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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當主天下 鳴蒂 62360 字 3個月前

第91章 出亭柳

姬嬰從息塵的香房裡出來時, 已是?三更天了,她原來住的?屋子,還原封不動留在那裡, 櫃中她從前的鋪蓋也才新洗過。

她簡單在外麵洗漱畢,換上了息塵提前給她備好的寢衣, 鋪好被褥躺在上麵,聞著熟悉的味道, 很?快睡了過去。

秋天的?青腰山裡寂靜涼爽,她睡的?這鋪蓋在這時節也是薄厚正好, 清晨時她在前殿的?鐘聲裡悠悠醒轉,抬起手來伸了個懶腰,這一夜睡得真是好極了。

等她洗漱更衣畢,走出房門, 見到眾女冠才下了早課,正陸陸續續地往齋堂走去,jsg她看到這一幕,恍惚間?隻?覺得自己仿佛從來沒有離開過這裡。

正在愣神之際,監院息念從正殿走出來,看到她站在這裡,輕輕拍了她一下, 笑道:“如今可真是?富貴鄉裡人了, 睡到這早晚才起。”

姬嬰回頭見是?她,低頭一笑:“師姨慣會取笑我。”

“不取笑你, 你回來, 我高興。”說著?摟過她的?肩膀, 也往齋堂走去,等她們端著?餐食在桌邊坐下來, 正好息塵也從外麵走了進來,她到前麵取過一盤餐食,走到息念身邊坐下來。

觀中的?早飯,還是?那萬年不變的?老幾?樣,姬嬰卻吃得很?香,取來的?餐食都吃得乾乾淨淨。

等眾人安靜用完早飯,姬嬰擦了擦嘴,低頭想了想,她回來要做的?事都做完了,本應今日就啟程回去的?,但此刻卻改了主?意?:“我想,明日一早再?走。”

息塵漱過口,放下水杯看了看她:“路上來得及嗎?”

她點點頭:“來得及,我留了十日出來。”

息塵看了她片刻,又看了一眼息念,對姬嬰說道:“今日咱們觀裡還要派人進城,往太虛觀送一批降真香,預備下月初一打醮用的?,你戴上麵紗,跟著?一起去吧。”

她聽了眼睛一亮:“好。”

等眾人都離開齋堂,息念到前殿分派了進城送香的?人,半個時辰後各處打點完畢,便送眾人下了山。

這日領隊送香的?,正是?前日下山接姬嬰的?那大?師姊,姬嬰穿著?跟大?家一樣的?青衣道袍,頭上戴著?相同的?防沙網巾麵罩,和眾人一起坐在裝塔香的?車上,悠悠往洛陽城內駛來。

太虛觀這日清閒,門口當值的?幾?個乾道也難得心情好,見城外的?鶴棲觀早早前來送香,倒沒像往日那樣反複抽檢為難,隻?大?略查了查,便收了香叫她們去了。

師姊出來後,帶著?眾人轉道往琉璃街悠悠行?來,隻?說找家茶樓歇歇腳再?出城。

姬嬰昨日就聽那暗衛說了,今日世子上午課業例休,長樂公主?說要帶她進宮給姒皇後請安,請完安出宮後,會照常先到長樂公主?府用膳,然後再?回景園。

她原想著?算算時間?,從太虛觀回來,也許能正好能趕上姬嫖從姬雲那裡出來,不想這日差事辦得極順,竟提前出來了。

幾?位女冠趕著?車,來到了琉璃街一間?大?茶樓前,將車停在外麵,走進去挑了個臨街廂房,點了茶和果品,一麵等茶,一麵閒話。

等茶點上來後,堂倌退出去將廂房門關了起來,大?家才紛紛摘下麵罩吃茶,隻?有坐在臨窗的?姬嬰還戴著?麵罩,隻?是?朝街外麵看著?。

果然不到一刻鐘的?功夫,遠遠地就見一隊禁軍士兵往這邊街上一路小跑,隨後五步一人依次站定,過不多時,便見一輛寶頂雕花車緩緩往這邊駛來,正是?長樂公主?姬雲的?座駕。

姬雲平日在城內出行?,一般都是?不叫淨街的?,隻?帶一隊護衛提前開路,所以此刻街道兩邊民眾和店鋪中人,也有不少?好奇張望的?。

這個路線,應該是?姬雲剛剛從上陽宮出來,正準備回府的?。

姬嬰定定地看著?那車,隻?見車窗是?開著?的?,隻?掛了個薄紗帳子,隱約可以看到裡麵的?人影。

這時,她們吃茶的?這間?廂房隔壁,傳來幾?個人聊天的?聲音,“這是?哪位貴人出行??這麼大?派頭?”

“看來是?你少?來這裡,這是?長樂公主?的?儀仗,每次出宮回府都打這裡經過的?。”

話音剛落,正在姬嬰隻?是?看那車窗的?時候,忽然那車帳子被人掀開了一角,接著?伸出一張機靈的?小臉兒,頭上戴著?一個小金冠,一雙圓眼大?而明亮,隻?朝外麵看了兩眼,又回過頭跟車裡人說話,將車帳子複又撂下了。

旁邊廂房裡的?人顯然也看到了這一幕,有個人好奇問道:“方才車裡一閃而過的?那小孩兒,你們瞧見了嗎?我聽說長樂公主?膝下沒有女男呀。”

對麵一人似乎很?了解宗室之事:“那應該是?魏王世子,魏王離京就藩,留了世子在京為質,長樂公主?時常去接了一同進宮請安,頗為關照的?。”

旁邊人聽了不禁“嘖”聲搖頭:“這麼大?點孩兒獨自留在京中,虧這魏王怎麼舍得!”

“這有什麼舍不得的?,留在京中念書不比去封地強?你知道教?世子念書的?是?誰嗎?翰林院嬴業博士,到封地能有這樣好師傅?再?說了,藩王送世子進京念書也是?常有的?事,多得是?六七歲上開蒙就來的?,還未見得能有那樣好園子住著?,還有師傅上門來教?,又得公主?處處關照。”

說完那幾?個人又就“孩子是?帶在身邊好還是?送來京城好”,開始熱烈討論起來,另一邊廂房內眾女冠隻?是?默默吃茶,坐在窗邊的?姬嬰還看著?那輛漸漸走遠的?車,一句話也沒說。

距離她離京就藩,到如今四個多月過去了,雖然也能時常收到連翹打發人送來姬嫖的?功課,但數月未能見到一麵,還是?叫她十分放心不下。

今日她本想著?能遠遠看到個身影就知足了,不想正好在車子路過茶樓的?時候,姬嫖突然打開了簾子,叫她瞧見了正臉,看上去神氣十足,似乎又長大?了一點。

她低頭微微一笑,同眾人在茶樓裡坐了一個時辰,又要了些點心,等吃得差不多時,隻?見從長樂公主?府的?方向,又開出來一輛打著?儀仗的?車子,這次不是?禁軍開路,而是?兩列王府護衛圍著?車子往前走著?,車前麵一隻?燈籠上寫著?一個“魏”字。

這是?姬嫖在長樂公主?府上用完了膳,正坐車回景園。

這邊茶樓內,眾人已吃得了,於是?也都起身結賬,緩緩走了出來,她們這邊趕的?車,跟那輛打著?“魏”字燈籠的?車子順路,遠遠地跟在後麵行?著?。

走到景園附近時,前麵那輛車子轉進了內巷,姬嬰這邊跟眾女冠送香的?車子,還是?沿大?路往前走著?,她坐在車上,見轉進內巷的?那輛車在景園西門處停了下來,又見門口站著?迎接的?人正是?連翹。

