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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當主天下 鳴蒂 62360 字 3個月前

那宮人應聲去了,到午後未時?初刻,在提象門等了兩刻鐘的鴻臚寺卿,被宣旨宮官帶到了兩儀殿的書房內。

現今這位鴻臚寺卿,是去年才由?鴻臚寺左少卿新升上來的,她?接旨時?就猜到,這日召對應該跟西域使團有關,所以帶了幾件與鄰國通商的條陳和節略,以備聖上查考。

果然開景帝一見她?進來,便?將案上那封西域使團請旨回京的奏疏,叫宮人拿給她?瞧瞧。

等她?看完,他又問了幾句關於後續商路籌劃的事,好在她?事先有準備,清晰簡要地答了,又將那幾份條陳呈了上去。

開景帝大略看了看,都是些西域商路往來擬訂事項,還有一封是經察合汗國通商的條陳,落款卻是鴻臚寺典客姬嬰。

他點了點那份條陳:“這一份是魏王寫的?”

鴻臚寺卿見問,低頭答道:“回聖人,這是魏王在聽?說察合汗國來使建交後寫的條陳,隻說往後可?以參考著來,但後來魏王離京就藩,此條陳便?擱置了。臣想著,如今西域商路既通,這份條陳內所寫的,也?可?以派上用場,便?一起拿過?來了。”

開景帝皺眉點了點頭,又見她?手上還有一份條陳:“你手上還拿的是什麼?一並呈來朕瞧。”

一旁宮人接過?那份文書,也?送至禦案上,開景帝搭眼一瞧,是從金帳汗國往燕北賽音山牧場引進優質馬種的條陳,同前麵察合汗國那份一樣,內容詳實有條理,落款處也?是姬嬰。

這樁事他有些印象,隻是先前沒?大放在心上,如今看來真是浪費了那一大片牧場,自歸附以來,馬匹質量一直上不去。眼看著再過?幾年,歸附的那幾塊地方也?都要開始重新向?中?央納稅了,若再規整好些,也?是一筆不小的收入,隻是草原上的事,朝中?沒?什麼人懂,便?都擱置了。

他思忖片刻,隻點了點頭,說:“條陳都是好的,你先去吧,此事朕卻待理會。”

那鴻臚寺卿也?便?沒?再多說什麼,恭恭敬敬行了個禮,退出了兩儀殿。

開景帝又在書房內坐了一會兒,直到窗外暮色將近,有姒皇後打發的宮人來請,他才想起這日晚間有一場宮宴,遂走?出書房,往後殿更衣去了。

這日的晚宴是一場宗室家宴,在京宗親都攜世子前來拜早年,魏王世子姬嫖也?由?長?樂公主帶著來了。

這一年正好是個閏年,許多在京讀書的藩王世子,早在臘月初八,便?都獲旨離京,回藩地跟家人團聚去了。隻有姬嫖因魏王上表說今年鄴城風雪大,恐世子路上奔波不便?,請旨留她?在京過?年,所以這日宴席上,各宗親世子都是坐在母親身邊,唯有姬嫖是坐在姬雲身側,倒顯得有些可?憐。

席間滎陽王見姬嫖坐在東邊上席,端著酒盞,乜斜著眼笑看她?問道:“魏王是不要她?這世子了?如何單叫你一個留京過?年?”

姬雲聽?他這話不懷好意?,摟過?姬嫖瞪了他一眼:“滎陽王少吃些酒吧,在禦前說出這樣放屁的話來,我都替你害臊。”

滎陽王一向?說不過?姬雲,隻好訕訕一笑,這話卻叫坐在上首的開景帝聽?到了,他放下酒盞,看了姬嫖一眼,和顏悅色地問道:“想你母親不想?”

姬嫖見問,站起身來:“回聖人,想的,但我母親時?常來信說要感念聖恩,如今雖然兩下分?離,但在洛陽享受榮華,總比在漠北遭受離亂強百倍,是以不敢心存怨言。”

見她?說得十分?認真,小小年紀這樣懂事,開景帝也?點頭笑了,隻叫她?坐下。姬雲在旁邊又摟過?她?來,知道她?雖明事理,但這樣大年下見各家團圓難免會失落,所以隻是輕聲拿話安撫。若不這樣也?還罷了,越是這樣,越勾出姬嫖的眼淚來,坐下不一會兒,她?還是沒?忍住,落下幾點淚來。

見姬嫖哭了,姒皇後心生不忍,皺眉說道:“這卻是滎陽王的不是了,好端端的說起這些,大節下把個小孩子給逗哭了,成什麼樣子。”

滎陽王一見也?有些慌了,忙放下酒杯,離席來到姬雲和姬嫖這邊案前,又是作揖又是哄勸,姬雲也?不理他,隻是帶著姬嫖下席到偏殿洗臉去了。

等她?們回來時?,滎陽王已回到了位上,開景帝此刻酒也?吃得沉了,見姬嫖在姬雲身邊坐下,也?搖頭歎道:“叫魏王母子大過?年的這樣兩下分?離,也?實在是滅傷人倫,正好朕今日想著,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場還是得要個人在鴻臚寺督管,滿朝上下竟沒?有兩邊都能?顧得來的,既這樣,還是叫魏王回京來吧。”

眾人見他這樣說,都沒?敢搭腔,知道他酒後的話難以作真,但姬嫖卻不管那麼多,聽?了這話,忙起身走?到案前行了個大禮:“叩謝聖jsg人開恩!”

開景帝見了哈哈大笑:“平身,平身。”他雖然此刻的確有些醉意?,但這件事卻是深思熟慮過?了。

這兩年朝中?財政有些吃緊,除了因兩湖水利工程和拓寬南北運河這些大工程外,主要還是地方上吏治不見成效,許多地方稅收偷漏屢禁不止。

他有心花些精力認真整治,但戶部如今本就緊張,要想騰出手來專注吏治,就得有些額外進賬,才不致國庫空虛。所以西域商路和燕北牧場,此刻忽然變得重要了起來。而姬嬰這兩年在封地安分?守己,也?讓他放心不少,這樣能?用的人,該用時?還是得用起來。

等京中?過?完正月,二月初二開年大朝會一結束,便?有上諭從京城飛馬發往鄴城:召魏王姬嬰擇日回京,出任鴻臚寺左少卿,協同鴻臚寺卿重整燕北牧場,並負責督管西域商路。

姬嬰在王府正堂上接了旨意?,低著頭眼中?閃過?一絲笑意?,這個新上任的鴻臚寺卿,果然沒?負她?所望,也?不枉她?去年花了小半年時?間,借重太子的關係,把原來的鴻臚寺卿趕到太常寺養老,將左少卿扶上了正位,拉了自己一把。

但這旨意?對魏王府眾人來說,還是十分?突然,府中?上下都不免忙亂了一陣,府上總管忍冬又是開心又是疑惑:“不是說宗正寺的規矩,藩王都得在封地至少就藩三年,才能?進京任職嗎?怎麼如今才兩年就來旨意?了?”

