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第一道牆圈起的E區中心區不需要排隊。 但巴士在牆體中的隧道中穿行花了足足十多分鐘, 足見這防禦設施規模之大。
“在下坡……”除了飛快拉長成虹影的隧道照明燈外，穿牆期間什麼都看不見, 但花善笑立刻察覺了地勢變化。
南風聞言應道：“這設計是為了防止極端氣候下海水倒灌。”
“海岸線離這裡還有幾十公裡, 而且外麵還有第二第三道牆, 海水真的有可能抵達第一防護牆嗎？”花善笑有點難以想象。
南風哈哈一笑：“被害妄想是一種生存智慧。”
夷承突然問：“難道在東海岸發生了什麼事嗎？”
“不, ”南風淡淡答道, “真的隻是挖出了一些有意思的東西。你們等會兒也能看到。”
“讓還沒畢業的菜鳥參觀真的不會有問題麼？”
“當然，不涉及什麼核心機密，否則區委員會也不可能交給新塔單獨開發, ”南風順勢調侃夷承, “你疑心很重啊。”
夷承直接原話原封不動地送回去：“被害妄想是一種生存智慧。”
有人聞言噗嗤笑了。
是沒聽過的嗓音。從方向判斷隻可能是南風的搭檔。
光亮在前方出現, 不久巴士離開隧道, 眼前豁然開朗。
一條缺乏使用痕跡的公路蜿蜒延伸, 道旁兩側則是無垠的曠野。說是荒原並不準確，欣欣向榮的綠野更遠處, 河流下遊平緩地向入海處流淌, 沿途遍布水澤、沼澤和江心島嶼。而另一側則生長著成片的樹林。
道路轉折處, 巴士這罕見的來客驚起棲息的鳥群。花善笑以目光追著它們飛遠, 不由發出孩子氣的“哇”聲。
這與都市迥異的景色初看新鮮, 但缺乏變化，看久了就顯得乏味。
今天起床早，花善笑不由打了個哈欠。
肩上忽然傳來觸感。她側眸看去, 夷承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小睡過去, 頭一點一點地下墜, 偶爾往旁邊偏到她肩頭。一碰到她，他立刻醒了，坐正後揉著眼睛低語：“抱歉，困了。”
花善笑將肩膀往他那裡挪了一點，委婉地邀請：“應該還要一會兒才到。”
他抬眸看著她彎了彎眼角，沒客氣：“嗯。”
肩上有了分量，花善笑不好再左右亂挪動，她乾脆也閉上眼。
車輛輕微的顛簸，引擎的響動，流動的音符，後排的語聲，輕微的車載清新劑氣味，感官捕捉到的細微信息安穩地流動，清晰、詳細，卻不至於繁雜到令人迷失。這都是因為夷承在保護著她的知覺。念及此，善笑心情就愉快起來。
這算是她第一次和夷承共同外出。
似乎唯恐她混為一談，昨天夷承還特意強調這與此前他承諾的接管後的約會不是同一回事。但一碼事歸一碼事，如果隻是前往市中的短途車程，肯定不會有這樣令人略微心跳的小插曲。
經過近一個月的摸索，花善笑和夷承最近差不多找到了相處的平衡點。雖然還是不可避免地會因為訓練時的失誤或是意見分歧爭吵，但幾乎用不著隔一天，一方或是雙方就能主動道歉和好。
“試用期”定下的一月期限其實就在這幾天，但誰都沒有主動提及。
夷承肯定不可能忘記。花善笑猜想他在等待由她主動做個表態。
今天是個好時機嗎？
迷迷糊糊地想著，善笑也睡了過去。近在身旁的向導素氣息實在太讓人安心了。
“看得到海了。”
她被夷承叫醒。
睜眼向窗外看，花善笑第一反應略微失望。與在資料中見過的波光粼粼的蔚藍海麵不同，因為天氣不佳，眼前的海呈現出厚重的灰藍色，起伏波動的模樣有些遲緩，與其說是液體更像是會呼吸的柔軟天鵝絨。
“還有十分鐘。”南風宣布。
巴士折入一條小路，很快在一片空地上停下。
一下車，花善笑就聽到了海浪聲，鋪麵而來的海風中含著明顯的鹹濕氣味。她左右四顧，附近還停了數輛裝載了器械的大型運輸車，再往遠處一些，有兩排平房，附近有個基站拉了電纜，估計是在這裡工作的勘探者們工作休息的地方。再加上從公路上分叉而來的小路，這些就是目之所及的唯一的人類文明跡象了。
“這邊走，走丟了後果自負。”南風熟門熟路，領著零零散散的一車人往平房的方向走。他的搭檔懶洋洋地跟在隊伍最後，沒有和他走在一處。
