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喜歡過,喜歡了快八年
插敘注意*-
畢業的那天,天氣是真的不錯。
他本就不住在宿舍裡,那個租住的小房間也搬空了,房東不知道怎麼的,方唐再去找他退押金的時候,直接連同這幾年的房租一起退給自己了,搞得方唐天降橫財不說,他還連番道歉,好像是被什麼嚇到了似的。
但方唐也沒有細想,就和臨畢業被開除的那個同學還有再沒出現過的導師一樣,懶得想。
這幾年也沒有好好逛過校園,今天正好是個合適的日子,魏承銘陪他在操場裡走了很久。
除了大部分已經離開的畢業生,還有大一大二的學生,或是朋友或是情侶,三三兩兩從操場漫步到宿舍樓下麵。
路過棒球社,正好能看見學長學姐帶著新生訓練,方唐想起上一次經過這裡的時候,和現在心情也好,處境也好,都不一樣了,不由得停下腳步,遠遠看著那邊。
“你去英國更合適一些。”
方唐收回目光,搖了搖頭,說,“從專業的排名上看,現在申請的這個才更合適我。寬進嚴出,有獎學金,資源也不錯。”
“如果是因為費用。我可以——”
“喂。”方唐拍了拍他的肩膀,“彆給我增加負擔嘛。”
他看了方唐一會兒,歎了口氣,“希望你再考慮一下,還有的是時間。”
“有時間,不如祝我一切順利。”
說罷,相視一笑,也不再多言。
方唐最後看了一眼那個操場,還有熟悉又陌生的學校,那些金燦燦的花在月色下黯淡又萎靡,其實也是,確實,沒什麼值得留戀的。
“走吧。”方唐說,“我累了。”、
停車場這裡人還是不少的,不遠處似乎是一對父母,來看孩子畢業展,兩人還牽個小孩,興高采烈地叫姐姐把他抱起來。
家裡孩子畢業了,這確實是個值得高興的日子,一家四口其樂融融地,坐上車揚長而去。
魏承銘不由想,方唐似乎從來都沒有說過自己父母的事。
以前從未想過了解。
方唐的性格太獨立,也好強,出來上學遇到什麼事兒估計也不會和父母多說,也不是那種把私事依托給父母聽的性格,從他撒嬌也極其收斂就能看出來,可能……和父母的關係不怎麼好。
從前不好多說什麼,也沒太意識到,現在也許是個機會,於是隻隨口一問,“怎麼你父母沒來參加你的畢業展。”
這畢竟對年輕人來說是一個值得紀念的大日子。
許久沒聽見回音,牽在一起的手不知什麼時候也鬆開了,魏承銘停下腳步,回頭看去。
隻見方唐站在原地,差他好幾步遠,肩膀收聳著,手絞在一起,臉上帶著有些不自然的笑。
魏承銘眉頭一皺,心裡有些後悔。
“抱歉。如果不方便……”
“沒事的。是我一直都沒有說。”方唐抿著嘴搖了搖頭,左手抓著自己的右手,“他們……”
也是,沒什麼不好叫他知道的。
反正也要分開了,分開很久。
就算是個孤兒又怎麼,他一個人,就算以後會再見麵……也不會有什麼太多的麻煩糾察。
他……肯定是不會在意。誰在乎這個。
但是……
“不想說就不說。”魏承銘輕撫了下方唐的額頭,沉道,“怎麼這麼冰。”
“沒有,很冰嗎?”方唐摸摸自己的臉。“還好啊……”
魏承銘說,“那是因為你手也冰。先進車裡。”
方唐乖乖坐進副駕,一上車,魏承銘就將那雙冰涼的手包起來。
冰涼的指尖熱熱的大掌攏著,溫度一點一點將小冰節化開,染上暖意。
方唐的手很好看,也軟,抓著尤其好捏。但魏承銘的手就比較糙了,按理說……辦公室做設計的不該這樣,大概是以前的筆繭?
見方唐盯著他手看,魏承銘問他在想什麼,為什麼這麼看。
“就是覺得,大老板的手不應該都很富貴嘛,沒什麼掌紋的那種。怎麼你的會有繭,是以前畫畫留下來的嗎?嗯……但感覺位置也不對呀。”
魏承銘說,“這是槍繭。”
方唐一下沒聲兒了,眼睛睜大大瞪著他。
見方唐眼睛鼓得像個金魚一樣,魏承銘失笑,“不是你想的那樣,年輕的時候公派去俄國讀書,房東有這個愛好,恰好我也感興趣,跟著玩過幾年火器,手上的印記就這麼留下來了。”
“哦。”方唐呼了口氣,還以為魏承銘是有什麼狗血又刺激的過去。
“晚上帶你去江邊?”魏承銘繼續捂著方唐的手,用單手點了火,打開導航查看路況,“上次那家紅燴你好像很喜歡,吃了兩份還要點。”
就不知道這個時候會不會堵。
方唐沒有異議。
魏承銘沒有再問剛剛的那個問題……要和他說嗎。
現在不說的話,以後可能也沒有什麼提起的機會。
“魏承銘。”方唐喊他。
喊得頗為正式。
於是他停下手裡的動作,側過臉,看著方唐。
“其實也沒什麼意思,就是,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父母的事情。”
“嗯。可以以後再說。”
“沒事的,我想和你說。以後不知道……”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見麵了。
魏承銘沒有再阻止,隻是安靜聽著。
靜默許久,方唐移開視線,努力讓自己說得輕描淡寫一點,“我沒有父母,我是個孤兒。”
“……也不是沒有,以前還是有的,我父母是在我初中畢業的時候去世的,出了車禍。”
“大概就是這些。”
“所以隻有你來參加我的畢業禮。”方唐低下頭笑了笑,“一開始是覺得有些自卑,所以一直沒有和你說這件事,不過本來也沒有什麼特殊提起的必要。”
有些說不下去了,也聽不到回應,好像剛剛暖起來的手指頭這會兒又冰了起來,又僵又麻。
擱魏承銘的手裡,快要沒了知覺。
……
好痛啊。
指尖木木的,胳膊很酸麻,一動就要抽筋似得痛。
鮮少會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才會想起過去的一些事。
方唐腦子裡還很昏沉,腺體腫脹刺痛,他額頭貼在地麵上,眨了眨乾澀的雙眼,卻發現四周一片漆黑。
他眼睛沒有被什麼黑布綁著,純粹是因為這件屋子一點光亮都沒有,灰塵很大,而且非常冷。
“咳……”
喉嚨也很乾……
雖然周圍黑漆漆一片,但視野已經微妙地開始適應周圍環境,辨彆出一點周圍的輪廓,不知道這裡是地下室還是什麼倉庫一類的地方,可是沒有光線,再努力也看不清了。
方唐手被縛在後麵,想坐起來卻提不起勁。
他知道這是什麼情況,畢竟不是第一次經曆,他甚至不覺得意外。
老實說,方唐現在沒有什麼太多的情緒。
除了疲憊就是疲憊,緩慢地喘息著。
他還記得暈過去之前沈言說的話。
沈言說,他是來殺人的。
他說想讓自己幫他,又說隻要自己幫了他,他就不殺人了。
事到如今,好像真相其實已經很明顯了。
方唐想自己現在可能該做些彆的事,而不是想條死魚一樣倒在地上任誰來宰割,沈言沒有堵住自己的嘴,他該儘可能大聲地呼救,應該逼自己清醒的。
應該是這樣的。
不該任由自己被情緒控製,危急時刻還在矯情些彆的事。
不該這樣。
方唐動了動身體,將自己翻了過來,仰麵躺在地上。
可是即便這樣也控製不住眼淚不斷地淌下來。
他不喜歡沈言,很早就不喜歡了。就在他說自己有未婚妻的時候,方唐就已經下定決心結束這段關係,那以後無論發生任何事,他都沒有相過一次要挽回這段感情。
但是不喜歡,不代表不記得過去喜歡時的心情。
不代表所有的一切都是那麼痛苦不堪的,其實後來回想起高中那段曖昧又模糊的時光,他對沈言的厭惡淡了不少。
人也不是純犯賤的,沈言對他好過,保護過,也說過溫柔的讓他動心的話,以自己那種並不正確的方式微妙地付出過,提供過情緒價值;雖然自己從來就很抗拒,但麵對那些被精心挑選過的節日禮物,麵對每個生日親密的陪伴,怎麼可能會不感動呢。
喜歡過,喜歡了快八年。
像本爛尾的愛情小說,因為結局感到失望透頂,但不代表沒有真情實感被故事牽動過心緒。
現在這是要告訴他什麼呢。
從一開始就是彆有用心的接觸,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從一開始,自己就是個……
愚蠢無知的,被蒙在鼓裡還一次又一次糾纏上去的賤貨。
如果真的是林遠開車故意撞死了爸爸媽媽,如果真的是沈言為了林遠去接近他。
和他身心糾纏了這麼長的時間。
暗戀,表白,接吻,接受他的邀請,……,淚水混在一起,並為之感到燙心。因為他的謊言流淚痛苦,因為他把自己的生活過得亂七八糟。
方唐猛地翻過身,開始乾嘔。
想把一切汙糟的東西都吐出來,但就算嘔出血來自己也沒辦法變得乾淨。
“好惡心……”
如果爸媽真的在天上看,會不會也覺得自己真的是惡心透頂……?