姬嬰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這天底下,隻有皇帝的規矩,才是規矩。”

她?見旨意?上隻說擇日歸京,卻也?不好叫宣旨宮官在鄴城等著她?慢慢打點行李,於是便?將府上執事分?做兩班,一班收拾貼身行李,隨她?五日後上路,另一班人留在王府打點雜物,隨後進京。

魏王儀仗抵達洛陽這日,正好是驚蟄,大地回暖萬物長?,洛陽城內外都是一片春意?盎然。

靜千這次與姬嬰同行,因景園沒?有家觀,所以她?決定?仍回鶴棲觀去,二人在城外分?路告彆,各自歸去。

敬山侯姒豐碰巧也?是這日離京回涼州,與魏王是一個從東來,一個往西去,走?的不是一個城門,所以也?沒?打上照麵。

城內這日因這兩位一來一去,依例還是提前淨了街,姬嬰進城後沒?有先回景園,而是直奔上陽宮提象門外侯旨聽?宣,等了約有兩刻鐘,才有宮人走?出來傳聖人口諭,叫她?先回園歇著,明日再入宮覲見,她?在門外朝大殿行了禮,才上車回去。

景園這邊早聽?說她?進城了,各處都準備好了迎接她?回府,姬嫖也?跟連翹一起走?出大門來迎,等了半晌總算是把儀仗隊伍給盼來了。

姬嬰一下車,就見姬嫖從門首跑了過?來,自上回澤州行宮一彆,又是大半年過?去了,母子二人在門口相見畢,又有府中?眾人迎了上來,簇擁著她?二人往裡走?去。

自此後一年裡,姬嬰隻在鴻臚寺把西域兩條商路各項事宜逐一落實,另外還跟金帳汗國就引進馬種和礦產等事簽訂了合盟要約。

她?隻為這些事前後忙著,朝中?其餘政務一概不問,也?不再替太子辦差了。但太子那邊,她?還是不時?去走?動走?動,所以看在旁人眼中?,她?依舊還是“太子黨”,隻是公務上比先時?獨立了。

她?回京這一年,朝中?也?不算風平浪靜,姬月又有幾次辦差不利,遭了開景帝訓斥,太子黨中?幾位跳得比較歡的大臣,也?陸續遭了貶黜,但姬月本人的太子地位並未受到影響,隻是做事更加謹慎了些,朝中?各方在這一年的年末,似乎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眼看著又到年下,姬嬰這日照例進宮,代告假的鴻臚寺卿向?開景帝回稟西域和燕北幾樁重要公務。

開景帝一一聽?完,見這一年西域和燕北給國庫帶來的進益,幾乎趕得上兩淮一年鹽稅,他滿意?地點點頭,往椅背上一靠,說道:“你這一年在鴻臚寺差事辦得不錯,朕滿心裡要賞你些什麼,又不知賞什麼好,正巧昨日宮中?整理庫房,朕瞧見一個於闐玉如意?手把件,是你母親先長?公主當年親手畫圖打造,獻給先帝賞玩的,朕就把這個賞給你吧,也?算是個念想。”

姬嬰低著頭,垂眸飛快想了片刻,當即跪下了:“請恕臣萬死不能?受之,先長?公主謀逆自戕犯下滔天之罪,臣恥於為其子,如今臣一身所有皆拜舅皇所賜,又怎能?留罪臣舊物以作念想?還望聖人收回賞賜。”

第97章 獻忠心

開景帝見她這?樣言辭激烈地拒受姬平遺物, 隻是沉著臉打量她,淩厲的目光中充滿考究的意味,似乎是想看看她是不是裝出來的。

姬嬰隻是低頭跪著, 因方才一番話說得激動,兩肩還在不住地微微打顫, 整間書房內此刻忽然一片死寂。

過了半晌,開景帝才緩緩說道:“罷, 你自?出生便沒見過她,也沒甚感情, 賜這?物件倒叫你難以自處,是朕思慮不周了,起來吧。”

姬嬰這?才緩緩站起來,但也隻是低頭站著, 一聲不吭,這?時忽有一位禦前宮官,在門外小心翼翼地稟道:“聖人,嬴相到了。”

開景帝想起這?日的確叫了左相,有幾件要緊事?需要趕在年前定下來,於是他看了看姬嬰,說道:“既說了要賞, 也不能食言, 朕就再請皇後賞你些旁的,你先跪安吧。”

姬嬰聽他這?樣說, 又低頭行了個?禮:“謝舅皇垂賜。”

等她走?出書?房時, 果然見外殿站著個?胡子花白的老臣, 正?是左相嬴尚,見她走?出來, 隻微微拱了拱手:“見過魏王殿下。”

姬嬰也隻點了點頭:“嬴相辛苦。”

出到兩儀殿外,空中不知何時飄起了細雪,她抬手收了收領口,接過宮人遞來的暖帽暖手筒和外罩衣,細致穿戴好,才跟著引路宮人緩緩往宮外走?去?。

直到她坐上了自?家的車,抱著新點好的手爐,靠在大座長枕上,才忽然像被卸了力一般,隻覺得渾身精疲力儘,後頸似乎還有一串冷汗流了下來。

她坐在車裡,隻是回想著方才兩儀殿內的召對,一直到車停下來了都沒有發覺,還是外麵的執事?輕聲呼喚了兩三遍,她才聽到,慢慢起身下了車。

等她緩步走?進景園,前來相迎的連翹見她神色似乎不大好,忙打簾請她往東暖閣裡坐,又命人速烹熱茶來。

姬嬰坐下吃了會兒茶,才稍稍緩過來一些,隻叫人將今天剛從賽音山牧場送來的年前最後一份邸報拿到這?邊,隨後將眾人都遣了出去?,說要一個?人靜靜。

她一直在暖閣裡待到天黑,覺得腹中有些饑了,才搖鈴叫人傳膳。

用完膳後,執事?將桌撤走?,她正?坐在榻上喝香湯,又見連翹匆匆走?來,遞給她一封密信,她抬眼見信封角上有一小?朵紅色蓮花,認得這?是姬星的暗印。

她從鄴城回京以來,就沒跟姬星私下有任何接觸,僅有的幾次照麵都是在宮宴上,遠遠見了打個?招呼,也不曾多說一句話。

這?是從澤州行宮那一晚夜談開始,她二人定下的方式,各自?為戰,僅在必要節點以密信聯絡,算下來,這?封密信是這?一年半以來的第三封。

前麵的兩封信,還都是姬嬰去?年在鄴城的時候,她正?在為回京私下聯絡鴻臚寺卿以及西域燕北等地暗衛,同時將燕北兩個?州的太守,用府庫為太子在戶部?過賬的事?翻了出來,為此那兩州府衙又換了新人,就此擋回了姬月企圖控製燕北的手。

姬星派人送來的信,一封是為這?事?的後續處理吩咐了她幾句,還有一封是為另外一樁太子黨朝臣被告發受賄一事?。

這?兩年不利於姬月的大小?事?也出了不少,雖然弄得他沒少受訓斥,但沒有一樁能夠真正?動搖他的儲君之?位。

她打開姬星的這?第三封密信,細細看了一回,是為前幾個?月秋闈,有州府向江南世家貢生泄題一事?,出事?的那幾家,也跟太子有些交情。

她看出姬星在這?封信中,語氣稍顯焦躁,知道他是因這?幾年屢屢出手,都沒能動搖姬月分毫,有些著急了。

姬嬰卻是一點也不急,有些事?雖然看上去?像是做了無?用功,但到大廈傾倒那一刻,才會發現每一塊磚都不是白添的。

她有時候想,這?就像是從前在草原觀看圍獵,獵手觀察和等待的時間,總是比出手jsg的時間要長上許多。有時甚至還要在情況突然生變時,忍耐住衝動,及時收手,等待下一次機會,往往醞釀得越充分,才越能一擊即中。

她緩緩將信紙折起來,放回信封裡,拿到旁邊瓷燈上一把火燒了,隨後起身披衣走?到書?房裡,從案邊大櫃的一個?暗格中,抽出了一個?小?錦匣。

她打開匣子,從裡麵拿出了一疊花箋,這?是太虛觀小?義在鶴棲觀每次派人送香時,遞出來的藏頭詩,記錄著開景帝微服來訪的時間,這?兩年似乎是愈發頻繁,從半年一次,到兩三個?月一次,都是來向清風道長問卦的。

