾下意識反駁:“至少?我能夠——”

青年冷漠地抬起頭,聲音不近人情地顯得幾乎冷酷。他看向?自己幼稚的弟弟,反問道:“主家承認了她嗎?你清楚她那時遺棄的淵源嗎?還是說,你現在見了她,就能立刻帶她回去嗎!?”

對方站起身,不留情麵地嗬斥道,“彆忘記,我們這?次來是為了家族的任務。不僅沒?有完成自己應儘的義務,甚至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你覺得,當?回到主家以後?,還有能夠跟他們討價還價的資格嗎?”

陸照禾被一連串的問題問懵了。

他愣坐在床沿,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我……”

那些問題太過尖銳。直到他反應過來,才後?知後?覺,傷口再次猙獰地裂開。

他的臉色有些發?白。

好半晌,青年才聲音低低地說道:“……對不起,是我想的不夠周到。”

大?哥是家裡?年長?的那一個,他承受了最多的壓力。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大?哥都一直默默地忍受著來自家族各方麵的指責、承受著那些幾乎無理的期待。

他考慮得太不周全了、太過心急。

他不想讓小照在外麵多呆哪怕一秒鐘,他不想再看見她那樣的表情,也不想讓她再認為自己是‘被遺棄的孩子’了。

陸照禾低下頭,攥緊手指。

一聲輕輕的歎息這?時落下。

“照禾。”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如果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你想調查什麼,就去調查。”陸照霜慢慢說道。

陸照禾猛地抬頭,睜大?眼睛。他訝異於大?哥居然能如此輕易猜中他的心思。

可?是當?他看向?自己的大?哥時,青年正將視線投向?窗外。

蔥鬱的樹木隨風飄動,發?出“沙沙”的聲響,樹葉和泥土的芬芳被送入宅內。遠處的山脈黛色青青,綿延不絕。雲靄掩蓋翠色,被夕陽映成燦爛的金。

流雲轉換。

青年垂下眼睫,讓人一時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

“我會?幫你處理好其他的事情。隻?要能夠,讓小照……回家。”

等回到藏劍宗之後?醒來,已?經是次日的事情了。

昭雪揉了揉眼睛,看到熟悉的景色之後?嚇了一跳。

竟然已?經回來了!!

……好可?惜,她還以為能夠回到問信村,看看那裡?怎麼樣了的。

門被“吱呀”一聲推開,隨著陽光一同進入的,還有男人的身影。

“師尊!”昭雪叫了一聲,她急急忙忙抓抓頭發?,爬下床倒茶。

江泠風的臉色看不出喜怒,他在桌邊坐下,問她:“身體怎麼樣?”

昭雪:“好多了!已?經沒?什麼大?礙了。”

江泠風:“嗯。”

“隻?是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已?經回來了……還想回去看看村子來著。”昭雪默默說道。

她還不知道救了的那個孩子怎麼樣了。夢中,她沒?能救下素聲,這?也算是她一點小小的挽救和補償,也期待能讓自己心裡?好受些。

“對了,”昭雪說著,忽然想到什麼。

男人喝了口茶,就聽見昭雪欲蓋彌彰地咳嗽一聲,小心翼翼地問道:“那個……師尊,您當?時找到我的時候,有在附近看見一個,呃……破破爛爛的神龕嗎?”

江泠風聞言,慢慢喝茶,放下茶杯,動了動嘴唇,說道:

“沒?有。”

昭雪有點失望:“……哦。”

“怎麼了?”

“沒?事沒?事。”昭雪忙搖搖頭。

她原本做的最壞的打算就是損毀神龕失敗。那本就是魔人的本命信物,想來也不是她這?個練氣期的小菜鳥能夠輕而易舉摧毀的。即便讓他逃了也沒?事,她已?經掌握了對付他的辦法了,下次若是再碰見,她起碼不會?像這?次這?麼毫無防備。

比起這?個,更讓昭雪在意的是謝明毓。

她知道這?個小師弟原本就是被瀕死的妖神奪舍。雖然失憶了,但是他與她、與人間有著可?以說是血海深仇也不為過。

若是那魔人沒?死,他絕對會?去尋妖神的蹤跡。儘管藏劍宗也沒?那麼好進,但這?仍舊不百分百保險。之前膽戰心驚在問信村呆了那麼久,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她一定?要時時刻刻盯著他、監視他,絕不能讓他有半分恢複記憶的可?能。

沒?錯,這?是她目前最緊要的事情。既然已?經知道一切的起因都是妖神,若是能讓他一直安分守己當?個小師弟……豈不是可?以一勞永逸,完全避開夢中那個全滅的死亡結局了?

想到這?裡?,昭雪簡直忍不住直接飛去謝明毓那裡?,看看他怎麼樣了。

江泠風看見少?女走神的麵容,緩緩開口提醒:“是不是忘記什麼了。”

昭雪被拉回神,一頓:“嗯?”

男人輕抿一口茶,茶杯底沿輕輕磕在木桌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開口道:

“焚心陣。”

第056章

056.

好疼……!

