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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焙咖啡 杏酪 83943 字 4個月前

他現在不僅行事作風,說話氣勢也愈發像政遲。

話說到這份上,他趕人的態度很明顯了,也不再做什麼糾纏,看了眼時間,轉身離開,又聽見那人在背後悠悠道,“對了。”

“收收味兒。不覺得招搖嗎,也不好聞啊,”殷姚似笑非笑地說,“……堂兄?”

宗升看了他一眼,似乎要說什麼,卻隱隱聽見什麼騷動。

是後院傳來的,動靜還不小,這會兒殷姚在僻靜地方偷閒,離主棟並不遠,能聽見明顯的吵鬨聲,好像還有驚叫。

殷姚臉色一變,也顧不得什麼,直往宅後小花園的方向去了。

……剛剛察覺到不對就該跟著去的。

快速穿過廳堂,也不需要如何找尋,隻往著人群湊一起的地方去就是了,也不知具體是怎麼回事,殷姚蹙著眉繞開驚慌失措的賓客,好容易過了堂下,就看見那泳池邊上孤身一人站在那的方唐。

他沒什麼表情,像是在發怔,衣衫雖然淩亂,但都好好地穿在身上。

殷姚鬆了口氣。

還未開口,就聽見有人在慌急地大喊,“都發什麼愣啊,先把人救上來啊!”

他聞言一頓,下意識向水池裡看去。

池子裡似乎有個人,身處的地方水色很深,濃濃淡淡地暈了開。

方唐手裡似乎握著什麼極為鋒利的東西,玻璃割破了掌心,有液體也順著他掌心淌下來。

空氣裡,隱約還能嗅到一絲檸檬的甜酒芬芳。

方唐站在那裡,隻覺得掌心很痛,他愣愣地看著地麵,一動也不動,就好像能在那一直僵下去似的。

有人將他推搡開,安保將水池裡生死不明的人救了上來,索性宅邸裡本來就齊備著醫護人員,一群人驚魂未定地見那擔架抬遠了,被攪渾的水池裡,隱隱可見深色的汙濁。

方唐一個趔趄,下意識找東西扶,卻發現手掌更痛,他回過神來,驚懼地將手裡的東西扔在地上。

是被他打碎的玻璃杯。

殷姚眉心一跳,正待上前,卻發現有些不對勁。

是誰帶他來的?

那要是個聰明人,必然這會兒躲在暗處。

小鬱曾經說過,這孩子運氣不好,從小到大的挨欺負。

平凡人家的孩子,大晚上突兀地出現在這裡,總不可能是自己尋來的,必定是有人彆有用心。

這一想,殷姚沒有擅動,隻是在人群中靜觀其變。左右有他在這,也沒什麼擺不平的事。

“這怎麼了,這是怎麼了?凡凡?!凡凡!怎麼回事啊!”

也就這些賓客,傷患的家屬很快趕來了,也不需如何細問,母親幾乎被嚇懵了,抹著眼淚追著擔架一路上了救護車,父親怎麼也想不到會在這種場合出這種事情,焦頭爛額地問清楚情況,知道自己家裡那獨苗被一個Omega用玻璃片劃爛了臉,也氣得幾乎失去理智。

“你是誰?你哪裡來的!”

方唐被猛地扯了過去,“……什麼?”

“我在問你是誰!”

抓著他質問的中年男性,眼睛通紅,怒目而視,“你為什麼行凶傷人,什麼仇怨要下這種狠手!你要殺了我兒子!”

第37章 沒殺過人嗎?

方唐也想知道,到底是有什麼仇怨。

陳非凡要脫他衣服,其他幾個人對自己的掙紮視若無睹,反而開始舉著手機對著自己拍。

一邊拍,一邊品評著什麼。

直到方唐聽見,有人奇怪地疑惑,對著他說,不對啊,怎麼感覺他這張臉在哪兒見過。

這麼一說,其他人似乎也有印象了,紛紛覺得方唐的臉很眼熟,似乎在什麼地方看到過。

最先找到那些視頻的是誰,方唐不太記得了。

幾個人放下手機衝他走了過來。

掙紮沒用,呼救沒用。

也沒有時間給他深想。

身後就是泳池,他沒有可以躲避的地方。

“……”

“你哪家的孩子?父母是誰,姓什麼叫什麼!”

“……”

“說話啊?彆來裝傻充愣這一套!不管你是誰,我告訴你這事沒完——”

圍觀的人群見狀,紛紛開始打量起這個衣冠不整的年輕人。

格格不入的衣著打扮,看著還是個學生,一身的便宜貨,因為無措和恍然而麻木的神情。他明顯不屬於這裡。

“不是的。”

“說什麼?”

方唐的聲音意外的平靜,卻撐著身體,像是在逼自己,“我不是,沒有原因。”

“什麼原因?什麼原因能讓你用玻璃往彆人的臉上劃?”男人冷笑著,到底知道這地方不同他處,保不齊眼前這小孩是什麼背景,扯著領口的手一鬆,“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看你年紀不大,這場合犯不著為難一個小輩,你家大人呢?叫你父母出來交代!當然了,你也彆想摘乾淨。”

“……我沒有。”

“放屁!這麼多雙眼睛——”

“我沒有,父母。”方唐低著頭,難看清是什麼表情,隻是聲音很輕地說,“我沒有父母。抱歉,如果說,真的出了什麼……事情,我會負責的……我沒想會這樣,我沒有想要殺了他。”

“……”

時間過去了好久,太久了,久到幾乎都快忘了自己原本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還是第一次如此清晰明確地意識到,身份居然已經輕賤到了一種可笑的地步,確實如沈言嫌惡的那樣。

除了自己,沒有人可以出來替他擺平一切。

他連林遠將他帶到這都阻止不了,如今也沒有能力救得了自己,又做出了不計後果的事,更不知該如何挽回。

那個人會死嗎。

他是不是要進監獄了。

腦子裡胡亂地想著。他從沒經曆過這些事,越想越麻木。

那父親看了他一會兒,冷冷道,“陳某好說也經營了大半輩子,居然差點叫你一個小輩唬著了,你是真覺得我好糊弄是不是?不願說,那我更好奇了,到底是什麼手眼通天的神仙,能將教出你這種膽大包天的忤逆貨。”

“我沒有撒謊,說的是真話,您如果不相信的話,”方唐輕輕地說,“報警吧。”

“你……!”

說來有趣,這算是烏龍。

方唐看上去愈鎮定,反而愈叫他不敢擅動妄為,但凡這年輕人失措或者狡辯,都能讓陳堅將家世摸個七七八八,但方唐這時候看上去不緊不慢,連腳步都沒挪一下,可以算是氣定神閒了,總不可能是嚇蒙了麻木成這樣的。

可見底氣是足的,不怕沒人兜底,家裡肯定能把事擔著。

陳堅咬了咬牙,要萬一是塊鐵板,也隻能認下這個啞巴虧。

況且自己兒子什麼德行,他心裡也清楚,一個Omega不可能無緣無故出手傷人,要是個得罪不起的,指不準人家還要倒找自己一份麻煩。

大概是知道沒什麼指望,他隻狠狠一咬牙,冷道,“報警,我看就不——”

背後卻輕輕巧巧傳來疑惑的一聲,“陳叔叔,這是怎麼了。”

陳堅回過頭,見是林家那位小的,有些愕然,“……小遠?”

“怎麼了,我剛剛看到阿姨哭著上了救護車,是發生什麼事了?非凡受傷了嗎?”