他之?所以如此依賴這?老道,全因當年奪儲之?事?步步被他算中,而陷姬平於不忠不孝的巫蠱祠祭證物,也皆出自?清風之?手。

姬嬰反複看著那幾張花箋,半晌後將花箋都收進錦匣放好,悠悠抬手研墨,提筆也寫?了一首藏頭詩,等墨晾乾,她叫了一名暗衛進來,讓那人明日一早出城送去?鶴棲觀。

又過幾日,洛陽城中的雪越下越大,休朝第二日,宮中照例開了一場宗室家宴,眾宗親都帶了世子進宮赴宴。姬嬰牽著姬嫖走?進重華殿內時,見姬雲才剛落座,正?在朝她招手。

姬嬰笑著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了下來,姬嫖也親親熱熱地跟姬雲問了好,等眾人都落座後,卻見東側上首位置一直空著,太子姬月遲遲未到。

眼看著聖駕馬上進殿,若在帝後來時太子還沒到,這?是大不敬。

姬嬰見狀,不動聲色地往姬星那邊瞟了一眼,見他正?兀自?喝茶,神態自?若。她剛收回目光,便見姬月沉著臉走?進殿中,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重重。

還沒等姬月落座,便聽殿外宮人唱到:“聖駕到。”眾人一聽忙都站了起來。

方才姬月匆匆進殿的身影,卻被老遠坐在步輦上的開景帝瞧了個?正?著,於是等帝後進殿在上首安坐後,開景帝開口問道:“太子今日何故晚來?”

其實方才姬月是在來的路上,被一位禦前宮官拉著說了幾句話,雖不是什?麼很要緊的話,但那宮官常日在兩儀殿書?房裡伺候,他身為太子私下跟皇帝書?房宮官說話,叫人知道了不好,於是他起身低頭說道:“進宮路上遭雪汙了袍擺,方才在偏殿更衣,故而來遲。”

開景帝看了他兩眼,沒再說什?麼,叫他坐下了,隨後吩咐開宴。

這?日席間氣氛卻有些微妙,尤其姬月因近日江南貢生舞弊被告發一事?,心中不大痛快,那幾個?江南世家平常也同他有些往來的,為此事?,他又有幾個?得力的地方官員遭到貶黜。

雖然對他本人影響不大,但這?幾年因大大小?小?各種事?,他手下的官員,也換了好幾撥人。他知道這?是父皇有意打壓,免他受製於臣下,來日尾大不掉。

但這?還是讓他感到十分憋屈,這?個?太子當到如今,竟是越當越窩囊。

因他心中有事?,宴席上幾次開景帝問話也是心不在焉,甚至答非所問,弄得開景帝十分不快,全靠姒皇後在一旁圓話,才將這?日宴席勉強維持下去?。

姬嬰坐在席間,默默觀察了一整晚,到散席時,她在上步輦前回身給姬星遞了個?眼神,時機已到。

這?一年冬日,宮中仍是在一片祥和中迎接了新歲。二月初二大朝會之?後,又有二月十五一場太虛觀打醮,開景帝也出宮前去?觀看。

原本這?日一切順利,不料午後開景帝起駕前,幾個?禦前侍衛拿住了一個?從道觀角門往外走?的道士。

此時聖駕在觀中,各處都是不許人進出的,那幾個?侍衛拿住一看,竟還是個?熟悉麵孔,是被廢了駙馬頭銜後出家入道的姞三郎。

他被拿住後,身上掉出了一個?荷包,其中一個?侍衛拿起來一看,裡麵裝著兩張紙條。一張是太子姬月的生辰八字,一張是道符,符紙一側小?字寫?著:“太上賜帝位”,幾個?侍衛見此事?不小?,忙將他扭送到了禦前。

開景帝接過那張符紙,一看就知道是清風道長親手所畫,因為二十多年前,他也曾為自?己畫過此符。

他看著那符,隻覺得一陣氣血上湧,當即叫禦前侍衛將太虛觀內所有道士扣押於偏殿,隻將姞三郎單獨拿住,隨後又命人叫來姬月,讓四個?宮官前後押著他,隨聖駕回宮去?了。

這?事?來得突然,道觀內眾人和隨行宗親見狀都十分惶恐,不知究竟出了什?麼事?。等開景帝起駕後,眾人才被宮官陸續帶出太虛觀,隨後宣了開景帝口諭,令眾人不準私下議論今日打醮之?事?。

姬嬰這?日也在場,低頭聽完口諭,等宮官走?後,才回身往自?家車子走?去?,其餘人也都麵色惴惴,一言不發地上了車。

這?日姒皇後因身上不適,沒來參加打醮,不承想竟出了這?樣大事?,聖駕回鑾時,她聽宮人急急來報,忙走?出來問是怎麼回事?。

開景帝很沒好氣:“怎麼回事?,你該問你好兒子,就這?麼著急要即位了?”

姬月這?日也是莫名其妙,他實在不知姞三郎身上的東西,究竟從何而來,見開景帝動怒也不求饒,隻是堅持說不知此事?,從未請人畫過什?麼符。

姒皇後聽了一會兒聽明白了,隻說其中必有蹊蹺,應當先問過姞三郎再說,又見開景帝正?在氣頭上,不準姬月出宮,便命宮人將姬月帶至含章殿思過。

原本開景帝還一連聲叫人速帶姞三郎來,但姒皇後見他正?在氣頭上,擔心拷問結果不利姬月,便安撫了半日,隻說叫宮人好生看押,等聖人明日冷靜些,再傳姞三郎前來細細審問。

開景帝心中對此事?其實也有些抗拒,並不願麵對太子果然有心謀反的可能,見姒皇後勸解,也擺擺手往後走?去?:“罷,明日再審。”

不想第二日一早,看押姞三郎的宮人匆匆來到正?宮急稟,說姞三郎死在了看押偏殿內,沒有外傷,也沒有中毒跡象,初步判斷是驚懼過度而亡,這?個?變故卻對太子大為不利。

姬嬰這?日早早同姬雲一起進了宮,前來勸慰聖人皇後,說此事?來得蹊蹺,恐怕是有人暗中汙蔑太子,還要細查才是。

開景帝經過昨日一整晚前後思量和姒皇後的開解,也覺得不能光憑此事?就給姬月定罪,於是又叫人去?太虛觀詳查,但仍不準姬月出宮。

於是姬嬰姬雲二人再度請了旨意,要一同去?含章殿看望姬月,也好從旁勸問。

姬月昨日在含章殿內徹夜未眠,此刻看上去?憔悴了不少,見她兩個?來看他,又有姬雲悄悄問他,這?事?究竟是不是他乾的。

他見親妹妹居然這?樣看他,在桌上錘了一拳,憤憤說道:“難道就因為先帝在時有過太子謀反,到我這?裡就也會謀反?我沒那麼貪婪,也沒那麼蠢!”

