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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當主天下 鳴蒂 56064 字 3個月前

第121章 禦階行

“聖上分明立了遺詔的!”薑皇後聽完太後詔令, 也顧不上什麼禮節了,神情?激動地說?道。

“哦?”那宮娥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殿中一眾宮人, “遺詔在何處?”

薑皇後往兩?邊看了看,想起最早接密詔的那禦前宮官午後就不見了蹤影, 隻是這邊寢殿外太醫宮人來回?走動忙亂,她打發了幾撥人去尋也未曾尋見。

到姬星咽氣時?, 一並連收著遺詔的掌印宮官也不在這邊了,看來這是早已有人在他寢殿裡暗暗做了安排。

她指著那宮娥怒道:“是你們做的手腳!是太後!還是魏王?”

那宮娥見她動怒, 仍是麵無表情?,隻淡淡說?道:“娘娘因?聖人殯天,突然?言行失常,又有娘娘的兄長趁聖人殯天之際, 企圖兵圍永壽殿,此刻已被誅殺。”宮娥說?到這裡,微微停頓片刻,見薑皇後聽說?自己?長兄已死,神色有些慌亂,又接著說?道,“聖人殯天時?, 寢殿內隻有娘娘一人, 午後宮人向永壽殿回?稟聖人病情?時?,分明?說?脈象穩定, 如何不到一個時?辰便急轉直下, 結合娘娘兄長在宮中無詔調遣內衛一事, 聖人殯天是否有疑,還需要作進一步調查, 娘娘,請跟我走一趟吧。”

話音一落,也不等?薑皇後再說?什麼,即刻有兩?個姒太後那邊過來的驍衛將領,一左一右押了她,又令其餘士兵將延興帝寢殿內所有太醫宮人,一個不落地全部押送進了永壽殿內。

隨後又來了一班宮人,將這邊配殿等?候的太子姬良及隨侍宮人,也都帶到了永壽殿,最後隻留了一部分姒太後派來的人,在這邊處理延興帝後事。

太子姬良這日在父皇的寢宮配jsg殿內見眾人忙亂,午後又聽那邊殿中眾宮人哭喊“聖人”,後來見許多人身披甲胄走進來,又聽母後在那邊殿中厲聲?怒喝,這大半日下來把他嚇得不輕。

及至到了永壽殿這邊,他見宮宇內外也站了許多披甲內衛,隻是捂著耳朵直哭,被從殿中出來迎接的長樂公?主帶到西邊僻靜小院裡安頓去了。

薑皇後這一路被兩?個內衛將領左右押著,並沒有見到姬良,但她回?想方才那宮娥所宣太後詔令中,也說?了由太子姬良即帝位,她知道姒太後是衝著攝政權來的,那麼為了穩住朝堂,必然?不會對姬良不利,想到這裡,她稍稍冷靜了下來。

等?走到太後起坐的這邊後殿前院,她猛然?見到那殿外廊下躺著一個人,正是她兄長,此刻渾身是血,一動不動。

這時?,姒太後同魏王,從殿內走了出來。

薑皇後見自己?兄長倒在那裡,也顧不上向太後行禮,隻是撲上去查看,卻見他早已沒了氣息,她登時?淚如泉湧,卻聽姒太後冷冷問道:“他今日趁皇帝殯天之時?,在宮內無詔調兵圍我,可是授你之意麼?”

薑皇後抬頭哭道:“我兄長是奉聖旨調兵的!”

“奉聖旨調兵,這麼說?來,是皇帝咽氣前讓他來殺我的,是麼?”

聽姒太後這樣問,她又低了頭,隨即連連搖頭說?道:“聖人留有遺詔,你們竟然?私藏聖旨,篡改聖人遺命,你們……”

這時?一旁的魏王緩緩開口了:“先皇妣聖訓有雲,未經鳳閣鸞台,不成詔令,政事堂今日並未收到聖人遺詔。聖人殯天後,也未曾見寢殿中留有親筆遺命,娘娘口中所說?的這遺詔,實在是真假難辨呐。”

薑皇後聽她這樣說?,先是一愣,聖人的遺詔是昨日連夜召秉筆宮官寫下的,若按章程,的確應該先經政事堂,加蓋三省大印確認輔政大臣,但因?姬星這日一直昏睡不醒,又有心?要防姬嬰,才沒有來得及派人前去向那兩?位輔政大臣宣旨。

但到這個時?候,說?什麼都晚了,薑皇後又抬頭看向姒太後,此刻心?中已然?明?了,所有的這一切,包括姬星這次的急病,恐怕都是她的安排,隻要現在除掉她,等?姬良一登基,自己?就是萬人之上的攝政太後。

想到這裡,她飛快伸手抽出了兄長身上的內層匕首,朝著姒太後刺了過去,姬嬰見狀忙推了姒羌一把,一旁內衛也都衝了上來,三兩?下將她押住了。

這時?在薑皇後左邊的將領,已死死握住了她手裡的刀,隨後那將領又抬頭見姒太後給自己?使了個眼色,於是當即一用力,將手中握住的那隻手腕連通刀刃向內一轉,將刀送入了薑皇後腹中。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殿外登時?湧進許多護駕的內衛,姬嬰見狀也趕忙攙扶著姒太後退到了殿中,直退到中堂後麵的暖閣裡,姒羌坐下定了定神,抬頭見姬嬰的外衣竟被劃破,淺色的緙絲大氅上似乎還有點點血跡。

姬嬰也是到這時?才發覺左上臂有些刺痛,低頭一看外麵大氅和裡麵的蟒袍都被劃破了。

姒太後一見,忙拉她坐下,一麵吩咐人去傳太醫,一麵問:“覺得怎麼樣?”

