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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焙咖啡 杏酪 94180 字 4個月前

第41章 “你怎麼不看我。”-

開學報道的那天,天氣很好。

陳悅正好大一放暑假,她爸媽今天有事,所以是她來陪方唐辦複學的。

陳悅嘴裡叼了根糖,回到母校還挺自在的,一邊到處看迎新的東西,“你就比你們班所有人都大一歲了誒。”

方唐懷裡抱著新領的課本,“姐,你不是要去找班主任敘舊嗎。快去吧,不用陪我在這搬了。”

“你行嗎一個人?”

“嗯。”方唐推了推她,“去吧。”

陳悅心大,也沒想太多,眼尖瞅見自己班主任在那指揮學生搬書,“那一會兒聯係……”

方唐看了看四周,手裡疊了快半米的一摞書本確實重,剛踩了點,他大概知道新教室在什麼地方,緩了緩,準備一口氣把東西都搬過去。

一轉身,卻忽然撞上一個人,一個沒收住,書本嘩啦啦啦掉了一地。

方唐忙道了歉,來不及看,蹲下來撿書。

卻沒想到那個人也蹲了下來,“沒事吧。”

他的聲音很好聽。

有木質的氣味淡淡傳出來,比調製的香水淡很多,更偏向自然那種味道。

他收拾書本的動作很利落,將地上散落的大部分收起來之後,也沒有還給方唐,而是將人扶了起來。

方唐回過神,才不好意思地低下頭,“謝謝,剛剛實在是對不起……那個,書……”

那人輕輕嗬笑一聲,“沒事,我幫你送去,你是新生?高一幾班的。”

“二班……”

“Omega?”

方唐愣了愣,沒有說話,不自然地點了點頭。

“抱歉,有點冒昧了,我沒彆的意思。”他騰出一隻手,伸了出來,“我是學生會的,你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和我說就好。”

方唐遲疑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謝謝。”

沈言握住方唐的手,卻沒有鬆開,側頭有趣地一笑,“你真是新生嗎?怎麼老氣橫秋的。”

“啊?不、不是,我確實不是,啊不是,我的意思是……”

亂七八遭說了一堆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方唐因為尷尬臉漲熱一片,就差沒咬下自己舌頭。

一抬眼,他還在笑盈盈地看著自己。

他眉眼不深,有著少年不馴的氣質,似乎並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可鼻梁上架著的眼鏡替他添了些溫和的書卷氣,看著成績很好的樣子,丹鳳眼讓他看起來有些薄情相,但笑得又很溫柔。

“不是什麼?”

“呃。”方唐回過神來,連忙收回目光,“不完全算是……新生,我休過學,要大一歲。”

“這樣啊。”

“嗯。”

“我叫沈言,高三。你叫什麼名字。”

“方唐。”

握著自己手的力氣變得有些大,不知道為什麼,好一會兒了還沒有鬆開,就在方唐感覺有些微妙的時候,那人又鬆開了。

“好可愛。”他低聲笑了笑,沒再說什麼。

擋在這人鏡片後的眼神,再投過來目光的時候,方唐卻覺得有些奇怪的壓力。

但也隻是多看一眼,他再沒多問什麼,態度依舊熱切。

方唐跟在他身後,抱著那兩本書,卻在偷偷地看這個人。

沈言……

他叫沈言。

……

_

“你來這乾什麼?你找誰?”

麵前的女生雖然是個beta,但是個子很高,像一堵牆似的把方唐攔在班門門口。

看著像是紀委一類的角色,方唐抱著懷裡的筆記本,下意識退了退。

“說啊,哪個班的?你不是高三的吧,沒見過你。”

“我、我是高一的。”方唐鼓起勇氣,磕磕絆絆地說,“我……我找你們班的沈言……”

麵前的女生愣了一下,還沒說什麼,坐在第一排的同學有耳朵尖的,偷聽著了,哈哈大笑一聲,扭頭就對自己哥們喊,“我操門口有個O來找沈言了!”

緊接著就是一片桌椅板凳推來推去的聲音,把方唐堵在門口的班長黑著臉轉過身喊了幾句紀律,但是沒什麼用,起哄聲很大,一個個的都湧到門口,想看看這個來找沈哥的O到底長什麼樣子。

一屋子都是尖子生,還此時也臨近期末尾聲,還有幾個國際部跑來串門的,又是高考前夕,是刻意放鬆閒暇的時候,班裡屏幕正在放老電影,正百無聊賴呢,偶見個新鮮事,為了湊熱鬨,幾乎半個班的人都衝了出來。

這個時候高一來串班找人,肯定有點什麼。

但麵對一整屋的陌生人,方唐一個休過學的新生,還是不免有些緊張。

一張張好奇的眼睛盯著方唐看,他實在是不適應,抱緊了懷裡的筆記本,轉身就想跑。

卻不小心撞到一個人,方唐手忙腳亂地道歉,卻聞到淡淡的木質味道。

沈言也很意外。

——但反應很快,隻是笑了笑,把方唐扶好,看到方唐懷裡抱著的本子,溫和道,“已經抄完了?這麼快,一會兒就打鈴放學,你直接發個消息,我去你家拿就行了。”

話沒說完,背後吃瓜看戲的同學又是一陣猴叫起哄,有人在喊玩笑,“哦呦?去什麼家?誰家呀,不去酒店嗎?沈哥——是誰呀這小O?新嫂子啊!快介紹一下!”

高低起伏的戲謔聲,還有那些燙燙的視線,方唐臉紅得不像話,把單詞本塞給沈言就走,但沒兩步還是回過頭,很小聲地道了謝。然後立馬跑掉了。

沈言若有所思地看著方唐遠去的背影,臉上沒有剛剛麵對方唐時的溫和,反而展現出了一種很古怪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彆扭。

像是在心虛,又像是暗喜。

又像是彆的什麼。

大部分看熱鬨的都被高個子班長凶狠地趕回去了,隻留下幾個不受管教的,探出個腦袋,賊兮兮地問,“沈哥,搞上沒有,這次這個準備玩多久……啊!彆打我頭哥哥哥我不說了!疼疼……”

“亂說什麼。”沈言沒理他,路過垃圾桶的時候,把方唐抄好的單詞本隨手扔了進去,找到自己位置坐下,有些疲憊地拉開校服拉鏈。

想到剛剛方唐的背影,嗬笑一聲。

真是好騙……

怎麼會有這麼好騙的蠢東西?

裝好人確實累。

下個月就考試,這時候背什麼鬼單詞,也就是找個下次見麵的借口,結果方唐還真給他抄了一本子的生僻詞。

就這種沒腦子的白癡,被賣了都返替彆人數錢。

他喝多了鬨出的事,本來以為很好解決,結果方唐那難纏的舅舅一家子窮追不舍,非要硬剛,還打算鬨到區政府去,惹得他老爹和他姐頭疼,天天見了自己就破口大罵。

憋著一肚子氣,他才想出這麼個狠招,權當報複。

本來以為會很難搞,結果沒想到,這小O那麼單純,一點心機和防備都沒有,對他稍微溫柔照顧一些,就仿佛受了什麼天大的恩惠一般,

更沒想到能這麼容易就被攥在自己掌心。

一開始隻是想睡他,被害死父母的凶手騙到床上去自己還不知道,想想就爽。

但相處久了,方唐滿臉藏不住的心悅和小心翼翼地接近試探,都讓自己覺得這件事越來越有意思。

Omega阻隔貼下悄溢出的清甜味道愈發勾人,仰望自己的那雙無知又暗藏春心的眼睛亮亮的,確實很漂亮。

想到這,沈言在座位上拿出手機,給方唐發消息。

麵前卻輕輕放下一個本子。

是他剛剛丟進去的那個單詞小錄本。

“沈言。”

沈言抬起頭,看到來人,頓了頓,避開實驗側過臉,“你把它拿出來乾什麼。”

“不覺得很可惜嗎,”拿來本子的人溫柔地笑了笑,又隨手翻閱起來,“記得很認真啊,上麵還有寫給你的話,不想看看嗎?嗯……,‘謝謝你上次來我家,幫我拿……’,啊。”

“彆念了。”沈言似乎有些不耐煩,伸手抽走了那個本子,似乎又嫌臟,沒有收回課桌裡,而是掃到地上。

“你生氣了?”