姬嬰坐在一旁,聽他說起自?己的母親姬平,也沒什?麼反應,隻是冷靜說道:“我想大哥一定是遭人算計了,此事?必是人有備而來的,眼下要緊是先勸舅皇息怒,才好細查此事?,還大哥清白。”

姬月也沒意識到自?己方才說錯了話,聽她這?樣說,隻是十分感動,不覺紅了眼眶:“不想這?麼些人裡頭,唯有阿嬰妹妹從頭至尾信我。”

第98章 斷腸聲

三人在殿內說了?一會兒話, 便有宮人前來稟道:“皇後娘娘請二?位殿下過去一趟。”

姬雲先站了?起來,轉頭對姬月說:“大哥,我們不好在這裡久留, 你自珍重?,父皇定有聖裁, 可以還你清白。”說完伸手拉著姬嬰一同出去了?。

姒皇後坐在椒房殿裡,神色凝重?, 見她二?人走進來,也?沒像往常那樣閒話兩句, 隻是問?姬月境況如何?。

姬雲將含章殿內的情況說了?,聽聞姬月形容憔悴,姒皇後也?跟著心疼,又不好直接去看他?, 隻得回身命宮人,傳椒房殿這邊小廚房,做好餐食送去,又命身邊一位嬤嬤,替她帶話勸慰姬月。

姬嬰也?在一旁跟著勸了?姒皇後一回,隻說此事聖人定能查清,請她寬心, 又見她似乎昨日?也?沒?有睡好, 所以說了?幾句話後,便同姬雲一起告退出去了?。

離宮前, 姬雲還向旁邊宮人問?了?問?父皇何?在, 聽說他?在兩儀殿聽稟太虛觀所查詳情, 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麼,二?人一路默默走著, 在宮門外各自上車回府不提。

這邊開景帝在兩儀殿內,聽了?半日?太虛觀的事,見禦前的人查到那荷包中的道符,jsg雖然的確是清風道長親筆,但並不是新畫的。

二?十多年前,清風給他?畫的那符紙本有三份,在祭壇上燒了?一份,另外兩份則保存在太虛觀內,這次出事後,清風等人前去一看,果然丟了?一張。

姞三郎荷包中的那符紙,便是做了?翻新的那張舊符。

得知?此事,開景帝才消了?幾分氣,這些年清風道長一向十分謹慎,從不曾與任何?宗室私下有過往來,跟太子更?是不熟,於是開景帝又令人前去詳查姞三郎,看他?盜符是否是太子授意的。

等那人領命而去,忽然又有宮人急稟:“關中突發特大地?震。”開景帝聞言大驚,接過奏報一看:“前日?寅時,關中華州空中突發巨響,地?裂泉湧,房屋陷於地?中,平地?突成山阜,第二?日?又一連數震,官吏軍民死傷無數。”

他?眉頭緊鎖地?看著那奏報,隻覺得心中惴惴,昨日?剛羈押了?太虛觀道士,今日?報應就到了?,於是他?將那奏報放到一旁,先一連數聲?叫人前去放了?太虛觀眾人,然後才召左相右相和中書令,以及戶部工部兵部尚書速速進宮。

幾位重?臣接詔後,皆急急更?衣入宮,在兩儀殿內商議對策,午後又有急報從華州旁邊的長安發來,稱華州餘震未消,長安太守已?派了?城防軍前去救援,初步估算還有數萬人壓在倒塌房屋之?下,請求朝中派遣軍隊支援。

兩儀殿內眾人為這件大事議了?半晌,將附近軍區調度和賑災章程議定後,火速經中書省下發文書,一麵先行調派華州附近軍隊前去救援,一麵限各部三日?內,將賑災錢糧清點籌措完畢送往華州。

第二?日?一早,姬嬰也?聽說了?關中地?震,她先是一驚,隨即冷靜下來想了?想,並沒?有去打聽此事,隻是遵照姒皇後懿旨,來到梁王府上慰問?病中的姬星。

姬星自從二?月起就病了?一場,前些天也?沒?有去參加太虛觀打醮,這病是她二?人事先商量好的,他?服用了?姬嬰給他?配的丸藥,就是為了?在姬月出事這個節骨眼上,避開些嫌疑。

他?這日?停了?藥,氣色已?恢複,但還是裝病歪在榻上,見姬嬰直接來訪,本還有些意外,後來聽她說是奉皇後之?命來的,這才冷笑一聲?:“她還是不放心我。”

“放不放心,走到這一步也?難回頭了?。”姬嬰坐到他?榻前,“這次關中事大,若照往常,應該過後幾天還要派太子前往災區視察,但如今他?定是去不成了?。”

姬星低頭想了?想:“我雖有心要去,但這個節點上,我更?不宜出風頭,妹妹先前送來的丸藥已?吃完了?,今日?若帶了?新的來,我還得接著服用。”

姬嬰見他?主動問?藥,低頭一笑,將帶來的丸藥放在了?榻桌上:“二?哥是聰明人,華州賑災由阿雲去最合適,隻要二?哥信我,我定保你坐上皇位。”

他?看了?她片刻,又拿起那盒丸藥打開瞧了?瞧,隨即朝她輕輕一點頭,她也?沒?再多說彆話,起身告辭,轉身飄然而去。

因?發生了?關中華州地?震一事,太子姬月的疑案也?便顧不上了?,太虛觀洗脫了?勾結儲君的嫌疑,姞三郎那邊又是死無對證,也?不好一直將姬月拘在含章殿內。經姒皇後多次勸說後,開景帝同意放姬月回府,但卸了?他?身上一切職務,隻令他?在府中閉門思過。

這日?長安又有最新奏報發來,因?附近軍區調派及時,許多壓在房屋下麵的民眾,都被解救了?出來,但各處臨時安置的棚屋不夠,糧食也?缺,再請朝中調派物資。

此時已?有朝中派遣的欽差帶著物資趕往華州了?,但這樣大事,依例還該有個宗室坐鎮。

如今姬月閉門,姬星據說又病著,開景帝想到這裡不禁有些頭痛,但他?還是覺得姬星辦事得力些,於是叫了?個宮人進來:“去看看二?哥兒好些沒?有。”

那宮人才去,忽又有人來報:“長樂公主求見。”

片刻後,姬雲被禦前宮官引進了?書房,她先行了?個禮,隨後開門見山說道:“父皇,大哥閉門,二?哥病著,他?們去不了?華州,我去。”

姬雲這日?前來自薦,也?是姒皇後的主意,隻因?昨日?姬嬰進宮向她說姬星氣色見好,想來無大礙了?,聽說華州出事,還掙紮著說要去請命。但這樣重?要的差事,姒皇後並不想叫姬星趁姬月閉門思過,前去出風頭,於是隻下懿旨讓他?安心養病,隨後又叫了?姬雲來,讓她前去領差。

開景帝抬眼看了?看她,皺起眉頭:“你?你能夠行嗎?”

姬雲一聽有些不服氣,挺起胸脯:“我有什麼不行的?父皇不能這樣小瞧人。”

開景帝搖了?搖頭:“我隻想著你年紀比他?們小些,又沒?辦過這樣差事……”

“凡事都有第一遭,我絕不會給父皇丟臉的,讓我去吧。”

見他?仍在猶豫,姬雲走上前遞了?一份條陳。

開景帝接過來看上麵寫著,從華州就近的幾個府衙糧倉調派賑災糧,再由京中後續補上,可以節省許多時間。具體調度計劃都是姬雲親筆,寫得很有條理,十分可行,他?這才點點頭,放下條陳:“好,你也?是該獨當一麵了?,這次就派你前去賑災。”

說完便召宮人進來傳旨,因?事態緊急,姬雲也?沒?在京中耽擱,晚間回去收了?東西,第二?日?便換上了?一身軍裝。為能快速抵達華州,她也?沒?坐車,騎了?一匹青龍駒,帶上一隊吏臣和禁軍護衛,隻打了?兩柄儀仗旗,往華州快馬趕去。

姬雲前腳才出京城,後腳姬星便又發起高熱來,府上管事忙趕到宮中向姒皇後求旨請派太醫。

等太醫去後,幾番說情況甚險,足足忙了?兩三日?,才將病情穩住,但姬星還是仍舊昏睡不醒。姒皇後在宮中聽太醫來報,見他?這次果真?病得凶險,打發人送了?些補品,叫他?安心養著。