姬嬰此時?已將外氅解開,又低頭細看了看手臂,好?在冬日裡衣服穿得厚實,她自己?也沒感?覺到十分疼痛,想來是方才躲避時?沒留意,被薑皇後手裡的刀劃了一下。

於是她笑?著搖了搖頭:“不礙事,也沒覺著很疼,想來傷口不深,娘娘不必擔憂。”

不多時?,外麵有宮人來稟說?永壽殿內專侍太醫到了,姒太後忙叫傳進來,那太醫給姬嬰看了一回?,果?然?刀傷不深,隻是傷口有些長,還是得用些外傷藥。

她輕輕給姬嬰上完藥,細致包紮好?,又留了些藥給姬嬰的隨侍執事,以便回?去換藥,等?忙完,才向姒太後告退了出去。

等?這邊內殿剛安靜下來,又有殿中的驍衛大將走到外間來請罪,因?薑皇後的兄長被誅殺時?,隨身佩戴的長刀已卸,但沒有細細檢查內層,不料他竟敢在身上私藏匕首,才會被薑皇後拔出來,險些釀成大禍。

姒太後此刻雖已冷靜下來,但想到方才的風波也是心?中有些後怕,於是沉著臉吩咐她道:“宮禁內衛私藏刀具是死罪,你再帶人將內外人等?一一嚴查,除宮配長刀外,身上旦有寸刃即斬。”

那將領得令去後,姒太後想姬嬰才受了傷,又說?道:“今日宮中生變,上下人等?俱不準出入,你且去阿雲殿裡歇一晚吧。”

姬嬰這日出門時?,就知道宮中會生變,自己?未必回?得來,所以提前同姬嫖交代過了,讓她跟連翹在府中照管家?事,所以隻是點點頭:“是。”說?完見姒太後也有些倦容,遂起身告退出去了。

姬雲因?時?常來宮中陪伴母後,所以姒羌在永壽殿後邊專門給她留了一座小殿居住,這時?姬雲也才安頓好?了姬良,正走來這邊向母後回?稟,到正堂時?見姬嬰正往外走著,又聽宮人說?她受傷了,忙走上來問了兩?句。

姬嬰微微一笑?:“小傷,太醫已瞧過了,我今晚就不出宮了,往你那裡叨擾一夜,你先進去回?稟太後吧,我在這邊吃茶等?你。”

姬雲見她氣色尚好?,也點點頭,走進去向母後回?稟了姬良的情?況,半晌才出來,見姬嬰還坐在堂中,遂請她一同往後邊殿裡安歇。

這兩?日宮中突發巨變,正趕上臘月裡京城各衙門忙著準備新歲休朝的政務收尾,都一時?沒有反應過來,直到這日上午有城外的一支虎賁軍開進了城,半個時?辰後,才從宮中傳出聖人殯天的喪報。

上陽宮經過一日一夜的上下搜查私藏刀具,此時?已完全由姒太後的親信內衛將領掌控,延興帝這兩?年?雖也提拔了些將領上來,到底在宮中還不成氣候,昨夜三更時?分,延興帝寢殿附近隻有一支禦前親衛曾發起反抗,但不消一個時?辰就被平了。

其中一個禦前將領身上,還搜出了京中神策軍的虎符,這人原本是想要去調宮外禁軍前來圍宮,隻是人還沒走出延興帝的寢殿就被抓了。

京城禁軍的調度兵權,本隻屬於皇帝本人,那將領被抓後,延興帝寢殿內的所有虎符也全部集齊,都被收繳到了永壽殿。

天亮後,姬嬰建議姒太後拿出調遣城外虎賁軍的虎符,讓統帥姚灼帶一支軍隊進城護衛皇宮,以免城內禁軍因?延興帝駕崩起嘩變。

姒太後想了想,姬星沒有親自帶過兵,對禁軍的影響有限,但為防萬一,還是采納了她的建議,於是才有這日一開城門,民眾見到虎賁軍竟然?從西城門和東城門各開了一支軍隊進來,停在了上陽宮兩?側。

這日原本是朝會旬休,但因?宮中出了大事,上午巳時?左右,所有朝臣都被召進了宮中,在觀風殿內外聽宮官宣讀了姒太後的懿旨,延興帝突然?駕崩,皇太子姬良即帝位,由太皇太後姒羌代為聽政,政事堂由中書令魏王姬嬰攝政監國。

眾臣先時?聽說?延興帝這場病來得急,未曾立遺詔,不少人還都暗暗擔心?,怕姒羌借此改立長樂公?主姬雲即位,但此刻見她依例宣了由皇太子即位,這才都稍稍放下心?來。

姬嬰此時?站在金鑾殿的禦階上,看著階下眾臣領旨,又回?想起幾年?前開景帝駕崩的那個時?候。那時?她作為最後一位顧命大臣,還是站在禦階邊緣處,到此時?,她成了新帝唯一的輔政大臣,站到了龍椅旁邊。

姒羌的這一番安排,並非放棄改立姬雲,而是要以此先穩住朝堂,好?再一步步為姬雲鋪路。

所以這日殿中宣詔,她也沒給姬雲另加官職,單隻把姬嬰推到了政事堂的風口浪尖上,將姬雲保護在後。

姬嬰清楚她的打算,對這些安排也並沒有多說?什麼,畢竟她所想要的,也正是眼下這個局麵。

十日後,延興帝與薑皇後的合葬大殮,趕在年?底匆匆辦完了,京中各處也還算安定。

正月初五,皇太子姬良順利登基,隨後政事堂頒布了新帝年?號:同光。

到二月初一這日,姬嬰穿著玄底九章紋蟒袍,提前進了宮,來到姬良的寢殿外,接他前去參加開年?大朝會。

不多時?,同光帝姬良被宮人送出殿來,穿著一身小小的龍袍,一臉茫然?。

從前在開景帝麵前,姬嬰作為晚輩,都是行跪拜大禮,到了姬星在位時?,jsg她則改行宗室同輩單膝臣下禮,而到了姬良這裡,她作為姑母攝政王,已經不需要向皇帝行禮了。

她緩步走上台階,看著姬良,微微彎下腰來,笑?著向他伸出一隻手:“聖人,時?辰到了,走吧。”