一定很失望,一定會覺得,他就是這麼一個識人不清,愚蠢至極的人。
方唐吐不出來,嗓子本就乾燥,咳嗽了半天,好像嘗到一點腥甜的味道。
聽到了腳步聲,似乎是被他剛才的動靜吸引,一步步靠近這裡,隔著門,能聽見誰越來越近。
“方唐,你醒了?”
鐵門被推開,揚起一片灰霧,外麵的月光微弱,方唐沒有感到什麼不適,反而視野一下子清晰。方唐弓著背,舔了舔乾裂的唇,觀察著四周,他半闔著眼,表情看上去有些遲鈍和麻木,又像是冷靜過了頭。
“啊,”方唐輕輕地說,“是這裡啊。”
沒錯,這是個倉庫。
是他很熟悉的一個倉庫。
七年前,林遠就是把他關在這裡,關了一個晚上。
方唐沒有看來人是誰,無力地笑了笑,“你居然還記得這所學校呢,明明隻讀了一年就出國了。”
“你很冷靜嘛,看來出去讀書還是能張見識的。”來人笑道,“和以前那戰戰兢兢的樣子完全不一樣了。”
方唐抬眼看他。
還是那樣漂亮的臉,還是那樣溫柔的笑容,像美麗又危險的掠食動物,興衝衝地看著自己將死的獵物,琢磨什麼時候下口才最有趣。
方唐歪了外頭,茫然地問,“你又想做什麼呢,林遠。”
似乎是覺得方唐的反應新奇,林遠走了過來,他低頭看著地上眼神灰敗卻難掩恨意的Omega,笑道,“感覺你下一秒就要撲過來撕碎我了。”
“你能看出來啊。”
“但是在那之前,我看你也有很多問題想問對不對,”林遠蹲下來,抬起方唐的下巴,笑眯眯地說,“我們談談吧。”
第52章 多虧了沈言不是嗎
有什麼好談的。
這一點事,糾纏到現在,已經多少年了。
如果真的是林遠乾的,他又能怎麼樣。
事情到這一步,又煩又累。
方唐平淡無波地問,“和我談什麼。”他見林遠打量自己,不解地問,”又談階級嗎。”
“不,隻是覺得三年了你一直沒怎麼變呢,我聽說你很上進。”
“我是很上進。”
林遠湊近他,“你真的不怕我了啊。”
雖然並不明顯,但方唐好像又聞到了那股味道。
是在沈言身上忽然聞到的味道,在昏迷前毫無征兆地將自己包圍。
但是現在又還好。
“我為什麼要怕你。”方唐問,“你連你是什麼都不知道。”
“我是Omega呀。”
“是嗎。”方唐說,“好吧,那你就是Omega。”
“什麼呀,這種放棄一切的眼神,是要死了嗎?之前那股故作勇敢的勁兒呢,消失了。”林遠實在是好奇,“還是說我之前真的嚇到你了。”
真沒意思。這種無意義的對話還需要多久。
方唐發現,他和沈言林遠這兩個人糾纏這麼久,或許自己比他們都要更了解對方。
林遠雖然是在戲謔,但是他這幾年的學習確實漲了不少見識。至少在現在,方唐知道自己確實並不害怕林遠,因為他知道林遠的目的,知道說出什麼驚天動地的東西出來他都不意外,或許會有人救自己,或許不會。又或許,他相信……會有人來找他的。
但既然林遠問了。
方唐忽然一笑。
“之前被嚇到的是我嗎?林遠,需不需要我幫你回想一下那天的結局是什麼。我雖然有些狼狽,但也是全須全尾地回家去了,在你那場幼稚鬨劇裡受了傷的好像是並不是我啊,你那朋友還好嗎?臉上留下傷疤了嗎。怎麼不追責啊……”方唐好像想起什麼,“我知道了,是因為殷姚,對嗎?那天當眾挨了他訓斥的是你,被好好帶走的是我呢。”
“……”
“所以說,是誰被嚇到了啊。”
方唐躺在地上,說話聲音也很輕。他甚至沒有看林遠,像闡述什麼事實一樣,“嗯,是的,你說的沒錯,我是放棄了,因為我知道和你這種人講不了道理,看你現在的表情,再多說兩句你直接把我埋在這裡也未可知啊。”他問,“但是在那之前,可以讓我死個明白嗎。我不理解你,林遠,我一直都不理解。”
說到這,方唐看向了林遠。
其實是有一些驚訝的。
林遠沒什麼表情。
這很難得,因為自從方唐第一次見到他到以後無數次,這個人自始至終都是在笑著的。
他好像永遠都是那麼遊刃有餘,在看著自己的時候,一直都有一種分不清俯視還是蔑視的溫柔,讓人隱隱感覺到:他知道什麼彆人不知道的東西,所以一直在嘲笑著一無所知的人。
方唐沒有見他這副模樣,不笑了,眼神很涼,渾身上下透露出危險的氣息……
對,危險。林遠一直都很危險,方唐從一開始就沒覺得他是個Omega,這和外形無關,這是一種基因裡自帶的侵略感,和魏承銘一樣,是無法被震懾或是控製的……
會在自己麵前露出這副難得的表情。
方唐覺得這或許是個機會,“我不理解你為什麼執著於沈言,我記得,你之前在G3樓下和我說過,你說我根本想象不到你為他做了什麼。”
“……”
“我是想象不到,所以你能告訴我嗎?你為他做了什麼。”方唐想自己現在也是平靜的,至少表現出來是十分平靜的,或許發顫的聲音會出賣自己,但是他實在是太想知道了。
“你為他做了什麼?”
“林遠,你為他做了什麼啊。”
這份平靜,他可能掩飾不住了。方唐想。
不算寬闊的體育倉庫,十年前他就在這裡,就在那個很冷很冷的夜晚,他被假意示好的林遠約出來,他知道林遠討厭自己,但是萬一能做朋友呢?他那麼漂亮,人說話又溫柔,臉上總是帶著笑意。
那天晚上真的很冷,幾乎就要和今天一樣冷,他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無論怎麼哭喊求救就是沒有警衛過來,整整一夜,在廢棄的倉庫,到處是灰撲撲的陳舊器材,沒有可以躺上去的墊子,隻有冰涼的水泥地。
“你不是想談談嗎,說話啊。”方唐知道自己掩飾不住,乾脆提高了聲音。本來也沒什麼好掩飾的,既然從一開始就仇人,從一開始就被迫承受著莫名其妙的恨意,那還裝模作樣乾什麼。
想講明白就講明白。
想談談,那我就來問個清楚。
不知道為什麼糾纏著,不知道為什麼如此憎恨,他一點都不理解林遠,他也不理解如今麵目全非的沈言。
到底是,為什麼呢。
“林遠……”
方唐咳嗽了一下,費勁地將自己身體支起來,抬著臉,認真地看著林遠平靜的雙眼。
“是你嗎?”
林遠的表情和方唐一樣飄渺又模糊,他似乎茫然極了,“是我什麼?”
“是你嗎?”
“……方唐呀。”
方糖說:“林遠。”
方唐說:“我問你是不是殺了我父母。”
他不意外林遠會乾出這種事,犯人總得是什麼人,或許正大光明地活在什麼地方,或許因為自責背負一生,總得是什麼人。給出來那麼多明顯得不能再明顯的信息,為什麼一開始的交通錄像消失了,為什麼這件事連新聞都上不了,為什麼陳遠寧在取得物證資訊的當天出了車禍。
為什麼沈言,會在深夜,出現在醫院。
哪一件是都不是意外。
“是不是你。”
“是你嗎?”
“是你殺了我父母嗎?為了沈言?”
“是不是你!”
方唐雙眼泛紅,再忍無可忍,在得到林遠態度回應的一瞬間大喊,“瘋子!笑什麼啊?!有本事做沒本事承認嗎?”
“你真是齷齪至極……”方唐厭惡得渾身顫抖,臟汙的臉上全都是淚,他不可思議道,“為什麼要笑,到底有什麼可笑的……為什麼啊?林遠,世界上為什麼會有你這麼無恥沒有底線的人……你為什麼會做這種事?”
倉庫裡的兩個人,就像兩個瘋子,一個哭著絕望,深覺事事詭異可笑;一個抱著肚子,像是這屋子裡覺得可笑的另有其人。
“天啊……”林遠笑彎了腰,那雙眼睛濕漉漉地彎起來,直麵一個人的恨意卻不為所動,甚至好像這屋裡最荒唐的人不是他。
而是方唐。
方唐還要再問,他無論如何都要知道原因,無論如何林遠都得給自己一個答案,即便是激怒了他也無所謂,把自己關在這裡如何折辱都無所謂,死也可以,他要一個答案,他想知道林遠為什麼會恨自己恨到這種地步。
“看我痛苦你很高興?好啊,你告訴我原因,你可以更高興,”方唐感覺自己也快要不正常了,他甚至扯著嘴角,瞪大了眼,發絲黏在臉上,此時此刻比林遠更像一個瘋子,聲音嘶啞,“告訴我啊……”
林遠笑夠了,看上去暢快又愉悅,他有趣地看著方唐,像是在準備迎接什麼,目光裡充滿了期待。
“你覺得是我乾的?”