等那車停穩,一個穿著?銀蟒袍的?小女孩從車上跳了下來,牽過連翹的?手,連說帶笑地往裡走著?,又忽然一回頭,看見內巷儘頭的?大?路上,正好有一輛看上去不甚起眼的?廂車經過。

姬嬰見她往這邊看,忙低了下頭,隨後又馬上反應過來自己?還戴著?麵紗,於是?又抬頭朝那邊望了過去,隻?見姬嫖還在轉頭往這邊看,直到連翹俯身似乎在問她瞧些什麼,她才回過頭去,跟著?連翹走進了側門。

這時,姬嬰坐著?的?這輛車已開過了那條內巷,她這才轉過頭來,又回想方才看到的?那個小小身影,看上去也長高了一些,知道她果然過得不錯,才終於放下心來。

過不多時,車輛緩緩出城,姬嬰回頭看著?那城牆,鬆了口氣,這次無?詔私自進京,確實有些太過冒險了,不過她見到了姬嫖兩次,也算是?不虛此行?了。

回到鶴棲觀後,姬嬰同息塵和息念一起用了齋飯,早早回房安歇,第二日天剛蒙蒙亮時,她起身先去了東邊小神殿,給姬平的?牌位上了三炷香,走出來又到正殿上過香,才辭彆了眾人,跟來時那暗衛一起下了山,到山腳下取過馬來,翻身躍上馬背,揮鞭朝著?鄴城方向而去。

她回程的?路沒像來時那樣趕,所以路上比來時多花了一天,進鄴城這日,正是?她“閉關”的?第八日傍晚。

連日趕路也叫她疲憊不堪,進園後她先悄悄去瞧了瞧圖台雅,隨後又回到玄千觀內,沐浴更衣罷,在靜千給她留好的?屋子裡倒頭就睡,這一覺真是?昏天黑地,第二天她醒來吃了點東西,又回去接著?睡,直睡了整整兩日才緩過來。

到姬嬰“出關”這日一早,長史姞茂前來請安,見她身著?道袍從玄千觀走出來,精神抖擻,神采飛揚,走上前行?禮笑道:“屬下恭迎殿下出關。”

姬嬰也笑著?抬手請他?起來:“我這十日閉關,跟著?道長修煉,果然通體舒暢,受益匪淺,外頭的?事,又多勞你了。”

姞茂再?次欠身:“這都是?屬下應該做的?。”說完請她往書房走去,一路上跟她講了講近日的?公務,姬嬰見他?如今行?動說話乾乾翼翼的?,jsg笑著?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此後她便安心留在鄴城,每日玩樂修道,偶爾聽聽封地公務稟報,仍是?從不乾涉府衙政令,趕上年節又時常打發人往京中送禮,但也並不提要回京的?事。

開景帝聽人來報,得知魏王在封地過得挺知足,沒有結交地方官,也沒跟人抱怨不滿,每逢初一十五還在家觀大?擺齋壇,為聖人和皇後祈福,他?心中放心了幾?分,但也還是?叫人持續盯著?,時常再?報消息來。

往後半年多時間?裡,鄴城發來的?奏報都是?如此,朝中也風平浪靜地度過了安適的?一冬,進入了轉年盛夏。

這一年的?夏季格外炎熱,上陽宮這幾?日正在準備往澤州行?宮避暑的?事,開景帝擇定於五月十五,趕在入伏之前起駕前往。

這日,太子姬月和長樂公主?姬雲,正在宮中陪同開景帝和姒皇後用晚膳,提起要去行?宮避暑的?隨行?人等,姬雲問了一句是?否能帶上魏王世子,姒皇後想她一個小孩子留在京中也實在孤單,便說帶上。

這時姬月擦了擦嘴說道:“既這樣,不如也叫魏王來行?宮住兩個月,好叫她母子團聚。”

姒皇後聽這話,也點點頭:“與世子分離一年,也難為她了。”說完又往身邊看了一眼。

開景帝微微皺了皺眉,想到姬嬰這一年在封地的?確安分守己?,又加上金帳汗國遣來的?學子最近學成一批,今年夏末就要回國,不好叫她們回去對木合黎汗說他?苛待魏王,於是?說道:“好,叫她也來。”

第92章 喜相逢

五月十五, 驕陽似火,皇帝前往澤州避暑行宮的鑾駕都已齊備,這日巳時, 開?景帝同姒皇後在重華門登上禦駕,前麵是一支禁軍開?路, 皇帝儀仗鼓樂旌旗傘隊後麵,跟著一眾宗親朝臣的華貴車輛。

整個隊伍浩浩蕩蕩, 在淨過街的?洛陽城裡,足足走了一個時辰才完全離開皇城。

澤州行?宮這邊早在一個月前, 就由宮中派來的?人,帶著行宮的宮人將各處殿宇院落細細收拾好了,以備接駕。

魏王姬嬰也接到了前往行宮陪駕避暑的?聖旨,於五月十五這日從鄴城啟行?, 因鄴城距離澤州比洛陽近些,她在鑾駕抵達前兩日就來到了澤州。

因鑾駕未到,行?宮的?宮人請她在宮外的?一座皇家園林裡先?住下,等過兩日聖駕抵達,分了行?宮內的?住處,再同其餘宗室們一起搬進去。

這天?上?午,姬嬰正在園內亭中納涼, 忽聽宮人來稟說聖駕到了, 她忙轉身進屋換了朝服,同其餘幾位提前抵達的?宗室和朝臣一同來到行?宮外接駕。

眾人列隊站在宮外一個遮陽大帳下麵, 又等了大約兩刻鐘, 才聽到遠處傳來聖駕鼓樂之聲。

開?景帝聽聞眾人在此接駕, 隻?在行?宮外停留了片刻,說了一句“天?熱, 都回園候旨罷”,便命起駕先?進行?宮了,等車馬都進宮後,姬嬰等人才緩緩回園。

到晌午剛過,行?宮內各處都安排妥當?,才有?宮人來到姬嬰這邊宣旨,召魏王進行?宮。

她此刻已將行?李雜物都收拾好了,一接到旨意,便帶人登車往行?宮駛去,其餘幾位宗室接了旨都說此刻太熱,要等日頭沒?那麼毒時,趕在宮門下鑰前再搬。

姬嬰卻等不了那麼久,她從行?宮東側太平門下了車,又換上?步輦,跟著前來接引的?宮人往裡走著,一麵詢問行?宮各處安排。

那宮人頷首走在她身側說道:“殿下在東邊‘見山閣’,太子下榻在‘飲霞齋’,長?樂公主挑了北邊‘花間苑’,這幾處院落都甚好,離得也近。”

姬嬰昨日在園中時,已看過行?宮的?地圖了,這幾處地方她都知道,遂點了點頭,又問:“二哥安置何處?”

那宮人答道:“梁王住在南邊‘煙攏軒’。”

梁王姬星這院子卻偏僻些,她聽了隻?是點了點頭,隨後又有?前麵走來一個宮人,稟說魏王世子已由長?樂公主送至見山閣了,她聞之一喜,忙催促步輦:“再行?快些。”

接引她進來的?宮人笑道:“殿下思女心切,可?是再快就顛簸了。”

“無妨,隻?管再快些。”

又行?了約有?一刻鐘,才終於來到位於行?宮東北側的?見山閣,她見此刻日頭正盛,想著姬嫖大約在屋裡要準備歇晌了,不想到了見山閣大門口時,見這邊站了許多人。

定睛細看,站在最前麵的?正是姬嫖,她身側是連翹為她撐著遮陽輕傘,二人身後又站了兩個姬嫖的?養娘和京中帶來的?幾個執事人,捧冰的?捧冰,打扇的?打扇。

見這邊步輦停下,姬嫖先?快步跑了過來,連翹舉著傘也在後麵追了上?來,不等姬嬰下輦站穩,就被衝過來的?姬嫖一把抱住了:“我在這裡盼好久了!”