第122章 柳梢青

這?日的開年大朝會?, 不到七歲的同光皇帝姬良坐在正中間的龍椅上,他的左手邊還有一張龍椅,上麵坐著太皇太後姒羌, 而他的右手邊,則是一張紫檀木太?師椅, 上麵?坐著攝政王姬嬰。

禦階下麵?眾朝臣列隊肅立,一聲不聞, 都聽著禦階邊的宮官宣讀新?朝政令。

因大行皇帝姬星歿於臘月,上陽宮及政事堂這個新歲過得十分忙碌, 一麵?要籌備開春後動土安葬帝後等事,一麵還要確認同光朝各項新?頒政令,以至於過年期間,姬嬰都在政事堂裡前後忙碌, 年也沒好生過得。

她忙了一個來月,總算趕在二月初一大朝會前,把?該敲定的事都定了下來,所有事項也都向姒羌稟過,確認無誤後,由中書省擬成詔令,在這?日當著所有朝臣, 正式頒布了同光元年新政。

每年二?月初一的大朝會?, 都要至少開上半日,除頒布新?年政令外, 還要同六部九寺過這?一年的要務以及人事調動和開銷預算, 並確認地方上各道府政令推行舉措, 還有新?年度的賦稅收繳事宜。

但小?皇帝實在坐不住大半日,朝會?才開了不到一個時?辰, 剛頒布完新?政,他就開始坐在龍椅上扭來扭去地不自在,被太?皇太?後厲色瞪了一眼,才消停下來。

其時?正有工部尚書在報這?一年幾處州縣預計要開展的通渠灌溉,還有兩?江幾州的排水築堤,說去年就已劃定了百畝濕淤之地,要待今年開春建築堤堰,改造為?良田等等。

正說著,忽然聽到龍椅上的小?皇帝“嗷”地喊了一嗓子,接著他又?將頭?上戴的冕冠一把?扯了下來,朝地上摔去,那冕冠在地毯上彈了一下,又?順著禦階滾下去,磕到了禦階下麵?的大殿金磚,冕旒登時?散落一地。

殿中眾臣都怔住了,大殿中登時?一片靜默,隻有金磚上細細碎碎的玉珠彈跳聲在回響,小?皇帝在上見了卻拍手哈哈大笑起來。

禦階兩?邊的宮人見狀,都慌得趕忙走上來拾起那冕冠和散落的冕旒,還有一些滾到了大臣腳邊,眾人也不敢動,也不敢撿,隻得由宮人走到列隊間蹲下一顆顆拾起來。

姒羌坐在右側龍椅上,輕輕歎了口氣,又?抬眼看了看姬嬰,示意她趕緊把?姬良弄走。

姬嬰會?意,輕輕咳了一聲,說道:“聖人年幼不經事,在這?樣枯燥冗長的朝會?上,難免浮躁些,還請禦前宮官引聖人到後殿稍事歇息,這?邊的朝會?由太?皇太?後代為?聽稟,眾卿可有異議?”

姬良坐不住這?事,其實眾人早在登基大典上就看出來了,當初的典禮各個環節也都是儘可能的縮短了時?間,但還是因姬良太?過好動,險些鬨了幾場笑話,好在兩?側一直有禮儀官輕聲安撫,才算是勉強將典禮圓滿辦完。

這?一個來月,姬良也沒少在宮中接受禮儀訓導,但他似乎天生頑鈍,人說三句話,他隻好聽懂一句,所以這?段時?間雖然宮人也教了他不少,但看上去並沒有什麼長進?。

原本二?月初一大朝會?前,政事堂頒布的章程裡,是由太?皇太?後聽政,皇位上隻留一頂冕冠代為?表示同光帝親臨,但有多名朝臣對此章程表示抗議,聯名上奏說大朝會?這?麼重要的場合,皇帝不在不合適。

姒羌也明白這?是朝臣擔心她掌權太?過,所以哪怕小?皇帝不懂事,也要坐在上麵?,形式上也算有個牽製。姒羌對此並未表示異議,因為?她知?道姬良絕對坐不住這?大半日,叫群臣們?看看他的狀態,往後再慢慢少叫他出席這?樣場合,便順理成章了。

眾臣方才目睹了同光帝當眾摔冠,行為?確實頑劣不堪,此刻聽魏王說要請他先去後殿休息,想著若留他在這?裡,又?不知?要出什麼差池,這?朝會?也不知?要開到什麼時?候去,耽擱了要事卻是不好,於是都不再說什麼,俱答道:“臣無異議。”

這?時?,下麵?的宮人也都將散落的冕旒拾了回來,禦階上的隨侍宮官請小?皇帝往後麵?去休息,姬良聽說可以走了,立刻從龍椅上跳下來,歡呼了一聲,抬腳就往後麵?跑去,那兩?個宮官也忙趕著跟了上去,過了片刻,小?皇帝喊叫跳鬨的聲音才漸漸遠去。

又?過不多時?,有宮人從後麵?重新?拿了一頂完好的冕冠,放在了姬良方才坐著的那把?龍椅上,以示代皇帝親臨之意,這?場小?風波才算是終於過去了,姬嬰於是再度開口,讓那工部尚書接著說下去。

等六部將這?一年要務講完,又?到九寺,待眾人全都說完,又?就今年各地稅收等事確認了一番,到大朝會?結束,已是未時?了。

朝中眾人站了這?一大上午也都是腰腿生疼,聽魏王最後在上麵?問可否還有補充或異議,下麵?都是一片沉默,於是她點頭?叫散,眾人恭送太?皇太?後和魏王離殿後,才緩緩離宮而去。

姬嬰照例一路送了姒羌回到永壽殿,走進?來見到這?邊東配殿外麵?站著一個人,正是中書侍卿妘策。

如今兩?儀殿已徹底荒廢,同光帝姬良自然是沒辦法處理政務,所以日常的公務,都是政事堂將奏報送到永壽殿這?邊東書房拆封,由太?皇太?後帶著姬良過目後,再原樣送回政事堂代為?批複。

