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第三十九章(1 / 2)

“哢!”

隨著導演的一聲令下, 宋禹也卸下提著的那股氣,轉頭看向周成忠:“過了嗎?三爺。”

周成忠淡聲道:“過了。”

沒有多說其他,仿佛這就是一場無足輕重的戲, 無所謂好與壞。

說完, 便拍拍手:“收工了,都辛苦啦,早點休息,明早五點起來開工。”

原本安靜的片場,頓時變得嘈雜。

鐘鳴生起身來到宋禹跟前,笑道:“阿禹, 不錯啊!演得很好。”

宋禹謙遜地笑了笑:“就是一場走路戲,哪有什麼好不好。”

鐘鳴生搖搖頭:“你可彆妄自菲薄,雖然就隻走一段路,但那種感覺,你找得特彆對,你真是天生做演員的。”

宋禹笑:“生哥過譽了,我都還未入門呢。”

鐘鳴生道:“現在進了周家班, 以後機會很多的,去休息吧, 明天還要早起呢。”

宋禹點頭,在鐘鳴生轉身離去時, 他不動聲色朝周成忠那邊瞥去。

周成忠正在和兒子說話。

“你仲未返屋企?”

“我唔返啦,陪阿爸你在這裡過夜。”

“不需, 明日你又沒戲, 回去睡吧。”

“我沒戲也能在一旁學習,哪有你在忙,我回去休息的道理。”

周成忠對這個兒子一直是有些恨鐵不成鋼, 可畢竟是唯一的兒子,總還是希望能成器。聽他這樣說,難免有幾分欣慰,點點頭道:“行吧,你願意留就留。”

周家洛笑嘻嘻點頭,朝宋禹的方向看了眼。

他沒看出這小武師戲怎麼樣,不過剛剛聽見了鐘鳴生的誇讚,他阿爸雖未說什麼,卻也是讓對方一次過,顯然是不打算再換角。

他得趕緊想辦法,不然再拍多幾場,要換角就麻煩了。

宋禹在對方看過來時,已經輕描淡寫轉頭,在夜色中扯了扯嘴角。

這是想讓他晚上不安生啊?

正想著,肩膀被人輕輕拍了下。

“怎麼一直站這裡?”

是林家俊。

宋禹轉頭看向他,想到什麼似的,不答反問:“家俊,你今晚睡哪裡?”

今天劇組隻有幾個群演和妝發師是女人,已經收工離開。剩下留在這裡過夜的二十來個大男人,除了攝像收音幾個劇務,大都是周家班一幫粗人。

拍戲幕天席地是常有之事,這寺廟至少還有房間,隨便打個地鋪就是一夜。

這間古廟是兩進院,能住人的是幾間寮房和一間禪房。

鐘鳴生和助手在他拍戲那間寮房休息,周成忠帶著兒子睡禪房。七八個武師擠在一間最大的僧寮,剩下兩間房住其他工作人員。

宋禹是武師,自然要跟武師們睡一間房。

彆說他不習慣和一幫大男人擠一塊,想到哪屋子裡有周家洛的人,還不知道今晚要鬨什麼幺蛾子,他哪裡能睡得安心。

隻能把注意打到家俊身上了。

家俊聞言,不甚在意道:“我去雜物間。”

他說的雜物間,就是放道具那間屋子。

這可正中宋禹下懷,他本來想得就是這間,隻是自己是新人,一個人跑去雜物間,難免有不合群的嫌疑。他原本以為林家俊不是跟周成忠一間,就是和武師一起,還想著用什麼辦法忽悠他跟自己去雜物間,好讓自己去雜物間的行為看起來合情合理。

沒想到竟然這麼巧。

他都忍不住有點想笑了,

“阿禹,還不快來休息?明早還有戲呢。”是阿秋在喚他了。

宋禹拔高聲音回道:“秋哥,我跟家俊睡雜物間,不擠你們了,”

“行,那你們也趕緊睡。”

宋禹應了一聲,轉頭便對上林家俊微顯疑惑的眼神,他趕緊解釋道:“我不習慣和太多人擠一起睡覺。”

家俊了然點點頭,表示很理解:“嗯,他們晚上打鼾很厲害,確實不好睡。走吧。”

兩人一起去了雜物間。

山上沒電沒自來水,隻有一口水井,宋禹本來想著湊合睡一會兒,沒打算洗漱,等明天起來拍戲再去洗,但進屋後,見家俊拿了毛巾水杯,分明是要去水井洗漱,隻能也拿上自己的洗漱用具跟上他。

“你今晚的戲演得很好。”

兩人並排蹲在黑黢黢的井邊刷牙,家俊冷不丁開口。

宋禹一愣,隨口道:“不就是走一段路,還能看出戲好戲差?”