林遠走來的時候人群避讓開一條道路,他看了看四周,見方唐低著頭站在原地,便試探地喊了一聲,“方唐?發生什麼了……”

“你認識他?”陳堅蹙眉問,“姓方?方……今天來的哪有什麼姓方的,方延臨這會兒也不在國內吧,沒聽說他有個Omega兒子……”

“您在說什麼呀,”林遠看著很是懵然,“他是我高中同學。”

陳堅一愣,“高中同學?那他父母是誰。”

“父母?”林遠有些遲疑,看了方唐一眼,謹慎地說,“我記得,他父母很早就亡故了。”

周圍一靜,原本隻零星的切切私語聲,逐漸擴散開,聲音也大了不少。

林遠看著陳堅的臉色變化,頗有些不安地,“陳叔叔……?”

“是你把他帶來的?”

方唐聽見這句,抬起頭,和所有人一起,安靜地看著林遠。

林遠嗬笑了一聲,“怎麼可能。”

陳堅的臉色瞬間難看了起來,方唐沒什麼表情,又再次低下了頭。

想笑,又覺得自己這副樣子笑起來怕不是要給人當成神經病抓起來。

人群中一片騷動,對自己的指指點點以及那男人不演了開始破口大罵,噪音四麵八方傳過來,方唐感覺自己好像是又回到那些年,富麗堂皇的有錢人湊在一起和當時學校裡那些抱團排擠打壓他的同學們沒什麼本質區彆。

自己也是。

當時的自己一言不發,說什麼都不會有人信,也不會有人認真去聽;林遠慷慨大方,同學們喜歡他,他說的話就不會是錯的,錯也沒什麼,方唐性格不好,沉默寡言,不與人交往,大家都討厭他。

如今依舊。

“說到底他怎麼進來的。”

“是跑進來偷東西的嗎?”

“啊……”

“不是有那種情況嗎,這不是個Omega,沒見過總聽說過:想辦法跑進來,找個公子哥賴上,飛黃騰達了……”

“去,胡說八道,什麼年代了,爛俗。”

“我也覺得,這小孩擺明是給人害了。”

……

……

“方唐,你是說二班的那個,休學一年跑來的,按理說大一屆。”

“對,我前天在畫室看見了,好像是打算藝考。”

“之前群裡說的是不是他,就是說和自己舅舅不清不楚的那個……”

“啊?”

“前兩天牆發的那個瓜。”

“我操是他啊?”

“對,第一條帶照片後來撤稿了,然後又發了一條,刪之前照片我還存了……”

那些聲音,細細碎碎交疊在一起。

好像真的什麼都沒有改變。

他聽到陳堅在喊要報警的聲音,還有林遠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替他解圍了,解釋他的身世,說應該都是誤會,說他從小就如何如何,估計也是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愈賣慘愈惹人反感,再加上一言不發看著活像是在擺爛,越解釋那父親火氣越大,衝過來討要說法的時候,又有人將手機舉起來對著他拍,這一套行雲流水活像什麼林遠自創的模板。

你為什麼不問問你自己兒子呢,我是平白無故傷害他的嗎。

但是方唐沒說。

因為沒什麼用。

一直都沒什麼用。

林遠擔心地問他,“方唐,你到底是怎麼進來的。”

方唐幾乎都要笑出來了。

“你真的是進來偷東西的嗎。”

方唐笑出聲來了。

“你說話啊!沒看我在幫你……”

方唐著林遠許久,就像他雕出來的木偶,沒有任何反應,這就是林遠想要的,讓他知道說什麼都沒用,沒有人會聽他解釋,一盆一盆臟水扣下來也隻有接著的份兒,高中的時候是這樣,再過去多少年都還是會這樣。

不會有任何改變。

他太好嚇唬了,從學生時期就是這樣,就算他知道自己父母雙亡的真相也無可奈何,隻能本分老實地吞下那口窩囊氣,彆想著還能有官司打,彆想著將陳芝麻爛穀子再翻出來斷案,一切不對勁的苗頭,就要從根本斷乾淨。

林遠拉著木然的方唐,頗為認真地,“小糖,你彆害怕,不要消極處理,我能幫……”

“是我帶他進來的。”

輕和的一聲,語氣不重。

卻叫圍觀看戲的眾人齊齊回頭,陳堅滿臉晦氣,剛給自己的秘書打完電話,聽見有人來認領,氣勢洶洶地回過頭,卻猛地愣在原地,身體僵著,反應了半天,臉色刷地一變。

隻見拱門下懶懶倚著一個年輕人,臉色不太好,是大病初愈的那種不好,脖子上的紅痣極蠱人,抬著下巴,眼神淡淡掃過來,表情很冷漠,說明他心情並不是很好。

“怎麼,”殷姚笑了笑,歎了口氣,朝這邊走過來,“陳總不信啊。”

人群避蛇蠍似的避他,較為識相的已經拉著身邊親友離開了。

陳堅見他來,一抖想要迎上去,又像是拉不下臉似的,笑得比哭擰巴,卻不笑不行,隻先問了好,“殷先生。”

殷姚沒理會他,隻是貼近方唐身邊,看了一眼表情無辜且有些恰到好處的“驚惶”的林遠,隻拉過方唐的手,眉心一蹙,“手好冰。”

殷姚的掌心溫度也並不高,但比方唐來說要熱乎多了,他稍微用力攏了攏,見方唐怔怔地看著自己,笑了,“彆害怕,沒事了。”

方唐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殷姚卻直接將他拉了就走,不打算理會任何人的樣子。

“殷先生,”陳堅磕絆地喊了一聲,“這件事……”

“什麼事呀,”殷姚一邊走一邊說,“是指你家好大兒在老爺子壽宴上管不住襠下二兩肉沒本事行凶反給人家劃爛臉的事嗎。”

“……”陳堅扯了扯嘴,“是,是這件事。”

“你知道就好,”殷姚突地站住,回過頭,見他賠小心的樣子很熟悉,哈一聲笑,語氣很樂,說的話卻叫人難堪,“要是今天晚上再讓我看見你,這輩子就彆再讓我看見你了……對了,還有你。”

林遠藏在人群裡,麵色如常地置身事外一般,見那人遙遙點了自己的名,左右看看,不明就以地上前來。

帶著笑意,不卑不亢,沒有開口,隻等著殷姚說話。

殷姚安靜地看了他一會兒,掌心一緊,回過頭,見是方唐下意識握緊了自己的手。

他想了想,隻說,“你倒是很像一位故人。”

“您是說我父親嗎,”林遠溫和地上前,自如道,“爸爸和我說過您好多事跡。我才回國不久,您可能不認識我,我姓林……”

“我不認識什麼姓林的,”殷姚想了想,笑著說,“不過我家負責采買鮮蔬的司機姓林,原來他是你爸爸?不應該啊,林叔為人挺正直隨和的,應該是生不出你這種孩子來。”

林遠的表情有些微妙。

“但你確實像我以前認識的一個人。”

“……是什麼人呢,有機會,我可以去拜訪一下。”

“沒機會,他死在我媽槍口底下了。”

林遠一怔,麵上的笑意收了起來。

“我一直很後悔,殺他的人明明該是我來著。”

“……”

“怎麼,表情不對,沒殺過人嗎?看你膽子挺大的,不像啊。”殷姚笑彎了眼,“見你年紀小,不想你誤入歧途,我倒是可以多和你說道兩句。林少爺,這小打小鬨的……學校裡搞一搞也就罷了,長大後等著去見識的多了去,嚇唬人的手段再不換一換,哪天運氣不好,遇到真瘋子了,自食惡果的,還不是自己嗎?”