有人已經在前方等候。
“南先生，有勞您遠道而來了。”那是一位身材嬌小的女性，五官秀氣，說話斯文，看起來與勘探工作不太相稱。但不論是她穩且挺拔的站姿，還是她粗糙的雙手，都傳達出彆的信息。
“沈博士，今天要麻煩你了，”南風看了一眼身後的年輕人們，“我也是來參觀的，具體安排由你決定。”
對方頷首，轉向眾人，口氣依舊慢條斯理：“大家好，我叫沈辭，目前負責東海岸A32勘探點的開發。其他的我就不多說了，勘探工作具體是怎樣的，沒有什麼比親眼看一看更有說服力。首先請大家到那邊領取安全帽，然後我們就出發進洞。路上有任何問題，都可以直接問我。”
“這裡就是您和其他隊員生活的地方嗎？”
沈辭頷首：“對。這方麵我要坦白，在工作期間，生活條件會比在聖所中艱苦。畢竟勘探工作經常會深入沒什麼人煙的區域。當然，社交生活和娛樂活動也十分有限。觀星算是一個特色活動吧，因為一入夜周圍幾乎沒有其他光源，天空能見度非常高。”
花善笑湊過去輕聲問夷承：“你受得了麼？”
他抬眉：“你小看我什麼。”
說話間，一行人穿過平房區域，沿著開辟出來的石子路向海岸近旁的大片白色岩石地帶進發。
穿過一小段碎石灘，前方的岩壁上可見大大小小的洞口。
“前麵那個有圍欄的地方就是主要入口，今天我們走的是已經開拓乾淨的主通道，為了安全考慮，在另一側還有一個緊急出口。大家注意腳下，進洞後不要急著打開安全帽上的燈，我這裡的手提探照燈基本足夠了，太亮反而會影響哨兵視覺。”
洞口還算寬敞，但一旦走進去，就變得隻容納得下一人半，所有人不得不排成一列前進。沈辭的聲音從隊伍最前端傳來：
“一般來說，初步的探測和挖掘開路都是機械完成的，那之後才是我們的工作。前方當心撞到頭。”
最初狹窄的通道很快走到儘頭，貓腰穿過低矮的洞口，花善笑發現自己竟然置身於一個極為寬敞的天然洞窟中。
沈辭向手邊截開的岩石剖麵一指：“這種沉積岩樣本不少見，但是對了解附近環境變化，尤其是近百年的地理變化非常有意義。勘探工作大部分時候都是這種比較無趣的力氣活和重複勞動，有驚人發現的時刻比較少。”
“這種工作神啟者做起來有什麼優勢嗎？”有人發問。
沈辭想了想，回答得很乾脆：“有的時候，我們哨兵可以用觸覺乃至嗅覺分辨礦物成分，還可以及時察覺危險。進入一些比較險峻的地點進行勘探也比普通人風險更低。但除此以外，相比普通人也沒有太大優勢。”
南風打趣：“你再這麼說，可就沒人願意考慮勘探這個方向了。”
沈辭微笑了一下：“我帶過不少待了一個月就受不了要轉職的新人，所以與其讓他們有不著邊際的幻想，還是說實話為好。”
首席向導略微正色應道：“不過神啟者從事的大多數工作都是這樣，並不會因為我們有異能就充滿奇妙冒險。不過前方有個絕對稱得上驚人發現的東西。”
“嗯，大家注意腳下，跟我來。”
之後沿途，沈辭又介紹了一些日常的工作流程。隊伍中的士氣已經明顯低落下去，大部分人對之後的參觀旅程已經喪失了興趣。
花善笑甚至聽到有人悄聲討論想要儘快出去到海邊去玩。
前方似乎又是一個普通大型洞窟。
沈辭駐足等所有人到齊，而後說道：“現在我會關閉照明，大家不用慌張。”
探照燈關閉，周圍頓時陷入黑暗。
人群隨之噤聲。
“前麵有什麼在發光……”花善笑喃喃。
開始隻是零散的微弱熒光，蕩漾著，搖曳著，宛如高天的遙遠的星辰，模糊地閃爍。一點點地，光輝連綴成片，光源的麵貌逐漸變得清晰。
那是一片沒有與天空素未謀麵卻仿佛借來了月華，粼粼地發著光的水波。
隻有在此時，所有人才意識到，他們身處的石窟位於高處，正俯瞰著麵積巨大的地下湖泊。
洞頂的積水下落，發出滴答的清響，跌在地上，也降落到水麵。地下湖的波紋湧動，宛如身處細雨之中。而幽幽的淡藍光暈也隨之輕晃。
水中並非發光的倒影，光源不在上方，而在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