家俊道:“我看過上千部電影,常年待在片場,看得出什麼是戲好。”

宋禹隨口道:“你還挺懂電影啊。”

想到他說的那句“電影有無限可能”,覺得自己不能小看這個外表冷硬的年輕人,雖然並非科班出身,但在這行業浸淫多年,懂電影並不奇怪。

香江電影黃金時代,在電影史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出過的名導巨星,有幾個是科班出身?

家俊輕描淡寫道:“算不上懂,隻是喜歡電影。”

他刷完牙,又隨手脫了汗衫,拿了毛巾擦洗身體。

宋禹不經意瞥了眼對方。

夜色濃鬱,隻有月輝。

卻也叫他隱約看到對方寬肩窄腰蓬勃健朗的身形。

講真,還是挺羨慕的。

撇去表情寡淡這個毛病,林家俊這身材相貌,放在幾十年後的娛樂圈,絕對是頂級那一類,性張力十足的濃顏係。

他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問:“既然喜歡電影,為什麼試試做演員?”他頓了頓,又補充一句,“表演可以慢慢打磨的。”

家俊漫不經心道:“我喜歡電影,但不喜歡表演,而且也不喜歡麵對鏡頭。”

宋禹點頭:“那就隻能做幕後了。”想了想,又玩笑般補充一句,“以後當上幕後大老板,再紅的明星點都得聽你差遣。”

家俊好笑道:“誇張了。”

宋禹也笑,不出意外,未來統治娛樂圈的是溫馳駿,而則世界能在娛樂圈呼風喚雨的,大概也隻有一個溫馳駿。

自己以後在這行混,肯定要結識那位大佬的。

可惜現在還不知道人在哪裡?

*

宋禹雖然是養尊處優的大明星,但經常在戶外拍戲,風餐露宿也不是沒有過,所以其實不太講究,隨便擦了下身子,就跟著家俊回了雜物間。

不想,進屋後,隻見家俊點燃一枚蠟燭,原本黑漆漆的屋子,頓時有了昏暗的光。

然後不知道從哪裡拉出一張涼席鋪在地,還用抹布仔細擦拭了一遍,又拿出兩個用來當枕頭的墊子。

宋禹看著他這一通忙活,好笑道:“你這還挺齊全。”

家俊不置可否,隻將門窗關好,從裡麵打上閂,然後又拿了帕子將手擦乾淨。

“行了,睡吧。”

宋禹點點頭。

這家夥的好習慣,簡直深得他心,原本還怕周家洛來搞事,現在門窗都關緊,應該能安然入睡了。

家俊走過來時,他已經在涼席大喇喇躺好。家俊默默看了他一眼,吹滅蠟燭,在他旁邊默默躺下。

宋禹隻覺一股清新的味道,傳入鼻間,似乎是山中清泉,應該家俊身上殘留的井水氣息,他忍不住往他身旁湊了湊,吸了吸鼻子道:“家俊,你身上有井水的味道。”

“是嗎?”家俊扯起衣領聞了下,什麼都沒聞到,一抬眼,卻借著窗外月輝,看到身前這顆光溜溜的腦袋。

鬼使神差般,他抬起手,放在了上麵。

宋禹感覺到頭頂傳來的溫熱,撩起眼皮在黑暗中問:“怎麼了?”

家俊嚅囁道:“……想看看光頭是什麼手感?”

其實早上就想嘗試了。

宋禹笑著將腦袋在他掌心蹭了蹭:“還不錯吧?”