殷姚隻緩緩道,“靠階級來打壓人,我不與你虛偽來辯這是對是錯,但總得琢磨清楚,自己到底在什麼位置。”

“……”

“你說你聽過我不少事?”殷姚見揉搓的的差不多,存心逗他,裝模作樣地嚇唬,輕巧道,“我一句話就能讓你父母這輩子再也見不著你,這你是知道的吧。”又嗬笑一聲,“你把他帶到這裡,能不能脫身,他說了不算,你說了算。所以你也該清楚,在我這裡,有沒有道理可講,你說了不算,我說了算。”

林遠忙擺著手,怯怯道,“不是的,我沒有那個意……”

見他依舊這幅做派,殷姚懶得再說什麼了。

隻留下一句好自為之,便拉著方唐進了宴廳。

方唐道著謝,想問什麼說什麼,殷姚笑著拒絕了。

“看你濕漉漉的,這些都不急,沒關係,什麼事都沒有了,先去收拾一下,我是阮凝鬱的朋友,你不用害怕,我會照顧好你。”

“給你和店長,添麻煩了,對不……”

“再道歉我要生氣了哦。”

方唐隻好聽話不再道歉,乖乖地被他拉著走。

穿過熙攘的客群,一道道目光試探地打在自己身上,卻奇異地感覺不到任何惡意和輕視。

是因為身邊的這個人吧。

卻還沒走幾步,就正好,撞見了匆匆趕來的魏承銘。

他沉著臉,見到人,懸著的心落在地上,穩步前來,略過殷姚,將那看著明顯狀態很差的Omega撈了過來,握住那雙冰涼的手,低聲喊著,“方唐。”

魏承銘的掌心很燙,像是將他燙醒了似的,方唐一頓,抬起頭,看見是他,“嗯……”輕輕笑了笑,“讓你擔心了,我沒事的。”

一邊說著,一邊卻將手,緩緩地抽了出來。

可以嗅得到咖啡味,苦澀又厚重。

第38章 畢業

魏承銘將他送回去的時候,他們在車裡坐了很久。

“是我的錯。”

方唐笑了,“和你有什麼關係,是我一點警惕性都沒有。”

“不,”他閉著眼,捏了捏眉心,“不隻是說他,最近的事……都是我欠考慮了,我應該在你身邊的。”

“照顧我不是你的責任。”

“以後不會再出這種事,安心畢業。不管是姓林的還是姓沈的,都會……”

“魏承銘,這不是你的責任。”

方唐難得打斷他。

他有些意外,扭過頭看著方唐。

“你之前說想談,但是被我搪塞過去了。”方唐低下頭,表情很溫和,“現在想來,當時覺得不理解,現在……”

見狀,魏承銘好像知道他想說什麼了,包括方唐為什麼突然轉變成這樣,為什麼突然……

他沒有接話,而是安靜地,等方唐將他想說的話都說完。

“來參加我的畢業禮吧,”方唐說,“然後,我會按照合適自己的內容謹慎考慮職業方向的。有你指點,以後一定會更上一層樓,這些可比上水課含金量高多了,嘿嘿。”

還以為他會哭。

也不需要問經曆了什麼,見到方唐的時候,要不是被方唐攔著,他幾乎要去找人問責到底了。

比起方唐的舉動,他更意外方唐的反應。

和自己的反應。

不知道什麼時候起習慣了被依賴,習慣自己做出一些不成熟的舉動。

方唐握著他的手,放在臉頰邊,輕輕蹭了蹭,“好不好?”

“然後呢。”

“什麼呀。”

“畢業了之後呢。”

方唐眨了眨眼,說,“剛剛不是告訴你了嘛,我會按照……”

“你知道我問的不是這個。”

Omega看了他一會兒,還是笑著,隻是將Alpha的手放下,在抽離的時候,又反被握住手腕,力氣超乎想象的大。

方唐沒有掙脫,而是表情有些懵然,“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是啊。

是他想要的結果。

明明是他想要的結果。

但又為什麼,胸中再次湧現出一股欲望,在他心中叫囂著一些不受控製的想法,隻覺得口乾舌燥。

或許隻是因為暫時標記。

又或許……

他尚在思忖,方唐卻很快地收回手,利索地下了車,關上車門,在那片老舊的小巷口,背著路燈忽明忽滅的光。

魏承銘車裡的暖氣開得很足,驟然出去,方唐嘴裡嗬出白色的霧氣,隔著同樣起霧的玻璃,看不清楚他的麵容。

“來參加我畢業禮吧。”

他說。

新夏遲遲來臨,花開的卻不晚。

大學校園中的棣棠全盛,山吹木泛綻出半拳大的苞來,瞧不見裡麵的蕊。

棣棠樹矮矮圍著教學樓,如一片澄黃璨金的淺海,像綴著果兒似的。因為花開得過怒而兜不住的葉瓣從枝絡間悠悠然然地飄下來,落在方唐的腳邊。

早上的雨已經停了,地麵雖濕潤,卻是個很好的晴天。

方唐穿著學士服,頭頂的帽子怎麼都戴不穩,一會兒就歪到一邊去,搞得他手忙腳亂地撫來撫去。

“方唐!快過來,馬上要合影了。”有同學喊他。

方唐又看眼手機,四處看看,魏承銘說去停車,停了塊20分鐘了,不會在學校裡迷路了吧,今天人是多……

沒辦法,他隻能抱歉地對同學說,“再等我一會兒啊,就兩分鐘。”

那同學回了句好嘞,沒一會兒又遠遠地問,“我們先去買個奶茶,你要喝什麼!”

“隨便,來杯咖啡!要熱的!”方唐對著喊。

“大夏天喝咖啡是不是有病。”幾個同學笑著跺腳,鬨道,“知道了,給你帶氣泡水——”

“彆彆彆我和你們一起去——”方唐笑著想追過去,手卻被拉住了。

他回過頭去,陽光不是很刺眼,魏承銘背著光,眾目睽睽之下,將方唐扯到自己身邊。

不愧是Vorys的大老板,這一身穿著有味道極了。他沒有穿自家的產品,而是搭了TF O’or版型兩件套,羊毛混絲的棕藻格,不細看像是純色,極有質感,同係列領帶配了暗金的夾子,米白絲質方巾做三點式折在胸前口袋處,足見他是重視的。

O’or版型很是修腰,最大程度地凸顯身材,氣質本來就好,再加上他那張眉深目邃的臉,站在校園裡人群中像什麼目光收集器。

方唐有些愣,臉上倒是沒什麼,隻舌頭打了結似的,話都說不清楚。

“啊,你,你這,我……啊。”

也覺得自己離譜,又不是沒見過魏承銘這幅的樣子,但今天不知道怎麼了,可能是有同學在圍觀的原因吧……

魏承銘想了想,湊到他耳朵邊壓著聲音問,“是不是有點太過?”

“沒有,”方唐手撐著Alpha的胸口瘋狂搖頭,腦袋快給搖勻了,“好得很好得很……”

“那就好。”

“彆笑了……都在看。”方唐想把臉轉過去,又不知道該看哪裡。

這麼張揚,是他在邀請的時候刻意拜托的。

說憋屈了四年無論如何要出一回風頭,被造了這麼久的謠,罵一點沒少挨,彆人嘴裡替他結算的好處一點沒撈上,那自證有什麼意義,還不如坐實了呢。

“方、方唐……”那幾個同學走過來,給他遞了一杯咖啡,幾人的目光不斷從二人身上來回掃,臉也跟著紅了起來,“導師在喊,要拍照去了……”

“好的。”方唐把那杯飲料抱在懷裡,雖然想往臉上捂一下,但還是忍住了,對著魏承銘說,“我們去拍照片,你要來嗎。”

他當然去。

方唐身高適中,於是站在第三排中間偏左的位置,為了捕光線,一群年輕人在太陽下正對著光源,眼睛被炯得睜都睜不開,陳玫又好笑又無奈,一個個怎麼眯著眼拍照片,學生讓她也上去感受一下,笑鬨一片,這時候學生說話都是皮皮的,方唐也被逗笑了,跟著一起和老師撒嬌,說點什麼犯渾的話,惹眼睛紅紅的陳玫不輕不重地拍打。