姬雲離京十天後,又有長安發奏報來,說華州災情已?大有緩解,但還有民眾安置和道路重?建等要務,仍需要姬雲坐鎮督管,於是開景帝又發了?兩道慰問?聖諭,隻叫姬雲全權處理。

這日?午後,姬嬰從景園門口坐了?車,來到了?閉門已?久的太子府。

她這日?是奉皇後懿旨前來看望的,自從姬雲離京,她不時進宮請安勸慰皇後,所以這日?領了?這差來看姬月。

太子姬月到此時已?閉門思過一個月了?,終日?隻是在後院悶坐,見姬嬰來看他?,竟不禁有些淚眼婆娑。

“大哥,你受委屈了?。”姬嬰來到他?後堂屋裡坐了?下來,“眼下華州災情已?大有緩解,等阿雲立功回來,再為大哥求求情,管保就無事了?。”

姬月聽了?卻隻是搖頭:“內中底裡妹妹不知?,父皇這次是動了?大怒了?,我這些天日?日?回想,大約是姞三郎從前聽我抱怨過多次太子難當,才一時錯了?主意,為此賠上了?性命。”

說完他?又拿過案上散落的紙張,長歎一聲?:“我唯有以詩祭他?罷,也?算是兄弟一場。”

姬嬰接過來看了?看,都是些十分失意傷感的詩句,她又將那些紙張放回案上,隻是勸道:“大哥千萬不可這樣過分自苦了?,好歹為著皇後娘娘,也?要保重?自身呀。”

她在這裡勸慰了?一回,見姬月吃了?些東西,又到後頭瞧了?瞧王後和世子,也?勸了?幾句話,才告辭而去。

又過一個月,華州地?震災後正在有序重?建,近日?卻又有一封密報發回洛陽,是賑災欽差寫來的,稱事後調查發現,有幾處本應該十分堅固的建築,卻在這次地?震中最先倒塌。

京中派去的吏臣發現,那幾處由工部承建的樓房,都有偷工減料的痕跡,才會在地?震剛一來時就倒了?。若按章程建造,絕不會壓死那麼多人,這次災情,起碼有三成官吏軍民死於這樣的樓房中,天災之?下,又有人禍。

而後續調查發現,工部之?所以偷工減料,還是因?工程款遭到克扣,而扣下來的錢,當年是被太子拿去給戶部填帳用了?。

開景帝聞之?又驚又氣,第二?日?在朝會上,還為此下了?罪己詔,又說太子姬月辦事不利傷及民眾,定要廢黜另立。眾臣聽聞慌忙跪倒一片,隻說太子有錯當罰,但國本不可動搖,就連一把年紀的左相,也?顫顫巍巍jsg地?跪下了?。

開景帝見眾臣抵死不同意廢太子,氣得一腳踹翻了?禦案,朝會結束後,他?雖然沒?能廢得了?太子,但還是下詔停用了?姬月的太子璽。

眾臣見他?在氣頭上,都不敢再去勸解,唯恐適得其反,都想著等他?氣消些,再緩緩進言。但這日?午後,魏王姬嬰忽然匆匆請旨進宮,跪在兩儀殿外為太子求情:“大哥定是受人蒙蔽,打罰都使?得,但國本不能廢,望舅皇三思!”

開景帝在殿內聽宮人說魏王正跪在太陽底下,隻是冷冷說道:“她要跪就讓她跪著。”

這時節已?過芒種,天氣漸漸炎熱起來,姬嬰穿著朝服,在烈日?下跪了?一個時辰,受不住熱,暈了?過去。

開景帝在殿內聽說仍然沒?有消氣:“這裡沒?有她說話的份,送她回府,等她醒了?,叫她收拾東西滾回鄴城!”

姬嬰被人抬回府後,直至天黑才悠悠醒轉,這時一個暗衛閃身走進她的房間,朝她點了?點頭,這意思是消息已?送到了?。

此刻太子府內,有她去年回京後安排進太子府的暗衛,收到了?姬嬰事先定好的密令:“今夜三更?,鴆殺姬月。”

第二?日?,太子府管事一大早進宮哭稟,說姬月收到停用太子璽的聖旨後,當夜醉飲毒酒自裁。這一突發消息震動朝野,上下忙亂了?許多日?,才將靈堂搭起來。

姬嬰因?上回在兩儀殿外暈了?過去,休養了?數日?,這天在幾個執事攙扶下,緩緩走進了?太子府。

她一進靈堂,見到姬月的牌位,登時跪倒在地?,放聲?大哭:“大哥!你好糊塗啊!”

第99章 朝玉階

姬嬰跪在姬月靈前哭了許久, 聲淚俱下?訴說自?己回朝這些年,多受太子關?照恩惠,聽得靈堂內其餘人也皆潸然淚下?。

姬月的王後因?受打擊病倒, 此刻在外主持喪事的,是前不久新上任的太子府詹事, 他在旁邊隻是勸慰:“請魏王殿下?節哀。”說完又請旁邊執事扶她起來?,但她隻是搖頭長跪痛哭, 到後來?又抽噎不止,竟在靈堂內暈了過去。

這日前來?太子府吊唁的大臣不少, 魏王哭暈在靈堂,被簇擁著抬出去的事一傳十,十傳百。眾人聽聞,她先是跪在兩儀殿外, 為太子求情暈過去一回,好容易休養了幾日起來?,又逢噩耗在太子靈堂再度暈厥,無不感歎魏王是個忠君至誠之人。

開景帝這些時日也十分難熬,姒皇後聽聞姬月出事,怒斥他匆忙下?詔逼死長男,隨後很快她便病倒了, 隻吩咐宮人不準他前來看視。

他這日坐在兩儀殿書房大案後, 麵前擺著許多從太子府送來?的紙張,都是姬月自?裁當?晚, 酒桌上擺著的詩稿, 句句都是委屈與掙紮。

他想著自?己這長子, 在能力上的確有些撐不起太子重?任,但這些年也算是儘力了, 架不住周圍總有歪門邪道的人,出些餿主意帶壞自?己男兒。

開?景帝將那些詩稿翻看多次,前些天的震怒,到此刻已冰解雲散,隻剩下?一聲長長的歎息,他將詩稿放回案上,隻是扶額不語。

這時,有個宮官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為他換茶,這些日子因?太子新喪,朝會?已停了五日,他抬眼看了看那宮官,問道:“外臣有奏疏來?嗎?”

有是有的,而且不少,但這幾日遵照他先前旨意,都由禦前秉筆宮官暫時收著,於是那宮官說道:“回聖人,積壓了十餘封奏疏。”

“都拿進來?。”

“是。”那宮官換完茶,剛要轉身去取奏疏,又想起前些天聖人在兩儀殿內,說讓魏王滾回鄴城的話來?。但突然出了這麼大變故,這旨意倒叫人有些拿不準了,於是又囁喏問道,“敢問聖人,遣魏王回鄴城的旨意,還宣嗎?”