若有哪一封姒羌有明確批複,會?當場點出,讓中書舍人記錄下來,回到政事堂再做批複。她一向很注重形式,從來不會?親筆批複,以免朝臣們?對此有意見。

這?日大朝會?才散,自然不會?有什麼新?奏疏呈上,妘策此刻來,是為?大行皇帝和大行皇後安葬一事。

因二?人薨逝時?是臘月裡,陵寢不宜動土,所以年前隻舉辦了大殮合棺禮,如今大行帝後的梓宮都還在奉先殿停靈。

這?的確是開年第一等要事,所以姬嬰讓妘策親同禮部儘快擇定日子,並草擬好國葬章程,報到永壽殿來。

姒羌見她在這?裡候著,也知?道是為?這?事,於是直接走到了這?邊書房裡,叫她二?人都進?來說話。

等她們?在書房內坐下,有宮人來給她們?上了茶,隨後便都退了出去,隻留下新?任掌印宮官和稟筆宮官隨侍在側,以備起草旨意。

現在的這?兩?位禦前宮官,都換上了姒羌的親信,先前姬星身邊的那兩?位,則已同那封不曾麵?世的延興帝遺詔,一同埋葬在了這?宮禁深處。

姒羌坐在大案後麵?,看完了妘策呈上來的文書,寫得細致有條理,倒沒什麼不妥,又?見禮部同渾儀監擇選的下葬日子是二?月初九,也很近了,於是輕輕點頭?,將那文書又?放回了案上:“我瞧著沒什麼不妥,就照著這?章程辦就是了。”

姬嬰見狀又?問:“這?次起靈送葬,是否還請長樂公主前來主持?”

姒羌端起茶杯來抿了一口,淡淡說道:“嗯,她從前也做過這?些事,就還由她來吧。”

姬嬰和妘策聞言一起應下,又?說了兩?句話,見姒羌在大殿坐了這?大半日也乏了,遂都起身告退,離開了永壽殿。

原本這?時?姬嬰該回一趟景園歇歇,她這?日進?宮也大半天了,隻出門前簡單吃了點東西,在大殿內又?滴水未進?,也就是剛剛在永壽殿,才吃了一小?口茶,到此刻快申時?了,腹中早空了。

但今日大朝會?,她坐在上麵?聽著,心裡也有些想法,想著跟妘策說一說,於是在永壽殿外上步輦後,側身問她道:“我還是得再去一趟政事堂,還有事要同你說的,你那裡,可有備些什麼吃的沒有?”

政事堂裡倒是有個小?廚房,每日午間給中書門下省官員做飯食的,偶爾內部晌午小?聚,也可以點幾個菜,廚子都是宮裡退下來的,手藝不錯,隻是這?時?候過了飯點,小?廚房管事都歇著去了,就折騰了眾人起來,菜蔬怕是也不齊全,所以姬嬰才突然有此一問。

妘策知?道她這?日一直都在觀風殿開大朝會?,到這?時?候必然餓壞了,於是低聲笑道:“此刻小?廚房怕是沒有什麼,我打發人出去酒樓叫些菜來吧。”

姬嬰一jsg聽眼睛亮了,她想起京中有家太?平樓,不拘時?辰全天開著的,聽說點心是京中一絕,隻是她常日忙忙碌碌,也沒有機會?下館子,於是問道:“能叫太?平樓的點心嗎?多叫幾樣,回頭?我叫執事給你拿錢。”

妘策哈哈一笑:“堂堂攝政王,卻是常日家身無分文,說出去怕是都沒人信,罷,今日我請客。”

姬嬰聽妘策打趣她也笑了,她平日裡不愛在身上戴配飾,連荷包也嫌累贅,所以平常身上總是一文錢沒有,她兩?個一路說笑著,商量著叫些什麼點心,各乘步輦一同往政事堂行來。

果然到了政事堂沒多久,她二?人才在值房裡吃完一盞茶,就見妘策打發的兩?個人抬著個大食盒走了進?來。

打開裡麵?一共是三層,最上麵?是幾碟軟麵?點心,分彆是麻糖花麵?窩窩、脂油餅、牡丹卷、如意酥和廣寒糕,第二?層是些鹹口葷菜,有白龍曜、炙鵪鶉、水晶膾和鹿脯,最下麵?則是三碗湯食,裝的是筍蕨水角兒、漢宮棋和龍骨羹。

她兩?個也沒叫內役來端茶倒水,接了食盒就讓人都出去了,二?人將那些點心一一拿出來,擺了一桌滿滿登登,正好妘策這?日午間也沒吃多少,到此刻一聞香味也有些餓了,於是坐下來跟姬嬰一同邊吃邊聊。

妘策今日雖未到觀風殿參加大朝會?,但這?日所議事項,她已在中書省內看過了,所以姬嬰提起的幾樁事,她都有印象。

這?幾年各地收成平平,朝中又?連年出了幾樁大事,光是國喪就辦了好幾場,國庫也沒法子總靠西域商路的進?項救急。

這?日大朝會?上,姬嬰見工部尚書報的那幾樁事,又?是通渠灌溉,又?是排水築堤,這?都是利民利國的好事,卻因朝中撥款預算不足,隻能將工期拖長,她看在眼裡,心中有些不自在。

妘策點點頭?:“這?幾年朝中動蕩,國庫幾次告急,各地卻還總是向朝中哭窮,其實我看,有些地方,可比國庫富裕多了。”

姬嬰也讚同道:“所以我想,當務之急,還是得把?些那些總是收不上來的錢,想法子收一收。從前我也曾同阿雲提過一次,但是那時?候時?機未到,現在看來,該是時?候了,子符,若依你看,這?事要從哪裡下手合適?”