姬嬰笑著拍了拍她,又彎下腰捧過臉來細看了看,果?然?見她額間碎發都是汗津津的?,忙用手帕給她擦了擦:“大日頭地下站著等我,中暑了可?怎麼好?”

話音剛落,跟在後麵舉傘的?連翹也走了上?來,二人也是一年未見了,隻?是相視一笑,姬嬰見外麵熱,連聲說:“走,走,先?進屋,進屋再說。”

等眾人都進了見山閣,在正堂坐下來,姬嬰隻?是拉過姬嫖摟在身邊上?下又看了兩遍:“長?高了,又黑了些,想來這些日子是沒?少在外頭練功吧?”說完又捏一捏她的?手臂,“果?然?健壯了。”

姬嫖神情得意:“阿藍師傅說我的?棍術大有?長?進,等改日我給阿娘當?麵耍一套瞧瞧!”

這阿藍是跟著姬嬰從漠北回來的?,原是木合黎在可?汗庭王宮馬場時,為她舉薦來教姬嫖騎射的?,後來姬嫖發現她棍術耍得也好,所以也開?始跟著學了起來。

她笑著讓她在身邊坐了:“好,我還沒?有?見過棍術是如何耍的?,單等囡囡為阿娘開?開?眼界。”

說著又有?執事前來回稟,說後頭各處都安頓好了,圖台雅也被養娘抱到後屋歇晌去了。

這兩日從鄴城來澤州,圖台雅也跟著姬嬰奔波了一回,突然?換了個地方也有?些影響她平日作息,昨夜睡得就晚,這日清晨又醒的?格外早,所以晌午用過膳就又鬨困,從宮外進來這一路也都沒?醒,進到見山閣後,姬嬰隻?叫人好生抱她到後麵繼續睡去了。

姬嬰在這邊堂內又摟著姬嫖說了半晌話,吃過一回瓜果?,聽人來稟,說圖台雅醒了,於是她叫姬嫖先?往後麵看看小妹去,這邊堂上?隻?留下了連翹,細問她們從京城來澤州路上?之事。

這段時間,朝中各處都還算太平,前年那場謠言叫開?景帝與太子生了些嫌隙,但這一年來有?姒皇後和朝中太子黨大臣,在儘力消解那件事帶來的?影響,使得局麵大有?改善,來澤州這一路,整個行?程也是由太子全權調度,亦十分順利,開?景帝在抵達澤州前一晚的?禦帳宮宴上?,還稱讚了姬月一句“吾兒辦差比先?進益了”。

她聽著連翹說這一路的?情況,微微點頭,這次她能來澤州陪駕避暑,也是走的?太子的?門路,她能奉旨來到這裡,亦足以說明姬月的?地位仍然?十分穩固。

她在這邊跟連翹說了好一會兒話,又想到她們都是今日才到澤州,這一路奔波也累,於是隻?叫她回去歇歇。

這日因聖駕才到,也各處著人吩咐了,後進行?宮的?無需當?日前去請安,隻?等明日早上?覲見。

長?樂公主姬雲晚間本還想來找姬嬰一同用膳,但又想她與世子分彆一年,必有?許多話說,還是叫她們先?團圓一回,便沒?來攪擾,直到第二日一早,才坐著步輦來找她同往姒皇後處請安去。

姬雲到見山閣時,正好姬嬰才帶著兩個姑娘用完早膳,聽說姬雲來了,忙走出中堂迎接,二人在廊下拉過手來笑著廝見畢,姬嬰請她在堂中上?座,聊了兩句,見時辰不早了,便帶上?了姬嫖,一同往中宮去了。

開?景帝這日晨間正在鹿鳴殿召見朝臣,所以她們先?往皇後這邊來請安,步輦行?了約有?兩刻鐘,才來到位於行?宮正中的?主宮殿附近。

澤州行?宮的?建造風格,與洛京上?陽宮大不相同,各處山水樹木繁多,石子路縈紆曲折,時而轉彎見怪石嶙峋,再一轉彎又是水榭華亭,移步換景,直叫人目不暇接。

越往中宮行?來,越是曲徑通幽,山石樹木間,隱約可?見璿霄丹闕,幾處樓閣高聳入雲,宛若仙台閬苑。

她們一行?jsg人登了幾段長?長?山階,才在姒皇後這邊中宮外門下了步輦,正有?宮娥在此接引,姬嬰牽著姬嫖,同姬雲一起往裡走去。

從第一道宮門走進去後,裡麵又有?一座巨大的?琉璃瓦牌坊,正中寫著四個大字:“披風抱月”,這便是姒皇後的?抱月館了。

她們來得算早,此刻庭外廊下都是一片靜悄悄的?,姬雲對這裡十分熟悉,帶著她們從一層套一層的?庭院外抄近道,輕車熟路地往裡走著。

姒皇後此刻已用過早膳,正歪靠在偏廳東窗下的?春藤椅上?,手中拿著個民間話本子,津津有?味在看,一旁的?邊幾上?,擺著冷泡茶和果?品,一個宮娥在旁邊輕輕搖著扇兒。

這時從外麵又走來一位宮娥,報說公主同魏王及魏王世子到了,她隻?微微點了點頭:“叫她們進來說話吧。”

等姬嬰幾人走進來行?過禮,她才放下手中的?書,給她們看了坐,閒閒聊了幾句,又問了問姬嬰在鄴城的?境況,見她如今得以同世子團圓,整個人喜氣滿麵,姒皇後看在眼裡,也笑著賀了兩句。

正說著話,又有?人來報說太子和梁王及其他幾位宗親都前來請安,她才從榻上?起來,同她們一起走到外間來接見眾人。

沒?說兩句話,外麵人報:“聖人駕到”,這邊堂上?除姒皇後外,所有?人都站了起來,片刻後,開?景帝才邁著闊步悠悠走進來,見一眾宗親都在這裡齊齊行?禮,也頗為隨和地叫眾人平身,走到姒皇後身邊坐了下來。

他坐下環視一周,見姬嬰坐在姬雲身旁,遂對她說道:“賢姪許久不見,朕瞧著氣色愈發好了,想來這一年在鄴城過得不錯。”

姬嬰聞言忙又站了起來,笑道:“感念舅皇眷注,臣在鄴城過得很好。”

他聽了隻?微微一點頭,沒?再說什麼,又轉頭同姒皇後提起晚間的?筵席安排來,說了幾句話,才叫眾人散去。

至這日晚間天?黑後,又陸續有?宮人從抱月館出來,到宗室皇親的?各家院落裡宣旨,隨後引眾人前往逍遙殿赴宴。

這夜的?宮宴不比往常在上?陽宮拘謹,姒皇後也特意在懿旨中說了,叫眾人都不必穿朝服,要家常些才好,果?然?這日列席的?眾宗親,都穿著輕紗絞羅夏常服,席間氣氛輕鬆愜意。

因這日夜宴要飲酒,姬嬰沒?有?帶姬嫖前來,此刻她坐在姬月和姬雲中間,端著一盞宮釀蓬萊春,正在同姬月低聲說話。

剛說了沒?兩句,又有?一班舞樂伎人走進殿來,姬嬰聞聲回頭望去,碰巧看到坐在姬雲下首的?梁王姬星,正伸手去拿自斟壺,準備添酒。

他伸手時,袖口往上?移了半寸,姬嬰瞥見他碧色輕紗窄袖內,露出的?一節蒼白手腕上?,內側有?三道淺淺的?疤痕,是割腕傷。

第93章 蘇幕遮

姬嬰看過姬星的手腕, 又飛快轉眼去看那班舞樂伎人,隨即對旁邊的姬雲笑問道:“這是西域來的舞樂團?”