家俊輕咳一聲:“是還不錯。”

宋禹將身體挪回自己那個枕頭墊子,家俊隻覺手中一空,頓在空中的手,不由自主握成一個拳頭,像是下意識要將那感覺攥住。

當然,已經閉眼躺好的宋禹,對此渾然不覺,他打了個哈欠,想到什麼似的,問道:“對了家俊,你睡覺警醒嗎?”

“還可以。”

“還可以是什麼意思?”

“就是隻要身邊稍微有點大動靜,我就會醒過來。”

“這就是你不去跟師兄們睡一屋的原因?”

“算是吧。”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主要也是他們挺不講衛生的。”

宋禹低笑出聲,又問:“如果有人推門推窗,會把你吵醒吧?”

“當然會。”

“那我就放心了。”

家俊不明所以:“……”

宋禹:“晚安。”

“晚安。”

話音剛落下片刻,家俊便聽到耳畔傳來低沉均勻的呼吸。

是宋禹睡著了。

家俊轉頭看了眼內側的人,屋內隻得窗口透進來一點月光,除了一個大概輪廓,什麼都看不清。

他彎了彎了下嘴角,也閉上眼睛。

*

夏日晝長夜短,清晨四點多,天空便露魚肚白。

家俊在山間鳥叫聲中睜開眼睛,他抬起手腕借著熹微晨光看了眼手表時間,四點十分,距離他睡下不過三個多鐘,而距離早戲開拍,隻剩五十分鐘。

他要準備拍攝的場地,還要給周成忠燒水泡茶。他輕輕豎起身體,轉頭看了眼內側依舊睡得安然的人,躡手躡腳爬起來,套上鞋子,拿了牙刷水杯,慢慢走到門口準備開門。

“幾點了?”

到底是將人吵醒。

家俊轉頭:“還早,你可以再睡一會兒,我等陣來叫你。”

宋禹頂著一張惺忪的臉坐起身:“我也起吧,等拍完早戲,再回家好好睡一覺。”

“也行。”

兩人漱洗完,寺廟裡已有零星動靜,其他人也在陸陸續續起來。

回到雜物房門口時,遇上周家洛和文仔朝這邊走來。

“家俊,我阿爸醒了,你去給他燒水泡茶。”周家洛狀似隨口吩咐。

“嗯,我知。”

“哦對了,”周家洛像是想起什麼似的,“我車裡有一罐昨天才拿到的碧螺春,文仔你去給我阿爸拿上來,還有後備箱裡的飲料餅乾,搬上來給大家當早餐。文仔一個人估計拿不了,阿禹既然起來了,去幫個手。”

“好啊。”宋禹點頭。

寺廟在山腰,劇組車停在山腳,走下去十幾分鐘。路況尚可,都是石台階,兩側是茂密樹蔭。

宋禹和文仔並肩而行,隨口問道:“文哥,你進周家班多久了?”

文仔道:“三年。”

“你姓周,是周家本家人吧。”

“嗯。”

文仔心不在焉地回著,目光瞥到前方陡峭台階,不動聲色放慢腳步,讓自己落後宋禹一步。

宋禹似乎對他的小動作,渾然不覺,繼續雲淡風輕問道:“文哥,你之前練過武嗎?”

文仔盯著前方這顆圓溜溜的光腦袋,含含混混道:“練過幾年。”

宋禹道:“是嗎?有機會切磋。”

“好啊。”

文仔抬起手,五指張開,停在少年背後。

隻要他用力一推,麵前這人就會摔下去。

然而就在他手掌發力時,麵前這道清瘦的背影忽然屈膝彎腰。

“哎呀,鞋帶散了。”宋禹雙手伸向左腳去係微微散落的鞋帶。

文仔頓時大驚失色,可手上已經來不及收力。

他是要一擊即中的,所以用了十分力。用力過猛卻推了個空,身體頓時失衡,整個人搖搖晃晃往下栽去。

他是有點武功底子的,原本身體失衡,並不難控製,可卻在栽下下個台階時,腳下不慎踩到一個小石頭,腳踝一崴,徹底栽倒在地,沿著台階骨碌碌滾了下去。

這一段台階長而陡峭,加之清晨露重,露麵濕滑。

文仔叫喚著滾了十幾米才勉強停下。

宋禹收回剛才悄悄踢石頭的腳,佯裝驚慌失措地朝一路滾下去的人,大聲叫道:“文哥——”