“沒有。”他隻是並不想和麵前的這個人說這件事,也不願正眼看他,蹙眉道,“你不好好在自己班裡待著,一天三趟的跑過來乾什麼?國際部放學不是還有什麼交流活動嗎。”

“你怎麼不看我。”

“……”

“看看我呀。之前在我家怎麼說的,你還和我爸爸說在學校裡好好照顧我呢,乾嘛這麼冷淡。”

沈言抬頭看他,“……林遠。”

那人笑盈盈地應了一聲。

笑得很討喜。

林遠個子高,臉也漂亮,睫毛長得不像話,對自己說什麼都是一副熱切全肯定的模樣。家世不凡,父母皆為名門厚祿,作為官宦子弟,交際時父親也和自己說要親密些。

但不知道為什麼,一對上這個人笑盈盈的眼神,就總覺得哪裡都不舒服。

但也沒有多想,畢竟林遠使友善的……甚至是討好的。要不是渾身上下都是一股Alpha即將分化的氣息,他也不會這麼厭煩。

對,應該就是因為這一點。並不是林遠做了什麼,僅僅隻是是一種生理上的不舒服。

但到底家裡交代過,沈言也隻是推了推眼睛,“我沒有生氣。”

“他是誰呀。”

“他?”

“那個Omega啊。”

沈言一怔,剛勉強擠出來的一個笑又淡了下去,“隻是認識的人。”

“真的嗎?”

“你為什麼會這麼在意。”沈言有些不悅,都是A,也不是猜不出林遠什麼心思,隻說,“林遠,這是我的私事。”摘了眼睛,又一笑,“況且,他不是你喜歡的那種類型。”

“哦,這樣啊……”

話音未落,便打了放學的鈴,登時早就收拾好書包的已經興衝衝地起來,一屋子人鬨哄哄得商量今晚有什麼活動,教室裡亂成這樣,要說什麼也沒意思了,林遠彎下腰,將本子撿了起來,隨意翻了翻,掃了眼留言落款處的名字。

見沈言低著頭看手機,明顯是個拒絕交流的態度,隻漫不經心地說,“好吧。不打擾你了。我去參加社團活動。”

走得時候,又看了一眼低著頭的沈言。他像是沒意識到自己已經離開了似的,十分專注。

甚至專注到,好像連放學鈴響了也沒注意。

林遠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看著手裡的筆記本。

“方唐。”他笑了笑,“好可愛的名字……””

作者有話說:

抱一絲因為之前生病請假大半個月所以一月沒辦法完結了555非常抱歉

但是進度不會變,會儘快的

謝謝你們,真的久等了

啵啵啵

新年祝大家一定身體健康,事事如意

ps下一章就會回到正常時間線

第42章 婚戒

方唐驚喘著氣,猛地睜開眼,像個彈簧似的從床上坐起來。

渾身都是涼颼颼的汗。

方唐愣怔地看著床尾那片空白的牆,還有旁邊立著的人台,好一會兒,才有些疲憊地捂住臉。

好討厭的夢。

全是些過去的舊事,混亂無序,夾雜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還有討厭的、早該被自己忘記的人。

鬆開手,在床上悶悶地坐著,直到這個夢很快從記憶中被清理出去,呼吸才逐漸變得平穩。他掀開被子,亮起手機看了眼時間,想下去洗把臉。

被子卻自己動了動,從裡麵伸出一隻手,將方唐一個猝不及防抓住,又重新扯了回去。

方唐跌回床上,隨後一個毛乎乎的腦袋貼了過來,把他像八爪魚一樣纏得死緊,眼瞅著那手和腦袋的動作越來越過分,方唐一驚,連忙又推又喊,“啊!安傑!快放開我!”

幾聲悶笑從他胸口傳來,即便方唐左擋右擋,那手的主人還是不願放過,又開始撓起癢癢。

方唐隻能求饒,“好了,好了好了哈哈哈停下……安傑……李安傑!”

“謔。”

隻見那亂來的手終於不再鬨騰,方唐連忙把他推開,因為笑了太久,氣息淩亂地爬到床頭靠著,再加上剛醒來的冷汗,一麵狼狽地喘,一麵無奈地說,“這下好了,得去洗個澡。”

“又做噩夢啦。”

方唐沒有回答,開了床邊的台燈,看了眼睡在旁邊的人,歎口氣,“你怎麼又爬我床上來了。”

那人眨了眨眼,淺色的瞳孔被燈光照得清透,莫名深情,“我想你了,我是你的。”

“……又和男朋友吵架了,是嗎。”

那人聽罷,深情地翻了個白眼,“沒意思。”

“安傑。”方唐拍他的頭,“我說了很多次,邊界感。不要每次不高興就跑來鑽我被窩行不行,你這樣很像變態。”

“我不變態,我是意大利人。”

方唐被他充滿驕傲又神經聽似很有道理但又缺了點邏輯的一句話弄得想笑又拉不下臉笑,隻是安靜地看著他。

“好吧,對不起。你不要生氣,也不要像剛剛那樣帶著姓氏叫我,很嚇人。”安傑撓撓頭,“但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信息素的味道,甜呼呼的,尤其是被子裡……”

方唐受不住,擋住他的臉,忍不住用中文說,“好了好了,可以了。”

安傑笑著跟學兩句,“可以了可以了。”

“……我去洗個澡,你今天想在這睡?”

“嗯。我要在這睡。”安傑毫不客氣地在床上橫過來,舒舒服服地伸個懶腰,“明天我早上也有圖形美化,我們一起去。”

一想起今天一大早還有課,教授還是個巨凶的老院長,方唐動作都利索了起來,“也就能再睡兩個小時。”

“方唐。”

“嗯?”

安傑埋在被子裡,露出半邊臉,閉著眼睛問他,“你剛剛,是做噩夢了嗎。”

“……”

“我看你動來動去,一直很難受的樣子。”

“我不記得了。”

“那你是想家了嗎。”他睜開眼,“我在你旁邊,感覺你很害怕,我聽到你在喊誰的名字。你在喊誰的名字?”

安傑等了好一會兒,才聽見方唐用冷淡的聲音,說了一句不想家。也沒有回答這個問題,直接離開了。

看著方唐的背影,總感覺有些難過。

他們當了三年的同學,兩年的室友,即便如今已經變成了很好的朋友,但他總感覺,對方唐,他還是一無所知,永遠無法真的了解。

沒有太多深刻的含義,就是字麵上的不了解,這三年他從未見方唐回過自己的國家,好像也沒有人來看過他,節假日向來都是自己一個人過,從未提起父母,從未提起彆的朋友,從不談戀愛,好像隻知道學習和事業。

對,隻知道學習和事業。

方唐是個很厲害,很厲害的人。

不僅是在學校,他還是個網絡上有名的博主,全平台加起來的粉絲十分可觀,懂這個的朋友都說這幾個賬號每個月能賺不少錢,更何況方唐還有個自己的品牌,雖然是在中國運營的,但據說生意和口碑都很不錯,短短幾年就運營到能開實體店的程度。

商業和藝術,他結合得很好,老師對他的要求很高,他自己對自己更是。

甚至到了一種,不太正常的地步。

每每說起來那些值得驕傲的成就,即便那隻是恭維和客套,方唐都會立刻變得十分焦慮。

是一種明顯的焦慮,他否認自己的一切,覺得不好,不夠好,還是不夠好——就好像在追一個遙遠到幾乎讓人以為那不存在的目標。

一個尚未踏入社會的學生能有這樣的成就,即便真的未達到某種要求,也不會焦慮成那樣,幾乎成了一種負擔和心魔。

安傑想不明白。

方唐人很好,認識他的年輕人,或許會覺得他不好相處,但時間一長,誰都不會覺得他人不好的。

但總是點到為止。

好像他沒有朋友,又好像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

嘖。

明明長得很漂亮,那種最標準的Omega,味道也甜甜的……還以為是可愛的性格呢。被騙了。

“到底藏著什麼秘密嘛,東方的Omega都是這種氣質嗎?啊,那我要不要也深沉一些,學學他捉摸不透的氣質……”

“你在說什麼?”