姬嬰在太子府靈堂內痛哭暈倒的事,他已知?道了,聽見這一問,輕輕歎了口氣:“不必宣了,就叫她在府上將養身體吧。”

隨後他翻看了一回宮人送進來?的奏疏,有幾封是華州災情奏報,現在民生已漸恢複,還有幾封是為太子姬月請賜哀榮的,另外還有兩封是請另立太子的。

他一一看過,但都沒有批紅,隻是放到了一邊,想了想,提筆寫?了道上諭:召長樂公?主姬雲,作速歸京吊唁長兄。

就在宣旨宮官出城前一個時辰,早有姬嬰派出的兩個人,也出城往西去了,一個去涼州,一個去華州。

去涼州那人是負責聯絡媯易的,而去華州的那個則是奉姬嬰之命,想辦法把姬雲拖在華州。

“不管用什麼辦法,讓她推遲一個月回京,但不許傷她分毫。”

那名暗衛騎在馬上,回想著姬嬰這句吩咐,細細思量一回,打定主意,一扽韁繩,朝西疾馳而去。

聖旨抵達華州後,姬雲聽聞京中生變也是一驚,忙催人打點東西要上路。不料第?二日一早,有許多民眾聚到府衙門口,說華州新任太守任人唯親,克扣救災糧食,在姬雲原本要經過的路上鬨了起來?。

這新任太守,是臨時從北邊延州調來?頂差的,能力平平,姬雲見狀更?加不放心?華州災民,隻恐自?己一走,好容易安定下?來?的災區又要生變。

於是她叫停了車馬,當?即去往府衙處理此事,到晚間又寫?了一封奏疏,闡明華州情形,請旨晚些歸京吊唁,隨後在城內設了香案,焚香遙祭長兄。

開?景帝這些時日強打著精神,將朝中諸事料理了一番,與華州工程問題有關?的人,全部撤職查辦,戶部工部兩位尚書,也引咎摘了烏紗帽,兩部中還有一乾侍卿侍中等待調查。

隨後開?景帝又下?旨,以皇太子國禮厚葬姬月,而之前被他派去調查太子謀逆一事的人,也俱被召回。

先有太子薨逝,後有朝中動蕩,這段時間京中官場上下?一片人心?惶惶,直到各部新上任的官吏就任後,才漸漸安定下?來?,這時候開?景帝也才終於支撐不住,病倒了。

姬嬰從太子府回來?後,在園中將養了數日,終於漸好。聽說舅皇病倒,她連續三日遞了折子,請旨進宮探疾,這日終於有宮官前來?,宣她午後申時入宮覲見。

她換上了一件石青色的過肩蟒紗袍,隻戴了一頂黑紗嵌珠冠,一身簡素地進了宮。這日卻不是在平常的兩儀殿,而是在開?景帝位於東側的寢宮皇極殿召見她的。

她走進皇極門時,見一人迎麵走來?,正是梁王姬星,他的“病”養了兩個月,前不久終於見好,也由人攙著去了一趟太子府吊唁,認認真?真?在靈前哭了一通。

姬嬰見他越走越近,忙站住了腳,拱手?行禮道:“二哥身上好?”

姬星走上前也停了下?來?,點點頭:“我已大安了,有勞妹妹記掛,我才看過父皇,本還要再去給母後請安,不想母後這日精神不濟,沒有召見,所以這便出宮去了。”

她聞言再行一禮:“好,請二哥保重?身體。”

二人寒暄了兩句,姬嬰再度跟著引路宮人,往皇極殿裡行來?。

開?景帝在殿中一連歇了數日,這天自?覺精神好些,正坐在榻上用點心?,見姬嬰走進來?,又想起她先前在兩儀殿外,為太子求情的事來?,隻覺得到此刻,才終於不再總是從她臉上看到姬平的影子。

姬嬰在榻前恭敬行了禮,隨後欠身呈上來?一個香盒:“臣製了三兩鳳髓香,最是清毒辟疫,今日特來?獻上,望舅皇早日龍體康泰。”

開?景帝叫一旁宮人接過放在榻桌上,打開?看了看,才點點頭:“愛姪有心?了,坐吧。”

姬嬰這時才在榻前鼓凳坐下?,因?方才一直低著頭,到此刻才終於抬眼看了看開?景帝。這才月餘不見,他竟像是突然間老?了十歲一般,兩頰都凹陷了幾分,看來?長男自?裁,著實對他打擊不小。

她看了一眼忙又將眸垂下?,開?景帝沉默片刻,將手?中盞放在榻桌上,想起這幾日休朝,他命朝臣各自?提名另立太子的人選,這日一早收上來?的,多一半寫?的是姬星,另一半寫?的是姬月的長男世子姬華,還有零星幾個人寫?的是姬雲。

保舉姬星的一眾朝臣裡,還有不少是曾為姬月辦過差的所謂“太子黨”,按理說這些人應該擁立姬華,或者是與姬月一母同胞的姬雲,但許多人此刻卻站在了姬星這邊。

他想了一想,看向姬嬰:“聽說你?近日時常去看望先太子的遺孀和世子?”

姬嬰低頭答道:“是,臣隻想儘些綿薄之力,以報大哥舊日關?照之恩。”

“今日有朝臣上奏,說應該立先太子jsg世子姬華為皇太孫,此事你?怎麼看?”

姬嬰聽他這樣問,忙站起身來?:“這樣大事,臣如何敢議,不論聖上做何決定,臣隻有竭儘所能報答大哥家眷,沒齒不忘。”

開?景帝看了她一會?兒,才點點頭:“嗯,你?是個有情義的,朕原先竟輕看了你?。”隨後又道,“朕今日也乏了,你?去罷。”

姬嬰這才起身告退,等她緩緩走出皇極門時,回想著方才召對的內容,心?中基本已確定,開?景帝還是屬意姬星為新太子,但是姒皇後那邊,以及朝中還需要安排一番,才好發詔立姬星。

但她不準備給他留那麼多時間了,她低頭一麵想著,一麵跟隨宮官走出上陽宮。

姬嬰回到景園書房裡時,已有她先前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媯鳶,在這裡等著她了。

“朝臣推舉梁王者占多數。”

果然她所料不錯,她低頭想著,這些年開?景帝在朝中大力提拔男官,頗具成效。那些人對於儲君,不論原先自?己屬於哪個派係,首先就對女君大加反對。

所以姬雲完全不在他們考慮之內,而若立皇太孫,姬月的世子姬華又太過年幼,若姬雲從旁輔佐,這也讓他們很不放心?。

畢竟男人自?古最是天生沒良心?,分明自?己生於女人身下?,卻對女人有著最深的提防和恨意。

這種情況下?,嫡係親王裡,隻有梁王姬星是最佳人選。

她正想著,媯鳶又遞來?了另一份密報,是姬星派人遞來?的,裡麵是她問他要的,開?景帝近日的起居注案記錄。

這幾日開?景帝身上不好,姬星日日前去侍疾,但是對於父皇問自?己關?於另立太子之事,他隻是流淚說父皇福壽綿長,不必急於另立太子,倒把開?景帝哄得有幾分感動。

因?他這幾日時常走動,宮中情況了解了不少,這起居注案也是侍奉湯藥時看到的。

姬嬰細細看著上麵記錄的,皇帝每日幾時起,早膳所用菜肴,所進湯藥丸藥,歇晌時辰,以及晚間起夜等事皆十分詳細,不過隻有最近三天的內容。

這些記錄,結合先前靜千給她轉送來?的密信裡,寫?著太虛觀小義記錄的,開?景帝舊日從清風道長那裡所開?丸藥配方。

先前因?太子疑似謀反之事,他停了兩個月丸藥,後來?太虛觀重?獲恩寵,又照例給宮中送了三盒,從起居注中看來?,近日他仍照舊在服用。

她送去的鳳髓香,正是照著這些配的,香本身無毒,但與飲食丸藥相克。隻要接下?來?的日子裡,那香不時在開?景帝寢殿中點著,一個月內,必有國喪。

鳳髓香的味道十分醇厚,開?景帝這幾日聞著隻覺得遍體舒暢,但同時又覺得太醫院給他開?的方子不甚有效用,都沒有聞香來?得舒坦。

他臥病這些時日,朝中都交給了兩位宰輔主持,左相每隔一日進宮請安,將些要緊事同他講講。這些天眼見著他愈發瘦了下?去,左相雖不言,但心?中也覺得恐怕有些不妙,所以連續兩日詢問皇儲之事,但都沒有得到明確回答。