林遠說,“方唐,從這一刻我才真的有些憐憫你。”
方唐說,“你憐憫我。”
“嗯,你很可憐。”林遠點點頭,“從一開始就是。直到現在,我覺得這大概是你看上去最可憐的一次。”
林遠說,“其實我對你沒什麼興趣的,隻是有些嫉妒你,你是Omega啊,彆有用心地靠近誰都不需要裝作無害,做起想做的事來多方便,可惜你不知道利用,也是……誰讓你這麼天真。”
“彆這麼看著我,你相信我,無論你現在在想什麼,那都是錯的。”
方唐死死盯著他,嗬道,“即便到現在你也要否認啊,林遠,你看看我啊,被綁在這裡,和那天晚上一樣。”他說,“你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來打擾,你甚至可以神不知鬼不覺把我殺了,即便這樣你也要否認嗎?”
林遠點頭,認同道,“是這樣,一點都沒錯,我在這裡做什麼你都阻止不了我。”他放慢了語速,一句一句,“所以說,如果,我告訴你,是你猜錯了呢。”
林遠仔細地觀察著方唐的表情。安靜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忽然,他終於看到了想看到的情緒,眼前一亮,逐漸染上滿意的笑意,他覺得現在是個很不錯的時機,於是稱讚道,“我一直都在關注著你,我關注了你的作品,你經營的一切,也很欣賞你所有的努力。方唐,你從來都不是一個蠢貨。”
林遠蹲下來,伸出手,抱住失神顫抖的方唐,將那纖瘦的身體摟在懷裡,安撫似的,一下,又一下,撫摸著方唐的背。
他嗅了嗅,“是白糖的味道。”
“彆哭了,真讓人心疼……我會告訴你的,彆再哭了。”林遠親昵地湊在方唐的耳邊。
呼吸時,方唐聞不到任何味道,沒有什麼廢棄工廠的泥沼味,沒有苔蘚的腥。
隻有一股,他在很久很久以前,迷戀過的,沉醉過的,向往過的,自然又清淡的木質熏調。
方唐奇怪地問林遠,“你說什麼?”
林遠見他問,於是又溫柔地重新說了一遍。
“是沈言。”
“是他做的。”
“你的父母,你的親人。”
“他喝多了,沒看清,不是故意的。”
“啊,不過陳遠寧的話,倒是有預謀的沒錯。但你父母不是。”
“雖然很可惜,但他確實不是為了我,一開始接近你就是彆有用心,我不會騙你的,方唐。”
“一開始接近你,他是在報複。”
“但後麵就不是了,或許覺得你可愛吧。”林遠快愛死這個Omega絕望的樣子了,他抬起方唐的臉,看得甚至有些著迷,“你是很可愛的呀,怎麼會讓人不心動呢,連我都很喜歡你這副樣子。”
明明沒有表情,眼睛裡卻含著淚,控製不住地不斷掉下來,拌著那份自然又清淡的白糖甜香,會讓人好奇淚滴的味道是不是也很甜。
“明明是個討人喜歡的Omega,如果沒有遇見他,你就不會經曆現在這些痛苦了。”
方唐身體一顫。
林遠的擁抱和撫摸讓他生理心理上都產生了濃重的不適,他快要抑製不住地想嘔吐,卻又無法動彈。
他要說的話,告訴自己的每一句話,都像是毒蛇注入獵物體內的唾液,讓他四肢酸麻,一動不能動。
方唐聲音很輕地問,“是沈言,乾的嗎?”
“是沈言乾的。”
“他報複我?”
“一開始是這樣的。”
“他為什麼要報複我呢。”
林遠饒有興趣地看著方唐。
他是通俗意義中最標準的那類Omega,溫順,可愛,漂亮,看上去是或許會遭某些人鄙夷的菟絲,但其實在不為人知的時刻,獨自承擔了無數痛苦。
身體很輕,和Alpha不一樣。林遠喜歡比較健壯的身體,在自己手底下皮開肉綻,咬牙切齒地辱罵時格外好味。Omega從來就不在自己的視野範圍,他提不起一絲性趣。
但現在的方唐很不一樣。
輕飄飄的,脆弱的。
就像是一捧霧氣,隨便在誰的手裡,用力一揮就會散掉。
讓他忍不住,用最溫柔的語氣,說著最殘忍的話。
“這誰知道呢。”
“你不知道嗎。”
“嗯,確實沒有什麼值得報複的。我想他當時隻是覺得煩躁吧,因為你家裡人貪心不足,要了一筆還想再要一筆,你舅舅又窮追不舍,他當時挨了家裡很多訓斥,換誰都會很煩吧,我也最討厭我爺爺罵我了。隻是恰好,那個年紀的Alpha,脾氣都不怎麼好,所以看到你的時候,想捉弄一下。”
方唐不知覺地跟著重複,“捉弄一下。”
捉弄一下。
“隻是,因為這樣?”
“可能對你來說覺得無法理解,”但林遠是理解的,他有些懶倦地解釋道,“我這麼說你能明白嗎:因為無聊啊。”
是因為無聊沒錯。
“而且你現在再看也能明白,他做這些事受到什麼懲罰了嗎?沒有。”
做了這樣的事,不會付出任何代價。
差距太遠了。
沈家可以讓一切無跡可尋,可以用錢買通方家人,可以再讓這些不知足的人失去一切卷鋪蓋走人。
方唐能做什麼。
陳遠寧又能做什麼。
他很幸運,在飯局上遇到以前的老隊長,恰好有些關係牽扯,他廢了無數力氣才接觸到宗升,甚至很大一部分“力氣”都是無用功,隻不是過因為阮凝鬱恰好聽到了方唐的名字。
阮凝鬱的一句話,比他日夜兼程跑斷了腿都有價值,人家願意幫這個忙了,沈言的父親聽到風聲的時候幾乎嚇破了膽,嚇得他差點就準備棄了這個兒子,他三個子女各有各的前程,人外有人,他是怎麼對待方唐一家的,宗升自可以輕鬆地這麼對待自己。
走投無路差點被自己父親活祭了的沈言除了林遠無人可以依靠,說到底他不在乎沈言到底會怎麼樣,他隻是滿意於這人的投懷送抱。
要是宗升不出事,他可以把沈言藏在地下室一輩子。
所以說,陳遠寧運氣不錯。
但宗升出事了。
所以他同時又很倒黴。
但也說明了一件事,最根本的一件事。
事實就是,從頭到尾,他其實還是什麼都做不到。事情的本質從未改變,隻是運氣好遇到了貴人,因為運氣不好四處碰壁;運氣好被阮凝鬱聽了去,又因為運氣不好恰逢大廈傾頹。如果不是沈言那個蠢貨自作主張,乖乖聽話本分地送走陳遠寧,這件事就會從此沉入深海,死無對證。
林遠淡淡地垂下眼,無奈地歎了口氣。
真是麻煩。
方唐本來不用死的。
隻用死一個的事,一定得攪和成兩個都得死,到最後內耗不還是自己嗎,那個自作聰明的蠢貨。
“還不願意相信?”林遠好奇地摸著方唐的臉,“你到底在指望些什麼,他是什麼樣的人,你難道不清楚?自私,怯懦,卑劣。能做出這樣的事有什麼好無法接受的。”
方唐說,“隻是因為這樣嗎。”
“隻是因為這樣。”
或許林遠在騙自己。
他就是這樣一個可怕的人,捉摸不透,又變態又令人作嘔。
所以林遠是在騙自己嗎。
不是的。
其實自己內心深處,是知道答案的。
林遠沒有騙他。
騙他的人,從頭到尾都不是林遠。
“是沈言。”
“嗯,是沈言。”林遠乖巧地說,“不是我。”
快新年了,寒風格外的冷冽,廢棄倉庫裡塵土被流進來的冷空氣揚起。
那天他迷迷糊糊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了,舅媽說自己昏迷了兩天,因為傷寒差點得了肺炎。
舅舅在學校裡拍著桌子怒吼,他好像隻能這樣做,無力地宣泄憤怒,在公安局,在學校,在一次又一次的打擊中,意識到自己無能為力的事實。妹妹的死困了他一輩子,父母的離去也困了方唐一輩子,能爬起來就繼續前行,爬不起來也不過是被毀了一生。無人在意。
還以為有什麼仇怨,還在好奇到底是為什麼。
隻不過是,喝了酒,闖了禍,挨罵了,心中不快,想要捉弄一下。
喜歡了他八年。
流言蜚語也好,校園霸淩也好,莫名遭受的一切其實到最後他沒有多恨沈言,他隻是覺得自己經曆的一切不幸是因為自己倒黴罷了。
因為父母的離去他自責了十幾年,起初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一定要爸媽來接自己回家。遇到沈言也是他倒黴罷了,恰好在最需要的時候就那麼出現了,恰好就能彌補心中對愛的渴望和空缺。
那也隻是覺得自己識人不清,隻是覺得不過是感情糾葛,到最後鬨得再難看醜陋也是幼稚的把戲罷了,他自以為抽身很快,想著既然是成年人了,那麼不回頭就是結局和答案,他沒有想過真相是這樣的,他從來都沒有想過,一切不幸的源頭,居然會是這樣。
一想到,他曾與沈言接觸過。
愛語,親密,吻,初吻,告白。
在沈言向自己伸出手的時候,在沈言聽到自己的名字,然後怔了一下的時候。
“……”
林遠還在撫摸自己的臉頰,方唐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有多愉悅。
“沈言在哪裡。”方唐左右看了看,“他會來嗎。”
“你活著啊。”林遠笑著說,“還以為你已經死了呢。”
“沈言在哪。”
“當然是不聽話被我關起來了。有些事他既然做不好,那再讓他去做就是給自己徒添麻煩。啊,等一下,你以為是他把你綁過來給我的嗎?”林元挑眉道,“不是的,他想向你求助,想打感情牌讓你放他一碼,我質問他短信是怎麼回事的時候,你知道他是怎麼說的嗎,他說,隻要他坦白,你一定會原諒他的,你會幫他的,隻要你點頭,那麼誰都不用死。”
“……”
“天真得讓人受不了,要是見到你現在這副樣子他至少可以認清事實了,把我說的像惡魔一樣……除了我誰還會愛他啊。”
“……”
大抵是懷裡的方唐沉默的樣子實在是呆滯, 看著已經不像個活人了,林遠覺得有些無趣,自顧自地說著,“……知道真相後幫他,怎麼可能,明明是個……”
“方唐……?”