他居然也會舍不得這些。

雖然感情難算多深,情誼出現的太晚,但這樣的畢業季,情緒到了氛圍正好,於是也讓人鼻酸。

大學四年,處於尾聲的末音處,才意識到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員。

何嘗不是人生遺憾。

倒不如從頭至尾都形同陌路,這樣的話,心中就不會感到不甘。

那導師並不在,方唐並不在意,但也聽了幾耳朵之後才知道,這一屆結業前就被學校開除了,至於那個舉報自己的同學則是延畢。

找機會提起時才知道,魏承銘早就在背後乾涉過這一切。那老師後來在到處想辦法聯係上自己,但都被擋了回去。

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說過自己做了什麼,以至於方唐真以為一切能這麼順利。

“1,2,3——!看相機!不要看老師,重來——”

一陣風吹起,學士帽的穗子飛到一邊去,有人沒帶好,帽子掉在地上,匆忙去撿。

“暫停,整理一下帽子!要放在右邊,看看身邊同學有沒有歪了的。”

魏承銘在人群邊緣,隔得很遠,光又難睜開眼,於是隻能大概看個人形,身邊似乎圍著幾個人在談話。

方唐想,如果沒有遇到魏承銘,他現在會是一副什麼樣子。

他還是會在學校遇到林遠,還是會經曆那一係列的事情。

大概……不會想要改變什麼吧,對那個學位拿不拿也提不起太多興趣,能畢業就行,然後……然後呢?然後他要乾什麼呢。

在他還沒有打算好好生活的時候,總是安於現狀的,或許會繼續待在舒適區,賣賣他的小設計,打打工,攢夠經驗隨便找個公司上班?

可能還在喜歡沈言吧。

“好了重新再來一次,你們幾個不要笑了!注意看這裡,1,2,3——!”

大家齊聲喊著前程似錦。

哢嚓。

他卻下意識沒有看鏡頭,而是在按下快門的一瞬間,向著魏承銘的那邊望去。

像是對上了眼,又像是沒有。

可能還是因為陽光太刺眼。

實在是,沒法看清。

拍過照片後還有些活動和過場,臨時要發的一些文件什麼的,畢業照的快門一按,象征大學生活已經就此結束,學生們圍著老師嘰嘰喳喳又說又鬨,魏承銘雖然沒有移開視線,但方唐的身影在一堆黑袍子裡已經很難分辨了,見他還有自己想做的事,便也收回了眼神。

“魏先生,魏先生?”

魏承銘漫不經心地看了眼腕表,“嗯。”

張書記見狀,妥帖地笑了笑,“看樣子這是還有彆的事,要是著急時間……”

“不,我現在沒什麼事。”

張書記了然,“既然如此,去個好說話的地方坐坐吧。本來說叫個老師帶您逛逛校園,但今天都各有各的事忙,也沒怎麼好好招待,這會兒日頭大,去我那喝杯茶,消消火。”

魏承銘並不推脫,隻不緊不慢地打著趣道,“貴校景色優美綠樹成蔭,學生一個個青春爛漫的,能有什麼火氣。”

“看這說的……”

“茶就不必喝了。您剛剛說的這些,其實我心裡也是清楚的。說到底事出有因,因從我家孩子這起,既不是教育疏忽才放縱,才導致學生去肆意對他人進行長達四年的校園暴力;也不是行政怠於管理,導致導師個人權利大過天去,一句話就能決定誰能不能畢好這個業。那我還能說些什麼。”

張書記扯了扯嘴,魏承銘手一擋,隻說,“他自己種下的因果,他也自己解決得不錯,所以我做不了任何乾涉,這您該理解。”

張書記臉上的笑徹底掛不住了。

看著這人,要說什麼又不好說。自己到底也是個一把手,給人叫孫子似的訓著,油煙不進的樣子看得叫他牙癢,好話說儘,賴話又說不出來。

什麼他自己解決的不錯。

睜著眼放屁,當官的這樣也就罷了做買賣的還這樣。

要不是他在中間隻手遮天的先一步找了人,從根本上掐斷了學校控製輿情的這條線,那作妖的小孩能這麼猖狂大膽在互聯網上撒野?發都不會讓他發出來。

但現在也不是硬碰硬的時候,求人辦事就是低人一頭,這麼多年官場也不是白混,隻苦笑一聲,“事情也了了,幾個孩子的恩怨,也確實該他們自己解決,這點我沒什麼異議。學校有些方麵實在是,做得不太到位。”

魏承銘問,“那還找我說什麼。”

方唐大概是沒見過這男人這個樣子的。

像笑又不像在笑,眼神沉甸甸的看人的目光卻很輕,喜笑時是規規矩矩的生意人,但這麼多年蹉跎出的一些東西又能在情緒不那麼好的時候露出來。

“都這樣了,我這張老臉就算跌在地上給誰踩著我也沒話好說。但您這,一言不合的找王校長把楊老師辭了,這到底算是個什麼講究。”張書記也不硬來,“這總不是孩子自己‘解決’出來的,要說有什麼不端正,學校也自然是會給嚴厲的處罰,要勸退,要開除,總得有個流程。這您還是得理解一下。”

魏承銘並未接茬,“真正優秀的人才在哪裡都能大放異彩。”

這話說的,旁邊作陪煎熬許久的幾個領導老師也不免一怔。

張書記更是一口氣沒提上來,差點兜不住,急了,“怎麼就——”

“各為自己家孩子罷了。”魏承銘低笑道,“急什麼。說流程,李老師的學曆,能留在貴校坐辦公室,想必也省了不少流程。”

有人聽著不對勁了,尷尬道,“咳,張校。午休一過該去禮堂準備了,我們幾個先去安排一下。”

剩下的幾個也紛紛要遁,“是啊,您和魏先生先聊著,我們……”

提帶親戚這種事本不稀奇,隻是沒想到會光天化日的把話講出來,還講得這麼叫人下不來台,大領導在這臉紅紅白白他們幾個肯定沒法待,也不待同意就悄悄散開。

張書記看了他半天,咬牙切齒道,“怪不得。”

憋了一會兒氣,也知道強硬無用,到底是要示弱的,搖頭歎氣,“到底是我道行太淺,不知道魏老板有這樣大的本事。讓老王條子都不批就開人也罷了……這幾個月,我是到處施力,也沒有一處願意收留的。”

“我也沒有這樣大的本事,”魏承銘想到什麼,眉眼溫和了些,“是他恰好討對什麼人喜歡罷了。”

張書記無法,“我厚顏,能不能求個高抬貴手。我妹妹在家為了兒子都急死了。就當是他有眼無珠,得罪不該得罪的,我叫他當全校人的麵給方同學做個正式的道歉來賠禮,不管什麼神仙,隻求他消消氣?嗯?”

他自問,這姿態,已經放得相當低了。

這些背後的手一揮嘴皮子一動,看似輕描淡寫實際上記怨得很,要的不就是出口氣麼。

一會兒說自己什麼都沒做,一會兒又說什麼都乾涉不了。上一次他也是這麼說的,轉臉就悄無聲息地開了人,還有幾個部門接二連三的大降級,那個不是出自他手筆。

山水輪流轉,如今做買賣的敢騎在他們頭上拉屎,真是……

“魏先生,怎麼說?”

但魏承銘隻是一笑,“聽起來不錯。”

張書記鬆了口氣,但緊接著又聽見他疑惑。

“但我為什麼要這麼做。”

“這?這什麼意思?”