姬雲也抬眼瞧了瞧,點頭道:“是, 龜茲來的,自從去年跟西夏和談, 又同察合汗國建交,西域商路比先更熱鬨了, 這班舞樂伎人都?是涼州知州從西夏和波斯等地揀選來的。”

姬嬰聽她說完,也跟著誇讚了兩句, 隨後便見那班伎人開始奏樂起舞,坐在上首的開景帝和姒皇後,也看得?十分投入,一曲罷皆道放賞。

這夜宴席一直持續到二更時分, 姒皇後有些不勝酒力,提前先下了席,但開景帝這夜心情好?,又叫傳了一班小戲,看完才吩咐散席,眾人離席後,恭送開景帝起駕去了, 才陸陸續續往殿外走來。

逍遙殿建在行宮內北邊的一處山丘高台上, 此刻深夜走出殿外,不時有晚風陣陣襲來, 伴著冷月, 甚是涼爽。

因都?有了些酒, 眾宗親也未在殿外久留,先送了太子?姬月起駕, 隨後便?紛紛上了自家?步輦,陸續往回走著,姬嬰也在姬雲之後,坐上了步輦,在後麵緩緩走著。

她回頭時,見身後還有一人才上步輦,在月色下,看衣服依稀可辨是姬星。

他?看上去已是十分醉了,整個?人歪靠在步輦上,一隻手扶著額頭,昏昏欲睡。

姬嬰回頭見他?落在後麵,又回想起晚間席上看見他?手腕傷疤的那一幕,她低頭思忖片刻,見前麵眾人已漸漸走遠,遂輕輕拍了拍步輦扶手,低聲朝下說道:“行慢些,我有點頭暈。”

一旁執事聞言忙吩咐前後再走慢些,過不多時,在一處竹林甬道旁,跟後麵姬星的步輦並行起來,她轉過頭看了看靠在扶手上的姬星,問道:“二哥,你?還好?麼?”

姬星似乎沒聽到她的話,這時一旁執事答道:“殿下,我家?主子?今夜吃多了些酒……”

“啊,是魏王妹妹……”姬星像是被她們吵醒了,懶懶坐起來,見是姬嬰在旁邊關心詢問,“我沒事,隻是經風一吹,酒有些上頭。”

她上下打量了他?兩眼,微微點頭:“好?,二哥保重,我先去了。”

說完,二人的步輦正好?行至一處甬道岔口,一東一南分彆而回。

等姬嬰回到見山閣,聽迎上來的連翹說兩個?姑娘都?睡下了,她坐在偏廳裡?,先吃了一盞醒酒香湯,散過酒氣,又換了身絞羅青衫,才走來後屋瞧她兩個?,見姬嫖和圖台雅一起,靜靜地睡在一張大涼榻上,兩個?執事正在細紗圍帳外上夜。

她站在門邊看了一會兒,才轉身出來,又回到自己這邊屋後湯室裡?,泡了半晌湯,出來洗漱畢,回屋吹燈上榻。

此刻正交三更,她正在榻上閉目打坐,聽到窗外傳來兩聲杜鵑夜啼,她睜開眼睛,輕咳了兩聲以作回應,片刻後,一個?黑影從東窗外閃身翻了進來,正是她留在景園的暗衛頭領媯鳶,她輕巧地走到榻前行禮問安:“見過殿下。”

媯鳶這次是以貼身執事的身份,跟隨姬嫖從京城來的,澤州行宮各處院落,都?有宮中帶來的人,各家?宗親幾時熄燈幾時起,行動都?有人看在眼中,白日裡?更是人多眼雜,不好?單獨跟一個?執事在房中長時間密談,所以姬嬰到此刻才能?有完整的時間,可以細細詢問自己離京這段時間,專門吩咐留在景園的幾個?暗衛詳查的一件事情。

她離京這一年,在封地過得?很是安分,原先不滿她從公主改封藩王的一班朝臣,見此情形,也都?漸漸不再關注起她來,這才讓景園裡?的幾個?暗衛有可以活動的餘地。

媯鳶此刻正坐在她榻前的鼓凳上,輕聲說起去年年初了結的那樁無頭案,自嬴祿倒台,跟著這幾個?梁王黨的人在自相殘殺中消亡,這一年來,所謂的“梁王黨”幾乎已是名存實亡。

姬嬰每每回想起去年姬星登門來提醒她的話,便?覺得?這其?中文章不小,但因先前那句歌謠,宮中不想讓此事繼續發酵,所以匆匆結了案,隻圖儘快息事寧人。

但她一直沒有放下此事,所以吩咐媯鳶在她離京後帶人詳查,果然前段時間訪查到一些蛛絲馬跡,嬴祿包括其?餘那幾個?人的死,還有那句歌謠,幕後其?實都?是姬星的手筆。

她聽到這裡?,微微點了點頭,這她倒是猜到了,但卻沒說什?麼,隻是讓媯鳶接著講下去。

原來自從幾年前黨爭被姒皇後出手打壓警告後,姬星便?開始著手清理起自己身邊的人,大部分前來投靠的,都?是在太子?黨夠不上台麵的新晉男官,靠著開景帝一條降低地方考課標準的政令調到京中來,能?力未見有多少,耍起心眼來卻是比誰都?多。

姬星原本也的確有些才乾,在朝中大小是個?親王,前些年也是真的想做點事實,好?向父皇證明自己的能?力,不比姒皇後所出那兩位皇子?差。

但他?被這一起人盯上後,把個?“梁王黨”鬨得?滿朝儘知,連累自己陷入黨爭,又是請罪又是閉門思過,掙紮了大半年才緩過來,他?明白了這樣子?行不通,開始琢磨著要換條路走。

於是他?開始自剪羽翼,到嬴祿這裡?,他?其?實已經把先前所謂的“梁王黨”清理得?差不多了,但剩了些稍有根基的,憑他?一個?不大受重視的親王,竟有些難以擺脫,正趕上姬嬰回朝,歪打正著替他?除了嬴祿。

等他?又做回那個?身無掛礙的閒散梁王,才算是終於打消了太子?黨對他?的敵意,但去歲他?又因兩湖防汛的差事辦得?不錯,再次被姬月忌憚,事後還給他?編排了一樁賑災錢糧貪汙案。jsg

見開景帝認真查問起這事,又有跟隨他?辦事的官員被拿了贓證,姬星百口莫辯,無奈之下,在自家?園中演了一出自裁以證清白,不久後那個?做汙點證人的官員也在家?中上了吊。

開景帝聽聞這兩件事,知道背後恐怕又是因兄弟鬩牆而起,再深挖下去,既影響皇家?顏麵,又叫朝中黨派鑽了空子?,於是隻派人追回了贓款,便?將此事蓋過,不許人再提,連姬星自裁一事也嚴密封鎖起來。

姬嬰聽完,低頭想了想,難怪去年兩湖防汛差事辦得?那樣好?,卻沒見開景帝給姬星什?麼實職加封,正想著,媯鳶又從懷中掏出了一個?紙封遞給她:“這是我們搜查到的一片證據。”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見裡?麵夾著一張未燒完的紙,依稀可以辨認是當年在京中流傳的那兩句歌謠後半句,下方還有半個?私印,上麵是姬星的彆號。

當年這歌謠,也連累她不淺,現?在想來,應該是姬星不願見太子?黨再添一大助力,才有此一石二鳥的算計,雖然沒傷到根本,到底這謠言成了開景帝心頭一根刺,也沒少叫她二人吃啞巴虧。

她見那紙張十分脆弱,小心翼翼將外層紙封合了起來,低頭忖度半晌,對媯鳶說道:“此事我心裡?有數了,你?先回去吧,後麵若有吩咐,我再找你?。”