妘策抬頭?看了她一眼,笑道:“我們?一起說出來,看看想的一樣不一樣。”

片刻後,她二?人異口同聲說道:“江南。”

第123章 選官子

江南的?富庶, 朝中是有目共睹的?,每年年底核算各地賦稅,江南道總都是頭份。

隻是這些年, 朝中從各地收繳上來的?賦稅,每年都在小幅下降, 包括頭名的?江南道。

朝廷每年年初,都會派三支巡按禦史團, 分彆從?三個方向往中原各道代天子巡狩,視察各州府軍民實情, 督查地方官員政事得失,每年從?江南道回來的巡按禦史,都說江南民生?狀況很好,百業興旺。

民生?安定, 官府平穩,看上去?一片大好,但朝中來自江南道的賦稅不升反降,這卻是怪了事了。

對此,江南道總督給朝中的?解釋是,江南各州府為補貼民生?百業投放了許多銀兩,所以麵上看著雖好, 但府衙一直沒什麼結餘, 又有英宗開景朝留下的?定規,允許江南各州府收繳賦稅後, 先劃走地方府衙用度, 再向朝中繳納, 所以才有賦稅連年不升反降的?情形。

江南道每年遞上來的?文?書也列得明白,府衙各項開支用度, 包括民業貼補,看上去?東一筆西一筆,加起來也確實不是小數目,每年派去?的?巡按回來也沒報出有什麼異常,所以這些年朝中也沒深究。

開景朝時期,國庫還沒有近兩年這樣緊張,江南的?賦稅也都是年年按數繳,趕上桑稻收成?好的?時節甚至還多些。及至延興帝登基,江南道似乎就沒從?前那麼上心了,上繳的?賦稅額開始緩緩下降,臨海的?江南東道還多次因颶風水災等問題,上奏跟朝中哭窮。

延興帝也知道江南道各州府背後有世家控製,不知偷漏了朝中多少賦稅,不僅如此,江南道還攛掇旁邊的?淮南道和山南道,以及兩湖等地多報欠收,一同壓各州府賦稅上報,隻為讓自己仍舊坐穩每年賦稅金的?第一把?交椅,使?得賦稅下降這件事,看上去?不那麼顯眼。

前兩年姬嬰也曾明裡暗裡提過?幾次嚴查江南賦稅一事,延興帝也早有心要打江南的?主意,隻是他想著先把?朝中的?事收攏收攏再動手,不成?想一朝殯天,這事便沒能?做成?,又讓江南多逍遙了一年。

如今新帝登基,又趕上國庫吃緊,江南這頭肥羊,也該是時候開宰了。

這日,姬嬰跟妘策在政事堂的?值房裡,一邊吃,一邊就江南的?事談了許久。

此時正值開年,這個月內,政事堂就要同禦史台一起,定好下個月往各道出發的?巡按禦史團人選,姬嬰便想著要借這次巡狩,好好查一查江南,於?是說道:“巡按禦史團一般都是由監察禦史組成?,但今年往江南道去?的?欽差,我想請璿璣帶隊,你看此事可行麼?”

姚衡姚璿璣這幾年在禦史台做中丞,也是有些屈才,姬嬰一直想把?她往吏部推一推,正好利用這次機會,若能?立上一功,就順理成?章了。

妘策和姚灼是幼年同窗,對她長?姊姚衡自然也是十?分熟悉,知道她有這個能?力,隻是每年巡按都是隻派七品監察官,今年突然派個正五品中丞過?去?,也恐怕有些打草驚蛇。

姬嬰聽完她的?顧慮,想了想,說道:“若是單往江南道派,確實太顯眼些,所以我想著今年將禦史台兩個中丞都派出去?,各領一支巡按禦史團,一個往南一個往北,在各道巡狩一圈,再經兩湖回到京中。”

妘策沉吟片刻,微微點了點頭:“幼帝新登基第一年,又是頭回派禦史巡狩,這倒是也說得過?去?。”

“隻是此事還要再經太皇太後同意,這樣,我回頭先同璿璣說一說,正好過?幾日禦史台也得報這個事,到時候可以由禦史大夫出麵上奏疏,你我再從?旁促成?此事。”

她二人議定後,也吃得差不多了,又喝過?一回茶,才收拾了碗盤,走出來時,見外麵值房的?官員已大多都散班回家去?了,於?是她們也在庭中道彆,各自散去?。

第二日,姬嬰一覺睡到了日上三竿,每年二月初一過?後,朝會都要休上三日,所以昨日她回到家後,晚間又在府上點了幾出小戲,歇得也就晚了些。

等她懶懶洗漱畢,從?臥房走到花廳用早膳,聽執事說世子同阿藍師傅正在園中練棍術,這天是二月初二龍抬頭,姬嫖的?文?課也暫休一日,又因午後還有其他安排,所以早早地就跟阿藍師傅練起來了。

姬嬰聽完沒說什麼,簡單在花廳上吃了幾口,也不等喝茶,便起身往園裡走來看姬嫖。

這時節已過?驚蟄,大地回暖,樹梢也開始冒出嫩芽來了,姬嬰這日因不用往宮裡去?,也穿得簡便,一身絳紫色厚錦窄袖短打,足蹬一雙緞麵金邊皂靴,穿遊廊往花園裡大步流星走去?。

但是因她起得實在晚,等趕到這邊時,姬嫖同阿藍師傅這日練功已結束了,正往回走著,兩邊在花園南角一處石景台碰上了。

姬嬰見狀笑道:“好麼,我這是又趕了個晚集。”

阿藍師傅如今漢話也愈發流利了,隻是還帶著些口音:“今日集已散,若要看,殿下明日趕早。”

姬嫖這時把?肩上扛著的?長?棍拿了下來,杵在地上,笑嘻嘻說道:“阿藍師傅說明日不練棍了,改練槍,更加厲害了,阿娘明日午後來瞧吧。”