魏承銘本就無意回答,手機在懷裡震了震,他知道是方唐在找他。

張書記還在追問,他卻沒有閒話的心情。簡略撂下句失陪,便向著方唐在的地方去了。

還能因為什麼。

當然是打擊報複。

方唐展位上圍得人很多,因為允許訪客參觀,所以外校的人更多

裙子上的蜘蛛元素沒有起初那樣隱晦地藏在袖子的蕾絲裡,背甲上的紅玻璃極其亮眼,像淬了血,除了背景上的油漆是後來方唐新加上去的,裙裝本體上的那些,都是之前被人斜側著潑在上麵,帶著濃濃的惡意,就像這套作品的名字。

雖然不似背景那樣彆有用心的塗裝,但裙擺通過修裁意外的有感覺,和燈光配合的很好,拍照打卡的人不少。

這也是他自己小品牌即將推出的第一條成衣,宣傳時找種草機推廣都花了不少心思,本來就有輿論的熱度,這番在五一開了預售,瞧著勢頭不錯,隻要出貨不翻車,口碑就能起來。

能一切順利。

今年本就有不少驚才絕豔的畢業生作品,正好方唐這事一出,慕名而來的也有,這屆畢業展辦的可以說是相當成功。

隻是那枚蜘蛛寶石胸針,現在再看,也實在是,太惹眼了。

方唐現在就是覺得有點羞恥,再沒有了。

那個明顯的蜘蛛胸針,把他當時抱存的那些心思全示出來了,都不能算是曖昧,幾乎是在表白。

他沒有去看魏承銘的表情,就算感受到了那兩道灼熱的視線,也隻是固執地低下頭去。

“你剛剛乾什麼去了。”

“閒聊幾句。”

“……怎麼誰都認識你啊。”

“可能是因為我功成名就,有錢有勢。”

方唐難得的沒有吐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麼,不否認也不出聲,頭卻不在低著,而是抬了起來。

好一會兒,才乾乾地冒出一句,“你確實。”

“你知道嗎。”

“知道什麼。”

“你很優秀,比你想的優秀很多。”

魏承銘誇他。

尤嫌不夠,“在你一點點修改作品的時候,是怎樣堅持下來的,我很難想象。

毫不吝嗇,“經受重重打擊,一個普通人很難能做到這些,而你做到了。”

他繼續說,“我很佩服你,方唐。”

“真厲害。”

十分真摯,不是在調情,不彆有用心,就是純粹的誇讚,誠心實意。

見他還要再說,方唐連忙道,“我知、知道了!你彆說了……”

“不是安慰。”

“我知道的。”

他知道魏承銘能共起這份情,不過還是很意外,要從表層看或許並不是那麼細膩的男人,更彆論這些小節。

雖然自己總是好哄又好騙,三言兩語的就給人捕走了心。但還是很高興,這個人幾句話,讓早已拋卻腦後的那些難過,更是消到九霄雲外去,隻剩下豁然開朗的感覺。

“我原本希望你能再依賴我一些。隻是我的私心。”魏承銘說,“但是現在不會了。”

方唐小小地點了點頭。

“去那邊留學,希望你一切順利,我相信你會照顧好自己。”

“嗯。”

禮台上,十個一排,輪到方唐的時候,他看上去有些緊張,校長將他學士帽上的穗子從右撥到左,遞給他兩套證書。“恭喜畢業。”

方唐慌慌地道謝,臉上帶著喜悅。

魏承銘來的突然,不是賓客的身份,但他搶眼,不難被認出來,於是也被邀請坐在第一排,還是個首席,問他要不要上去講兩句,魏承銘拒絕了。

他是來參加方唐的畢業禮,僅此而已。

校長簡單地和他握了下手就回到另一邊,方唐是這一組最後一個,他悄悄地側顏,對台下坐在首席最中間的魏承銘抿著唇羞澀的睞眼一笑,星眸中溢滿光輝。

魏承銘第一個鼓起掌來。

按理說隻有全部結束了之後才會開始鼓掌,前麵幾組也沒有人這麼做,掌聲響得雖突然,但是也有人跟著拍起手來。

很快,禮堂內掌聲雷動,也有人在喝彩。

這一組十個人不明所以地站在台上,隻有方唐怔怔地看著魏承銘。

男人還在鼓掌,抬起眼和他對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他為他感到驕傲。

帶著笑意的唇微微動了動,喧鬨中沒人能聽得清他在說什麼,但是方糖讀出來了。

魏承銘在祝賀他。

【畢業快樂。】

作者有話說:

馬上就要下一階段啦,糖糖也要成長惹

回國以後,該處理的舊事就要處理乾淨了

改舊文比想象中要難一些,雖然就隔了一兩年,但是風格和寫作習慣完全不一樣,感覺有些寶貝也能看出來嗚嗚嗚

謝謝包容~

下本寫室友關係——

第39章 病人出了車禍

周五下午五點,正是晚高峰期,還下著雨。

路麵濕滑,交通廣頻連連不絕地通報道路安全信息,陳櫻寧聽得厭煩,把廣播靜了音。

車裡雖然安靜了,但雨刷器的聲音變大了,一下一下刮來刮去,讓陳櫻寧更加焦躁,到底憋不住,還是開口問,“你剛剛說得什麼意思,我對你有很多要求嗎?但凡能又一次你把我的話聽進去,回頭想想,很多事都不會發生。”

“為什麼又說這種話?”方越衫將眉擰了起來,他是真的不理解,“下午不是還好好的嗎,一點事情不順你的意就要發脾氣,到底誰能受得了?”

“一點事情?所以在你眼裡天大的事都是一點事情,在你嘴裡我就像是什麼點火就著的炸彈一樣,什麼話到你嘴裡全變成你的理。”

“……”車流前方又是一個紅燈,方越衫穩穩踩了刹車,轉過頭看副駕抱臂怒視自己的人。

陳櫻寧身材輪廓較小,當然了,普普通通的Omega,個頭能大到哪兒去。她臉很圓,平時靈動的五官生氣的時候會擰在一起,乍一看像個包子。

實在是可愛極了。

偶爾會讓人覺得陳櫻寧和方唐生氣的時候非常像。

那小家夥一有什麼不如意的事就生大人的氣,抱著幼短的兩根胖胳膊,圓圓的眼睛嘴巴為了顯凶故意皺在一起,再瞪一瞪眼,會直接把對方逗笑。

這一套下來,問都不用問,一定是和他媽學來的。

……大概是有段時間沒見了吧,方越衫看一眼她那樣子,氣就泄的差不多了。他麵無表情地把臉扭過去,再多看兩眼感覺自己能直接笑出來。

但陳櫻寧和他相處了快二十年,怎麼可能不知道他這舉動是什麼意思,愣了愣,連臉都氣紅了,顫抖著身體大喊,“方越衫!你不要給我嬉皮笑臉!”

男人再憋不住,樂道,“我怎麼嬉皮笑臉了。”

“每次你都是這樣!每次都是這樣!“陳櫻寧鼻子紅了耳朵紅了眼睛也紅了,掛著淚包大喊,“你從來就不重視我的話!每次生氣了你就這個樣子,到底有什麼好笑的……你放開我!我很大驚小怪嗎?和你說了……說了糖糖今天出來的早,要早一點去接,我打電話問人家,人家說4點半考生就都清場了,他一個人在校門口等半小時,還下著雨,天這麼冷,你……你把我放開,好好開車!”