媯鳶點點頭,站起身又行了個?禮,從窗戶翻了出去,正好?這時外間響起更漏報時,正交四更。

她坐在榻上又想了一會兒,直到一陣困意襲來,才緩緩躺下睡了過去。

一覺醒來,已是巳初時分,院中執事知道她昨夜從宮宴上回來,泡完湯已經很晚了,又見這日並沒有人來傳旨或遞帖,便?也沒敢前去攪擾姬嬰。

等她懶懶起身下榻,洗漱更衣罷,走出廳外來,聽說兩個?姑娘已用過早膳了,姬嫖正在前院書房裡?做功課,這次嬴業博士沒有獲旨前來行宮陪駕避暑,所以另外給姬嫖留了功課,又派了兩個?助教前來督導,每日上午都?要先寫三張大字。

她聽了隻說“知道了”,隨後先往後邊看過圖台雅,才走到偏廳獨自用膳。

接下來的三五天裡?,她隻是帶著兩個?姑娘在院中納涼消夏,不時又請姬雲前來下棋吃點心,過得?倒也頗為清閒愜意,隻是偶爾有宗親在自家?院裡?擺小席來邀,她同姬雲去過兩場,卻都?沒見到姬月,也沒見到姬星。

姬嬰聽園中宮人說姬星這一年來愈發深居簡出,除聖上皇後賜宴外,旁的一概不去,跟其?餘宗親私下也沒甚往來。

但她到五月廿八這日,還是借自己過生辰為由?,在見山閣擺了個?私筵,給各宗親都?發了帖子?,這次姬月前來捧了場,但姬星仍舊沒來。

宴席才開時,有煙攏軒的執事拿了個?食盒和一個?禮盒來,食盒裡?是小廚房做的涼糕,對姬嬰笑道:“我家?主子?這兩日有些著了暑氣,就不來了,吩咐我給殿下帶了一盒點心和一份壽禮來,請殿下勿怪。”

碰巧姬月坐在一旁,聽了這話,冷“嗤”一聲:“這老?二也忒沒勁了,誰的麵子?也不給,明日我做東還席,他?也不來麼?”

那執事連忙頷首笑道:“太子?這話沒得?折煞人,若派人下帖來請,我家?主子?掙紮著也是要來的。”

姬月瞥了那執事一眼,沒再說話,隻是回頭端起酒杯繼續喝著,等姬嬰派人接過東西,打發了那人去,才坐下來笑道:“聽說二哥這些日子?有些沉悶,等下了席我瞧瞧他?去,免得?咱們在這裡?飲酒,倒像是冷落了他?似的。”

姬月輕“哼”一聲:“也罷,你?就去瞧瞧,看看他?是真的著了暑氣,還是故作清高。”

這日的席開得?早,散得?也早,等姬嬰在門口送走了眾人,果然乘了步輦,往南邊煙攏軒悠悠行來,到這邊大門首,已有執事聞信趕來相迎,姬嬰走下步輦笑吟吟說道:“聽說二哥身上不好?,我來瞧瞧。”

那執事欠身請她往裡?走著:“我家?主子?白日裡?在亭中垂釣,又因熱吃了些冰飲,這一冷一熱的,鬨得?有些不自在起來,勞動殿下趕來探望。”

正說著,一行人已走到了正堂,梁王姬星此刻也聽說她來,披了件紗衫從後頭匆匆走出來。

姬星不似姬月身形寬厚,卻是個?瘦高身材,皮膚蒼白,這段時間看上去似乎又消瘦了些,走起路來連罩紗衣都?顯得?有些空蕩蕩的。

他?見姬嬰來了,忙拱手笑道:“我這兩日身上不好?,有失遠迎,妹妹勿怪!”

姬嬰還了一禮,笑著坐了下來:“二哥如今深居簡出,見一麵都?難,今日聽來人說身上不好?,我帶了一支嗅香來探望。”說完拿出個?小錦匣放在二人中間的案幾上。

姬星伸手拿過來打開看了看,果然裡?麵裝著一瓶嗅聞龍腦香,最是清神?解暑,於是也低頭一笑:“多謝妹妹記掛,這倒叫我有些過意不去了。”

姬嬰擺了擺手:“都?是本家?宗親,何以這樣生分,其?實今日也是大哥叫我過來瞧瞧,怕我們隻顧吃酒,冷落了二哥。”說完她又往邊上微微瞟了一眼,“不知此處,可能?說話麼?”

姬星見狀會意,想了片刻,遂起身抬手說道:“請妹妹往後麵茶室稍坐。”

第94章 夜觀星

她二人走進茶室後, 有兩個執事端了些果品和盅盞來,放到矮幾上,行?了個禮, 便轉身帶上了裡外兩層門出去了。

這間茶室三麵環水,很適合密談, 她們此刻坐在東窗下的矮幾兩側蒲團上,窗外不?時有晚風吹進來, 清涼舒適。

因天晚了,姬嬰又是才下了席過來的, 姬星便沒有烹茶,隻是伸手?拿過木樨清露來,給她調了一盞醒酒香湯。

見姬嬰端起盞來抿了一口,姬星才緩緩問道:“方才妹妹說是大哥叫來瞧我的, 所以是大哥有話帶來麼?”

姬嬰悠悠放下盞,搖頭笑道:“那不?過是個借口,是我跟大哥說下了席過來瞧瞧,免得二哥這裡受冷落。其實今日過來,是有幾句私話想要?請教二哥。”

“妹妹請說來。”

姬嬰卻未開口,隻是從袖口裡抽出一個紙封來,放在案上推到了他麵前。

他拿起來打開紙封, 臉色登時一沉。

她見他神色凝重, 又將盞端了起來,悠悠喝了一口:“二哥的人辦事還?算心細, 但百密一疏, 還?是漏了一張沒燒乾淨的, 碰巧被我拾著了。”

姬星看完將那紙封合起,緩緩放回到案上, 自嘲般輕“嗤”一聲:“我一個擺設親王,妹妹指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

姬嬰卻沒直接回答他,隻是搖頭歎道:“當初我跟著阿雲辦那樁無頭案時,二哥還?好心前來提醒我,暗示我莫要?跟大哥走得太近。也怪我沒有看清時事,還?是一味往太子黨裡鑽,如今吃了虧才想明白,大哥果然是靠不?住的。不?然,我也不?會被打發到鄴城那個破地?方去,落得這一年?與世子兩下分離,還?背上了工部?的借債。”

她說這番話的時候,姬星一直緊緊地?盯著她,似乎是在揣摩她話語中的深意。等她說完,又見她伸手?拿過案上的紙封,將裡麵那張沒有燃儘的殘紙撚了起來,輕輕放到一旁的雲紋玉燈上。火苗一觸碰到紙立刻閃了一下,隨後一團火焰將那張紙迅速裹住,頃刻間化為灰燼。

“先前的事,就當過去了,這是我的誠意,這一年?多來我觀大哥並無明君之相,又聽聞二哥在兩湖防汛時多有愛民之舉,才會被大哥那樣忌憚,我想,將來這天下會在誰手?,真?是難說。”

姬星聽完眉頭微蹙:“妹妹這是,兩頭下注?”

“不?,改燒冷灶。”姬嬰往案前傾了兩分,以手?托腮笑看姬星,“二哥,你想不?想坐皇位?”