林遠後頸處忽然傳來劇痛。
他被方唐死死扣在懷裡,驚訝地發現自己居然沒辦法推開這個Omega,一時間震驚大於反應,血腥味蓋過了似有若無的信息素味道,倉庫裡和鐵鏽混雜在一起。
腺體是最脆弱的部位,無論你是什麼性彆來說都一樣,那是下了死力的,充斥著恨意,沒有將那聚變到難以遏製的感情用外在宣泄,方唐隻是用力地咬了下去,勢必要將那塊皮肉一起嚼碎似的,血流了滿嘴都是,啪嗒啪嗒滴在地上,還以為是自己的眼淚。
沈言也這時候愣了一下,他很快地將方唐推開……更像是從自己身上撕下來的,看似瘦弱的人力氣大得離譜,嘴邊沾了自己的血,眼睛空盯著自己,無論是誰都會覺得那目光令人毛骨悚然極了。
林遠極其錯愕,下意識站起來退了兩步,又才反應過來似的,笑得有些勉強,“喂……”
他後頸處極痛,但也僅僅是痛,這不是標記,這當然不是標記。他沒有腺體,隻有人造的芯片,此刻隱隱有令人感到不安的震動感,方唐的犬齒大概是紮進了被改造過的地方,有什麼儲存在那裡的東西破碎了,或許會淌入脊髓。
林遠喉結滑動,他伸出手捂住後頸,即便是他在這種程度的劇痛之下也不由得泌出汗來。
他是被改造過的,對現在來說這技術還不完善,也少有人知曉。
“你還真是……”
“要殺了我?”方唐看著他,淡淡一笑。“你來啊。”
“嘖。”
就像是隻要敢上前一步去,他就還會像方才那樣不顧死活地咬過來,精疲力竭到最後一刻也不鬆口似的,對準他的喉嚨,或者彆的什麼地方。
林遠看上去臉色有些蒼白,血順著指縫浸濕了領口,他眼前閃過一絲殘忍,“你知道為什麼沈言身上會帶有Enigma的味道嗎。”
方唐一震,警惕地看著沈言。
他還沒忘那種感覺。像蟲子爬滿全身,還沒來得及反應就昏迷過去。
“這個。”林遠掏出外觀與抑製劑一樣的針筒,“是偽造的信息素,從E身上提取出來合成的東西,因為腺體是人造的,所以它準確來說是個化學產品。對人來說當然是有毒的,同時至幻,和原本E的信息素效果差不多——你曾經體驗過,不是嗎。彆人身上蹭的一點點味道,就能讓你迫*情。”
“……你要乾什麼。”
“你覺得這一整支全打進你腺體裡,你會變成什麼有趣的樣子。”
“……”
“很痛啊,被那樣咬了一下。”
“……”
“我還沒有被任何人這樣對待過呢,這輩子我都不認為,我是會被人對著腺體咬的那類……所以真的有點生氣。”林遠眼神發黯,被激怒後平靜的樣子比平時更加詭怖,“原本還覺得你可憐。”
危險至極。
林遠越平靜,那種充斥在空氣中的不安就更濃厚,方唐沒有任何猶豫,他雙手被縛在背後,但是腿可以站起來,幾乎沒怎麼想就衝著大開的倉庫門跑去。
卻躲避不及,被林遠扯住肩膀,狠狠地拉了回來。
“跑什麼。”
“林遠!”明明就隻差一點,隻差一點就能跑出去。方唐咬牙拚命亂掙,已經沒有偷襲的機會,林遠不像剛才那樣毫無防備,認真起來力氣大的嚇人,隻大喊道,“放開我!有人嗎?在體育倉庫!救命——”
“小聲一點……”
“唔唔——!”
“你要去找誰,魏承銘?阮凝鬱?”沈言踩在方唐足踺處,疼痛伴隨重心不穩,很快跌跪在地上。
“阮凝鬱……你真以為他是你的店長?從前不過是個高級男娼罷了,你去打工的每一次都能趕上他接客,如果他還活著,有機會我一定會帶你去看看。”
“找魏承銘?那你比我想的還要蠢。”
“連自己是誰都忘了。”林遠抓起方唐的頭發,麵無表情才顯得他這種人比平時更殘忍,“你這是乾什麼,找我報仇嗎?不覺得有點過分了嗎,害你是這樣的可不是我啊。”
“一直以來,我對你都很不錯啊。”
“像你這樣沒有價值的小老百姓,能到如今這一步,遇到金主,被送出去留學,長了見識和膽氣……”林遠忽地一笑,“這麼一想,你該謝謝我和沈言才是。”
“沒有我們,你一輩子都會是平庸的人。普通考一所大學普通找個Alpha嫁了生個基因低劣的下一代,能有現在的生活,去競爭什麼名額,有改變階級的機會……”
“多虧了沈言不是嗎。”
見方唐跪在自己麵前的這副狼狽模樣,死咬著下唇,卻沒流一滴眼淚。
雖然表情不太討人喜歡,但看他因為自己的話麵色浮現出痛苦,心裡到底還是舒服多了,“彆看了,沒人會來救你,十年前是這樣,十年後也不會有任何改變。彆寄希望於任何人,這件事很快就會過去,沒人會記得。你可以去見你思念的父母了呢,如果正如你執著的那樣,那麼現在,你不僅要感謝沈言,你還要感謝我……”
他單手彈開了手裡的針劑筆蓋,對準方唐的脖子。“嗯,還是跪著跟我說話的時候比較順眼……”
正待將針劑對準方唐的脖子,一道暗沉的聲音,忽然從背後傳來。
“是嗎。”
第53章 撕裂(上)
那年他剛回國。
帶了些準備一起乾的同學,也請了他的教授來。他的老師在俄國經營了一個本地乃至歐洲都富有盛名的手工定製禮服的裁縫鋪,就開在島上,祖輩一直傳承下來,也就是Vorys的雛形。
他籌資有需,會經常出入酒會,於是見過沈言的父親,但那一年沈家老爺子似乎攤上什麼難解決的大事,魏承銘跟著聽過幾耳朵。
好像是兒子開車撞死了人,他正到處求人過過路,明價暗價都好說。
幾杯濃酒,兩三筷子宴肴,這事兒就在煙酒說笑中解決了,消亡在圓桌上的閒談趣聞裡,再無人提起。
不難猜測。
他記憶力一直很好,殷姚在給出質疑的第一時間,他就想起了當年似乎有這回事,但他隻是不動聲色地沉默,在與方唐對上視線的時候搖了搖頭。
不能說。
該怎麼說?這曲折的人生給予這個Omega的荒誕還不夠多?還要讓他在最痛苦焦慮的時候知曉最無恥的事實。
是,非常無恥。
他自認不是什麼乾淨的人,要說這年紀沒見過幾個牛鬼蛇神也不現實,多的是令人瞠目結舌的卑劣人格,就藏在這世界上每一處角落,這個圈子尤盛。
不否認存過不該有的心思,他那天未必是在嚇唬方唐,他威脅恐嚇的一切都能輕鬆做到,但是心軟了,一而再再而三的心軟。
希望這個比自己年輕不少的人可以遇到最合適的愛人,希望他遠離是非與瘋癲的漩渦中心,希望一輩子都不要知道真相,希望就這麼離開雙方的生活,再也不要相見。
他自然不會認為方唐的上進與自己有關,隻是偶爾也會意淫或許哪一天功成名就,他自自然然地接近,拒絕或隻是做個朋友,那就足夠了。
但是不行。
空空蕩蕩的機場沒有幾個行人,他一眼就看見那個孤身一人坐在候機廳的方唐,他低垂著脖子,就敢一點都不遮掩地將白淨的後頸裸露在外,血液裡沸騰的本能讓他感覺自己像是粗鄙的動物,那時候他就知道,一年三年五年都一樣,心欲過於直白,隻看一眼就挪不開視線。
