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下有東西！”
“建築，不，是……是船？”
“不止一艘，是船隊？也可能是超大的一艘？”
沈辭柔和的聲音此刻顯得分外鎮定：“現在還沒有派人下過水，但根據水下無人機考察，是大型沉船遺骸，年代應該比赤道崩塌更久遠，很可能是因為這個世紀的地質變動被推到了這裡。發光的並不是磷火，但究竟是什麼還成謎。”
停頓了一下，她補充道：“我們還在采集這裡附近的岩石、土壤、水和礦物樣本做分析，至於水下的情況，之後的工作要等考古小隊來了才能繼續了。那是他們的專長。”
“但等考古小隊來了，這片地下湖很可能就無法恢複原狀了。”南道輕聲說。
“的確。”
有那麼片刻，沒有人再說話。
這片地下湖泊初見的確攝人心魄，但看得久了，就有些心神不寧。
黑暗之中，夷承一言不發地牽住花善笑的手。她感激地捏了捏他的手指。
人群的氣氛也逐漸有些騷動。
沈辭便打開探照燈：“其實我能向大家介紹的就這麼些。這就是這個勘探點的主要發現了。我會繼續在這裡留一段時間，有任何關於勘探工作問題都可以問我。其他人可以慢慢原路返回。”
從她意興闌珊的態度判斷，她似乎也對招到新人不抱太大希望。
夷承征詢地看向花善笑。
“你在這裡等我一下。”
她向圍在沈辭身側五六人走去，聆聽博士回答了一些關於需要的技能、入職培訓之類的問題。沈辭一一耐心回答了，眼神與花善笑相碰，笑了笑：“你有什麼想問的？”
“您當初為什麼決定選勘探這條道路？”
沈辭顯然不是第一次回答這個問題：“可以說是機緣巧合。我對地質有興趣，雖然是哨兵，然而身體能力並不突出做不了很多工作，我的搭檔則很喜歡戶外活動，於是我們就先試著在地質研究所工作了一段時間，在那期間才確認這是我想要乾一輩子的事。”
花善笑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又問：“勘探隊成員一般來說都是在所屬區附近進行各種采集和研究活動嗎？”
“一般而言是這樣，有跨區的勘探項目，但是能不能碰上完全看運氣。”
“謝謝。”
花善笑回到夷承身邊：“我們出去吧。”
“嗯。”
離開石窟群落，重新呼吸著新鮮的空氣，花善笑不由鬆了口氣。就連灰蒙蒙的海麵都顯得可親起來。
一陣大風吹來，她攏住亂飛的頭發，回眸向夷承坦白：“沈博士說的有不著邊際的幻想的那類人大概也包括我。我還以為勘探會更好玩呢。不過也不是完全不感興趣，可以當做備選項。你覺得呢？”
夷承聳肩：“不討厭。還是以你的想法為主。”
她聞言沉默片刻，踢飛一塊小石子，難堪地低聲說：“最後還是沒法下定論，今天可能白跑一趟了，抱歉。”
“之後三個小時都是自由活動時間，就當是來海邊遠足就行。”夷承牽起她的手，和她並肩向海灘走，突然想起來又問，“這麼走腳痛麼？”
“還行吧。”
夷承怕她逞強：“需不需要我調節？”
“暫時不用啦，這種感覺還蠻新鮮的，受不了的時候我會告訴你的。”
碎石塊逐漸變細，最後被砂礫取代。
花善笑感覺自己像走進了一幅畫。
綿長的海岸線隻看得到岩石和樹影，白色是洞窟、沙灘，綠色是歪斜的樹，而海麵顏色隨著雲朵聚攏分開而變幻，時而泛綠，時而蒼藍。海天相交的地方壓著一層鉛色的雲，像水彩畫橫貫畫紙中央的一筆，沿著灰白海岸遙遙散開的人影則是點綴的三兩個點，卻比海鷗還少，很快走得看不見。
兩人駐足，默默無言地望著海浪前進又後退，砸出雪白的泡沫。
無端地，花善笑產生一種錯覺：仿佛這是世界儘頭，而這片與海相接的天空下隻有她和夷承兩個人。
但她也知道事實並非如此。海的另一端依然是世界，儘頭並不存在，有的隻有廣袤且相連的未知。她和夷承也隻是恰好眼下共同存在於同一時刻的所有人中的兩個。
她不禁轉頭看他。
罕見地，夷承正盯著海浪走神，沒立刻察覺她的注視。
“你在想什麼？”她用小指勾了勾他的掌心。