安傑嚇了一跳,從床上卷著被子抬起頭,見到隻穿了個鬆垮大T恤的方唐,眨了眨眼,“你洗好快……”

方唐沒有注意他的語氣,漫不經心地擦著半長的頭發。

屋子裡沒有鏡子,大晚上用吹風機也不合適。

擦著擦著,方唐才慢半拍地察覺到背後視線很古怪,扭頭一看,發現安傑還在那邊看他,大大亮亮的眼睛在夜晚活像個貓頭鷹,看得方通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詫異道,“看什麼?”

“你好看。”

方唐鬆了口氣,轉過身去,“是是。”

“真的。”

“嗯。”

意大利人誇你好看誰當真誰傻子。方唐在這兒每天能聽到無數人互相誇讚對方好看,情話說得像喝白開水一樣自然,的確是一種值得推廣的風氣,但久了也不會再當真,交際客套罷了。

要說好看,第一次見安傑的時候,方唐還以為是誰家洋娃娃穿了個短褲跑出來玩了,直到開始接觸才曉得,即便在Omega堆裡,他長得也算是很甜的那一掛了。

還被方唐強拉著出鏡給自家裙子拍過幾套站姿,也想過拐他去國內平台開個賬號,可惜拒絕了。

“真的好看。”

“好好好。”

安傑有些不高興,坐在床上不出聲了。

正巧方唐這會兒在想彆的,一時半會也沒有太顧及到。

就是很好看啊,他想。

方唐,和一開始認識的時候很不一樣。

還記得剛開學的時候,他來的晚,那是下午的一節基礎素描。他們學校亞洲留學生不多但也不少,幾搓人三三兩兩用自己的語言低聲交談,隻有他一個人在比較角落的位置看手機。

那時候方唐的頭發還沒這麼長,比現在更不愛說話,甚至說抗拒社交,從來都是獨來獨往,有些通知錯過了也很少會問,教授提醒過後也隻有在實在沒聽明白的情況下,醞釀許久,才找人去問。

好像很怕與人相處,這是他對方唐的第一印象。

很愛學習。

……沒有個人生活。

漂亮。

比以前剛大學畢業的時候要成熟很多,有了成年人的氣質?不太好說。安傑總感覺方唐的氣質和他的長相不太符:少言寡語,又有點自卑內向。這很奇怪,長成這樣的,身邊圍著的Alpha肯定不會少,怎麼……

隻會圍著學校三點一線的轉。

確實這座小城也沒什麼不消費就可以玩起來的地方,但也沒見過有人一天活得像個機器人。

他好在像總是在著急做什麼,一開始安傑以為他著急回家,可能家裡有想見的人。

但結果好像不是。

方唐從未提起過自己家的事。

“乾了。”方唐將頭發紮了揪,他好久沒去理發店了,原本頭發一長就不舒服,現在也習慣了。他爬上床,推了推安傑,“讓一下。”

安傑挪了挪地方。

方唐注意到他不對勁,“怎麼這麼乖了。”

“不如說,是你今天很凶……”

方唐一怔,心中有些歉意,側過身,捏了捏他的臉,“對不起。我不好。”

“沒有啦。”安傑蹭了蹭方唐的掌心,用睫毛掃他的手,“我也不好,我心情不好,我今天是和他吵架了。”

“男朋友?”

“他不是。”安傑移開目光,“一夜情的對象罷了。”

啊。

方唐聽到這有些熟悉的對話,腦海裡不由得也浮現了一些回憶,不動聲色地勾起嘴角,“這樣啊。那怎麼吵架了呢。”

“一到這種時候你就認真起來了。”安傑笑著,“感覺像變了個人,又成熟又冷靜的,比平時溫柔。”

方唐沒有反駁。

確實,在這種時候,他下意識地去學彆人。

他甚至學會了調酒,可惜他沒辦法分享給那個人。

“總是我在說這些事……”安傑鼓起勇氣,“你有喜歡的人嗎?”

“有。”

“天哪。”

“但是和你不太一樣,他應該不喜歡我。”

他是說情況不太一樣,不知道是不是方唐沒有表達清楚,安傑好像把意思聽錯了,反問道,“即便不一樣,他如果真的喜歡你,還是會喜歡你。”

方唐頓了頓,想跨過這個話題,“我和他距離太遠。”

“他可以來找你,你也可以坐飛機回家。”

“不是這個意思。”方唐想了想,用英語解釋了一下。

安傑明白了,“你是想說你配不上?”

“我們不適合。”

“好吧,我覺得你誰都配得上。”

“你今天怎麼回事,和我講講吧。”

安傑知道,方唐不想再繼續說下去了,於是他也見好就收,點到為止。

方唐帶著笑,安靜地聽安傑說起最近戀情上的煩惱,兩人在被子裡挨的很近,兩種暖甜棉線一般絮繞在一起,令人昏昏欲睡。

當初他也是這樣,趴在那個安靜的小吧台,聞著阮凝鬱身上的酒味,昏沉地傾訴自己的所有的不順心。

他離開家的半年後,阮凝鬱就消失了。

再也沒有回應的對話窗口,無論如何都打不通的電話,他托國內認識的朋友去看,發現那家小酒吧也不見了,整個人消失得乾淨徹底。

他問過魏承銘,問阮凝鬱去哪裡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得到的回答是他也並不十分清楚。

好像出了些很了不得的事,是來自林遠讓他見識到的、另一個遙不可及的世界,他什麼都做不到,什麼忙都幫不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不知道找誰去問,束手無策。

魏承銘讓他不要擔心,即便阮凝鬱消失了,也不會有什麼危險。

雖然是安慰,但也有用。

“啊,自己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方唐無奈地替他拉了拉被子,轉過身去。

他早就沒有睡意了,想起過去的事更翻來覆去,放棄逼自己入睡,方唐打開手機,點開置頂的對話框。

上一次對話,是一星期前。

【新年快樂。】

【你也是。】

不是沒有聯係的,還在聯係著。

隻是簡答的訊問,客氣的寒暄,偶爾說得比較多,是方唐問他一些某品牌產品曆史上難找的資料,或者近期他可能會來西歐出差,問方唐伴手禮和當地溫度該穿什麼衣服,道謝過後再無他話。

連語氣都差不多。

他沒有來過這個城市,再近也不會想要去見麵。

連過節的祝福,都簡單的不能再簡單。

生日快樂。節日快樂。

聖誕節快樂,新年好。

看上去就,連朋友都不太算是。

方唐點看他朋友圈,一年也發不了幾條,還是那些看過無數次的內容,他咬了咬牙,點開去年聖誕應付公事發的拜訪商務條,放大照片,又看到他和合作方握手的時候,露出的那個低調的戒指。

是FUMES的婚戒款式,少見男戒用黑色和粉鑽,但勝在設計比鑽石值錢,又是設計師的謝幕之作,因此舉世矚目。

他帶著很好看,不浮誇,更不輕俏,是年輕人難帶出氣質的戒指。

聽老師提過一嘴,大概八九位數,統共配了也沒幾對,發行不久就出現在他手上了。

但無論如何。

是婚戒。

是婚戒沒錯。

作者有話說:

遲到的新年好!!

對不起寶貝們,身體原因斷了一段時間(? ? ?? )非常抱歉

已經恢複更新了!!

Ps:38章【畢業】有新增1k5左右的內容,不看也不影響!

第43章 回國

到底什麼用途,他沒問。

怎麼說都好,不想問不敢問沒必要問。總之他沒問。

所以說,那到底是什麼。

合作方送來的禮物?意趣的收藏?突發奇想買來搭配衣物的裝飾。

或者說,那就是個訂婚戒指。

“啊……”

再這樣內耗下去,還能乾成什麼事。

想再多也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就算訂婚了又怎麼樣,和他有什麼關係,之前連在一起都算不上……

還有幾個小時就要從床上爬起來,和安傑一起擠公交,上課,下課,然後下午用官博發兩個圖透回應一下樹洞的爭議,不出意外的話一晚上就泡在公寓裡修樣衣,什麼都不會改變。

對,什麼都不會改變。

他隻是做了討厭的夢,醒來之後什麼都不會變。

睡吧。

……

“方唐。”

“方唐。”

方唐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就看見安傑睡眼惺忪地推著自己,看窗外天還黑著,懵然道,“怎麼了……”

“你手機一直在震動。”安傑打了個哈欠,“打了好幾個,響個不停。”

“你幫我掛掉……”

“怎麼可以隨便掛你電話?”

