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2 / 2)

他迷迷糊糊的燒了好幾天,後來那戶人家不想損失照顧他這段時間的花費,又不想讓他病死在自己家,轉手又將他賣掉。

那幾年被賣的經曆,鹿予安一直避免去回想,每次想起他都會被一層層看不到邊的黑暗壓得喘不過氣來。

支撐他走過那些日子,因為他一直堅信,他的爸爸媽媽,一直都在找他。

而他會穿過這些黑暗和他們再次相遇。

但時間一天天過去,光活下去就耗儘了他全部的精力,他對於家的記憶也慢慢模糊了,除卻一些深刻的記憶,他記不起爸爸媽媽的名字。漸漸的他不去期待,不去期待就沒有痛苦。

後來王茹把他救了出來,後來王茹嫁給了李方嘉,他跟著王茹成為李家的養子。

李方嘉和王茹帶著他搬到城裡,王茹還算護著他,但是她自己都被李方嘉打罵,又能幫助自己什麼?他那時候還小,反而還要護著王茹不要被李方嘉打死。

後來王茹懷孕,生下來樂樂。

那幾年倒是好過,除了自己在家裡越發顯得多餘,李方嘉看甚至願意為了樂樂這個李家三代獨苗,將工廠裡的工資拿回來養家。

每天天剛亮,他就搬著凳子,踩在上麵,要起來燒好一家人的熱水,再大一些煮好一家人的飯菜。

然而樂樂長大卻越來越不對勁,明顯彆的孩子不一樣,他帶著王茹送樂樂去醫院,最後確診樂樂的智力有缺陷,需要長期吃藥,情況才不會繼續惡化。

李家原本就捉襟見肘的經濟狀況也因此變得更糟,而李方嘉開始變本加厲,每次他酒後開始發瘋,王茹都撲倒他和樂樂身上,王茹身上的傷就沒有好過,直到有一次他拿著刀,砍在李方柱的手邊上,他才有所收斂。