真奇怪,薄淡的白糖味兒幾乎快將這裡淹沒了,為什麼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股信息素的味道,就好像隻有自己聞得到似的。
本就不想離開,方唐的憔悴讓他更不可能就把這孩子放下不管,讓他自己也覺得有趣,多年前冷陵戲謔過自己這番做派,他不願被照顧,他覺得被冒犯了,他想要被尊重,更加獨立的,更加……成年人才會有的,那種邊界感。
做不到。
保護的欲望,照顧的欲望,管教的欲望,控製的欲望。
在給熟睡的方唐套上戒指的時候他就已經放棄虛偽的掙紮了,他認可自己作為Alpha其本質就是個粗野動物的事實,他承認自己對方唐的一切可見光不可見光的圖謀,想掌控也想擁有,無論如何,都不能讓方唐受任何來自於他人的侵害。
“是嗎。”
他看著臉色難看到幾乎蒼白的林遠,麵無表情地問。
若是現在有人在旁,必定會低聲驚呼,紛紛捂著鼻子散開。
苦澀到鼻腔都刺痛,實在太過沉厚,戾氣挾裹著壓迫力。
是衝著自己來的,讓林遠猝不及防,竟是喉頭衝上一口血,嘴裡一片腥甜。
他被改造前也不過是普通的Alpha,在基因等級被壓製的情況下完全保護不了自己,人造的芯片在腺體中因損壞而無法正常運轉,甚至因為突如其來的攻擊變得紊亂。
但林遠依舊是A,聞到這股味道也難忍敵意,這已經不是挑釁,就是在純粹地壓製。目標對象清晰又明確,冒犯至極,基因裡好戰而不安定的本能因此興奮起來,瞳孔似乎都擴開了些,幽深黯淡。
方唐曾被臨時標記過,此時也覺得像是被什麼擊中了似的,帶著咖啡的苦澀味如同有了實體,把自己完全包起來,像一堵密不透風的牆,隔絕了外界的一切信息,隻能聞到魏承銘一個人的味道。
他迷蒙地看著那個男人一步步向自己走來,而自己搖搖欲墜,終於撐不住了似的,隨便向什麼方向倒下。
方唐也確實這麼做了,他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也無所謂撐不撐的住,或許是心理作用,或許是精疲力竭。
又或許是因為安全。
在看到他的一瞬間,緊繃的每一寸皮膚都開始鬆懈。
直到用了最後的力氣,喊了他的名字,“魏承銘……”
有些奇怪,好像真的被接住了。
可能是錯覺吧,不然為什麼會覺得這麼安心,明明不相信的,明明不覺得他會來。明明在前一秒,心裡已經差不多認定了,自己可能就會死在這裡——真如林遠所說的那樣,死在這個瘋子手裡。
那股咖啡的苦澀隨著身體靠近,愈發濃重。
林遠完全無法正常呼吸,頭昏腦漲地踉蹌兩步,撐著牆,背弓了起來,猛烈地咳嗽。
魏承銘沒給他多餘的眼神,低歎一聲,半跪在地板上愣怔的方唐麵前,撈著輕飄飄的身體,給擦了擦嘴上的汙血,還有手腕被長時間束縛後留下的傷痕。
“疼不疼。”魏承銘問。語氣一如往常,沉穩、溫厚,又冷靜。
他輕撫著方唐高腫青紫的手腕,將它抬了起來。
魏承銘的動作極緩,手就也不覺得疼……但比起傷口的不適,方唐現在更多的是有些無措。
“疼嗎。”魏承銘又問了一遍,這次語氣更輕。
卻叫人不自主地開始發抖。
就算魏承銘看起來和平時差不多,方唐也感覺到了,他現在很生氣。
非常生氣。
像一隻被徹底激怒的野獸,反而沉著起來,眼深如泥潭,動作越緩越讓人覺得危險。
“嗯。”方唐輕聲道,“有點疼的……”
總感覺這幅模樣叫人不安,方唐還想再說什麼,卻猛地看見身後撲過來的影子,雖然身體早就脫了力,但還是支起身體來扯著魏承銘的衣服,“小心——”
那支人造Enigma信息素化學製品看上去外觀和抑製劑沒有任何區彆,筆摁式的設計,使用起來極其方便,一旦紮進皮肉就能立刻進行注射。
針尖甚至對準了魏承銘的後頸,如此劑量下去,形勢必定會被逆轉。
方唐渾身又緊繃起來,驚呼著下意識去擋,電光火石間卻沒想到耳變忽然響起砰!的一聲,在不大的空間裡更加震耳欲聾,他甚至感覺短暫地失去了幾秒聽覺。
這還是他被按在魏承銘胸口,同時另一隻耳朵被護住的情況下。方唐愣怔地被抱在懷裡,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那過後隻有拉長的蜂鳴,令人頭暈目眩。
呆滯了半晌,他也很快就回過神來,猛地抬頭看向魏承銘。
他神情很淡,似乎感應到方唐在看自己,也低下頭來,好像是說了什麼,但是方唐根本聽不清。
“……抱歉。”
“你說什麼?”
方唐幾乎是在喊,他聽不清,連自己的聲音都是蒙蒙的。
魏承銘歎了口氣,收回另一隻手,湊在方唐耳邊緩慢地說,“嚇到你了,抱歉。”
“……”
不對。
他說的不是這個。
但方唐卻沒有再追問,他清晰地看見了,魏承銘另一隻手上把握著的黑色的手槍。
他扶槍很穩,嫻熟自然。扣動扳機需要力氣,因此胳膊能看見肌肉的輪廓。
那支信息素注射器滾落在地上,林遠左肩中了槍,整條臂膀都無力地垂了下來,偷襲未果也不覺得微妙,他平靜地看著魏承銘,目光移向那把槍,喘息著,有些話好奇地問,“姍姍來遲啊,怎麼不殺了我?”
“誰說要殺了你。”
“……真嚇人,魏總,”林遠擦了下唇角溢出來的血,“了不起,但我能問問你是怎麼找過來的嗎?”
魏承銘沒有回答,他撿起那支注射筆,低頭安靜地看著。“你是接受了項目改造的人,國內目前隻有政藥在研發相關技術。林遠,你是自願的,還是被迫的。”
“你對這很感興趣嗎?”林遠嗬道,“但你並不需要吧,勾勾手指,他就會撲過去了,是E是A……咳咳,又有什麼區彆。”
“不,你想多了。”魏承銘將那支筆收了起來,“如果你是非自願接受改造的人,基於項目的秘密性與特殊性,法院在判決的時候會因這點著重考慮,但我想你應該是自願的,這就讓結果簡單的多。”
“法院?咳……”林遠笑出聲來,“你是認真的,還是在開玩笑?魏總,英雄救美的同時,但凡花點心思多做做功課,知道我祖父是誰,林家到底是乾什麼的,能說出送我上法院這種話,真過分啊……”大概是因為扯到傷口了,他笑的有些難堪,眼神變得陰鷙,“自古商不與官鬥,好好本分地做生意不好嗎,隻憑你這一槍,你這輩子都不可能再——”
“你不是想知道我是如何發現你的嗎。”魏承銘看著他,“是沈言告訴我的。”
林遠臉上的笑僵住了,好一會兒,才頗不自然地陰鷙道,“你不可能見到他。”
“雖然不知道你對他做了什麼,但你把他嚇壞了,這很不錯。上了心才關在林宅,自以為是最安全的地方。也能理解,是孩子都會覺得家最安全。”魏承銘看他如此,淡淡道,“猜猜家裡現在還有幾個大人在主事?”