“……但是可以隨便上我的床,是嗎。”方唐看了他一眼,用手腕蹭了下發癢的眼睛,在枕邊摸索著,“我手機呢。”

“好像是在你被子裡麵震。”安傑不客氣地手伸被子裡,摸了半天,閉著眼睛遞過去,“這裡……”

方唐身體上下給他亂七八糟一通胡摸,默了默,歎了口氣接過手機。

手機固執地在響,是微信電話,這時候國內大中午的也不知道是誰,方唐想或許是店鋪最近又出了什麼事,代理官博的女孩子應付不過來,這事最近常有也不稀奇。但在他看清楚來電信息之後,先是一愣,緊接著很快接通了。

方唐從床上撐著坐起來,語帶詫異,試探著對電話喊了一聲,“舅媽?”

其實他和家裡人聯係不少,出國之後除了給家裡打錢之外,隻要閒下來就會和舅舅舅媽打電話聊聊近況,雖然對話的內容一如既往疏離且客氣,但其實這是他為數不多最鬆懈的時刻。

和家裡聯係一般都挑在下午四五點的時候,舅媽不是不知道時差,現在這個時間打電話來,屬實是有些不太對勁。

方唐安靜地等了一會兒,在那邊聽到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

“……小糖。”

他是敏感的人,怎麼可能聽不出電話裡女人聲音的哽咽和沙啞,那種出了什麼事的不安感愈發濃烈,他很快應道,“在,我在。怎麼了?您那邊一切還好嗎。”

“小糖……”她頓了頓,頗有些微妙,“這個時間了,又把你吵醒,真是……”

像是極難開口的樣子。

方唐不由得有些著急,“您彆說這些了。是不是家裡出了什麼事?”

因為下意識拔高了聲調,連一旁睡迷糊的安傑都清醒了過來,半撐著眼皮茫然地看著方唐。

電話裡又是好一陣寂靜。

方唐的心臟砰砰跳動,覺得煎熬,卻又無法再催促。

“小糖,你舅舅……”她明顯疲憊的聲音帶了哽咽,終於是支撐不住了似的,帶著長輩苦痛時特有的煎熬,哭著說,“你舅舅出事了。”

果然。

果然不是什麼好事。

方唐隻覺得胸口從上之下狠狠地緊縮了一下。心肉發涼,他捏緊了手機,另一隻手扶著額頭,電話裡斷斷續續刻意壓抑的哭聲催促他清醒。

“小糖,小糖……”舅媽咳了咳,“還好嗎,能聽見嗎?”

“能,我能聽見。”方唐緩緩吸了口氣,壓著心中的懼意,讓自己先平靜下來,至少聲音聽不出太多破綻,“您彆著急,慢慢說,是怎麼回事?”

雖然也沒有過去很長時間,但方唐想自己至少還是有一些向好的變化的,也可能習慣性下意識在言行舉止上拙劣模仿著彆人的緣故,以往的教訓總是在提醒他,遇到任何事,必須要穩重。

舅媽頓了頓,“你舅舅……出車禍了。”她似乎這幾日操勞太多,或者哭多了,總時不時咳嗽兩聲,“現在人是在醫院裡,這事,這事是上周才……”

“上周。您為什麼現在才……”方唐到底沒有問出來,隻細聲道,“現在舅舅怎麼樣了,悅悅姐呢。”

舅媽隻哭著,“悅悅也是、也是才知道,我才和她說。你舅舅他現在,我也不好說,他一直沒有醒,醫生說醒了或許……或許有可、咳,可能會有轉機,但是現在已經昏迷三四天了,輸液體,也輸血,我,我一直在醫院陪著。本來想著能瞞就瞞,她那邊考研,心力憔悴,知道了說立刻就回來。你在外麵一個人,又有自己生意,我看你一天到晚也是在忙……但是,但是我一個人實在是……眼看著你舅舅他,他說不定,就,咳咳,咳……”

方唐安撫道,“您彆著急,彆著急,千萬先顧著自己。我今天就回去。您現在在醫院嗎?”

“我在。”

“好,”方唐一邊說著,一邊翻身利落地從床上起來,“您把檢查報告——線上有的報告都發我一份,紙質的影像也拍給我。彆擔心,他絕對不會出事,我現在就買機票回去,最遲應該晚上就能到。”

“你,你學業……那邊還是……”

方唐開了公放,一邊穿衣服,“這個不重要。”

“小糖,你……你先等一下,我還有件事想和你說。”

他手上的動作沒停,“您說。”

“你舅舅車禍,可能,不是意外……”

方唐的動作頓住,身體一僵,“您說什麼?”

“不,不是,”舅媽似乎是被方唐嚇了一跳,她像是在糾結什麼,語氣相當微妙,即便是在醫院陪護也不免壓低了聲音悄悄道,“這件事也、也隻是我猜測……小糖,我……說來難堪,但是現在一個人,實在是應付不來。”她吞下哭意,語氣沉重,“你還記得,你父母的事嗎。”

方唐沒有說話。

“遠寧心裡一直就沒放下當年的案子,他一直在查。”她歎道,“從部隊退下來的時候還有那麼幾個好友,這些年也被他糾纏的走走散散不再來往,可就碰了巧,上上周他以前老戰友兒子結婚,他被邀去吃酒席,似乎席麵上碰見了什麼了不得的人,回來突然和我說,說當年的事有轉機了。我知道他一直掛念櫻寧的事,見他難得精神抖擻的樣子,也就說順著他再去翻查。”

方唐越聽,心中越翻湧著異樣,總感覺有什麼呼之欲出,卻又籠著迷霧。

“那以後幾天他早出晚歸,每天回來都很精神,但突然有一天,就是……就是他出事的前一天晚上,他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的時候……”她似乎想到了什麼,聲音顫抖了起來。“他狀態很不對勁,整個人陰沉得連我都害怕。他……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整整一晚上。”

“舅舅和您說什麼了嗎。”

“沒有,他什麼都沒有和我說。第二天,”她回想著,“他甚至沒有洗漱,天一亮就拿了幾份文件走了……我知道,那紙袋子裡是當年蓋了章的事故鑒定,還有保險問我們當時要的一些材料,後麵又退回來了,他都留著。”

“您的意思是……”

“就是那天,就是那天晚上,他出了事。”她顫抖著,“那一整天,我都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麼人,也不知道他最近都在忙些什麼,問的時候總說是讓我安心,在彆的什麼都……都不告訴我,咳咳,咳咳咳……”

“我知道,我知道了。您千萬不要著急,我馬上就會,嗯……”方唐眼前一陣陣地發黑,並不是因為支撐不住,而是生理性的感到頭暈,他最近熬夜久了就會這樣。

本來閉上眼睛等那個眩暈勁兒過去了就行,卻沒想到額頭一直突突直跳,牽帶著神經,甚至有些微微耳鳴。

他晃了晃身體,扶著床坐在地上,稍微舒服了一些。

“你還好嗎。”安傑在一旁早就滿臉擔心地想來扶他了,他聽不懂中文,但眼睜睜看著方唐臉色越來越白,表情越來越嚴肅,忍不住問,“發生了什麼事?”