姬嬰笑著摟過?她的?肩膀:“好,一言為定。”說完跟她兩個一起走回放器械的?屋子,將棍放了回去?,阿藍跟姬嬰打了個招呼,自回去?休息去?了。

姬嬰則同姬嫖兩人一路說笑著往後院走來,等姬嫖換完衣服,也將近午時了,於?是直接走到花廳來用午膳。

姬嬰這日早膳用得晚,所以此刻隻陪著姬嫖在廳上吃茶說話,一麵聊起午後出城的?事來。

這是她兩個早就約定好了的?,二月初二這日休朝休課,又是早春天氣,所以提前說了要在這日一起出城去?跑馬。

王府裡雖然也能?騎馬,但場地還是小些,而姬嫖作為宗王世子,無詔令不得隨意離京,也不能?時常跟著阿藍師傅出城跑馬,所以對這天午後出城的jsg?安排格外期待。

她們從?花廳裡出來,又一起在東屋裡歇了晌,到未時三刻起身出來,到馬廄裡各自挑了馬匹,又叫上了阿藍師傅,帶上一隊王府護衛,從?東城門離京,往郊外策馬而去?。

姬嫖這日騎著她最鐘愛的?一匹紫騂馬,這馬還是三年前,金帳汗國大可汗木合黎在與中原洽談完馬匹合約後,派人送給姬嬰的?。當時一共送來三匹寶駒,姬嬰讓姬嫖挑時,她一眼相中了這匹紫騂馬,每日悉心照料,十?分喜歡。

她們這一行人今日都騎著馬,往東郊一處皇家馬場行來,這邊大門口已有馬場管事在這裡候著了。

這一處皇家馬場,平日裡常有宗室皇親過?來,那主管對宗室上下都很熟悉,老遠見到她們過?來,忙吩咐眾人在門口列好隊迎接。

姬嬰騎在馬上跟那主事打了個招呼,便帶眾人魚貫進去?了,因她提前派人來說了這日要帶世子過?來,所以馬場內一應準備都是齊全的?,也沒接待其它?宗室在此。

進去?後,姬嬰獨自下了馬,走到旁邊大帳吃茶休息,姬嫖和阿藍師傅沒有下馬,徑直揚鞭往裡去?了。

這時節馬場上的?草剛剛冒頭,地麵也比外頭平整許多,跑起馬來更加安全。姬嬰坐在大帳裡,讓人把?外麵罩簾都打開,坐在裡麵也能?看到她們在遠處肆意馳騁的?身影。

姬嬰在這裡歇了片刻,見她們在遠處玩得開心,不時還有大笑聲?傳來,也不禁有些心動,於?是起身整了整衣服,走出大帳,上馬往她們那邊看熱鬨去?了。

她們在馬場裡耍了約有一個時辰,後來姬嫖又同阿藍師傅小小比試了兩場騎射,二人將將打了個平手,喜得阿藍直誇世子大有長?進。

姬嬰在她二人比試時,也在一旁前後跟著計分,見姬嫖騎在馬上英姿颯爽,也自開心起來。

等比試完,見她兩個也該歇歇了,姬嬰便說馬場這邊沒甚好茶湯,想往東邊青腰山上鶴棲觀裡討盞茶吃。

那馬場主事又同眾人將她們送了出來,看她們往東南方向去?了方回。

如今姬嬰加封攝政王,地位今非昔比,出一趟城也不像從?前那樣又要專門請旨,又要同宗正寺報所去?地點和出城回城的?時辰,所以行程上也能?夠更加隨意些。

這日出城她隻同姒羌提前請示過?,說要帶世子出城跑馬放鬆一下,至於?從?馬場出來轉道去?青腰山吃盞茶,不過?隻是“臨時起意”。

一行人來到鶴棲觀時,已沒有什麼香客在了,觀主息塵還是一如既往帶著息念靜千和靜義?出來相迎。

她們在庭前彼此見過?後,來到正殿上香,靜千也有日子沒見姬嫖了,所以等她們上完香,她走過?來跟姬嫖打了個招呼,說要請她去?看道觀裡最近收留的?一隻三花小貓,阿藍師傅一聽說有貓兒?看,也興衝衝地跟了過?去?。

姬嬰見她們去?了,轉身同息塵往後麵走來,二人進到香房裡時,已有一人坐在裡麵,見她們進來,那人抬頭一笑,正是姚衡。

姬嬰見姚璿璣果然如約提前來到這裡等她了,也朝她粲然一笑。

她三人在蒲團上坐定,息塵在一邊悠悠點起香來,默默聽她兩個說起近日朝中的?事來。

姚衡聽說她想讓自己帶禦史團去?趟江南,低頭想了想,說道:“去?走一趟,我倒沒有問題,這幾年不曾出使?,呆在禦史台也是悶得很,隻是不知宮中對此怎樣看。”

“太皇太後那裡,我來想辦法?,今日隻是先來跟你通個氣,另外還有樁事想麻煩你。”

“殿下但說無妨。”

“政事堂相位空懸已快一年了,太皇太後的?意思,如今幼帝在位,沒個宰輔還是不像樣子,我這段時間思來想去?,放眼朝中,唯有一人配這相位,但若要促成?此事,還需要璿璣幫一幫我。”

“殿下說的?這人是?”