陳櫻寧心裡彆扭,從他懷裡鑽了出來。

一口氣說了一堆話,想想其實自己也有問題。她本來可以先去接兒子的,但因為日子特殊,她也知道方唐期待爸爸媽媽一起來接他很久了,就算已經遲到,她還是固執地等丈夫先來接她,兩個人一起去接方唐回家,再三個人一起吃晚餐。

“現在紅燈,沒事。”方越衫伸出手給妻子擦了擦眼淚,收起臉上的笑,沒好意思說其實不是不認真對待她發火,笑是因為看她實在可愛。隻有些慚愧地點了點頭,“是我的錯。”

“本來就是你的錯。”陳攖寧轉過臉不看他。

“是我的錯,所以不生氣了,好不好?我沒有不認真聽你的話,剛剛是我說錯了,口不擇言,我粗心大意,老婆發脾氣是應該的。”方越衫哄著,“馬上就能到了,你看地圖,下個路口一拐就是一片綠光,堵就堵這一道,拐了彎馬上就能見糖糖了。”

“……”

還想再說什麼,但已經變了綠燈,正好快到十字路口,趕上了這一波掉頭。方越衫打了右轉向,確實沒有剛才那麼堵了。

正專心開著車,聽見旁邊的女人嘟嘟囔囔的在說什麼。

“……誰是你老婆。”

方越衫聽見了,但也隻是笑了笑,氣定神閒地說,“怎麼不是。”

陳櫻寧把臉貼在冰涼的玻璃上,“我還沒答應你複婚呢……”

“嗯,我知道。”

“還要和糖糖談一談。”

“嗯。”

“要和糖糖道歉。”

“好。”

“要和糖糖道歉……”

“嗯。”

她不再說什麼,隻隔著起霧的車窗看往後倒退的夜景,街邊開著不少生意紅火的飯店,偶爾能看見一家三口熱熱鬨鬨的進去。

“我們真是糟糕的父母。”

車穩穩停下,又是一個漫長的紅燈。

他們頂了頭一排,能看見左側兩道車流不息,可見路況不錯,是暢通無阻的。

這倒緩解了陳櫻寧的焦慮。不堵車就好,再快一點,馬上就能接到糖糖了。

“還要生氣嗎?”方越衫溫柔地問她。

見她一直不說話,他歎了口氣,側過身,輕輕地抱住了自己的妻子。

這一次陳櫻寧沒有推開他。

他聞到了她身上的白糖清香,心又再次柔軟成一片,唇張了張,湊在她耳邊說:

“————————”

……

……

滴。

【滴……】

“喂?”

“喂,您好。”

“您好?哪位。”

“您好,這裡是應水區新區醫院急診,請問您是陳櫻寧的家屬嗎?”

“是,怎麼了,我是她哥哥。陳櫻寧怎麼了?”

“是這樣的,病人出了車禍,正在我院搶救,生命垂危,方便的話請您速來醫院急症部門。”

“什麼?”

“這裡是應水區新區醫院,病人出了車禍,情況十分嚴重,請您速來急症部門,要儘快,因為現在情況非常……”

“小糖!”

“啊?”方唐抬起頭,對麵的同學沒有穿校服,看樣子吃過晚飯剛從家裡出來。

同學手裡拎著個塑料袋,裡麵是一些剛淘回來的小零食,他遠遠就見著方唐一個人了,奇怪地問,“你怎麼還在報刊亭坐著。”

“哦,等我媽……等我爸媽。”方唐接過同學遞過來的巧克力,說了聲謝謝。

“你爸媽一起來接你?”

“是啊。”方唐扯開巧克力包裝,給自己和同學一人掰了一塊。

“好難得啊……我都沒見過你爸爸,啊,我不要了,我有一堆呢。”同學一屁股坐在方唐旁邊,猶猶豫豫,還是問道,“所以……啥情況啊,這都快九點半了……”

“……”

“實在不行,你來我家?反正就在對麵小區,而且我爸做了一桌子菜也吃不完,你應該好餓了吧。”同學說,“你爸媽到了我再送你出來唄。”

半塊巧克力也有點大,方唐嘴巴鼓了個包包,隨著安靜地咀嚼,巧克力一點點化成濃稠的糖汁,順著嗓子滑下去。

“你還好吧……”

“沒事。”方唐看著馬路,“我再等一會。”

“唔……”同學也不好說什麼,把手裡的塑料袋給他,“那這些給你吃。”

“不用不用,我爸媽來了之後帶我去吃好的呢,我得留著肚子。”方唐把塑料袋推了回去,“你快點回家吧,很晚了,不安全。”

“我沒什麼事啦,出來溜達的。終於考完試了……”同學笑了笑,從兜裡偷偷抓出一把零錢,“瞧見沒,發財了,嘿嘿。”

方唐哇了一聲,故意往同學兜裡掏,兩個人又打又鬨嘻嘻哈哈地笑成一片,連旁邊有人接近都沒發現。

那女人站在不遠處,看了好一會兒,才走上前來,拍了拍笑得東倒西歪的兩個學生。

她對著兩個孩子言簡意賅地說了什麼,然後留下一臉錯愕的同學,又帶走了茫然的方唐。

那以後的事,方唐都記得不是很清楚了。

好像上一秒他還坐在校門口的報刊亭,和同學兩個人分一根快化的棒棒冰,又仿佛唰地一下,他孤身一人坐在警察局大廳的連排椅子上。

是舅媽來接的他,但是舅媽並不在他身邊。

方唐乖巧地坐在原地,能聽見舅舅兩道鐵門都隔不住的怒吼聲。

他聽見舅舅大概是在和誰爭吵,氣勢很凶,他這輩子都沒有見過這個溫和的長輩會有如此憤怒的麵容,一邊怒吼咆哮,又一邊將拳頭砸向桌麵,發出咚咚的悶音。

“請您冷靜一下!”好像有人在勸阻他。

聲音隔著玻璃傳來很像耳朵進了水,能聽清楚,卻又聽得並不是那麼清楚。

這是一家規模不大的派出所,方唐換個方向就能看到一條走廊,天花板亮著白熾燈,雖然明亮,卻讓人莫名不安。

這條走廊兩邊,有很多可怕的房間。

“那是什麼地方?”方唐問。

看護他的警員蹲下來,順著方唐指的方向看過去,說,“那裡是訊問室。”

“訊問室是什麼地方?”

“嗯……”警員一下子不知道該如何將解釋,想了想,回答道,“是臨時關押犯人的地方,問他們些問題什麼的。”

方唐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給個說法!媽的,放他媽的狗屁,監控壞了?旁邊就是商圈步行街,你和我說人來人往的主乾道監控壞了?!你還有沒有良知!你是警察!”

“您先冷靜一下行不行啊,這,和我們喊有用嗎,資料確實是損失了,更何況那玩意兒壞不壞的也不是我們說了算……”

“那誰說了算!你說,我去找他!”

“那得走程序啊。陳先生你坐下說話,不管怎麼說公共場合信息素也收一下,我們還有Omega的警員呢,你這搞得大家都緊張也解決不了問題是不是。”

“說了半天全是廢話!走程序?8點就讓我走程序!走到現在幾個小時了?那是我妹妹!還在那躺著呢!你們……你們這些沒心肝的東西!你們……”

“你乾什麼?這裡可是警察局!你要動手?到時候進去的就是你了!”

“是啊有話好好說,這也不是一時半會能解決的……唉小李!過來搭把手啊!”