姬星抬起眼來靜靜地?看著她,這一年?來他確實過得十分掙紮,他也曾想過要?放棄,但卻實在不?甘心,憑什麼姬月不?過生得早些,即便沒有才乾也能坐享天下,而今自己?又因有些做實事的能力?,被其視為眼中釘,來日姬月一旦登基,朝中更沒有自己?立足之地?了。

他低頭看了看左手?腕內側的傷疤,若不?想死,他隻有一條路可走,哪怕這條路難如登天。

這時一陣清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帶著案上的玉燈裡火苗微微閃爍了幾下。煙攏軒這間茶室內的兩個人,隻是jsg默然對坐,窗外一輪如鉤彎月懸在她二人頭頂之上,四下裡寂寂無聲。

半晌後,姬星抬起手?來,拿起壺給姬嬰盞中添了些香湯,又給自己?麵前盞中也添滿,隨後二人舉盞輕輕一碰,聲如磬玉,在這清涼夏夜的茶室裡悠悠回蕩。

第二日,太子姬月果然在飲霞齋擺了私筵,遍請行?宮同輩宗親,也給梁王姬星發了帖子。從前姬月在京城設宴,除非官麵上特殊場合,否則是從來不?會邀請姬星的,這日私筵下帖,還?是頭一回。

姬月知道姬嬰昨日下了席後,往煙攏軒勸了他一通,回來第二日她對姬月說,果然見姬星這兩日著了暑氣,晚間才見好些,聽說大哥要?還?席,表示一定會來。

姬月白日裡坐在亭中躺椅上納涼,聽了姬嬰這話,仰頭一笑:“有勞妹妹總是為我們這幾個兄弟姊妹勸說和解,也叫父皇母後少操些閒心。”

姬嬰坐在他身側一個鼓凳上,微微頷首:“我人微言輕,儘些綿薄之力?罷了。”

及至晚間,飲霞齋內果然熱鬨非凡,一眾同輩年?輕宗親齊聚一堂,在行?宮甚少露麵的梁王姬星,這日也早早到了。

行?宮各院內到處都是宮官,姬月也有意叫開景帝及其餘眾人看看他二人兄友弟恭的場麵,於?是親自走到門首來迎。

自從去年?兩湖防汛一事鬨了些不?愉快,京城宗室間也傳他兄弟二人愈發不?睦,這也有些不?利太子的賢名。姬嬰白日裡對他這樣勸說時,他想了想也有些道理,自己?先前並沒把那些閒話放在心上,但現在想來,還?是有些粗心了。

姬星這天也一改往日淡漠神色,見姬月親自來迎,忙下步輦行?禮,十分謙恭。

這夜的私筵氣氛甚是融洽,菜上過三巡後,眾人又行?起酒令來,期間滎陽王中了好幾次令,講了幾個笑話,把眾人說得哄然大笑起來,這一晚各家同席真?正是樂了一回,先前宗室間那些不?睦傳聞,也都消弭在這場私筵的美?酒與玩笑當中。

這些時日,開景帝隻在行?宮山頂悠閒消夏,每隔五七日,在鹿鳴殿召見一次隨行?大臣,問問京中近況,這天聽宮人來稟,說行?宮山下眾宗親不?時小聚,一團和氣,也對此很是滿意,又賞了眾人許多南方進貢的瓜果。

一晃夏季悄然流逝,鑾駕已在澤州避暑行?宮駐蹕兩個月了。

姬嬰在行?宮這兩個月,除前麵幾天不?時有些私筵要?參加外,後麵便每日隻在見山閣裡,帶著兩個姑娘喂魚鬥草編花籃兒,還?同姬嫖一起用她帶來的薄荷、白檀和龍腦香,做了好幾串清涼珠戴在手?上,又給姬雲也送了幾串過去。

有時晨起天氣不?熱,姬嬰便帶著圖台雅,一起坐在廊下,看姬嫖跟著阿藍師傅練棍術,看她一套連招耍下來虎虎生威,廊下眾人都跟著鼓掌歡呼。看到興起時,兩歲半的圖台雅,也會站在廊下椅上,跟著比劃兩下,逗得眾人前仰後合。

一直到七月初七這日,聖駕即將回鑾,姒皇後想到這日是“七娘誕”,於?是在抱月館又邀了一席,請眾宗親前來赴宴。

這日的宮宴擺在抱月館外降仙台,台上搭了一座中空竹帳,以便夜觀星空。

開宴前,先由姒皇後帶眾人在殿內祭拜了七星娘娘,隨後才移駕到降仙台叫眾人落座。

因這日席在戶外,又要?觀星,所以桌案上未點許多燈,等菜肴用完被陸續撤下,姒皇後又叫人來將燈台再撤去一半。

此刻眾人在昏暗的帳內抬起頭來,果然見夜空中星移鬥轉,一顆星正在天河中閃閃發亮,正是眾人晚間才祭拜過的七娘織女星宿方位。

姒皇後見這夜星光甚好,也來了興致,隻叫眾人按照座次聯詩,因帳中昏暗,眾人隻是在座即興吟哦,另有宮官在帳外秉燭記錄。

姒皇後先舉杯起了一句頭:“月容露華光,”

跟著下坐姬月接道:“神威氣象寬。”隨後又起一句,“人間錦繡筵,”

下坐姬雲接道:“霄漢銀河轉。織女下遙天,”

跟著姬星接道:“七夕坐望觀。纖雲走碧落,”

下麵該到姬嬰,她想了想接道:“連天嗟路遠。萬裡風鵬舉,”

再到下坐該是滎陽王,他沉吟片刻接了一句:“長空枕星冠。”但下麵的前半句卻怎麼也吟不?出來,支吾了半晌,被眾人起哄罰了一大杯酒。

還?是坐在他下首的先趙王孫女清河郡主,幫他起了一句,大家才接著聯下去。

這一夜聯詩有趣,眾人圍桌一時竟停不?下來,最?後一共聯了十二輪。姒皇後也在其中接了幾句,隻有開景帝不?曾開口,隻是端著酒杯聽眾人熱鬨。

這夜聯的詩,最?後都由宮官逐句記了下來,姒皇後隻說要?等來日謄抄出幾份來,裝訂成冊,賞給眾人做個留念。

七夕宮宴聯詩,直書真?名卻不?夠雅,所以眾人當晚都按所居院落起了彆?號,太子姬月號“飲霞公子”,長樂公主姬雲號“花間客”,梁王姬星號“煙攏君”,魏王姬嬰號“見山娥”,連姒皇後也湊趣取了個彆?號,稱“抱月仙”,其餘宗親亦都各自有號,不?一而足。

七夕夜宴後,行?宮眾人便要?開始準備著跟隨鑾駕回京了,今年?回鑾定在了七月廿二,姬嬰則要?在恭送完聖駕之後,到行?宮外園中再住一晚,於?七月廿三啟程回鄴城。

她這次來澤州行?宮陪駕避暑,其實主要?是為看姬嫖,再順便看看宗室及朝中動?向,並沒準備借此機會請旨回京。

太子姬月原以為她是要?趁麵聖請旨,但見她一直沒提要?回京的事,也便沒有主動?提起此事。

鑾駕啟程這日,姬嬰早為姬嫖打點好了行?李,因她這幾日都有私下勸慰姬嫖,隻請她再耐心等等,所以登車這日姬嫖倒沒表現得十分難過。

隻是等她上了車後,撩起車簾看見姬嬰在站車下不?遠處,笑著朝她招手?告彆?,還?是不?禁有些淚眼汪汪。

此刻鑾駕所有車輛和隨行?宮人都已準備停當,巳時整,前方開路禁軍擂鼓啟行?,後方儀仗隊也跟著奏起樂來,宛如長龍般的鑾駕隊伍開始緩緩往前走了起來。

姬嬰見隊伍啟行?,也跟著車下送行?的幾位藩郡王和官員一起往後退了幾步。等姬嫖坐的那輛寶頂車漸漸走遠,跟在後麵的一輛車裡,有人輕輕掀起車簾,經過時往姬嬰這邊看了一眼,姬嬰也正好抬眼看到了那人,正是姬星。