他這聲驚慌吼叫幾乎叫破了音,成功引來了身後不遠處寺廟裡剛起床的武師。

“怎麼了?”有人急急跑下來看情況。

宋禹原本就生了張過於俊秀的臉,如今剃了光頭,更顯純良,此刻一臉青白,顯然是被嚇壞的模樣。

見有師兄過來,他指著下方勉強停止的文仔,顫抖著聲音道:“文……文哥摔了。”

武師看了眼下方抱腿痛呼的文仔,先拍了拍宋禹肩膀安撫:“彆急,應該沒事的。”說罷,才跑下台階,大聲問道,“文仔,你沒事吧?”

文仔蜷縮身子,抱著腳踝痛苦□□:“腳……我的腳……”

顯然這一跤摔得不輕。

宋禹望著下方兩道身影,勾了勾嘴角,抬步走下去,臉上仍舊是被嚇到的驚惶:“文哥,你怎麼樣?”

文仔疼得嗷嗷直叫,估摸著摔骨折了,聽到宋禹的關切詢問,惱羞成怒看了他一眼,倒吸著涼氣對師兄道:“我腿……估計斷了。”

聞訊而來的周家洛,看此情形,又見宋禹完好無損滿臉無辜,氣急敗壞罵了句臟話,驅車送人去了醫院。

*

文仔腳踝骨裂,傷筋動骨一百天,自然無法再出現在《火燒紅蓮寺》片場。

一個無足輕重的小武師受傷,對拍攝毫無影響。

但對宋禹來說,卻是一塊大石頭落地,也意味著知客僧這個角色在他手中塵埃落定。

接下來幾天的拍攝,果然風平浪靜。

知客僧的戲份不多,但因為還要兼做鐘鳴生的替身,宋禹每天工作量不算少。

一個新人演員和龍虎武師的報酬差不多,但因為有了兩份工,每天能保證兩三百塊收入,距離還完手頭的債已經指日可待。

他會演戲身手好又能吃苦,無論周成忠再如何嚴苛,也能按著要求完成。

周成忠想考驗他敲打他,也實在挑不出什麼毛病。

*

“你在搞什麼?你演的是大俠柳遲,眼神要犀利,拳法要利落,練了十幾年功夫,拍了幾十部戲,還比不得一個新人,都練狗肚子裡去啦!”

馬上要拍的是大俠柳遲和知客僧的一場對手戲,也是戲中兩人唯一一場單獨的對手打戲。

這是陸小青發現寺廟問題後,準備悄悄逃走去報官差,卻被知圓知客發現追出去。陸小青身上有傷,很快被兩個邪僧追上,幸而大俠柳遲路過出手相助。柳遲讓陸小青先逃走,知圓去追陸小青,知客留下對付柳遲。

二人這場打戲,是全片中動作戲的第一個高潮。

周成忠在動作設計上很是花了心思。

這兩天都是拍日戲,一天下來能拍好幾場,但今日這場戲,光是動作排演,從早上開始到現在快吃晚飯,都未能順利完成。

沒完成的原因,自然不在於宋禹,而是周家洛。

周成忠給兒子安排了這麼一個分量吃重的好角色,自然是希望兒子的表演能完美無缺,能靠這個角色,在業內真正站穩腳跟。

但很顯然,周家洛就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演個流氓地痞還能本色演出,演正派大俠,難度就實在是有點高了。周成忠沒打算讓他在文戲上有什麼突破,可這一天下來,連武戲也不合格。

尤其是對上宋禹這樣的身手,高下立現。

知客僧的人設在這裡,周成忠不可能為了兒子,降低宋禹的打戲水平。又見兒子實在不成器,越指導越冒火,一開始還隻是批評,到後來已經是不耐煩地斥責怒喝。

周家洛原本就對宋禹有怨氣,眼下兩人對戲,親爹光罵自己,卻不批評對方,更是窩了一肚子火。

再次被罵後,忍不住道:“阿爸,這是對戲,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事,怎麼儘說我!”

周成忠見他不反思還反駁,踹了他一腳,沒好氣道:“你動作拖泥帶水反應慢,連累阿禹,還有臉怪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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