“國子監,薑祭酒。”

第124章 步虛聲

如今的朝堂上, 經過延興朝這幾年的人事變遷,老資曆的大臣數量下降不少,這本是延興帝為了給自己新提拔上來的人鋪路做準備的, 所以連年?找由頭,遣走了好幾位開景朝的舊臣致仕歸鄉。

結果延興帝姬星沒能等到培養出什麼嫡係近臣, 就一朝殯天了,正好卻替姬嬰減輕了來自那?些老臣的壓力和阻礙。

而眼下朝中眾臣, 多數是開景朝時期留下來的中等資曆官員,雖然還不能被稱為老臣, 但也都是在官場裡沉浮了十幾二十來年?的。

隻是要從這些人裡,挑個?能鎮得住局麵的,出任新任宰輔,還是有些困難, 因為大家資曆都相去不遠,選誰都有不服的。

先前姬嬰也提名過幾個?,卻都有人上表抗議,太皇太後見?狀駁回了,就是覺著這幾個?人資曆不夠。

如今放眼望去?,要單論資曆的話,唯有國子?監祭酒薑舟, 既是世宗朝首席大學士, 又是開景帝的師傅,還曾加封過太師, 由她出任左相, 應該就沒有敢說不服的了。

隻是若要請她老人家入相, 還有太皇太後那?一關要過,原來當?初薑舟在?世宗朝, 曾與太皇太後姒羌的母親姒太傅同朝為官,二人當?年?一直就有些不對付,因政見?相左,為一樁律令變法,在?朝堂上很是唇槍舌劍地鬥了一陣子?。

最後雖然是姒太傅得到了世宗的讚許,算是贏了一局,但她也被薑舟氣得不輕,後來變法推行效果也不是太好,她為這事還病了一場,自此後身體每況愈下,在?玉京門那?場宮變之後沒過幾年?,便鬱鬱而終,隨世宗去?了。

有這樁舊事橫在?太皇太後麵前,要讓她同意薑舟入相,卻是件難事。姚衡在?禦史台,多少對這些舊事知道一些,聽姬嬰提起老祭酒,也認為眼下朝中除她之外,資曆上確實?沒有旁人更?能服眾了。

姚衡眉頭緊鎖地想了一陣,隨後緩緩說道:“太皇太後一向是顧全大局的,眼下朝中的確沒有更?合適的人選,我?看她未必會揪著這些陳年?往事不放,但她的黨羽就不好說了,尤其姒太傅門生眾多,恐怕對此會有些意見?。”

姬嬰點點頭:“所以我?才想請璿璣幫個?忙,好將姒太傅在?朝中的幾個?高位門生,尤其性子?比較執拗的那?幾位,在?此事上稍作一番攔阻。”

隨後姬嬰將具體計劃同她說了一遍,姚衡聽完也自家捋了捋思路,認為此計可行,遂應允下來。

這時一直在?旁邊默默傾聽的息塵,也開口說了幾句自己的看法,將姬嬰方才所說的幾處可能出紕漏的節點,做了一番補充。

三人議定?後,姬嬰見?窗外天色也不早了,約莫再過半個?時辰,城門就要關了,於是起身同師娘和姚衡告辭。

姚衡也是今日才出城來鶴棲觀,但她這日卻不回城,這幾年?她結識了息塵,也對坤道感興趣起來,平常也不時會來住上幾日,同息塵講經論道。這次開年?大朝會後,衙門休班三日,她也準備在?這裡做三天方外人。

息塵與姚衡一同送了她出來,到前庭時,見?靜千還帶著姬嫖和阿藍師傅,一起在?跟那?隻三花小貓玩得不亦樂乎。

因今日姚衡在?這裡,姬嬰也不好換衣服往東邊小神殿給母親上香,於是她回頭朝息塵看了一眼,息塵會意,也朝她微微點了點頭,意思等姬嬰走了,她再找時間過去?替她上香。

等姬嫖和阿藍師傅也同觀中眾人告辭後,阿藍師傅又依依不舍地跟那?貓兒?握著手告彆了許久,一行人才匆匆下山去?了。

因她們今日都是騎馬出來的,回城倒也快,不消三刻鐘便趕到了城下,正好離關城門還有一柱香時間。

進?城後,眾人才放慢速度,緩緩打?道回府,一路走著,天色也慢慢暗了下來,姬嫖這日出城玩得很是儘興,回來路上還問姬嬰,往後可不可以找時間再出城跑馬?

姬嬰騎在?一匹盜驪馬上,隨著馬身一縱一送地悠然行著,想了想,笑道:“好,往後咱們爭取每月都能出城一趟,也省得你終日隻在?王府裡念書?,怪悶的。”

她二人本是並轡而行,姬嫖一聽這話,喜得直接踩著腳蹬站起身來,轉過去?抱了她一下:“這太好了!”

這時,原本跟在?後麵的阿藍師傅快步策馬上前,伸手朝後背一把將姬嫖拽了回來:“我?可沒教過你這樣,危險。”

姬嫖被她拽回馬上,忙端正騎好,回頭一笑:“我?方才是得意忘形了,師傅訓得是,再不敢了!”

姬嬰回頭一見?,也笑了:jsg“阿藍師傅儘心儘責,往後咱們再出城,我?看也都得有她在?側方可。”

阿藍師傅點點頭:“下回出城,還要再去?山上看小貓,我?帶些吃的在?身上。”

姬嬰笑著答應道:“好,沒有問題!”

兩側幾個?隨行護衛聽她們說話,想這阿藍師傅人高馬大的,終日冷著臉,看上去?有些凶悍,原來見?到貓兒?卻走不動路,也都跟著笑了起來。

不多時,她們這一行人說說笑笑回到了景園,正有府上副總管忍冬走出來,見?眾人都是風塵仆仆,忙將她們迎進?了府中。

接下來的兩天裡,姬嬰都在?園中休息,直到休朝第三日傍晚,有長樂公主?姬雲派人來,邀她過去?用晚膳。

姬雲自從去?年?卸了禦史台的督管之職,現今隻在?大理寺掛著個?少卿職銜,平日裡都在?刑部和大理寺兩處跑,督管著民間重案的治獄和三司會審。

這幾年?因接連換了兩個?皇帝,新帝登基元年?發布的新政中,對刑法和律令也都會做些細微調整,在?此期間審理的案件,刑部和大理寺也都要給出相應措施。

姬雲一直在?管著這攤子?事,近日也因才頒布的同光新政,涉及到幾條律法修訂,很是忙了一陣子?。

所以她兩個?這段時間僅僅在?幾次宮宴和大典上見?過,上一回私下小聚,還是姬星駕崩前的事了。

姬嬰見?姬雲這日下帖,估計也是才歇過乏來,於是她吩咐人帶上了一桶府中窖藏葡萄酒,同兩個?執事出園登車往青龍街趕來。

此刻天已然全黑了,姬雲聽人來報說魏王到了,忙從後院走出來迎接,二人又是在?中堂外麵的遊廊上遙遙一見?,姬雲老遠笑著說道:“我?這幾天睡昏了頭,早念叨著要請媎媎過來坐坐,誰知竟忘記叫人提前下帖子?,這才請得如此突然。”