“不可能。”林遠垂著眼,但他心裡好似也清楚,畢竟排除所有不可能的設想後唯一的那個就是答案。
誰有那麼大的本事抄林家,說動手就動手。
又有誰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就……
魏承銘問,“誰告訴你宗升死了。”
林遠一滯,眼神逐漸變沉。
方唐在極近的距離被槍聲震了一下,頭又暈又聽不清楚聲音,隻看到兩個人似乎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說什麼,林遠的表情也愈發不對勁。方唐扯著魏承銘的衣服,急迫地大聲問,“到底怎麼了?你在說什麼,你受傷了嗎?為什麼……唔。”
魏承銘安撫了他一下就鬆開了方唐,正巧他現在說什麼方唐都不一定能聽清,也就不做太多解釋。
隻是輕輕的一下,甚至有些敷衍,能看出來是為了安撫,也能感覺出來……就隻是貼了一下,但臉頰上的觸感還在。
方唐安靜了,魏承銘單手將他撈起來,見林遠還在沉默不語地思索,他一步步走到那人的麵前。
“讓他感謝你和沈言。居然說得出這種話來……”魏承銘輕聲道,“有時候也會覺得不可思議,畢竟在我看來,你們實在就隻是幾個孩子。”
也確實就是孩子的年紀,太年輕,太瘋癲,太無所顧忌,以至於在他人眼裡,看上去是如此的愚頑惡劣,荒誕又狠毒。
“真虛偽,”林遠取笑道,“您看起來又比我正常到哪去。”
魏承銘點了點頭,“是很多人說我虛偽,我確實沒法否認。”
他說,“所以我想過,變成如今這樣,也不完全是你們自己的錯。是因為家裡沒有好好教育,也是因為所處的環境太過於溫和。雖然你可能不會相信。”
眼看著皮鞋踩在自己腿骨上,林遠咬著牙退無可退,魏承銘的身體微微側動,也沒人能看清到底是怎麼發的力,林遠就拱起背,眼睛一眯,也軟了脊梁,隻聽見極其明顯的碦叱一聲。
“但我還是很羨慕你們這些孩子的。畢竟我年少的時候,受教育的機會要比你少太多了。”
方唐坐在魏承銘胳膊上沒有回頭,但現在顯然是感覺到了什麼,掙紮著推開魏承銘,四下慌亂地掃視,來不及規避,正巧聽覺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在空蕩蕩的房間裡。
碦叱——
又是一聲,這次因為環境安靜,所以格外明顯。
那聲音很像在家裡處理帶骨生肉時,隔著肌肉組織掰斷小關節的聲音,不像皮肉被撕碎的動靜,也不像骨膜氣泡發出咯吱脆響。
蔑視疼痛的人,大多時候在給予他人疼痛,而當自己真的親自嘗到極致的疼痛時,依舊會感到生理上的痛苦,避無可避。
方唐肩膀一顫,愣愣地看著不發一聲的林遠。
魏承銘漠不關心地鬆開,往後沉穩地退了一步,讓出個空間來,夠林遠蜷在地麵,大汗淋漓地喘息。
“但這不是教育,這是泄憤。”魏承銘慚愧說,“如你所說的那樣,我確實是個虛偽的人。”
林遠脖子青筋血管怒張,魏承銘還在用信息素壓他,要不是方唐的撕咬,他也不至於如此。可想再多也沒什麼用,呼吸係統癱瘓了一樣,到底喉嚨裂出的一口血沒咽下去,順著嘴淌出點沫子來。“費這麼多功夫……乾什麼呢,槍就在你手裡,既然你說,宗升活著……”他費力地抬起頭,“你現在把我殺了,也不會怎麼樣,不是嗎。”
“喊打喊殺的,你才多大?我不知道是什麼固化了你的思想,但要對你做什麼的不是我也不能是我,而是法律。我知道你一貫蔑視這些,但有些事,和你一個孩子說不清楚。階級決定不了一切,”魏承銘隨意地活動了下精壯的手腕,意有所指道,“你以為宗升為什麼活著。”
林遠眯著眼,想要反駁,卻像是忽然想到什麼,視線有些凝固。
魏承銘沒有低頭,隻是垂下目光,看地上的人強忍著嘶哈抽氣,見林遠大概是明白了,他也就不再多說什麼,似乎又覺得有趣,低笑道,“你說得沒錯。”
“人還是跪著說話的時候比較順眼。”
第54章 撕裂(下)
“彆這麼頹敗,還不到時候。”魏承銘說,“你知道為什麼你爺爺一直不讓你管沈家的事嗎。”
林遠一頓,抬起頭看著魏承銘。
是,他確實好奇過。
自己是被家裡人溺愛到大的獨苗,遇到任何事基本上隻要張了嘴家裡就沒有不答應的。
本以為這次也是同樣,隻需要撒個嬌父親就會答應下來,他想自己爺爺的身份不至於連這小小一件事都處理不好。
但唯獨沈言這件事,家裡無論如何都不允許自己插手,每次提及都會遭到訓斥,他隱隱覺得家裡對這件事如此反感,屢次警告不許再提,也不許自己私下做什麼,是有割席的意思。
這很離譜啊,因為類似的事自己也不是沒有乾過,他連參與改造這種事都敢瞞著家裡先斬後奏,還有什麼會顧忌的?在海外的時候更算不上收斂,什麼事都乾過,什麼事都敢乾。
收拾個陳遠寧還不簡單嗎,即便是背後有靠山又能怎麼?他闖過比這更大的禍,也得罪過比這更難得罪的人,畢竟環境就是這樣,他從小就明白這個道理,隻要爺爺牆上掛的勳章還在,捅了天大的簍子,林家都不會出任何事。
“我家裡人和這些又有什麼牽扯。”
魏承銘說,“當年你剛認識沈言的時候就看上他了,不是嗎。而沈家為了兒子的官司,在酒會上尋覓搭橋的人,就是你父親。”
林遠一怔,他蹙起眉仔細地想了想,忽然臉色更加難看。
陳遠寧一開始沒有想到這件事能查這麼多年。
這把生了鏽的鎖比想象中難開很多。沈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高門大戶,雖有根基在,也不至於此。
沈言不是第一次闖大禍,但他們沒想到的是,這一次受害人家屬會這麼難纏。
托人釣出去給陳遠寧的餌一次又一次被駁回,層層加碼,到最後上了八位數,陳遠寧還是那個態度。
要上法院,要公正,要交代,要一個真相。
陳遠寧因此找到機會,先是找了方唐父親家裡的人,會為了錢低頭的人對誰低頭都差不多,沒花多少力氣就套出了真話。
對於凶手是沈言這件事,陳遠寧第一時間是覺得荒唐,甚至是獵奇。
他一直為人剛正,從未想過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會乾出這種事,不是指酒駕肇事,而是做出這種事之後竟然敢去糾纏人家的孩子,都不怕會有報應,會天打雷劈。
當年不是不知道方唐和沈言的來往,最可笑的是他甚至因此很感謝沈言,大概是因為有了喜歡的人,方唐看著笑容變多了,人也輕快明朗不少,雖然有時也會有傷心難過的時候,但是整體是向上的,是鮮活的,不像以前那樣死氣沉沉,緘默不言,永遠覺得自己在虧欠他人。
他見過沈言,因為感謝帶方唐走出陰霾,家裡熱情地招待過這個孩子,妻子的晚餐,餐桌上的笑語,方唐因為赧然一直抿著嘴在笑,他還後來問起的時候,還說,是真的喜歡。
說他很溫柔,說他雖然有時候算不上體貼,但是……
再相見的時候,沈言提出和解,和他父親的一樣用錢,用威脅逼他就範。
他沉默不語地看著這個年輕人,本以為他外表和內心一樣已經麵目全非,但仔細想想,其實不是,他一開始就是這樣,一開始就是抱著惡劣的心思,以為不會付出代價,以為總有人替他開平道路,所以做任何事都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這事當時在本地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一場肇事逃逸的交通事故而已,類似的案件全世界每天每時每刻都在發生,但沈家慌就慌在這倒黴兒子手上不止一條人命。而且被平下來的也不全是用錢解決,可以說也有威脅過。
方唐這一家子人要真把上頭驚動了,或者鬨到媒體上,一股腦牽連出來那才是真完蛋。
陳遠寧一開始自然是一肚子的憋屈惱恨。人又不是傻子,不斷送到眼前的誘餌數目越來越離譜,也知道大概是什麼了不得的人物,他一家子無權無勢,隻能被當做缸裡的魚一樣耍弄。
怎麼監控就能那麼恰好的壞了,怎麼回回去都趕上負責人出外勤,怎麼一次又一次被當個皮球一樣來回踢,逼得沒辦法了來上門詢訪做做樣子,回去之後又是石沉大海。
直到現在,彆說嫌疑人了,甚至連肇事車輛的信息都未曾確認過。
方唐父母的這個案子,查起來居然會這麼難。
幸運在,他堅持不懈數次求見的偶然情況下,遇到了阮凝鬱。
他雖然驚訝方唐居然認識這樣的人,但那時候真相即將破冰,他無暇顧及其他,抓住這救命稻草,沒想到這十幾年的努力也不過是人家一句話的功夫,最終該查出來的,都查出來了。