……

看護方唐的警員匆匆趕過去,可喧鬨不止。

爭執更加嚴重了,方唐卻仿佛沒有聽見,他一直緊緊地盯著走廊裡的那扇門。

那可怕的、森白色的走廊,有一扇緊閉的房門。

是關押犯人的地方。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遲到版)

做了個小手術所以這周更得很慢,不好意思寶貝們ojz

第40章 虧欠

“小糖呢。”

“在和他姐一起洗漱。”

“嗯。”

陳遠寧腳步放輕,坐在床上,挨著低頭看文件的妻子,“緩緩吧。”

她沒有抬頭,淡淡道,“這兩份還缺一個章,明天一早你向單位請半天假去市民大廳辦了,然後下午我和你一起去送。”

“明天下午我讓孩子帶小糖去他們高中踩踩點,下周就軍訓,看看周邊環境什麼的,提前去。”

陳遠寧半晌,才歎了口氣。

妻子沒有抬頭,隻說,“這個事情不必再討論了。”

“我知道。”

方唐父母出事,是半個月前的事。

僅僅半個月的時間,發生的一切像一拳重擊,讓他們突然清醒,幾近絕望。

太多事情,太多障礙,千言萬語隻留下四個字,無能為力。

“這事上不了報。”妻子捏緊了手裡的文件,低聲說,“發行說最近都是大地震的新聞,沒有位置留給我們,這事連本地新聞都沒上。”

“……”

“讓櫻寧走吧。”她說,“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那,多冷,多害怕。”

2012年的夏季很熱,比往年要熱,所以今年注定不會是個暖冬。

陳遠寧的手攥成拳,從他彎曲的背影看像座緘默的山,幾乎要被一層又一層霜石壓得斷了脊梁,他動了動,想直起腰來,卻失了力氣。

他疲憊地笑了笑,“姓方的那群畜生,把爹媽留給櫻寧的房子和嫁妝,小兩口打存的三十多萬,該是留給孩子的,也一分都沒剩下,全都掠走了。”

原本兩具遺體都安置在醫院,如今隻剩下陳櫻寧,陳遠寧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方家人俏無聲息地將方越衫的遺體臨走迅速火化,麵對質問隻避而不答,陳遠寧幾乎要從喉嚨裡嘶吼出血來,也隻換來他們的一句,“那是你們的事。”

“越衫和櫻寧早就離婚了,沒有任何法律上的關係。我們接受這個後果,也同意和解,都是是直係親屬簽了字的,後續發展如何,我們方家不關心,也不想參與。”

“房子?什麼房子,房本上寫得誰的名字?是姓方沒錯吧?要真論起來,他們屁股底下那開了十幾年的大眾還是我爸掏錢買的呢,都撞成那樣了,追究起責任來,你們是不是得賠個七八萬的?”

到底還能有多無恥,陳遠寧說不出話來,隻生咽下一口帶血的唾沫,幾近央求地問,他說我也不傻,你們的態度我猜得出來,隻需透露給他一點信息就行,甚至不必直說對方姓甚名誰什麼背景,隻說是誰來對接的,他自己去找,他來負責。錢不要,房子也不要了,隻求看在兩個年輕人橫死街頭的份上,看在那失去父母雙親的孩子的份上,不要讓他絕望。

方家人默默許久,臉上是不自然的蒼白,一個兩個緊閉著嘴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一齊看著跪在地上挺直脊梁的男人,尷尬地說。

“……用不著這樣,我也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看在以前是親家的份上,勸你們也彆折騰了,趕緊放櫻寧走吧,放在那像什麼話,也不怕死人半夜來找。”

這場勢單力薄一眼便知成敗的官司賬,在沒開始前就匆匆結束了。

陳遠寧站了起來,部隊呆了幾年,他本就高大,如今似笑非笑地看著眾人,看著他們一個一個的臉,像是要把那張皮記下來刻在心裡。嘴裡道,“好個也不怕死人半夜來找。說得對,說得好,死人要來找,來找誰,你們心裡,比我清楚。”

眾人心裡發毛,臉色也難看,聽罷紛紛如鳥獸散。

方家人能撈走的錢,基本上都撈走了。隻有當時陳櫻寧讀大學的時候他給妹妹打的五萬塊錢,那是他在部隊三年的工資,陳櫻寧一直就沒動過。

“錢錢錢,都是為了錢。我和櫻寧,都是打小沒了父母的人。本以為現在成家立業了,日子就能過好了。”陳遠寧想起狼狽舊事,說得哽咽,妻子不忍,他握住她的手,“我一開始就不同她嫁過去。方越衫此人是個能吃苦的知識分子,這不假,但他家境一般,親朋大多是虎豹豺狼,見他自己有那份掙紮的心,我也就點了這個頭。櫻寧和他兩個都是要強的性子,磨合到最後,馬上就要……”

“我知道。”妻子歎氣,“我不想小唐去讀一中,也是因為那裡離家太遠,至少現在這個就在旁邊,再晚也能回家吃一口熱乎的。”

“他自己怎麼說?一中是他自己考上的。”

“唉。”妻子搖搖頭,“他還是想去住校,怎麼勸也……”

“等會,”陳遠寧一揮手,示意她先彆說話,看向門口,思索了一會兒,輕聲問,“……小糖?”

門縫裡似乎有影子晃了晃。

他與妻子對視一眼,穩聲道,“小糖。”

門後的影子一頓,門被輕輕敲響,陳遠寧說了聲進,門這才被輕輕推開。

門口是一個小小的身影,孤零零站在門口,看著局促不安,表情也謹慎,他不敢往屋裡窺探,隻是低聲問了舅舅舅媽好。

“進來呀。”

那小影子看著十分局促不安,似乎是拿著什麼東西,在門口踟躕著徘來徘去,“對不起,這麼晚了,我還在……”

“你舅媽讓你進來,就快進來,站在門口說話像什麼。”陳遠寧和藹地笑了笑,走過去將方唐拉過來,讓坐在床上,方唐固執地想要站著,他歎了口氣,沒強求。

方唐小心地觀察著舅舅的神色,見他歎氣,低下了頭,“對不起。”

“怎麼又說對不起了,有什麼的。你忘了,小時候你媽和你爸晚上有飯局,你放了學就自己跑來舅舅家找姐姐玩,玩得不願意回去了,作業也不寫了,晚上你爸來接你,還在地上哭著打滾呢,就是不回家。”

“啊,”方唐看著神色有些慌張,嘴巴動了動,更加坐立難安,“那個時候……不懂事,對不起。”

舅媽眉頭一蹙,手伸過來,“不是在怪你呀……”

她想把方唐拉過來,卻補了個空,方唐低著頭,悄悄拉開了距離。

陳遠寧想說什麼,但還是沒說。

這孩子變了,性格變了,這也是理所應當的,人生處於翻天動地的變故之中,人怎麼可能不變。

“這麼晚了,什麼事。”他不問方唐在門口邊聽到什麼了,隻說,“沒事就上床休息吧,快十一點了。”

方唐搖了搖頭,聲音很輕,“這個是……給你們的。”

二人順著方唐的目光看去,低下頭,皆是一怔。

方唐手裡是一小捆用皮筋綁好的粉鈔,鈔票有新有舊,應該不是取出來的,看隻有一兩千的厚度,遞過來的時候有些濕,也不知是在手裡緊緊張張地捏了多久。

二人愕然,都顧不上問哪裡來的,見方唐低著頭想走,趕忙一把抓了過來,“你這是……”

“不是,不是偷來的。”方唐臉上是可見的膽怯,他緊張道,“我賣了之前的一些東西,然後,也有自己去快餐店跑一跑兼職。”

陳遠寧的臉色一下難看了起來,“兼職?你和你姐這大半個暑假偷偷摸摸的就是在瞞著我們乾這件事?”