方唐揮了揮手,用口型說了句我沒事,對電話裡也在擔心問他的舅媽說,“我不要緊。您一定注意身體,舅舅肯定能醒過來。那些事,您暫時彆去想,彆去深究,也彆和悅悅姐說。”

“我沒說,”她似乎覺得有些愧疚,“也不該和你說的,你們……我,是舅媽沒用,我一個人,我一個人現在……”

壓抑的哭聲,從手機那邊傳來。方唐逼著自己清醒,心臟卻隱隱縮痛,在地上坐了一會兒,頭暈的症狀倒是好多了。

他沒太在意,隻當是熬夜的不適反應,“您不告訴我,如果出什麼事,我也會後悔一輩子的。但什麼事都不會出,我今天晚上到國內,最遲淩晨,我直接去醫院,您好好休息。”

“小糖,你真的沒關係嗎。”

“我沒事。”

撲來的信息量讓方唐眉頭緊蹙,他軟著聲音耐心將舅媽哄好,承諾今晚回家之後就掛了電話。

見他結束了通話,安傑早就睡意全無,跑過來陪方唐一起在地上坐著,“怎麼了,你能告訴我嗎,如果不想告訴我,就不說。我能幫你做什麼?我可以幫你做任何事。”

方唐愣愣看了一會兒地板,暫時不去開結腦子裡亂線一般的思緒,他說,“安傑,我今天要回國,你能不能替我和院長說一下,現在太急了沒辦法去申請假期,我也不一定短期內就能回來。”

“什麼?回中國?回家嗎?你為什麼要走,這麼突然?”安吉驚訝道,“我幫你去和院長說可以,但我該怎麼說呢。”

“生病了,或者彆的什麼。”

方唐從來沒有曠過課,以前生病也好刮風下雨也好,他沒請過假,其實這麼說反而可信度很高。

安傑看他的樣子,知道不是追問的時候,點了點頭,見方唐打開手機快速買了票又起身麻利地收拾行李,隻好重新坐回床上問,“但是你也說了,你短期內可能回不來。”

“嗯。”

“方唐……”安傑見他翻箱倒櫃地收拾我,一時間也不太能反應過來,他悶悶坐了一會兒,遲疑道,“我知道,那肯定是很要緊很要緊的事,但是,現在就要結業了。今天的課程結束後,會有作品品鑒,那很重要,你還記得嗎。”

“我知道。”

“馬上就畢業了,”他試探道,“這幾年你的努力,不就是為了科倫坡的推薦名額嗎。這……這在最後,你……你……我的意思是……”

安傑說不下去了,倒不是因為彆的,隻是他還從來沒見過方唐這副模樣。

一直以來他都很好奇,方唐看上去就像是個沒有情緒的人,遇到什麼事都很冷靜,有時候能看出來是強裝著去逼自己冷靜,但這還是他見方唐頭一次如此……不穩定。

狀態明顯不對,但安傑卻不敢多言。

他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但就他所了解的,方唐永遠是將自己的學業放在第一位的。

也不是好奇出了什麼事讓他不管不顧地要回幾年都沒有回過的故土,隻是這幾年方唐對自己幾乎刻薄的自我要求他一直看在眼裡,就是為了畢業的這個機會,他付出了太多,終於接近尾聲,總不能在最後關頭……

“方唐,親愛的。你臉色真的很不好看……”

將最後一件需要帶的東西裝進包裡,方唐甚至沒有用旅行箱,他從五鬥櫃裡翻出護照,看了眼時間,微微喘著氣坐在安傑的身邊,低聲說,“我知道,我知道。”

安傑鼻尖聳動了下,“……你現在信息素很不穩定,屋子裡全都是。先冷靜下來。”

“我很冷靜。”

“你不冷靜,你快發瘋了,”安傑在自己太陽穴畫著圈圈,“我擔心你。”

方唐沒有說話,他看了眼時間。買的機票是早上九點半的,是最快的一班直飛,到達國內後也不需要再轉機,大概十個小時,到國內的時候淩晨一兩點左右。

安傑見他如此,想說什麼還是又咽了回去,他扒過去看方唐的手機,“……現在淩晨五點半,你加多少小費都打不到Uber的。”

這鎮子平時都難打到車,更彆提現在。

方唐沒有抬頭,隻說,“我先打試試看。”

“好啦,好啦。”安傑拍了拍方唐,將他一直在輕顫的身體抱在懷裡,深深歎了口氣,“……我叫他過來幫你。他現在,應該也沒睡。”

直到被抱住,方唐才發現安傑的身體能這麼柔軟又暖和,他本下意識想躲避,卻發現自己沒有力氣,也根本不想推開他。

覺得熱,也是因為自己的身體太過冰涼的緣故。

方唐在安傑懷裡悶悶地說,“但是你們今天,不是吵架了嗎。”

安傑小聲地哼了一聲,“誰和他吵架了,我單方麵把他甩了罷了。”

“安傑……”

感覺到方唐的身體逐漸回溫,至少沒有剛才那樣驚人的冰涼,他才將人放開,“你先休息一會兒,看有什麼東西忘帶了,我去聯係人來接你。”

“會為難的話,還是不……”

“你現在又不著急啦。”安傑斜著看他一眼,又轉出個笑容,安撫式地親在方唐臉頰上,“放心吧,那家夥不會拒絕我的。”

說完就出去打電話了,留方唐一個人在安靜的臥室裡,看著角落的人台發呆。

一旦沒有外界影響,那些被自己可以壓製下去的東西又一點點浮現在腦海。

一切發生的太快太急,不論舅媽的猜測,他隻要一想到舅舅如今還昏迷未醒,那種極其強烈的不安感,就如同冰涼卷刺的藤蔓從地底伸出來,一路紮著他,將他縛得喘不過氣。

方唐有點分不清現在的不適到底是因為身體反應還是心裡原因,他更偏向後者。

恍恍惚惚,四肢又冰涼起來。

在久遠的過去,在幼時的某一天,他好像也是這樣的狀態,充滿不安地等待著,從天亮等到夜晚,背著書包,坐在早已關門收攤的報刊亭外麵,看著馬路發愣。

還以為早就被自己遺忘了,那種被隔絕開的無助感,方唐拍了拍臉頰,他要求自己快速緩過神來。

現在誰犯迷糊他都不能犯迷糊,舅媽能依賴的人隻有他,也該扛起責任來了。這份窩窩囊囊的弱態要維持到什麼時候?如果是阮哥現在他會怎麼做,如果……如果是阮凝鬱……

“如果是他,他會怎麼做……”

“方唐。”

驟然在耳邊響起的聲音嚇了方唐一跳,他猛地抬起頭,看到是安傑,又鬆了口氣,“怎麼了?”

安傑看他的眼神是不加任何掩飾的憂心與關切,同時又有些複雜,但他還是什麼都沒問,“他已經到樓下了,走吧。”

“這麼快?”方唐背著包起身,“我下去好好感謝他。”

“快半小時了,是你一直在發呆。”

安傑的男友,或者說他一直強調的‘床伴’,和方唐想得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方唐從安傑言行中拚湊出的,幾乎是一個浪子的形象:高強度混跡娛樂場所——因為安傑很愛去夜店玩兒;有些不負責任,脾氣不太好,為人花心且輕浮,總之極不穩重。

但從那人沉默寡言接過自己行李包的時候,方唐發覺,他不僅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樣,而是幾乎完全相反。

一路上都是安傑在和方唐說話,叮囑他照顧好自己一類的,又粘著撒嬌親親抱抱,也說舍不得一定會很想他;一定會幫他把學校那邊的事儘可能處理好。

而前排的Alpha,隻是沉默寡言地開著車,方唐看見他後頸處並沒有貼阻隔貼,可車內如此狹小的空間一絲信息素氣味都聞不到,可見他將自己控製得很好。至於開車的技術和意識,同樣都十分穩當,雖然不說話,但安傑有什麼問的,他都會認真回答。

“我和你說過他啊,我的室友,你是不是都沒有好好聽我說話。”

“聽了,我知道他。”

“好吧。”安傑看了下導航,又開始說些沒有必要說的廢話,“小心開啊,前麵可能還有積雪沒化。我很不相信你的技術。”

“嗯,知道了。”

“你前麵的杯子裡是什麼?咖啡?我也要喝一口。”說著就拿了過來,喝了一口就又塞了回去,“不好喝。”

“回去的時候,我給你買彆的。”

“啊?我什麼時候說要和你一起回去了?我自己坐巴士回去。”

“我送你。”

