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位置的確很微妙。
雖然靠著窗子,看得到街景,街景也不錯,有樹有花,還有對麵攬芳閣飄動的淺淺紅沙,淡淡脂粉味道,頗具氛圍感,不得不說,是個好位置,但角度問題,看不到河邊,河邊也不是王德業回家的必經之路。
喝酒時看不見,喝完酒也想不起來,照距離遠近,走起來也並不特彆舒適,王德業是怎麼走到河邊,並失足落水溺死的?
“……王大人那日飲的是送彆酒,座上多是同僚,遙祝他第二日遠行順利,席間氣氛很好,熱鬨,勸酒,和大部分酒桌一樣,但後來同僚們依次告辭,席散人去,王大人卻一直沒走,又換了新菜,叫了新酒,獨自一人飲了很久,店裡夥計還尋思,大概是饞酒饞的狠了,要麼就是這回鋪子裡釀的酒太好喝……”
掌櫃束手站在一旁,講說著當時經過。
這個酒肆,包括這裡的掌櫃夥計,聞人長已經調查過,皆有可以驗證的不在場證明,應該與案件無關,所言之事,卷宗裡也有詳細記載,朝慕雲再問一遍,隻是想看一看,有沒有遺漏的,彆人不注意的細節。
口供上沒什麼收獲,死者曾經落座的這個位置麼……
朝慕雲指著街對麵三樓,伸出小半邊陽台的臨街房間“那裡住的,是誰?”
窗子對麵不遠,正是攬芳閣,酒肆開在這裡,想也知道,定有點不為人道的小心思,帶客源什麼的,但酒肆位置略深,能看到的自也不是攬芳閣的正門,而是其後巷。
攬芳閣正門朝街,好景好裝潢都在前頭,後巷這裡隻有裝飾略少的紅紗,以及相比之下,更為安靜的房間。觀其一排晾有少量衣物的特點,不難看出,這些挨著後巷的房間,大概是姑娘們不接客後,平日休息的房間。
而王德業曾經坐過的這個位置,略抬頭,正對著的,是雙麵臨街,看起來空間感略大,裝飾也略華麗的房間,對比可見,是這一排裡,視野最好的。
“我看看……”掌櫃的側身瞄一眼,就笑了,“這個啊,是芷檀姑娘的房間,這位芷檀姑娘可了不得,如今芳齡二十,接客六載,長盛不衰,一直都是攬芳閣頭牌,到現在還沒被哪個小姑娘給擠下去,京城裡好多大人物,都是她入幕之賓……”
芷檀姑娘似乎在坊間頗有名氣,談論者眾,掌櫃的一說起來就滔滔不絕,頗有談興。
朝慕雲也沒急,聽他吹捧完,又才道“當夜王大人情緒或動作間,可有何不尋常之處?”
“沒有,”掌櫃搖了搖頭,“王大人出事後,官差就來問話了,一回回的,咱們不可能印象不深刻,當夜確未發現任何異常。”
朝慕雲一邊問話,一邊觀察現場,夜無垢也是,甚至跳上房頂,看了看彆處。
收獲有,卻並不算多。
轉出來後,二人視線一對,順便就去了趟攬芳閣。
老鴇本來左攔右阻,說姑娘們忙了一晚,現在正在休息,著實沒精力應付問話,不若下午……
話還沒說完,就聽到樓上女聲溫柔嬌媚“來者皆是客,媽媽何必為難?”
“咦,你醒了?這才什麼時辰……”
“吃的藥太苦,左右都再睡不著,請他們上來吧。”
老鴇這才笑眯眯道了惱,請二人上樓。
朝慕雲和夜無垢被請到的是一個三樓臨街房間,環境雅致,空間也不小,從桌椅短榻到床櫃,無一不缺,往窗外一看就是寬闊河麵,景致也極好。
但心中稍一算測就知道,這並不是酒肆掌櫃說的,後巷裡芷檀住的那個房間,這就是一個用來招待客人,經營賺錢的房間。
因是白日,習慣的休息時間,芷檀並沒有上妝,身上衣物也不華麗,隻是淺淺綰了發,有淩亂碎發從鬢角滑落,看上去有種極致溫婉的美。
不愧是頭牌,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動人,美到極致,根本不需要大妝加持,素顏也有素顏的韻味。
她素手執壺,給二人添茶,大約動作間太具美感,連茶水撞擊茶盞的聲音,都格外清脆靈幽。
“二位可不像是來此尋歡的客人,尋小女子……是有事要問?”