林遠的決策是對的,如果陳遠寧活著,沈言就會完蛋。
等陳遠寧醒來,證據確鑿,一切都將塵埃落定。
他其實也沒那麼在意,因為無論如何都牽連不到自己。是沈言開的車,是沈言撞的人,和自己能有什麼關係。
卻沒想到,這件事從一開始,沈林兩家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是因為自己最初隨心所欲的一句話。
魏承銘淡淡道,“其實你隻要問問家裡人就明白是怎麼一回事,可惜你不在乎。”
不在乎是如何運作的,不在乎這件事性質根本到底是什麼,就像從小到大打開冰箱就有存放好的點心與冰涼清爽的飲料,拿出來享用就是了,誰會在乎它們是怎麼來的。
沈老頭子為救沈言,割了一大半的祖產,幾乎豁出去半個沈家,同時答應了林遠的父親,自己身為Alpha的孩子會和同樣是Alpha的林遠交往,說不定以後還會結個親家。這當然是有點憋屈的事,但能有什麼辦法,難不成真讓兒子去坐牢?送給人當媳婦也比那強,更何況想開一點看,自己家也算是高攀。
這沈家的頭已經低到了這個地步,溺愛獨子的林父自然會為了孩子糾纏多日的心願拚一拚,賣出自己親爹的厚麵,借著七拐十八層層遞疊的關係,好容易真給自己求到了一尊隻手遮天的大佛。
宗升。
“當年林家找的就是宗升。如今翻了案,而且證據確鑿,”魏承銘笑了笑,“你覺得,在宗升眼裡,是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重要,還是阮凝鬱的心情重要。”
知道如今這麼些年過去,對方居然陰差陽錯找上宗升之後,沈老頭才算是真的慌了。
那位當年能輕輕鬆鬆救了沈家,如今自然能輕輕鬆鬆毀了沈家,甚至還會牽扯到姓林的,彆說保全富貴,到時候能不能脫身都是問題,他雖然一氣之下把兒子趕了出去,但是畢竟還是放不下這塊心肉。
隻是兩家人都沒想到,這兩個被慣到無法無天的孩子,早就不受自己管教控製,漠視法律道德,肆無忌憚到人命在眼裡都變成不值錢的交易。如今也算是遭到反噬,自食惡果。
畢竟是自己慣出來的結果。
在第一次替自己孩子收拾爛攤子並施與不痛不癢的教訓時,就該想到會有這一天的。
方唐一直在靜靜地聽著這些,他低頭看著一言不發的林遠,不久前他還在聲嘶力竭地要一個真相,林遠說出那些殘忍的話,如今被迫接受一切的人又變成了他。
世界上好像真的有報應存在。
又好像並不是。
這一切對某些人來說不過是場隨心情而定的遊戲,自己隻是不幸又萬幸。
“林遠,”方唐輕聲問,“你喜歡沈言嗎。”
林遠沒有回應,方唐自顧自地說,“你喜歡沈言嗎,還是說,對你而言,他隻是個有趣的玩具,就像當初的我那樣。”
方唐還是沒有等來林遠的回答,良久,才把臉埋在魏承銘的頸窩處,歎了一聲。
原來都一樣。
陳遠寧醒了,警察很快就會來,林遠這個樣子也藏不到哪裡去,他好像也需要些時間仔細想想。
但是不虧,不是嗎。隻不過這二十幾年過得順風順水,未來的日子如何,不再是自己說了算了。
“我累了。”方唐漸漸合上眼,將自己身體的重量全部依托在這個男人身上。
“帶我回家吧。”
再熟悉不過的咖啡味濃烈起來,已不再苦澀的馥鬱香氣,分不清是從誰身上散發出來的,連室溫都被熏得暖熱了許多。
在沉默的這段時間裡,以往的一幕又一幕浮現在方唐腦海。
那些舊日的瑣事,那些最艱難時刻認為來之不易而格外重視的溫情,那些廉價的蜜語,還有難以被覆蓋的疼痛。
有身體上的,還有精神上的,因為切切實實感受過,所以沒有辦法徹底從心裡剜去。
就像魏承銘對他再好,他還是怕疼,怕突然有一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怕哪一天醒過來有誰冷冰冰地讓他離開,怕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夢。
他二十多年來切膚體會過的無數失意與不安,在短時間內不可能徹底治愈完全的。
其實魏承銘已經做到最好了,而他太怠惰,有些事情無法麵對就擱置在一邊,要麼逃跑要麼借口上進逼自己忘掉。
可那些事情,總歸是需要自己去麵對,自己去修複的。
彆人誰也幫不了他。
魏承銘摟緊了懷裡的Omega,閉上眼,深深歎氣,頭一次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隻能輕輕吻在方唐蓬軟的發頂。
他將方唐一步一步,帶出這個布滿灰塵烏煙瘴氣的倉庫。
日出了,陽光卻並不讓人感到舒適,刺得皮膚發癢,又冷冽又乾燥。
在想十年前方唐是怎麼從這裡出來的,他應該是精疲力儘地在地上昏過去,噩夢裡全都是畏懼恐慌和絕望。
能做的隻有親吻和安撫,能給予的隻有溫度。
這是一種無能為力的挫敗感,在起初得知真相的當天,就已經想象得到會有這麼一天。
方唐劇烈的顫抖讓他挫敗,懷裡人逐漸無法抑製的哭吼讓他挫敗。
那些震驚、委屈、被欺瞞至如此狼狽可笑的痛苦,在魏承銘的眼前,也在他耳邊。
無一不讓他感到挫敗。
無力極了。
方唐也是。
很多東西都變成了一場笑話。
方唐這輩子都沒有哭得這麼凶過。
至於這是好事,還是壞事,魏承銘沒有那個心情去深思細想,他隻能聽著方唐在他胸口,嘶啞地咒罵,直到方唐問出了這世界上最委屈的一句:為什麼。
“我不明白,這到底是為什麼?”
為什麼是沈言,沈言為什麼要這樣對他。
做錯了什麼,已經這樣糟糕的半生,本來以為一切都要變好的時候,又換了一種方式,再去經曆如此惡毒的事。
方唐到最後隻是恍然地留著淚,顫抖地問魏承銘,他是做錯了什麼嗎。
“還是說,真的是我做錯了什麼。”
對,是他……當年就是他任性,是他非要讓爸媽來接自己。
對,確實是報應。怎麼不是報應呢?
這件事在他心裡一輩子都無法坦然地過去,方唐認定了一切起因都緣由自己,而如今最可笑的是找了那麼多年、恨了那麼多年的人,居然就是曾經心動過的,親密過的,喜歡過的人。
直到現在,他自青春期開始就被打壓至今的尊嚴依舊在塵底作怪,讓他逃避似的反問自己。
到底是做錯了什麼,才會經曆這麼可笑的事,才會受到這樣的懲罰。
“方唐?”
“啊,是。”方唐正準備敲班主任辦公室的門,見這個高三的學長溫和地對他說話,不由得緊張起來,支支吾吾地說,“我來……向老師道歉,要回手機。”
沈言挑了挑眉,“這個手機真的這麼重要?”
“嗯。”方唐點點頭。那是舅媽拜托他去修的,他一直沒能為家裡做點什麼,就這一件小事,他一定要辦好。“……學長怎麼還在這裡呢?”
麵前的男生看他許久,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伸出手摸了摸方唐的腦袋,乘這個Omega還在發呆,把那個白色的手機從兜裡掏了出來,笑著說,“好了,逗你的。我沒有交給你班主任,給,拿去吧。”
方唐愣愣地接過手機。
似乎是看他可愛,沈言忍不住笑,“下次注意。檢查的時候記得藏起來。”
“不是的,這個真、真的是我舅媽……”
“知道了知道了。”男生沒聽他說完,往兜裡掏了個紙條遞過去,“對了,你沒忘了我吧。”
“沒有……記得的。開學那天,你幫過我。”
“嗯。”他點點頭,“以後有什麼事都可以來找我。這是我微信和電話。”
又眯著眼,打量著方唐,說,“就當是交個朋友了,希望你不要拒絕我。”
彆拒絕我。
一起回家吧,彆拒絕我。
周末和我朋友們一起看電影吧,彆拒絕我啊。
沒事的,彆害怕,不痛。你不是喜歡我嗎,我也喜歡你,所以彆拒絕我。
他總是這麼說。
小糖,你不要拒絕我。
那樣懇切,就仿佛真的非常非常需要自己。
有一個人第一次那麼需要他,一次又一次地說,彆拒絕我。
所以方唐從未拒絕過他。
再害怕再不安再難過,也沒有拒絕過。
“方唐。”魏承銘實在替他難過,也實在是心疼,“沒事了。”
方唐睫毛抖了抖,抬起頭,陽光之下眼神也幽深得可怕。
哭也哭過了。
再抬起臉的時候,雖然還在落淚,但不想再為彆人。
“魏承銘。”方唐說,“我要見他。”
在一切結束之後,他要見他一麵。
對此一切,方唐並不想問個明白,這實在是很沒有必要的事情,而且他對答案也已經不那麼感興趣了。
方唐隻是需要去見一見沈言。
他有話要說。
作者有話說:
快點談戀愛…………
第55章 親愛的?