就這麼一來一回,方唐坐在車裡聽著他們對話,安傑高興時會無意識渙散出薑餅的淡香,混雜著小豆蔻的乾燥自然,像是麵包店的味道,聞著舒適極了,讓自己雖然心中焦躁不安,卻也稍微緩和了一些。

到站分彆的時候,天上竟然飄起雪來。剛七點整,還未到日出的時候,夜幕已經褪色,天氣不好,雲層悶悶地發灰。

這並不是旅遊城市,因此機場來往行人不多也不少,安傑還是擔心個不停,卻再沒辦法多說什麼,到最後忐忑不安地問,“你會回來的吧。”

方唐眼睛有些酸,他不想自己哭出來,於是硬擠出一個笑來寬慰,伸出手搓了搓安傑凍得紅撲撲的臉蛋,“你放心,我家當都還在公寓呢,跑不了的。”

安慰了幾句,方唐身上粘著不願意撒手的安傑,對那個Alpha說,“謝謝。我也很抱歉,給你添麻煩了。”

“不會。”

還真是個話少的人……這樣看下來,兩個人性格幾乎完全相反。

再晚下去,安傑就趕不上圖形課了,方唐送彆了二人,在航站樓門口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背著旅行包進去了。

取登機牌過安檢找登機口,方唐直到坐下前一秒鐘都還在麵無表情地一步步按部就班,離起飛還有一個多小時,沒喘兩口氣的功夫,聽播報說雪路清掃導致部分航班延遲起飛,方唐正著巨大落地窗,外麵天光大亮卻還是像蒙了層灰,雪已經不下了。

在這小小的登機口隻有他一個人坐候,少了安傑輕快明朗的聲音,方唐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自己在這時候不能再乾坐著了,他想看點什麼引開自己的注意力,讓他不要又被動地陷入那無法自拔的情緒中,任由焦慮和恐懼將自己最後一點精氣神也消耗殆儘。

方糖揉了揉眼睛,現在什麼都不做也不行。左右候機的時候無事可做,他拿出手機想給舅媽發條微信安撫,再問問陳悅姐她那邊的情況。

卻發現,置頂的那個,已經很久沒有聯係過的人,突然給自己發了好幾條信息。

“……”

方唐一頓,因為剛剛憋眼淚的緣故,現在還是有些酸澀,但他顧不上擦,愣愣地看了一會兒,想了想,準備打字回複。

卻還沒有來得及打完回話將信息發出去,手機一震,他愕然地睜大眼。

居然撥了電話過來。

時隔三年,是頭一次。

手機無聲地停留在來電頁麵,方唐猝不及防,又覺得混亂。

“……”

能是什麼事呢。

……

要接聽嗎。

第44章 “轉過來。”

那兩條短信的內容倒是看不出什麼。

【意大利現在氣溫如何?】

【是下雪了嗎。】

“啊……”

方唐沒有接聽。

也沒有掛斷,隻是任著屏幕亮起又暗下去,一分鐘時間很短,很快又回到了剛剛的對話頁麵。

方唐輕輕地歎了口氣,卻還沒有歎到底,電話繼續打過來了,幾乎沒有任何時間間隔。

“誒。”他嚇了一跳,也沒有再多想,手指下意識一劃,緊張地結巴道,“喂、喂”

對方沒有說話。

“喂?”方唐兩隻手抱著手機,貼著聽筒,下意識壓低了自己的呼吸聲。

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對麵有什麼動靜。

方唐以為自己又把電話掛了,看了一樣屏幕,發現是正常通話狀態。

“好奇怪……”

說話呀……

“方唐。”

“啊。”

是熟悉又不那麼熟悉的聲音。

以前就很喜歡他喊自己名字的時候,聲音壓得低,可喊出來又很輕,是刻意的那種輕,就像怕嚇到他似的。

好久沒有聽到他的聲音了,也好久沒有聽他叫自己名字……

真是好久。

“嗯、嗯。怎麼了?這麼突然……我剛準備回你來著。”

“方唐?”

“怎麼啦……”

對方默了默,“還真的是你。”

方唐沒聽明白,不如說這個電話從一開始就叫他滿肚子疑惑,“什麼?”

那邊的聲音微微挑起,“你沒聽見我?”

“我聽見了啊,到底是有什麼事……”

“……”魏承銘歎了口氣,“轉過來。”

轉過來。

轉過來?

方唐還正一腦門問號的時候,忽然隱約好像聽見那聲音其實並不單從自己手機裡發出。

像是就在不遠處,背後有人又穩穩地喊了一句自己的名字。

“看後麵。”

幾乎是同一時間,方唐猛地扭過頭去。

還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候機大廳還是隻有寥寥幾人,在灰蒙蒙的清晨匆匆而過,魏承銘也不例外,他穿著較為休閒,手裡提著某品牌的紙袋,像是剛買來的。

見到方唐,雖然一直盯著看,但也沒有太多的表情,見他驚訝地發現自己,便將舉著的手機緩緩放下,“剛剛看到就覺得很像。”他說,“沒想到真的是你。”

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你。

方唐疑惑道,“我在做夢?”

他想是不是自己沒睡好又奔波出現幻覺了,但鑽進耳朵裡的一聲短促的笑又打消了這荒唐的念頭。

魏承銘說:“沒有,是我。”

方糖說:“哦,是你啊。”

便再不知道說些什麼了。

突然感覺這場麵好像很熟悉。

好像也有一次,是差不多的心境,差不多的疲憊,也是在自己困頓的時候,他出乎人意外地出現在那個狹仄昏暗的走廊,風塵仆仆。

那時候自己是什麼反應來著?那時候……

方唐動了動,像是在原地踟躕,又下意識往前邁了一步。

卻又立馬停下了。

那種神奇詭異的衝勁兒像簇一閃而過就消失的火花,方唐在心底也對自己搖了搖頭。

想什麼呢。開什麼玩笑。

不會再撲過去抱著他了。怎麼可能。

估計對方也很尷尬吧,在這裡忽然遇見,畢竟撐死了隻算個熟人,或者說…

方唐想了想,感覺在這僵著反而比較奇怪,於是悄悄地搓了搓藏在袖子裡的手指,揚起一個客氣的笑,不緊不慢地往前走了幾步,二人之間隻隔著一個合適的社交距離。“真的是,也太巧了。沒反應過來……沒想到會在這裡能遇見你。”方唐看了眼他手裡的袋子,“是來出差的?準備回去嗎,不會也是這一班吧。”

魏承銘見他這反應,也隻是沉吟片刻,點點頭,打量了一下方唐的裝束,“你呢,要回國?”

方唐眨了眨眼,想說什麼,張了張嘴,停下了,似乎覺得有些窘迫。“嗯。有點事要回去一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原來是要走了啊,我看你剛剛給我發消息,還以為你準備要來呢……”

“是。”

“嗯……”

魏承銘的目光一直未從自己臉上移開,盯得方唐更是渾身不不舒服,也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擺了似的。

一時間好像這幾年在外麵練就的那份遊刃有餘都消失了似的,一下子回到了過去。

方唐甚至沒怎麼仔細去看他,總怕自己一不小心遺露出什麼,讓自己難看,也尷尬。

要問的都問完了,要說的也說差不多了,再寒暄下去就是沒話找話。方唐還在糾結現在到底是坐回去還是繼續客客氣氣地站著,就聽他穩聲道,“我三天前來這裡監製拍攝,並不是要離開才和你說,才說是怕打擾你。”

也是怕要見不見的尷尬吧。方唐心裡悄悄在想。

“也是怕要見不見。”

方唐一愣,抬起頭看他。

雖然回避著,但他知道魏承銘一直在看著自己,用那種要把人盯穿了的視線。

但是對上眼神的時候,身體還是小小地顫了一下。

他變了但也沒變。

這幾年個頭沒長多少,還是需要仰著頭看他。

不是錯覺,好像……好像是比以前更冷漠了,眉眼也鋒利多,比起記憶中的樣子,有些凶。

聞不到一點咖啡的苦味,隻有帶著凜冽涼意的空氣。

想過會再見麵,沒想過會這麼突然,也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

總感覺有些平淡。

他說話態度卻沒什麼起伏,和那種眼神配合在一起莫名有些割裂感,“這是給你的。”

方唐還以為他在開玩笑,直到接過那個購物袋,有些訝異,“給我的?”仔細看了下上麵的標簽,很快反應過來,臉上帶了些笑意,驚奇道,“是POOLY春季預告的那個仿古錢袋?”