她二人不?動?聲色地?對視了一眼,姬嬰微微朝他點了點頭,姬星也回了一垂眸,隨即撂下了車簾。

鑾駕隊伍行?了整整兩刻鐘才走遠,姬嬰看著遠處飄揚的皇帝儀仗旌旗,回想起自己?這兩個月來,在行?宮的所見所聞,此刻心中籌謀已漸明晰。

她回朝這兩年?,已切身感受到了,隻要?開景帝在一日,她一日無法靠近朝堂。

前麵一年?雖說幫太子辦過些差事,但終究隻是在外圍打轉,莫說中央朝政,她連三省六部?的衙門口朝哪開都沒資格打聽。至於?地?方上的水利土木、漕糧屯田,那更是連邊也摸不?著。

後麵這一年?,雖說到了鄴城之後不?再總被朝臣盯著了,也能趁機把些往事查查清楚,再將地?方政務摸摸熟悉。但如今各項事俱已查明,再留在鄴城,往後恐怕就有些鞭長莫及了。

她定定地?看著鑾駕漸漸遠去,回想起前不?久聽姬月在私筵上抱怨戶部?艱難,地?方官場整治貪汙不?見成效等語。她將接下來的計劃,在心中細細推演了一遍,隨後在烈日下轉過身,悠悠往回走去。

第95章 淩波曲

姬嬰回到鄴城這日是?八月初一, 因怕圖台雅路上一時不習慣,所以這次回程特意行得慢了一些。

到城外這日,老遠就見短亭那邊黑壓壓一群人前來迎接。走到近前才看清, 站在?最前麵?的是?太守薑信,旁邊則是魏王府長史姞茂, 身?後?跟著?一群府衙官吏。

她?沒有下車,隻在?車裡?跟眾人打了個招呼, 說自己奔波勞累,隻想?先回府休息。於是府衙眾人請完安便?都退回了短亭中, 目送她?王駕走遠,才紛紛上車跟隨進城。

等她?回到王府裡?,叫幾位養娘帶了圖台雅回後?院,才在?堂中坐下喝口茶。隨後有留在王府的兩位大管事忍冬和當歸走上來問安, 向她?說了說王府裡這兩個月的情況。

隨後?又有執事人帶幾個麵?首進來請安,跪在?最前麵?的,是?一如既往戴著?麵?紗的山雀兒。到此刻,姬嬰幾乎已徹底忘記了他的模jsg樣,隻能用?聲音和喉間的一枚朱砂痣辨彆身?份。

姬嬰看了看眾人,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這兩個月在?行?宮裡?,也聽了不少曲兒, 隻覺得都比不上我這山雀兒的歌喉, 不知如今妙音可還在?否?”

一旁的執事見狀,忙起身?朝後?麵?跪著?的那幾個打了個手勢, 帶著?其餘麵?首都從側邊退了出去, 隻留了山雀兒在?堂, 懷中抱著?一把月琴,清清靜靜地唱了一曲。

姬嬰靠在?椅上, 翹起腳來,手搭在?椅背上輕輕點著?拍子,聽完一支又點了一支,直聽完第三支才作?罷:“唔,很是?解乏,行?了,你去吧,我還要往家觀裡?瞧瞧道長去。”話畢也不等山雀兒行?完禮,便?起身?轉到後?麵?去了。

靜千這日是?早就聽說姬嬰回來了,隻是?想?到她?離城兩個月,府衙上必有許多庶務需要向她?稟告,還有府中眾人也都要前去請安,她?便?沒跟著?迎出去湊這個虛熱鬨。

直到小徒跑進來說:“殿下到了。”靜千才悠悠起身?,走出來相迎,等她?走到玄千觀大門?首時,正好見姬嬰才下步輦。

姬嬰一回頭見靜千迎出來,身?上穿著?件玄色鶴紋絞羅法衣,手中架著?拂塵,看上去更有幾分出世了,遂笑著?走上前先行?了個道家拱手禮:“勞動道長出門?相迎。”

靜千也笑著?還了一法禮:“一彆兩月,殿下氣色愈發好了,貧道未及遠迎,失禮了。”

說完二人哈哈大笑起來,攜手一同走進觀中,執事們都知道魏王的規矩,一個也沒跟著?進去,俱留在?道觀外麵?小抱廈內等候。

姬嬰進觀後?,仍舊先到正殿,在?後?土地母元君像前上了香,拜了三拜才起身?出來,跟著?靜千一起來到後?麵?香房吃茶。

靜千的兩個小徒將茶點器具端進來後?,向她?二人行?了個禮,轉身?關起門?來出去了。

她?兩個這才自己動手點起茶來,一麵?說著?這兩個月分彆瑣事。等吃過一回茶,靜千才從一旁立櫃內拿出一個匣子來:“這兩個月消息倒多,你慢慢看。”說完將匣子遞給她?,又拿過一個香爐和香盒來,開始悠悠打篆點香。

姬嬰打開信匣一看,果然裡?麵?裝著?七八封信,這兩個月她?在?行?宮不好收發消息,所以外麵?發來的密信,都由靜千在?道觀內收著?,她?拿起來先一一看了看封麵?,前麵?都是?西北發來的,最後?麵?兩封則是?燕東來的。

她?想?了想?,先打開了燕東的那兩封信,看了看落款和時間,一封是?姚灼一個月前發來的,另一封是?妘策十日前發來的。

燕東燕北如今各處都還算安穩,姚灼的那封信裡?,主要講了講跟金帳汗國接壤的邊境駐軍情況。

因中原邊境現已向北推了數百裡?,賽音山牧場東北半側駐軍都是?從燕東軍選出來的,西北半側才是?由姒豐重整的北庭都護府,派人馬前去駐邊。

這兩年中原跟金帳汗國建立邦交,邊境太平,姚灼麾下人馬也遵照朝中旨意?開始做裁減,以節省朝中軍備開支。

到姚灼寫這封信時,已完成了長達一年的人馬篩選裁撤,除常規駐邊軍隊外,燕東中軍大營隻留了五萬人馬以備不時之需。

看完姚灼的信後?,姬嬰又打開了旁邊妘策的信,裡?麵?講的是?新上任的幾位燕北府衙官員在?各州的執政情況。

這次新換的五個州府官員裡?,雖然隻有三位是?她?選的,但看妘策來信中所講,太子先前定的那兩位,也還沒急著?開始拿府庫給戶部填賬賣好,想?來也是?因先前的一番變故,多了幾分謹慎。

看到燕北各州情況,比她?預想?的要好些,隻要朔州幽州景州這三個地理位置關鍵的州府,太守都是?她?的人,後?麵?事情就好辦了。

姬嬰想?到這裡?放下信來,聞著?靜千才點上的安神香,長長出了一口氣。

隨後?她?又開始拆西北發來的信,這幾封卻有些雜,有察合汗國邊境細作?司發來的,也有另外派去涼州的眼線發來的,還有一封是?媯易親自寫來的。

察合汗國這一年倒沒生什?麼亂,自從阿勒顏回到科布多,常日深居簡出,隻是?一心整治內政,使得汗國各地民生狀況改善了不少,又加上跟中原合力打通了往波斯的商路,這一年國庫也富裕了許多。

同時察合汗國還開始大力幫扶民眾種?植葡萄園,擴建了許多地窖釀造葡萄酒,計劃過幾年用?於通商,民間種?植釀造都開展得很是?紅火。

而中原河西這邊,姒豐自從燕北回歸之後?,因要重整北庭都護府,所以一直留在?朔州,隻每月聽取涼州來人稟告近況。

而河西則由副節度使和三位知節度事分管各處事宜,其中分管沙洲的知節度事,便?是?去年因西北大捷晉升懷化大將軍的媯易。

雖然媯易是?跟隨魏王一同還朝的,如今也應該算是?太子黨的人,但姒豐因舊年的事,始終對媯易很不放心,屢次叮囑沙洲都知兵馬府的人緊緊盯著?媯易,旦有異常速來朔州報他。