但是他不知道的是,鹿家在他走失一年後,因下水救他而落下病根的媽媽病情急速惡化,爸爸聽從世交長輩的意見,算過八字從孤兒院收養了和他年紀相仿的鹿與寧。

也許是真的有用,鹿與寧到家後,媽媽的病情好轉了很多,而鹿與寧的存在,也緩解了媽媽因為失去他的抑鬱,媽媽在最後的時間總算有了些許笑聲。

媽媽死後,鹿與寧留在了鹿家,他的乖巧懂事,也極大的寬慰了爸爸和哥哥內心的傷痕。

也一點點抹去了鹿予安曾經在鹿家存在每一絲痕跡。

從此以後鹿家不再有鹿予安,隻有鹿與寧。

後來他回到鹿家,不同李家男主人醉醺醺永遠沒有清醒時候的樣子,鹿正青滿足他對父親兩個字所有的期待。

當鹿正青將他從李家帶回去的時候,他滿是對父親的濡慕,沉浸在重回家庭的喜悅中,過了一段頗為快樂的日子。

直到他發覺鹿家父子兄弟三人其樂融融,他永遠也插不進去的樣子無比刺眼。

他知道他不應該去記恨,他應該感謝鹿予寧陪伴了爸爸和哥哥那麼多年。

可是他做不到,嫉妒如野火燒遍他整顆心。

鹿予寧的手,白皙修長,可以用他小時候隻敢在櫥窗外遠遠瞟一眼的三角鋼琴,彈出動聽的樂曲,也知道那些對自己而言天書一般線譜是什麼意義。

而自己的手卻滿是傷痕,粗糙不堪,隻知道怎麼樣打人才能將人打得趴下,又看不出任何痕跡。

鹿予寧在南城最好的學校成績優異,而他卻在隔壁的垃圾學校,所有老師看著他搖頭。

他如不堪的醜小鴨,甚至連一顆不嫉妒的心都不能擁有。

他嫉妒,爸爸溫柔而威嚴囑咐鹿予寧的神態,嫉妒哥哥帶著鹿予寧打籃球時候的低頭溫柔的笑,嫉妒他們三人在飯桌上相視一笑的默契。

他們三個像是有看不見的結界,他怎麼努力也走不進去。

爸爸和哥哥麵對自己時,隻有生疏和彆扭。

他做了很多事,想要讓父親看到他,承認他。

可越是這樣,他越是嫉妒。

最後毫無意外,他和鹿與寧矛盾越來越大,周圍其他人看著他,就像看著一個不知滿足妄圖用血緣去欺壓可憐又善良的養子的怪物。

父親看著他的眼中隻有深深的失望,而他做的一切隻是想讓父親和哥哥眼中看到他而已。

高考那年,他滿腦子想的都是鹿與寧,再加上他的手受傷,一敗塗地,最後隻上了一個不怎麼的專科,爸爸和哥哥都是天之驕子,學業也從來不在話下,他簡直就是鹿家的異類。

相比他,考入全國第一的美院,並且被大師收為關門弟子的鹿與寧才更像是鹿家的孩子。

鹿與寧的完美,讓他更加醜陋。

他和鹿與寧性格也不合,矛盾不斷激化,最後他幾乎沒有辦法在和鹿與寧生活在一個屋簷下。

但他知道鹿與寧是不可能離開的。

所以隻能是他離開。

甚至爸爸怒斥他離開就不要再回來,也沒有阻擋他的離開。

但如果在和鹿與寧住在一起,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他不想最後真的淪落成那種不堪的樣子,徹徹底底的讓父親和哥哥失望。

三年前他拎著行李箱忐忑的踏進鹿家,三年後的他又拎著那個行李箱狼狽的離開鹿家,三年的時間他唯一從鹿家帶走的隻有那副媽媽畫了一半的畫。

他離開鹿家的那一天,也如他所想一般,沒有在偌大的鹿家掀起一絲波瀾,爸爸照常一大早就去參加董事會,哥哥帶著鹿與寧去去體檢,他拖著 行李離開鹿家的時候,甚至空蕩蕩的大廳裡連一個人都沒有。

他也確實做到了沒有再回過鹿家,他跟著鄰居學的那些不成係統的畫,竟然在網上很受歡迎,他靠著自己接的一些畫稿,養活自己不成問題,哪怕後來確診癌症,他取出媽媽留給他的基金,應付治療也沒有什麼問題。

鹿家也像從來沒有他這個孩子一樣,從未找過他。

他確診癌症也沒有告訴他們,他本來是想告訴他們的,確診時候,他很慌張,第一反應的就想找到爸爸還有哥哥,可他們的電話他打不通,他冒著大雨跑到鹿家,在大門口徘徊整整一下午,最後遇到了會鹿家取文件的杜秘書,在杜秘書憐憫的目光中,才知道他們帶著鹿與寧去國外家庭旅行,最近都不會回來。

所以他便作罷。

隻是今天,今天是爸爸的生日。

他牢牢記得小時候媽媽偷偷帶著年幼的他準備這幅畫,想要將它作為爸爸生日的驚喜,媽媽還說過,爸爸和哥哥脾氣都不好,他要和媽媽一起忍讓他們,照顧好他們。

隻是很遺憾,媽媽沒有能夠畫完。

爸爸和哥哥似乎也並不需要他的照顧。

隻是他想要幫媽媽完成最後一個心願。

他也沒有時間了。

畫並不大,他小心翼翼將畫布取下,簡單的裝裱之後,他放在了自己的背包裡,背包裡還有他的病例,他本來是想要拿出來的,可是取出來一刻卻猶豫了。

哪怕已經坦然接受,他還是希望他的親人可以陪在他的身邊。

他也有些害怕。

在離開家門之前,鹿予安換上一套得體的白色小西裝,雖然他更喜歡輕鬆的運動服。

但是這樣更夠看起來更像鹿家人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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