“嗯。”

“看到這個我就想起來了,”他抱著袋子,低著頭小心翼翼扒開看裡麵的東西,“前兩天老師好像是說過,SY邀請今年的品牌在科莫湖畔拍畫報,拍1750是不是,主題是太陽與翡翠?班上有幾個同學一起去了,我還想和安傑一起去看看來著,沒想到Vorys今年也受邀了,真是了不起……啊。”

大概是才意識到自己多話,手裡的袋子一緊,臉上的笑有些僵硬,不自在地看著魏承銘。

才發現好像是看錯了,又像是沒有捕捉到,男人眼中一閃而過的笑。

方唐垂下眼,將袋子遞回去,“這個我不能要。”

“是特地為了你要的,我看你朋友圈說缺布景素材。”他自然是沒有接過,“微信上驟然問你,也是想借機要地址來,沒想到,”他壓低聲音,“一抬頭就看到你的背影,坐在那裡還以為是幻覺,結果夢成了真。”

……

方唐有些驚訝他會這麼說,好一會兒,才笑了笑,“是很巧……不過蠻意外的,來出差還會坐這麼早的飛機。這兩天積雪都沒有化,我看你好像也是一個人,今早也下了雪。”又有趣地開著玩笑,“看你經營這麼大,誰能想到Vorys的大老板也和普通人一樣,趕早班飛機。”

麵上自然,心卻會跳。胸膛那抑製不住啪啪咚咚的聲音有些讓他煩躁。

不喜歡這種感覺。

“原本不是今天回的。因為有些急事,所以倉促買了票。”

“是這樣啊,我說你怎麼隻有一個人呢。”

方唐將那袋子提在手中,控製不在大庭廣眾之下散出白糖的味道。

“還是不要了,這也太昂貴。”

“是有些唐突,但如果你願意接受,那就再好不過。它本來就是要給你的,所以大方收下吧。”魏承銘說,“我也很懷念你笑起來的樣子。希望禮物能讓你高興。”

說完,也不再滯留,他看了眼腕表,轉身離開。

方唐卻鬼使神差地上前一步,扯住了他的胳膊。

Alpha似乎很意外,轉過身來,看著方唐。

方唐有些後悔,但自己下意識把人攔住了,也不能沒有一個正當的理由,“不是說,是同一班飛機嗎。”

“是同一班。”他說,“我現在有些事要去辦。”

……

反應過來之後,方唐已經坐了好一會兒了。

九點十分快要登機了,室外天光大亮,看著天氣也沒有剛才那麼差,雖然還是有些雲彩遮蔽,可偶爾也能出現一兩縷陽光。

方唐因為著急所以來得早,後知後覺發現這班機人還是挺多的,周圍逐漸吵鬨了起來,遲遲不見那人回來。

要是精神狀態差一點,恐怕會覺得那人突然出現是自己想象出來的。

他歎了口氣,在和舅媽的對話框裡碼完長長一串寬慰的話,正準備去給表姐打個電話,忽然見聲音從上方傳來。

“走吧。”

……

不是自己想象出來的啊。

方唐抬頭,將手機收起來,“你的事辦完了?”去了好久啊。

“嗯。”也不顧方唐自己如何擰巴,他利落地伸手將人從拉了起來,“登機了。”

方唐猝不及防,左右看看,“現在?不是還有一段時……”

“給你升了艙。”

“……啊?”

魏承銘帶著一臉恍惚的方唐,腳步未停,“你大概不知道自己現在什麼樣子,照照鏡子就知道了,看著很疲憊。路上八個小時,你這個狀態是熬不住的。”又搶在方唐前麵,反應迅速地接過話,“現在離你們放春假還有兩周時間,final之前急匆匆要回國,還買了最早一班的機票,肯定是有什麼突發事件,不得不回去,我說的對嗎。”

“……”

“既然回去還有要麵對處理的麻煩,那麼在路上的這幾個小時,就是你需要好好利用的休息時間。”

話都讓他說完了,方唐一句嘴都插不上,一隻手被他自自然然地牽著,一隻手拉著那個紙袋,直到被安安穩穩地安置在舒適寬大的座位裡。

他看著魏承銘泰然自若地脫了外套,接過自己還一直傻愣愣抱在懷裡的袋子,然後坐在旁邊,若無其事地打開手機回消息。

“你剛剛,就是去乾這個啊。”

魏承銘像是點了下頭,又像是沒有,隻頭也不抬地回著消息。

是靠窗的位置,小窗板拉下前外麵正是高懸的太陽,又淺又刺眼。方唐看著他的側臉,總感覺他並不像是自己所想的那樣,雖沒什麼表情,卻可以微弱地感知到他的心情——也沒那麼遊刃有餘。

意識到這點,方唐局促的心忽然就像被放在溫水中,終於腳踏實地地長呼出一口氣。

“魏承銘。”

恰巧重逢後,他還沒有喊過他的名字。

假意看著手機的男人一頓,側過頭,不知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好像這看起來真的需要好好睡一覺的小東西,再見時是渾身緊繃著、有些狼狽的、被什麼蹉跎過的‘成年人’;忽的,某一個瞬間,又變成了以前溫甜又任性的模樣,大概是因為喊他名字用了從前慣有的語氣——刻意拉長的、有些軟賴著的,又很親切。

Omega的氣息變得溫潤,很近的距離,魏承銘甚至能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白糖味道,並不濃烈,甚至不甜,清淡如水,卻攪得他強控了半日的心緒和欲求,恐怕終將難以抑製。

方唐不好意思地撓了撓自己的鼻尖,湊了過去,小聲地道謝,“說起來,好久不見……其實我一直沒怎麼反應過來。剛剛,比較突然,還沒有和你問好來著。”

他是變了。

“嗯。”雖是客氣,但好受用。

“你可能不知道今天我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方唐低下頭,闔了闔眼,能看見眼下淺淡的烏青和稍有些淩亂的頭發。又小聲地說,“意料之外,但是在這遇到你,還是很開心的。做這些……謝謝你。”

方唐覺得,他確實好累。

但好像是突然一下子就感覺到累了。

原本也沒有什麼,他會忐忑地在飛機上胡思亂想,滿心牽掛家裡的事,聽著發動機的聲音迷糊一會兒再很快清醒,緊接著被一波又一波的焦慮情緒包圍,直到下了飛機,直奔醫院,麵對他很可能不得不去麵對的一些事。

“其實……還是很高興的,這幾個小時,能休息一下。真是給你添麻煩。”方唐疲憊地笑了笑,還是沒有將頭抬起來,“想你肯定不會要我補給你錢對不對,其實我現在也不缺這個。既然如此,那就回國之後,找個時間,我好好請你吃頓飯吧,怎麼樣。”

魏承銘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什麼,沒有接他的話,“你在看什麼。”

方唐一頓,移開視線,避過身體,“要起飛了。”

他蹙眉再問,“方唐。”

“……”

好一會兒,方唐才緩緩地把頭抬起來,臉上是一種疏離又客套的笑容,像是很抱歉的樣子,“也沒什麼。就是……”

他看向魏承銘骨節分明的手,左手無名指上,啞光墨色的戒圈,“雖然有點突然,但實在是很好奇,畢竟是課上講過的款式。”

“你在說什麼。”

方唐笑了笑,“說起來,你朋友圈也發過,那個戒指。”他沒有看魏承銘的表情,而是借著心裡一股衝勁兒和最後的力氣。

——實在是太累了,又無法不去在意,從剛見麵的時候就看到了,在意了很久,左右以後沒有機會和力氣再問,不如借著現在就問出來。

“那個,”他問,“是訂婚戒指嗎?我看是這樣戴著的,有些好奇,所以剛剛忍不住盯著看。還被你發現了,真是不好意思。”