不過媯易自打從漠北回來後?,似乎脾氣改了不少,也不像過去那樣仗著?軍功目中無人了,去年姒豐過生辰,她?還打發人送了份賀禮,倒叫他有些意?外。

後?來他安插在?沙洲的人也到朔州報說,媯易似乎並不知道舊年真相。姒豐又考慮到她?跟魏王的關係,如今也不好再動她?,隻是?仍舊派人暗中盯著?,麵?上卻是?同其餘知節度事一樣看待。

西北就這樣安定了兩年,北庭都護府在?今年暮春已重整完畢,新上任的大都護也在?上個月抵達了朔州。姒豐的任務算是?圓滿完成,再有一個月交接畢,就要打道進京述職,等過完了年,再回涼州繼續任他的河西節度使。

姬嬰先看完了涼州眼線發回來的消息,見媯易果然耐住了性子沒去動姒豐,微微點了點頭,才伸手去拿她?的信來看。

媯易的信和她?的人一樣言簡意?賅,隻簡單說了兩句涼州和西北邊境的近況,讓姬嬰放心,最後?又照舊問了問圖台雅是?否安好。

姬嬰看完將信慢慢折起來放好,又回想?起她?半年前,著?人在?涼州悄悄打聽的那件舊事來。

關於媯易與姒豐之間的矛盾,還要往前推十三年,其時媯易還在?涼州做統帥,從軍十年未有敗績,原本極有希望在?第二年出任河西節度使,卻被才從禁軍調至西陲不到一年的姒豐半路截胡。

涼州軍區裡?向來都是?以實力說話,姒豐的突然超擢,引得許多大將不滿,話裡?話外指他是?靠著?長姊姒皇後?升上來的,各營私下還是?擁護媯易者占多數。

姒豐見此情形,又見媯易在?他上任後?對他言語不甚恭敬,更加懷恨在?心。後?來趕上漠北起戰事,他便?借機叫她?帶兵去北庭都護府支援,同時私下派人在?前線做了手腳,致使她?首戰落馬,全軍覆沒,事後?又催促北庭都護府儘快向朝中報其陣亡。

姬嬰聽完這些又不禁想?起,當初給媯易送那把匕首的時候,她?的表情裡?有控製不住的鄙夷,想?來一眼就認出了那是?姒豐的東西。

她?明白媯易在?涼州的心情,但她?還是?多次遣人帶話給她?,請她?先不要動姒豐,說此人留有後?用?,媯易也聽進去了,這兩年隻在?涼州安穩帶兵,等著?她?的下一步計劃。

她?將那些信一一收起,又放回匣內,這時靜千見她?盞中已空,又另外點了一盞茶給她?:“今晨天好,又趕上月初一,我起了一卦,若要回京,明年初春大吉。”

姬嬰接過盞來低頭一笑:“這倒和我想?的時間點,合到一處去了。”隨後?她?想?了想?,又說道,“這次行?宮走一趟,我見太子地位尚穩,但是?往後?回京,還是?得先找機會,提前下了這艘船。”

靜千從一旁拿過棋盤來,擺在?二人麵?前,沒急著?答言,隻是?伸手執棋先下了一步,才說:“這樣好船,下來做什?麼,依我看你就坐著?,把他船底坐穿。”

姬嬰也伸手去取棋子,二人走了幾步,她?才緩緩說道:“總有要沉的那一天,難道我陪他共沉淪不成?”

又走了幾步,靜千笑道:“你怎會跟他共沉淪?你得把他的船,變成你的船。”說完她?抬起手來,收走了姬嬰麵?前三顆棋子。

這話倒叫姬嬰有了些新想?法,她?定定地看jsg了靜千一會兒,才笑起來:“我明白了。”隨後?她?伸手再下一子,“若沒你這位謀士,我這些年不知得走多少彎路。”

她?二人在?這輕煙繚繞的案幾兩側,一麵?說著?話一麵?對弈,直到窗外天色漸暗,才一同走出來。

姬嬰留在?靜千這裡?吃了一頓齋飯,又同她?講了講姬嫖的近況,說她?如今棍術耍得極好,比自己這個年紀時可是?強遠了,一時提起幼年來,又不免聊起她?二人在?青腰山的童年瑣事,直說到近二更方散。

兩個月後?,河西節度使姒豐在?深秋蕭索的冷風中,帶著?敬山侯的儀仗進了京。

他這次帶功回京述職,無疑是?太子黨最體麵?風光的時刻,從宮中謝完恩出來後?,多少大小官員趕著?儘力巴結,連日宴飲不斷。

姬嬰坐在?鄴城魏王府的後?院裡?,連續數日收到洛陽送來的消息,內容都是?姒豐在?京中的近況,包括他在?太子府以及一眾朝中重臣府上赴宴諸事,見了什?麼人,聽的什?麼戲,吃些什?麼菜,事無巨細。

其中甚至還有些宮禁內的消息,包括開景帝賜宴,同姒豐說了什?麼話,放了哪些賞,也由姬星暗地派人給她?送到了鄴城。

她?這天歪在?後?院東屋榻上,仔細想?象著?這些時日京中的盛況,太子黨如今真是?好一派勢焰熏天。

但今日又有一封密信從鶴棲觀發來鄴城,是?太虛觀小義送出來的,說前日開景帝再次微服出宮,去見了一趟清風道長。

一邊是?歡慶的群臣,一邊是?不安的皇帝,姬嬰靠在?軟枕上,朝洛陽方向遠遠眺望了一眼,她?知道自己等待的時機,很快就要來臨了。

第96章 趁春歸

一轉眼, 姬嬰從行宮回到鄴城四個月了,到臘月廿七這日,鄴城已整整下了一個月的大雪。

魏王府被這一場雪蓋得厚實, 隻有零星幾處琉璃尖頂,在日光下透出些彩光來, 府中各處亭台樓閣皆靜靜立於雪中?,遠遠看去竟好似仙台瓊宇, 隱匿於雲海之間。

這幾個月的鄴城十分?平靜,姬嬰每日隻在王府裡安心享福, 趕上京中?有什麼節慶,也?一樣不落地打發人送去賀禮,隻都不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不過?應景而已。

臨到年下, 京中?愈發熱鬨起來,各家宗親都陸續設宴請喝年酒。其中最炙手可熱的人物,要數敬山侯姒豐。他兩個月前剛回京時?,就已參加過?一輪筵宴,中?間休息了一個月,到年底又開始有各家前來遞帖邀請,但這次他多數都推了, 隻去了幾位老親少故家走動。

敬山侯突然低調起來, 還是長?姊姒皇後多次耳提麵命,屢屢告誡他“月盈則食, 日中?則昃”, 才使他稍稍收斂了些。

這日開景帝正坐在兩儀殿的書房裡, 翻看左相一早送來的幾份奏疏,明日就要開始新年休朝, 若有要緊事,他看過?後還能?在下午召幾位重臣進宮問話。

他細細看了一回,沒?什麼十分?要緊的,倒有一封卻是新聞,兩年前去往西域開拓商路的使團,現已回到中?原境內,這封奏報是主使從涼州發來,要請旨回京的。

這次往西域出使收獲不小,不僅打通了途徑西夏去往波斯的商路,還另外往北經察合汗國也?談通了一條,光是這兩條路線,每年關稅就能?給朝廷新增一筆可?觀收入,更不用提裡裡外外的細項商稅。

那正使簡要地將商路情況,以及商品和初步談定?的關稅列了出來,他看過?一回,低頭想了想,搖鈴叫了一位宮人進來:“叫鴻臚寺卿午後前來聽?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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