這一日夜間,開?景帝突然在夢中驚醒,胸口異常發悶,忙召了太醫來?瞧,折騰了一整夜,服下?藥才覺好些。他到這日突然想到,若自?己夢中崩逝,儲君未立卻是不好。

於是他第?二日在病榻上召了幾位重?臣來?,說要立梁王姬星為儲君,又因?姬星未曾參與過許多重?要政務,還另外立了三位顧命大臣輔政。

又過一日,他聽禦前一位宮官說近日姬華病了,魏王連日前去看視。他又想了想,姬星從前多吃姬月刁難,日後即位,難免對曾被議儲的姬華有所忌憚,於是他連夜召來?秉筆宮官,說要修改遺詔。

這日左相一早來?到政事堂,便見有宮官拿著聖旨在此,又見魏王姬嬰竟然也在這裡。

等人到齊後,眾人聽完了旨意才知?道,是開?景帝在立儲遺詔中做了一處修改,將原先的三位顧命大臣改為了四位,而新增的這一位,正是魏王姬嬰。

眾臣在政事堂領完旨意,又到皇極殿覲見,開?景帝這日難得精神尚好,換了一件鴉青色暗紋龍袍,頭上戴著一頂碧玉冠,端坐在正殿,就朝中諸事又吩咐了兩句,另外宣梁王這日午後覲見,便叫眾人跪安,隻留下?了姬嬰。

等眾人一走,正殿宮人也都退了出去,開?景帝忽然感到有些乏累,對她說道:“這玉冠壓得朕頭疼,扶朕回偏殿罷。”

姬嬰見殿中已空,各處門窗也按照她的吩咐關?了起來?,回頭冷冷看著他:“這頂玉冠,是皇姥姥留給我母親的,舅舅搶了來?戴在頭上,自?然是該頭痛。

第100章 趨丹陛

開景帝聽見這話不禁有些恍惚, 開始時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但那?一字一句他都聽得很?清楚,再看此刻站在階下的姬嬰, 全沒了往日的恭謹溫和,一張冷麵凜如寒鐵。

這樣?的表情?卻?讓他有幾?分熟悉, 是姬平,他又在她臉上看到了長姊姬平的影子。

震驚片刻後?, 他又冷靜下來?,隻是沉聲怒喝:“你說什麼?”

姬嬰見狀轉過身來?, 麵朝著他低頭輕“嗤”一聲:“偷來?的江山,不是坐久了就成了你的,從?前我母親吃過的虧,也叫你的太子淺嘗了一些, 現在?輪到舅舅你,體?會一下先帝臨終前的痛苦吧。”

開景帝怒睜著圓眼,伸出手?來?指著她?:“是你!是你把太子……”

姬嬰不等他說完,悠悠開口打斷他:“當然是我。”她?一麵說著,一麵緩步走上禦階,“扳倒一個太子有多難,舅舅應該很?清楚, 但也是他自己不爭氣, 才叫我三五年間便得了手?。”

她?是從?中間的禦階走上來?的,那?是隻有皇帝能走的地方?, 開景帝見她?如此僭越, 氣得就要站起來?, 但卻?因心火暴甚,一陣氣血逆亂, 竟似要上衝腦脈,整個身體?都有些僵硬遲鈍起來?,絲毫動彈不得。

這時姬嬰已經走到了他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癱坐在?龍椅上的他,禦座兩?邊的立式仙鶴熏香爐裡,還?正在?嫋嫋散出輕煙來?,鳳髓香的味道充斥著這間大殿。

先時這味道,確實能讓他感到筋骨舒暢,但此刻不知為?何,他隻覺得這味道像一隻無形的手?,死死掐著他的喉嚨,幾?乎讓他窒息。

他看著她?在?麵前靜立睥睨,神情?簡直跟年輕時的姬平一模一樣?,他最討厭長姊擺出這樣?的姿態教訓他了。

原來?麵前這姪女,從?前那?些謙遜,那?些恭謹,全都是假的,從?他十五年前第一次在?鶴棲觀見到她?開始,那?副誠惶誠恐的模樣?,就都是假的。

從?前的一幕幕開始在?他眼前不斷閃現,讓他在?暴怒之後?,忽然又自心底生出一陣陣恐懼。

“來?……來?人……召稟……”

“召稟筆宮官?想改遺詔?”姬嬰又往前走了一步,俯下身看著他,狡黠一笑?,“舅舅,來?不及啦!”

話音剛落,隻見姬嬰直身揚手?,一巴掌扇得他眼冒金星,連耳朵都有些嗡嗡作響,但他還?是聽清了她?咬牙切齒說出來?的每一個字:“這龍椅你也坐得儘夠了,是時候把我母親的皇位還?給我了!”

這一掌氣得開景帝裂眥嚼齒,終於血隨氣逆,溢出腦脈,氣息全都悶在?胸口,直挺挺往後?倒了下去。

姬嬰見他還?怒睜著圓眼,隻是口鼻已沒了氣息,她?靜靜看了一會兒,隨後?上前一步,伸手?將他雙目合了起來?,又等他臉頰上的掌印漸漸消去,才抬起頭來?,閉目深深吸了一口氣。

隨後?她?走到一旁高案邊,將案上幾?封奏疏全部拿下來?扔在?他腳邊,才跪地大聲哭喊道:“舅皇!舅皇!快來?人!快傳太醫!”

因開景帝這些時日在?後?殿養病喜靜,不願看人來?人往,宮官都往偏殿撤遠了一半,加上這段時間魏王時常進宮侍疾,伺候湯藥和攙扶,都是魏王親自上前,無需旁人在?側。

這日宮人們也都以為?開景帝召完群臣後?,還?有要事同魏王交代,等說完話便直接由魏王扶他回偏殿,所以此刻都在?東偏殿裡侯著,忽然聽到正殿傳來?喊聲,眾人才匆匆忙忙從?偏殿趕來?。

隻見開景帝癱倒在?龍椅上,魏王姬嬰跪在?禦座前,正伏在?他腿上哭喊,一眾宮官皆大驚失色。

領頭的禦前宮官忙吩咐幾?個人上前攙扶,一麵叫另外?幾?人速去請太醫。

但那jsg?禦前宮官眼見眾人將開景帝抬到藤椅上時,發現他麵色鐵青,知道太醫恐怕也無力回天,又見魏王還?跪在?那?裡隻是哭泣,忙走上前勸道:“殿下,聖人病了這些時日,這也難免,還?請殿下給咱們拿個主意,眼下是先請示皇後?,還?是先請梁王進宮?”