他收回視線，一邊思考一邊將想法直接對她說出來：“我在想，其他不論，今天單單能來到牆外，就已經值得。以後從事什麼職業我不太在乎，我不覺得有什麼是非我不可的工作。這個世界很大，我確實很想看看彆處的風景，但到最後，我的世界也許不過是其中的某座城市而已。”
“這麼想可能挺傻，但不管範圍是大是小，隻要能和你一起體驗那個世界各種各樣的事，我就滿足了。所以在職業選擇上，你不用那麼顧慮我的偏好。甚至於說，如果軍隊最適合你，那我也可以接受。”
夷承不假思索傾吐的坦誠話語最要命。
花善笑不好意思地垂下視線。
他似乎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難得有些窘迫，掩唇輕咳一聲。
她低低說：“最近你總是那麼讓著我，我都不習慣了。”
夷承無奈地歎了口氣：“你這讓我怎麼回答。”
片刻安寧的沉默。
“你……也不要勉強自己來配合我。”花善笑將腳邊的一個貝殼踢回海裡，徐聲努力表達自己的想法，“今天之前，我沒怎麼認真想過防護牆外是什麼樣子……也沒有想到其實很多工作是在牆外麵進行的。畢竟對我來說，單單E－5市就很大了，而它也隻是E區的一部分而已。”
“但是，原來距離聖所兩個小時不到車程的地方就是海岸，地下居然有會發光的湖泊，甚至說……海原來是這個樣子，聞起來是這種味道。這些事在資料室待再久也不會知道。大概如果沒有親眼見過，是意識不到自己熟悉的世界有多渺小的吧。”這麼說著，她笑著吐了吐舌頭，“然後就會覺得好多煩惱都沒什麼大不了的。”
喜歡誰，喜歡的人又喜歡誰，被誰討厭，討厭誰，那些仿佛頂天立地侵占一整個世界的愁緒與苦惱在這片海麵前是如此微不足道。
一股古怪的傷感與海浪一並湧上心頭。退潮時大海會在灘頭留下海草與貝殼作為紀念，十幾歲時的心潮起伏又會如何呢？花善笑想，她還不想把那些搖擺動蕩的思緒統統標為無意義。它們對她而言依舊是珍貴的回憶。
但她也確確實實地意識到，她的感受、乃至她熟悉的一切並不是世界的全部。
一旦睜開眼看過泡泡外的世界，視野中容納的景物就再也回不到往昔。她必須將更多東西納入考量，為更多事顧慮，還要仔細分辨自己的感受，準備好為自己的決定承擔後果。況且，這還不止關乎花善笑一個人的未來。這都令人猶如腳上綁了重負，要踏出第一步都格外艱難。
花善笑輕聲說：“剛剛沈博士告訴我，勘探隊基本都隻會在所屬區附近工作，我……竟然有一點點失望。”
她看向夷承，目光閃了閃，語氣有點心虛：“可能我心有點野了。”
夷承直率地確認：“所以，你想再多看看E區以外的世界？”
雖然依然有點不習慣直接表達喜好，花善笑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嗯。如果你也願意的話……”
夷承眼睛被細小的喜悅點亮，他說：“那麼，之後在考慮一下，還有哪些可能到其他區的工作。”
“你不嫌我麻煩啊。”
夷承抬眉，作勢認真思索了片刻逗她。
花善笑瞪過去。
夷承還沒回答，他們身後傳來漸近的腳步聲。善笑循聲回頭，愣了愣，不由自主用上了敬稱：“啊……您好。”
南風一手插袋，一手抬起揮了揮。他的搭檔短暫摘下墨鏡，簡略地一點頭致意。
“那之後你們似乎磨合得還不錯？已經完成交接的第一階段，這速度挺驚人的。”
夷承和花善笑對視一眼，他示意由他出麵。麵對首席向導，他依然十分直接：“謝謝關心。不過，請問你找我們有什麼事？”
南風有點沒轍地聳肩，笑眯眯地應答：“那我就也開門見山了。每年各區都會從即將畢業的神啟者中選出部分參加測試，合格的人和他們的搭檔會留在新塔中工作。直白一點來說……就是培養未來首席的候選人。”
他看向夷承：“我想推薦你作為今年E區的首席向導候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