女兒再過半個月就要去上大學,她是說過這個長假不想閒著,出去打工給自己賺個好筆電,早出晚歸的時候方唐會去送,但回來的時間都不穩定,他們沒有過問,隻當是出了這種事,方唐也該自己散散心或者去找玩得好的同學,因此從來也沒有管過乾涉過。

麵對質問,方唐卻隻是低下了頭,半晌,才小聲地說,“她……不是我姐姐。”

又在陳遠寧準備怒斥之前,將一直低著的頭抬起來,“是表姐。還有……舅舅舅媽也,不是爸爸媽媽。所以……”

所以不能在這裡白吃白住,白喝白拿。

從小時候起,陳櫻寧和方越衫就偶爾會有爭執。

那時候方唐還太小,聽不懂爸爸媽媽到底在吵什麼,也不過偶爾口舌爭鋒,大多數時候還算是一個和諧的溫暖的家。

直到方唐懂事,開始聽懂他們的爭執。

也沒有什麼值得拿出來說的,他們也是平凡的尋常夫妻,恩愛縫隙中被細碎的柴米油鹽填充起來,逐漸開始變成一種不像樣的姿態。

單位職場的瑣事,家長裡短,在陳櫻寧開始有針對性地表達不滿、明確說不願意再繼續接濟丈夫那些血蛭一樣的親戚時,分歧就出現了。

爭吵,冷戰,分居。方唐從小學五年級旁觀到初二,從一開始的無措慌亂到習慣最後無視,雖然到最後也無法真正明白,父母之間到底想要吵出個什麼結果,可即便如此,他還是聽明白了一件事,總結出來,唯一的一件,誰都無法反駁的事實。

所有的矛盾,都是因為一個字。

錢。

錢,錢,錢。你欠了我的,我欠了你的,因為人情損失的,本不該支出的。

都是因為錢。

……說什麼想要乘著這個漫長閒散的假期打工啊,什麼買個更好的筆記本電腦。

他知道,陳悅原本是打算和朋友去畢業旅行的。

這是準備了好久的旅程,在幾個月前新年聚餐的時候他就聽姐姐興衝衝地說這件事了,在籌備時也得到了父母財政上的支持,都不必等成績出來,她考完試就準備走,狠狠玩一個暑假。

因為他,因為這件事。

她不僅沒辦法如約和朋友一起去人生可能隻有一次的畢業旅行,連原本家裡給她配置電腦的錢都沒有了。

是因為他。

沒錢真的是一件很可怕的事。讓兩個恩愛的成年人到最後開始逐漸變得麵目全非。

他毀掉了姐姐的旅行,會不會因為他,又毀掉了舅舅家。

陳遠寧放開他,“……你剛剛聽到了多少。”

“這個,是兩千四百塊,之前媽媽給我買的相機,我賣掉了,隻賣了六百,剩下的是兼職老板給的。這個錢,我想讓你們給悅悅姐,就當時……”

“我問你剛剛聽到了多少!”

方唐抿著嘴,沒有說話。

陳遠寧冷笑一聲,“你一個孩子,腦子裡一天到晚都在胡思亂想什麼。大人的事什麼時候輪得到你來操心了?你是有多看不起長輩,才會做出這種舉動。”

他到底是在部隊待過,聲音低底氣足,生起氣來氣勢還是有的。

方唐有些被唬住了,這還是頭一次見他生氣。

“誰要你來擔心家裡的錢,你在打算什麼?是不是打算以後上了大學一畢業,翅膀硬了,開始準備一筆筆往家裡還錢了?嗯?你真是這麼想的,你把我當什麼人,把你舅媽當什麼人,你——”

見還要繼續說下去,妻子見狀不對,連忙攔住,“遠寧,你看小糖……”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

方唐的聲音還是那麼小,卻並不如以往怯懦,臉抬起來的時候,眼睛是紅的,他咬著嘴,手也在顫抖,是在逼著自己不要哭。

陳遠寧見狀,眉心豎起,聲音放緩,語氣卻加重,“你聽話。不要想那些有的沒的,知道了嗎,這就是你的家,你就安心在自己家裡住下,不許在有這種心思,不許把自己當外人,好好上學,努力考個好大學,考上了家裡供你,要是想……”

“悅悅姐,今年要上大學了。”

陳遠寧一頓,表情更加嚴肅,又要開口,方唐卻輕輕地說,“海城消費不低,我……算過,一年學雜費就五千多,生活費每個月都要支出,舅舅幾年前就退伍了,再加上舅媽每個月勻出來的,現在這個情況下,悅悅姐一個月隻有五百不到的生活費。”

“你這是從哪……”

“不是今天,我一直,都有聽……我知道,最近在打官司,花銷支出龐大,我家裡,什麼都沒有留下來,東西也被爸爸家那些叔叔嬸嬸他們拿走了,我……我其實,我對你們來說,其實就是個……”

陳遠寧怒斥一聲,“方唐!”

他嗓門夠大,一直揪著心的妻子都愣了一下,忙再要勸阻,卻沒想到方唐並沒有被嚇到,反而抬起頭,將那不像話至極的話說了出來。

“是個麻煩,也是累贅。”

陳遠寧氣得站起來,妻子知道他脾氣,連忙要將方唐扯過來躲開,卻發現他揚起來的手到底沒有揮下去,她順著丈夫目光看過去。

看到了方唐的表情。

屋子裡寂靜一片。

“如果,不是我。”方唐咬爛了下唇,牙齒上黏著血,胸膛高低起伏,一邊粗重地喘著氣,一邊斷斷續續地說。

“如果不是我,不會,給舅舅添這麼多的麻煩。”

“悅悅姐,和朋友們期待了兩年的,畢業旅行,隻有她沒去。”

“是因為我。”

陳遠寧放下手,有些愣怔,卻並不是因為方唐說了什麼,他們僵在那裡,都不是因為方唐說得話。

是因為他的表情,是方唐寡言沉默唯唯諾諾這半個月以來,唯一一次出現憤怒怨懟的情緒,明明是憤怒著,眼裡卻全都是對自我的厭棄。

不是這些,方唐想說的,應該不是這些。

怎麼會有孩子將眼淚流得那麼乾涸,她將那瘦小的孩子抱在懷裡,閉著眼不願再去看方唐的表情和眼神,“不是的,你看,你又想多了。不是你,不是因為你。”

柔軟溫熱的身體,大抵是和媽媽很像,方唐不敢回抱住她,隻是不斷在重複是自己的錯。

他說一句,她就不厭其煩地否認一句。

“他們是去接我的,是我非要他們去接我的,她問我考完試想要什麼禮物,是我說,我想要和爸爸一起出去吃飯。”

她愣住,想說什麼,方唐給她擦了擦眼淚,搖了搖頭。

“我當時為什麼,不能要些彆的東西呢。”

方唐說,“就是因為我太自私才會這樣,我害了他們,也會害了你們,還有悅悅姐,不能因為家裡攤上了我,影響她四年大學生活。憑什麼我舒舒服服的讀書,她卻要勤工儉學。”

“她不是我的姐姐,我不是你們的孩子。”

“但這些,”方唐看向床頭散落的文件。

“是爸爸媽媽的債,也是我要還的債。”

如果不是這樣,方唐想,他每一天夜裡都會不受控製的想,他會自責瘋掉,他想不了這麼多,他受不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的任性,這是本可以避免的事,這是本可以不發生的悲劇,他故意的,他想讓父母和好,他真卑劣,用這種手段撮合他們,他……

都是自己的錯,全都是自己的錯,就算在被子裡將身體蜷碎了也躲不開這些事實鐵證,根本無處可逃,再繼續往深想,思緒會將他扯進一個布滿暗網的深淵,屆時向他壓來的高牆,會布滿鋒利的箭。

還借住在彆人的屋簷下,還有債要還。隻能靠這樣逃避。

陳遠寧看他許久。就像看當時固執嫁人的妹妹,還真是一模一樣,隻要是自己認定的,就永不會回頭。

無論如何,方唐都做不到把這裡當自己的家,這孩子太善良了,給予太多,隻會是壓力,讓他更加戰戰兢兢。

永遠都做不到理所當然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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