昭雪揉了?揉自己的腰, 抬起頭悄悄看了一眼四周。

很好,沒有人注意到她。

焚心陣的結果是讓師尊關了她一周禁閉。

這是還算行的結果。畢竟她以為會有更加嚴厲的懲罰。從前在凡間?看過的那些?話本子裡?麵,不?聽話的徒弟少說動輒傷筋動骨, 嚴重的話還得強迫閉關幾年,相比起來,一周的禁閉顯得師尊實在是對她放水。

但是?讓她驚奇的是?,自己身上?的經脈也沒有受到太大的損傷。她當時的記憶中, 為了?維續這個陣法?可是?疼得幾乎暈過去了?。

難道是?師尊幫她修複了?嗎?也難怪他知道自己偷偷使?用了?禁術。

昭雪沒想太多。畢竟白天剛禁閉,晚上?她就偷偷溜出來這種事,還是?小心警惕一點?兒為妙。

師尊給她她充分的信任,連結界都沒設, 想必是?被她誠心誠意的好好學生表現給蒙騙了?。

昭雪雖然有一點?兒心虛, 但是?更多的,是?想立刻去看看謝明毓在做些?什麼。

一刻也不?能耽誤。

來到那熟悉的破舊小屋後,她察覺到一絲不?對勁。

……屋子是?空的, 人?不?在這裡?。

但是?——

“你還知道回來啊!”熟悉的傲慢聲音響起。

昭雪心裡?一咯噔。

她捏了?個照明法?術, 黑漆漆的屋子裡?亮堂起來。

“本大爺在這兒!!”

劍靈不?耐煩地從置物櫃上?跳下來,落進昭雪的懷裡?。

“我看你是?在外麵玩得魂兒都快沒了?!”劍靈埋怨地說起來, “你根本就不?知道這段時間?裡?發生了?多少事!”

不?好的靈感湧上?昭雪的心頭。

劍靈大聲道:“你——你聽我說話!喂,跑那麼快出去是?想乾什麼?你知道他在哪兒?!”

少女像一陣風一樣帶著劍衝了?出去。

她拿出一張符咒,淡淡的靈力幻化成絲線從上?麵抽出來, 連接向遠處。

劍靈吃驚道:“你留了?追蹤符?”

昭雪:“當然。”

她又不?蠢,讓靈犀一個甚至還不?是?她的陣營的人?看著大魔王, 怎麼可能放心。追蹤符是?基本的保障, 在外地的時候隻能隱隱約約感覺到謝明毓大概的位置, 但是?回了?藏劍宗之後就能夠感受出他的具體方位了?。

“你……”劍靈似乎想說些?什麼,但是?還是?沒說出來, 隻是?那怒氣的氣焰消失了?幾分,稍顯沉寂,“隻希望你等會兒彆太衝動。”

昭雪問:“發生什麼了??”

“那兔子死了?,”靈犀言簡意賅,“他們把那小子單獨約出去,準備弄死他。”

儘管知道消息很糟糕,但是?昭雪甚至連為小靈兔哀悼的心情都沒有。她必須以最快的速度趕到。

……絕不?能讓最壞的情況發生。

“你不?問原因?”靈犀問道。

昭雪全心全意趕路,沒回答他。他也一個人?解釋起來:“前幾天他們去找茬,謝明毓弄壞了?其中一個人?的胳膊,還害的那人?當眾出醜。我按照你的話幫了?他,但是?好像那些?人?因此記恨上?他了?。”

“今天傍晚的時候,他被那些?人?騙出屋子,一起帶出去的兔子被弄死了?,他目測也凶多吉少。”

靈犀回憶了?一下:“大概……有七八人?的樣子?那些?人?可恨他得緊,你想去找他的話,最好快點?兒。”

昭雪很快發現這段話的疑點?。

“我知道那些?人?不?喜歡他,也愛過來找茬,但是?這樣的人?數是?否太多了?一些??他們一心想要他死的原因是?什麼?還有,那時……”

昭雪頓了?頓,“他為什麼會被騙出去,帶上?了?小靈兔,卻沒帶上?你?”

靈犀滿不?在意道:“誰知道呢?”

嘖。

昭雪頭疼了?起來。

那散發著淺淺的光澤的絲線鏈接進了?一個樹林裡?。

“瘴氣林。”昭雪的眼神沉了?下來。

把一個練氣期的人?約到這種地方來,他們是?真的想要他死啊。

靈犀在短暫的沉默後出聲:“你要進去?”

瘴氣林對人?體有侵害,築基以下尚沒有辦法?完全避免這種瘴氣的侵害,所?以練氣期的人?很少進入這裡?。

“對。”昭雪沒有猶豫地說道。

她一抬手,一張淺淺的淨化符浮現在她的手心,很快,符紙燃燒起來,淺淺的金色火光縈繞在她的周圍,映出一小塊亮光的範圍。

“這種程度的符紙也能寫嗎?”靈犀一頓,隨後輕笑一聲,“讓你跟著那男人?學劍真是?暴殄天物呢。”

昭雪沒有理會他的話,她聚精會神朝著瘴氣林的深處走?去。

她隻能在心底祈禱。

祈禱最好不?是?那最糟的一種情況

少年已經有些?力竭。

“放棄吧!”那人?大笑著說道,“我們還剩下四人?,你覺得你用什麼來跟我們抗衡?”

謝明毓的胸口刺痛了?一下,眼前花了?一瞬。

瘴氣正在侵蝕他的身體。

“呼……呼……”他甩甩頭,想讓自己清醒一點?。

不?能就在這裡?倒下。

他要把這些?家夥的手臂全部折斷,把他們喂給野獸。

“你看他那跟野狗似的眼神!”其中一人?喊起來,“他還想咬咱們呢!”

“用木枝與咱們周旋這麼久,已經夠了?。”

“我說也是?,老三還在等著咱們,要不?是?昨天他的手被砍斷……雖說接了?上?來,但是?在早課上?出了?那麼大的醜,他不?被野獸咬掉腦袋,回去可沒法?交差。”

“看他搖搖欲墜的樣子,也該差不?多了?!”

“——呃啊!!”

其中一人?不?小心的分心,讓少年得了?可乘之機,他以詭譎的身姿繞去他的身後,執著木棍斜插入他的眼中,在對方的慘叫聲中折斷了?他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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