她雙手執盞,交於兩位客人,眼神自帶嫵媚,話音柔媚婉轉。
朝慕雲接了茶,見她將茶遞給夜無垢時,看了他一眼。
媚眼如絲,梨渦輕甜,有種直白的坦率,像是好奇他臉上的麵具,很想看一看下麵的臉是什麼樣子。
沒有肢體接觸,沒有言語暗示,但好奇本身演好了,也是一種引誘,這是一種很高級的撩人手段,不露骨,卻能讓人心癢癢。
她在勾引夜無垢。
夜無垢倒是沒有避之如虎,畢竟人姑娘也沒有靠過來,隻手中扇子輕抬,接過遞過來的這盞茶,輕輕一挑一避,茶盞已穩穩落在桌麵“——芷檀姑娘可要小心,女子膚薄,莫要燙傷。”
一邊說話,他還一邊不著痕跡的,看了朝慕雲一眼。
他現在可是名花有主的人,不能像以前那樣浪了,會被誤會的,絕對不行!
芷檀也立刻領悟到了,對方言語冰冷的殺意警告。
她擅茶藝,新沏出來的茶水是燙,但經過不間斷的茶具利用,濯洗,轉杯,遞給對方時,已經沒那麼燙,可能略燙手,絕對到不了燙傷的地步。
女子膚薄……還是福薄?
對方在警告她,不要自作主張,以免玩火**。
芷檀莞爾一笑,素手理發鬢,非常自然的掩飾了這次尷尬“日懶梳妝,頗多怠慢,觀您二位有君子之姿,想必不介意妾身失禮。”
“美人在前,倒也風雅,”夜無垢手中扇子輕搖,看向朝慕雲,“朝大人覺得呢?”
朝慕雲微頜首“芷檀姑娘不必緊張,我二人今日前來,隻是有幾個問題想向姑娘請教。”
聞弦知雅意,彆人給足麵子,芷檀自也心裡有了數,仍然是溫溫柔柔說話,言談舉止卻少了嫵媚風情“大人請講。”
朝慕雲“今年春末,戶部侍郎王德業失足跌落河中淹死,此事姑娘可知道?”
“原是這事,”芷檀帕子掩唇,輕笑,“樓裡人來人往,本不該記得,可被問的次數太多啦,免不了一次次回想,現在想忘,都難了。”
“他失足墜河,姑娘瞧見了?”
“倒也沒有,”芷檀垂眼飲茶,“那夜很忙,妾身這裡應付的,大都是有頭有臉的人,走不開,不敢怠慢,更分不出心神關注其它,隻是被問過很多次,也聽了不少小話,知道王大人死的不體麵。”
夜無垢“那夜你都在忙什麼,可有與官場有關的客人?”
“這個,你們官府查過,應該有卷宗記錄的?”
芷檀輕笑“那時漕幫內部好像出了什麼事,連帶著鹽道轉運也出了問題,很多人想搶轉運使位置,私底下使勁,比如妾身這裡的熟客,六品小官李寸英,那夜就是他花錢包場,宴請戶部侍郎單於令。戶部管錢糧點稅,鹽務一事把的尤其緊,想要往裡紮,就得燒燒香,拜拜佛……但你們曉得的,官員調動,可不隻是戶部的事,戶部中意你了,吏部不派官,你還是上不去。”
朝慕雲沒錯過對方神情間深意“那夜,也有吏部之人?”
“就是沒有請,才出事了啊,”芷檀微笑,“李寸英大概是想逐個擊破,一起請來,擔心應付不了,便先請了單於令,沒請吏部的人,哪知吏部侍郎胡複蒙那夜正好經過,正好看到了宴請笙歌,還正好聽了兩耳朵,知是為了調派鹽司一事。”
她沒說的太明,這話也不用說的太明,朝慕雲和夜無垢就懂了。
下麵人想當官,欲走門路,大家都理解,誰先誰後這種事,你不說,大家也懶的計較,可正好迎頭撞上了,後麵那個人,是不是有點沒麵子?
稍稍卡你一下,你之後的事就難辦了。
芷檀聲音溫婉“李寸英哪知運氣和名字一樣寸,硬著頭皮,也得把吏部胡大人請進來坐,在門口撕扯著實不像話,胡大人不高興,還是進來小坐了一會兒,妾身收了這晚的銀子,自得幫李大人周旋,用儘百般解數,忙得不可開交,奈何胡大人心情著實不佳,最後也隻能不歡而散。”
夜無垢“聽你這意思,當晚並沒有見過王德業?”
芷檀搖頭“自是沒有的,妾身都沒空往窗外江邊瞅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