三個月後-
阮凝鬱聽見動靜, 緩緩睜開眼睛。
“這個氧氣麵罩能摘了嗎。”
“醒啦?不能。”殷姚坐在床邊削蘋果,看了他一眼,把削好的蘋果塞進自己嘴裡。
阮凝鬱半晌,虛弱地笑了笑,“你真是……”
“至少還得再帶一天,吸點氧對你有好處。”
“昨天就想問了,這是哪裡。”
“西苑,我家。”殷姚說,“那醫院設備不行,而且最近又是警車又是記者的,還是這裡清靜,而且自己家的醫生,能隨叫隨到。”
阮凝鬱還要說什麼,殷姚心裡清楚,直接打斷道,“安心待著,彆想有的沒的。當初也是那誰誰情急之下囑托錯了人,要早交給我來照應,哪會讓你在那地方躺半個月,早把你接過來了。條件怎麼樣不評價,一個安保都沒有你知不知道這得多危險。”
“……最近。”阮凝鬱蹙起眉,“是出什麼事了嗎。”
殷姚嘴裡咬了塊蘋果,輕輕晃著身體,不知道要不要說。
他昨天下午才醒過來,除了昏迷前經曆的一切,對近況一無所知。
醫院裡政遲的線人很快聯係彙報,政遲恰好不在,電話是殷姚接的,要不接他還不知道阮凝鬱被悄悄送回國還在醫院一個人躺著昏迷不醒的事,雖然瞞著自己也是不想讓自己操心,但還是發了脾氣,政遲又不可能不順著他,昨天晚上就把人接到西苑了。
現在聽阮凝鬱問,殷姚有點心虛,將心比心,他自然就理解政遲為什麼瞞著自己了。
畢竟是朋友,是在意的人,知道了自然是會擔心、會牽動情緒,對身體不好的病人來說,思慮過多肯定是一種負擔,阮凝鬱這個狀態又不能做什麼,徒添煩惱罷了。
“殷姚。”阮凝鬱笑著說,“要我也對你發脾氣嗎。”
殷姚歎了口氣,“你真是。”
其實也沒什麼。
他認識阮凝鬱也不過幾年,但他心裡清楚,看著好像放棄一切,實際上比誰都重情。但阮凝鬱接觸的人……很少會有如此讓他放不下的,很少有受他照顧的,也就是那個把生活過得磕磕絆絆的窮學生。
完全就是當弟弟照顧了。
殷姚不了解阮凝鬱的過去,但他知道阮凝鬱有個早逝的弟弟,知道他父母走得也早,人生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孤身一人,在泥裡滾爬著,從不指望誰會來拉他一把。
“小糖和我不一樣,很不一樣,我沒把他當自己去補償。”阮凝鬱說,“但是很多事踏錯一步人生就完蛋了。雖然我是這麼說的,但看著他,我還是會覺得……”
殷姚沒有讓他繼續說下去,他心裡都明白。
“大概事情就是這樣。”殷姚挑了幾個重點講,忽略了一些無足輕重的事,“林家完不完蛋不好說,但林老頭那一牆的章肯定是彆想再掛了,他們特殊一些,牽扯太多,這種東西要抽絲剝繭的來,最終一個都不會放過。另一邊的就簡單多了,肯定要進去不少。因為要走程序,所以在庭審前都管控起來了,一直以來上麵心裡明鏡似的,姓沈的這次求誰都沒用。”
“小糖呢。現在他……”
“啊。”殷姚想了想,“你不說我都忘了講。好像是因為學校的事情?特彆著急回去,隻是匆匆見了一下家裡人就走了,他還不知道你醒來的事呢。”
“他一個人回去的?”
殷姚彎著眼笑道,“怎麼可能。”
以後那小家夥去哪兒都不會再一個人了。
阮凝鬱見他笑而不語,不知道是在買什麼關子,但想也猜並不是什麼壞事。他現在到底是虛弱的,也可能是因為心裡掛念的事終於有了結果,整個人鬆弛下來後,垂著眼,麵上浮現一層疲色。
“放心了?放心了就睡。我在這裡陪你。”
阮凝鬱很安靜,他緘默許久,呼吸也輕,久到殷姚都以為他已經熟睡的時候,忽然聽見,他沙啞地喊自己的名字。
“殷姚。”
“嗯。”
“他……找到了嗎。”
殷姚好像一早就知道他想問什麼要怎麼問,於是抬高了下巴,默不作聲地垂眼看他。
眼神混卷著些許冷意,乍一看淡漠又疏離。
好一會兒,才淡淡道,“你是說宗升的屍體嗎,沒有。”他勾了勾唇角,“都成那樣了,找不找,意義不大。”
他仔細觀察著阮凝鬱眼裡的情緒,心中刺痛,麵上卻愈發冷漠。他撇了一眼顯示屏上阮凝鬱的心率,沒有做聲。
阮凝鬱有些發怔,“那,小糖的這件事……”
“有我們在就彆擔心了。”殷姚揮了揮手,“又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更何況陳遠寧醒了,人證物證具在,我可以保證這事不會再出任何岔子。”
也是啊。
總感覺隻手遮天,高高在上,實際上人走茶涼,這世界上沒了地球都一樣轉,該運作運作,填漏補缺,舊的去了新的自然會來。
宗升他自己更清楚,再如何登高,牢攥在自己手中的,總有一天無權無勢後會儘數失去,想留都留不住。由得自己的,不由得自己的,都一樣多。
阮凝鬱大概是想解釋自己還有彆的意思,但是殷姚站起來,像是準備離開的架勢。
“走了,我在這兒你也睡不安穩。安心休息吧,養好身體最要緊。有任何事你叫鈴,隨時響應,不用擔心,在這裡……你很安全。”
也不等反應不過來的阮凝鬱攔著,他三步做兩步,幾乎是逃一樣的離開了客房。
他沒那麼會撒謊,也容易不忍心,看到阮凝鬱那眼神,感覺都快要喘不過來氣。
有些事經曆過所以才能共情。這個世界上他比誰都理解阮凝鬱,因此才覺得窒息,大概是想起一些不太好的事,殷姚現在又難過又憋屈。
想替阮凝鬱分擔一些痛苦,想說出真相,但不行,他不能說,無法乾涉,他什麼都做不了,也不能做。這畢竟不是屬於他的故事。
他歎了口氣,一邊下樓,一邊忽然想起,今天似乎就是方唐麵試的日子。
離彆的時候看那架勢……十萬火急的,腳不停歇就從醫院急匆匆往機場趕,具體如何也沒有細說,他隻知道方唐好像是競爭一個什麼名額,再不回去黃花菜都涼了。
現在也不知道結果怎麼樣。
應該會有好消息吧,那孩子還是挺上進挺努力的。殷姚想。他期待能有好消息過來,這樣和阮凝鬱說還能讓他高興一些。至少可以少去想那些負麵的,掙脫不出來的……舊人舊事。
方唐也是這樣想的。
他不知道阮凝鬱醒來了,但是回學校前他去看過,那個時候阮凝鬱還躺在醫院裡,閉著眼一副永遠都醒不過來的樣子。
但是魏承銘說阮凝鬱一定會醒來,既然他這麼說,那方唐就信。
本來想見沈言一麵,但魏承銘動作太快了,現在沈家上下老小都被看管起來,下一次如果有機會見麵,隻能是在法庭。
這也沒什麼不好,他是有話要問。沒有任何感情上的牽扯,僅僅隻是以受害者家屬的身份,與其他一切都無關。
現在最要緊的,就是拿到他想要的東西。
和之前不一樣了。環境不一樣,身邊的人事也不一樣,他不是孤身一人,也有能力為自己爭取,一切都來得及,他不會重蹈覆轍。
是怎麼一點一點的從什麼都沒有變成現在萬事俱備,方唐心裡最清楚。
他想成功,一定要成功。
要足夠優秀,要平等的,勢均力敵的,站在他的身邊,去平視他。即便他從未要求。
僅僅隻是,自己對自己的要求。
方唐做了個深呼吸,給微信上訊問狀況的殷姚回了消息,便鎖了屏將手機關靜音放回背包裡。
這幾天天氣都不錯,這座城市沒什麼花卉但是樹木很多,最終麵試和畢業答辯一樣都在塔樓,百年曆史的玻璃彩窗透著午後的陽光,要不是等候的學生們心態過於緊張,這一定是個愜意茶歇時刻。
展示廳外的氣氛難說平和,雖然現在做什麼意義都不大,還是有人在焦慮地翻著自己裝訂好的論文,在平板上一遍遍檢查畫報排版,在心裡演練一會兒該如何儘全力表現。
畢業答辯已經結束了,事事都還算順利。
現在在這裡的都是通過科倫坡麵試一審的學生,參與一審共有三百人,如今得到通知參加最終麵試的,隻有三十個人。
方唐能坐在這,其實是因為幸運。因為他其實一開始並沒有通過一審,隻是因為其中一位競爭者因個人行為不當等原因被遣返,迫不得已回國,他才能像候補一樣被填上來。
但也不完全是因為幸運。
回學校之後,他去找過科倫坡。
那時候距離結業還有一個月的時間,方唐沒有聽安傑阻攔,主動坦白了自己曠課的事實,是家裡出了急事而非生病,他誠摯地道了歉,並為自己所作所為負責,如果因此而失去競爭名額也沒有關係,他不會停下前進的腳步,還會想辦法為自己爭取,即便再花數年時間。
老院長為此事自然是十分氣憤,他嚴厲地訓斥了方唐,嚴肅地表達了自己的不滿,並且因此行為扣除的學分不會被撤回,也會影響最終對方唐能力的評估。
就在方唐心裡已經認定自己八成沒戲了的時候,科倫坡氣憤地告訴他,如果麵試的時候再敢不告而彆,他這輩子都彆想踏入業界一步。
話說完,也沒等愣怔的方唐忽然紅了眼睛想要道謝,乾脆利落地將他趕出自己的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