方唐心裡歎了口氣。

乾嘛要在這個時候問……

魏承銘的視線很沉,夾雜著不仔細看難分辨善惡的濃厚情緒。

不大的空間好像能隱隱約約聞到苦味,是普通人難以承受的乾澀。

“不方便說也沒事的,”方唐打著哈哈,輕鬆道,“隻是這個款式真的很吸引人,所以我……”

“是。”

方唐被乾脆利落地打斷,閉上嘴,抬起眼,安靜地看著他。

魏承銘說。

“是訂婚戒指。”

第45章 碎屑

方唐睡著了。

在起飛後不久,睡得很快。

看來真的是累極,送來的早餐也隻吃了兩口。

Omega身體鬆弛地陷在座椅裡,呼吸起伏十分平穩。能很清楚地看到眼下淡青,即便是睡著了也眉頭緊皺,深怕一點風吹草動就能醒了似的。

空乘按滅了燈,“先生,有什麼需要。”

“再給我一套毛巾被。”

“好的。”

放輕了動作將人裹好,他從胸口掏出一個老式的絲絨盒子,輕輕打開,裡麵是一枚鑽戒。

是他手上相配的另一半,一模一樣的,換一個人帶可能會顯得寬一些,對他來說其實正合適。

但合不合適都沒有什麼意義。

他想這枚戒指,大概是送不出去的。

剛才方唐問他的時候,語氣輕鬆,笑得也坦然。

應該是並不在意的。

明明態度已經告訴自己答案,但還是抱有僥幸。因此刻意沒有解釋,想探尋他是否在意。

不在意。

方唐甚至隻是點了點頭,就好像早就知道了似的,並不感到意外。

【你沒有彆的想問的嗎?】

【我倒是很想問問細節,但是這種事對你來說應該是不好到處宣揚的吧。】方唐笑著將身體軟靠著椅背,【就不給你添麻煩了,到時候說不定能在雜誌上看到你婚禮的消息。】

“啪。”

他將盒子重新合上。

這麼長時間的飛行,睡再多也是疲憊不堪的。

方唐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身上多了條毛巾被,不過也沒有再因此說什麼,閒聊了幾句就被告知已至中國境內,下飛機後自然是兩個人分道揚鑣。

至少在飛機上睡了一覺,精神恢複了些,再加上他現在已經沒時間去關注那些了。

魏承銘見他掛了電話往計程車的出口走,便問,“你要去哪兒?”

方唐腳步沒停,神色也不太好,還是轉過頭給他露出一個笑,“以後再聯係了。”

“等等,”魏承銘將他拉住,“既然是有急事,那就坐我的車吧。”

“不用了。”

“現在去排隊打車至少需要半小時,不是著急嗎。”

方唐停下腳步,神色複雜地看著他,“真的很麻煩你。”

“不會。你要去什麼地方。”

方唐默了半晌,說了醫院的名字,苦笑一聲,“如果換任何時候我都不會這麼麻煩你的,但確實是比較著急……”他突然發現魏承銘的表情也有些微妙,奇怪問道,“怎麼了?”

魏承銘略看了他一會兒,便低笑道,“真是夠巧。”他說,“竟然是同一個目的地。”

方唐還來不及驚訝,就聽見他說。

“我要去應水區,正好可以帶你。”他說,“阮凝鬱,現在就在醫院裡。”

“什麼?”方唐瞪大了眼,“阮……找到他了?”

“嗯。我想你有很多想問的,我也是。”

“到底是怎麼……”

“路上再說吧。”-

深夜的醫院很安靜,安靜得叫人不安。

方唐在監護室門外站了很久。

偶能聽見護士站有些細碎的閒談,但很快又恢複了死一般的寂靜。

推開門之後,不管是什麼,他都要麵對。

“不是以前了,已經不是以前了……”

方唐默念著,將手放在門把上。

他不是之前那個弱小無依的廢物,他已經長大了,遇到任何事都能處理好,他可以獨當一麵。

去承擔責任,去拯救彆人;而不是等著誰來審判,等著誰幫他處理好一切。

他也可以保護自己要保護的人了。

他推開門,病房麵積不大,看見床前低垂著脖頸,瘦小得仿佛要消失在這裡的女人。

她敏銳地聽見身後的動靜,在看到方唐的時候,一愣,便紅著眼睛,被緊緊抱住。

“小糖……小糖。”

方唐感受到她在顫抖,在壓著嗓子哭泣,心中酸澀,想安慰什麼,又沒辦法很快開口。

“回來了。”她拍了拍方唐的背,哽咽著伸出手摸這孩子冰涼的臉,“累了吧,吃了沒有?一個人在外麵沒好好吃飯嗎,看你瘦的。上次視頻的時候你舅就和我說你瘦了。”

可以長久不在家,一個人在異國他鄉也能生活得不錯,但隻要真正切切地麵對家人疼惜,那一直以來故作堅強的防線必定潰不成軍。

大抵是,和隻有在母親懷裡才哭得出來時一個道理。

方唐眼睛酸澀,但到底沒有讓自己哭出來,隻是再用力地抱了抱她,便輕聲說,“我很好。舅舅怎麼樣。”

她深深歎了口氣,拉著方唐坐下。

具體是怎麼回事,方唐在路上看到發來的那些檔案也差不多清楚了。

陳遠寧係了安全帶的,但是車從側麵直直撞過來,壓根沒有一點減速,直接翻了車,左腿骨折,顱腦損傷,淤血壓迫神經,一直醒不過來。

早年他在部隊訓練的時候頭部就受過傷,這一次重創,可以說凶多吉少。

“說不好,所有人都說,聽天由命。”她佝僂著身體,臉色蒼白無力,幾年未見,方唐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她的衰老,“肇事的人找不到,要監控卻這也得等那也要上報,層層下來,無論是誰都讓我找下一個單位。沒有一個人能幫我們。就和以前一樣,和以前一樣……”

“和以前一樣?”

她身體一頓,靜靜地看著方唐,嘴唇動了動,想說什麼,卻十分為難,看上去很是煎熬痛苦。

“您說和什麼一樣。”方唐拉著她的手,平靜地問,“和我父母當初的情況一樣,對嗎?”

那年舊事,方唐不是不知道,他知道。

但這些年舅舅舅媽真的有儘全力把自己保護好。很多汙糟的事、不忍他耳聞不忍他沾惹的,通通都為他承擔著。

她把一切都告訴了方唐。

“我什麼都做不到,要是沒有你們兩個孩子,手術費也要賣了房子湊,”舅媽哭道,“能怎麼辦啊,就是無權無勢,頭幾年問訊求人,你舅舅處處碰壁,甚至還有你姑姑大伯他們,要走了櫻寧留給你的錢,一個個的……都是黑心肝的混賬王八蛋。”

方唐忽然想起那年,畢業前的那場鬨劇。

算不上多危機,他也沒有受到什麼真切的傷害。

林遠將他說帶走就帶走,推給那幾個Alpha;在麵對質問時的無力困頓,還有幾句話就化解一切危險的那個陌生人。

和現在的情況,本質是一樣的,都是一樣的。

是誇不過去的階級,是那份根深蒂固的不對等,再如何被尊重,也不會是平等的。

是啊,就是這個道理,就是知道了這個道理才想要離開,才必須離開。

“小糖,舅媽和你說這些,不求你去做什麼,也不許你去做什麼。”她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啞著嗓子,“你舅舅要是……事辦完了,你還是得回去,還是得好好把書讀完,聽到了嗎?有什麼事,你得和我商量著來,你不許——”

篤篤

舅媽的話被打斷,看被敲響的門有些不安,“這,一兩點了,是誰啊?”

方唐一頓,將舅媽在耳邊的碎發捋到耳後,“沒事,是我朋友。”

“你朋友?”

“嗯,”方唐對門口說了句請進,便小聲道,“夜裡打車麻煩,他送我過來的。”

魏承銘低聲道,“打擾了。”

他一進來,舅媽的臉色就有些不對。

說不上是防備還是畏懼。

這也難怪,一個基因等級這麼高的A,模樣長得英俊也會因為表情與氣勢規避。

除了丈夫,她幾乎沒怎麼接觸過Alpha,一時間聞到苦味,被標記過的身體自然抗拒抵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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