姬嬰低頭想了想,說道:“舅皇已有詔,命二兄即位,還?該先請他進宮來?,皇後?娘娘病著,不好驚動,等太醫先來?看過,我再去向她?稟明。”

此刻姒皇後?已經知道皇極殿出事了,自從?太子姬月薨逝後?,她?便一直在?椒房殿內休養,人雖未涉朝堂,在?前殿打探消息的耳目卻?一直都在?。

這段時間,她?一直在?盤算著推立姬雲或姬華為?皇儲的事,早在?月前,她?還?給遠在?涼州的胞弟姒豐發了信,讓他收整好兵馬以備不時之需。

但涼州畢竟路遠,而開景帝一向對兵權管控甚嚴,整個洛陽城的禁軍,包括京畿地區府兵,全部由皇帝本人單獨掌控,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她?還?不能走武力政變這條路。

在?她?看來?,最好的方?式,還?是通過立儲。前幾?天她?聽聞,開景帝召了幾?位重臣議儲,似乎是要立姬星。

她?本來?沒把那?個病歪歪的次子放在?眼中,前陣子見他病得快死了,還?想著省得臟自己的手?,沒想到開景帝病中這樣?倉促做了決定。

但是隻要未行冊封,一切就還?都來?得及,她?這日才派了人,打聽遺詔和冊封儲君的消息。因開景帝總是思緒反複,常會修改詔令,隻要冊封日子沒定,就還?有轉圜的餘地,就算冊封日子定了,她?也還?有一步險棋可走:趕在?冊封典禮之前除掉姬星。

不料那?人剛走沒多久就回來?了,說開景帝暈倒在?了皇極殿內,上下消息嚴密封鎖,禦前宮官匆匆去請了梁王和幾?位重臣進宮。

她?聽聞不禁心下一沉,按照她?先前收到的太醫院脈案和起居注來?看,開景帝還?沒有病到會隨時駕崩的地步,若果然天有不測,在?這個節點上,卻?對她?十分不利。

這時,梁王姬星已在?皇極門外?下了步輦,其餘幾?位重臣也都由掌印宮官宣進了宮中,俱在?前麵觀風殿候著。

開景帝的最新遺詔,是這日早晨剛剛召幾?位政事堂重臣宣的,原本這日午後?該是梁王進宮謝恩,再擇日冊封太子,不想開景帝竟突然駕崩。

姬星跟著宮官走進皇極殿內,見到外?麵正殿中跪了許多太醫,走進後?麵寢殿,又見這裡也跪了一屋子太醫,魏王姬嬰此刻跪在?榻前,回頭見他來?了,登時淚如雨下:“二哥,聖人他……”

這時跪在?姬嬰旁邊的太醫院院判,向姬星行了個大禮:“殿下,聖人已殯天了。”

姬星聞言,踉蹌走到榻前跪了下來?,失聲痛哭半晌,才回頭問那?院判:“昨兒我來?請安,父皇分明氣色見好,如何就這樣?突然?”

那?院判低頭答道:“回殿下,聖人的病,本乃陽虛不能製陰,又被奏疏中不當言語所激,以致急火攻心,氣血逆亂,臣等無力回天,甘願領罪。”

姬星聽他這樣?說,忙問是什麼奏疏,一旁宮官走上來?遞給他看,原來?是幾?封不讚同冊立他為?太子的嚴詞諫諍,於是又伏在?龍榻上哭了一回,才被姬嬰勸住:“二哥,舅皇今日已有遺詔,請召觀風殿內眾臣進殿聽宣吧,皇後?娘娘也還?病著,皇極殿就交與二哥,我好往椒房殿將此事說與娘娘知道。”

姬星沉痛地點頭說道:“好,有勞妹妹緩緩說之,小心勸慰母後?。”

等姬嬰來?到椒房殿時,姒皇後?已換上了朝服,神情?肅穆,對她?說道:“皇極殿事我已知之,扶我過去看一眼罷。”

不多時,姒皇後?在?皇極殿外?下了步輦,姬嬰忙走上前攙扶,此時一眾朝臣已被宮官領進皇極殿正殿,見姒皇後?進來?了,忙都轉身朝外?行禮。

她?掃了眾人一眼,隻說一句“平身罷”,便往後?殿走去,果然見開景帝遺體?正在?榻上,她?上前看了看,這還?是自姬月去世後?頭次見他,已瘦得十分厲害,半晌後?,她?隻輕輕歎了一口氣,並不曾掉一滴淚,回身說道:“聽聞聖人已有遺詔,就在?正殿宣讀吧。”

姒皇後?說完轉身又來?到正殿,見幾?位重臣都在?這裡,遂走上禦階坐到龍椅上,命人宣讀遺詔。

這時禦前掌印宮官拿出一卷黃色卷軸,姬星在?最前麵跪了下來?,姬嬰則跪在?他斜後?方?,其餘眾臣亦在?她?二人身後?跪了下來?。

隻聽那?宮官宣讀道:“朕以菲德,獲嗣祖宗大位,憂勞夙夜,弗克負荷,已有二十五年矣,今疾不複起,蓋天命也……皇次子姬星,仁明剛正,德器夙成,宜嗣皇帝位,由左相嬴尚、右相姞凡、中書令姚瑞、魏王姬嬰四位顧命大臣共同輔佐,凡國家?重務,皆上白皇太後?,方?可施行……宗室親王蕃屛任重,謹守封國,著各處總兵安撫軍民,勿擅離職守,詔諭中外?,鹹使聞之。”

姒皇後?坐在?上首,聽到遺詔中那?句“凡國家?重務,皆上白皇太後?,方?可施行”,心中稍稍安定了幾?分,又想朝中眾臣如今派係各異,姬星這皇位坐不坐得穩,亦未可知,於是她?決定還?是先靜觀局勢,再看情?況定下一步計劃。

宣讀完遺詔後?,宮中各處開始著手?準備開景帝喪儀,並為?其議定廟號為?英宗,新帝姬星依照舊製,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釋服,擬定新年號為?“延興”。

京中的禁軍指揮部和宮禁內衛,早在?開景帝臥病前,就提前做好了新一輪換防部署,拱衛京師的神策軍、虎賁軍和守在?上陽宮的皇帝內衛,號令各軍的虎符全部收在?皇極殿內。

在?宮官宣讀遺詔當日,就移交給了新帝姬星,所以京城和宮禁內外?,倒都沒出什麼亂子。

開景帝駕崩十日後?,長樂公主姬雲也匆匆從?華州趕了回來?,其時各處大事已定,也已行過了大殮典禮,隻等她?回來?見大行皇帝最後?一麵。

她?在?靈前哭了一回,隨後?被姬星指派負責主持起靈送葬等事,這時中原各省都已收到了喪報,紛紛向新帝發來?告慰請安折子。

身在?涼州的敬山侯姒豐,同時收到了朝中邸報和長姊的密信,令他暫且按兵不動,於是他也裝模做樣?地在?府衙朝著東方?哭了一通,隨後?寫了封請安折子遞送京中。

十數日後?,朝中又為?大行皇帝出殯下葬,上下忙亂了多日,到新帝姬星服喪已滿時,京城已經進入深秋。

這兩?日天氣不是甚好,白日裡也總是灰蒙蒙的,路上風也大,但九月初七吉日已定,姬星還?是在?這樣?的天氣裡,舉行了登基大典,先完成了祭先皇妣和告廟儀式,隨後?在?觀風殿召見百官。

現已由皇後?升做太後?的姒羌,這日穿著朝服坐在?龍椅之後?,看著姬星穿著裘冕緩緩走進殿中,隻覺得心頭一擰,原本應該穿著這裘冕走進來?的是姬月,到頭卻?便宜了姬星,但她?並未表現出來?,仍然神色莊嚴地看著眾人。

姬嬰這日也穿著一件新趕製的繡金蟒袍,站在?觀風殿的龍椅右側,因她?位列四大顧命,卻?是唯一沒有三省六部職司的宗室。為?此,姬星在?典禮前給了她?一個中書侍卿的職銜,她?到此刻,才算是真正躋身於朝臣之列。

她?站在?龍椅旁邊,看著階下黑壓壓一片朝臣,不禁回想起當年去柔然和親的事來?,她?為?回朝花了九年,回來?後?,為?了能有資格站在?這朝堂之上,又花去了五年,而接下來?的路,也不知還?要走上多久。

但是沒有關係,她?最不缺的,便是耐心。

這時姬星已經走上禦階坐了下來?,她?微微轉頭,看著身穿龍袍的新帝,又看了看他身下禦座。

她?離那?把龍椅,正如此刻的站位,僅有一步之遙了。

【第二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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