姬嬰見?她往這邊迎來,身上隻穿了件琥珀色祥雲紋宮緞對襟長衫,看起來是直接從後屋裡走出來的,於是她也快走了兩步上前笑道:“這才二月裡,昨夜又起了北風,竟比前兩日還冷,怎麼也不披件衣服就跑出來了。”說著解下身上的鬥篷,一邊走一邊給她披上了。

“出來也就走這兩步路,不冷。”姬雲笑嘻嘻說完,挽過她的手臂,二人很快被身後一大群執事簇擁著進?到了後堂屋裡。

因天不早了,她兩個?也沒再在?堂屋裡吃茶,而是徑直轉過兩間廳,往花廳上走了過來,這時已有姬雲新續的小駙馬帶著幾個?執事,將肴饌都備辦好了,見?她們走進?來,忙低頭行了個?禮。

這小駙馬,姬嬰在?宮宴上也見?過兩三回,大約十七八歲年?紀,處事難得穩重又靦腆,家世姿色也都不遜於上一個?,隻是沒甚才學,勝在?性情溫順。

姬雲見?桌上菜已安排得了,朝那?小駙馬擺了擺手:“行了,這裡不用你伺候了,帶著人下去?吧,我?們自在?說話。”

那?小駙馬一直也沒抬頭,聽她說完,又行了個?禮,低頭側身帶著幾個?執事出去?了。

她兩個?這才在?桌邊坐下,因是私人小聚,也沒太多講究,於是二人一邊吃飯一邊閒聊起來。

說了幾件宅中瑣事後,不免又提起朝中的事來,姬嬰知道她這陣子?為著同光新政的律令忙碌,遂問了問進?展,姬雲連聲感歎:“這時節趕得不好,誰也沒料到二哥會去?得那?樣突然,原本今年?應該不會修訂律令的,許多東西都沒預備。刑部和大理寺忙亂了這兩個?月,好歹把些相應文書?都備好了,這個?月審理的案子?也都延到下個?月了,勉強趕得上新律令推行。”

姬嬰點了點頭:“這次的確是時節不好,京中各衙門沒一個?能好生過得了這個?年?,想來這些日子?大家怨氣也不少。”

“可不是嘛,大家背地裡都……”姬雲嘴快,說完又覺得有些不妥,馬上住了口,姬嬰卻知道她想說什麼,笑道:“背地裡都沒少罵我?吧?”

姬雲也嘿嘿一笑:“罵倒不至於,抱怨兩句是有的,但其實?也跟媎媎無關,誰讓事情全趕到這了,政事堂裡相位又一直空懸,抱怨也抱怨不著,隻好逮著媎媎這中書?令嚼兩句舌根罷了。”

姬嬰聽了也長歎一聲:“我?這中書?令,原不過是個?頂缸的,誰能料到局麵竟成了這樣,我?也巴不得趕緊定?下兩位宰輔,好叫我?把這重擔卸一卸,不然天天背著罵名,隻憑人背地裡說我?攬權,真正冤殺人。”

她先前推舉宰輔被駁一事,姬雲也聽說了,於是安慰她道:“也是朝臣們資曆前後不接,竟難有能夠服眾的,隻好勞累媎媎在?前麵頂一頂,想來再過段時間,等眼前大事忙完,朝局興許就能好些了。”

姬雲指的“眼前大事”,自然是二月初九大行帝後送葬一事,姬嬰聽她這樣說,也沒提起要舉薦老祭酒入相一事,隻點了點頭:“正是,旁的還可都放一放,這件大事卻不能馬虎。”

第125章 殿中淚

她兩個一邊用膳一邊閒聊, 又吃了不少?酒,等桌上?一壺見了底,才起身走出來到偏廳上吃盞醒酒湯。

姬雲這時隻覺得廳上有些冷清, 本想叫兩個唱的過來,卻被姬嬰提醒了一句, 說大行皇帝及皇後喪期雖過,但還沒?有下葬, 不好在府上?點?歌舞,萬一叫人知道了, 傳出?去不好。

姬雲想想也有道理,遂點?點?頭,隻同她清清靜靜閒聊著吃完一盞,才有執事進來稟道:“殿下, 坊門還有一刻鐘就要下鑰了。”

姬雲這才與姬嬰一同起身,也披上?衣服,親自走?到?外麵送她出?園,姬嬰見她今日酒也吃得有幾分沉了,又囑咐了府上管事幾句,叫她早些安歇,隨後登車離去。

第二?日一早, 朝會仍舊按時召開, 這日小皇帝姬良仍沒?有來,大殿上?方與大朝會那日一樣, 龍椅左邊坐著?太皇太後姒羌, 右邊坐著?魏王姬嬰, 正中間的龍椅上?,隻擺著?一頂小小的冠冕。

經曆過前幾日大朝會那一場小插曲, 眾人對此倒沒?再表示抗議,隻依例過了各部推行同光新政的時間計劃,以?及各部和地方道府官員遷調文書進展,最後禮部又呈上?了幾日後送葬時辰安排,太皇太後默默聽著?,也沒?說什?麼,姬嬰亦沒?再多言,朝會開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叫散了,各項文書都在朝會後遞送至政事堂。

接下來兩日,姬嬰隻在政事堂裡忙著?同光新政推行一事,還有地方道府官員遷調文書批複,這些事涉及到?各地民生賦稅,都需要儘快趕在月內落實?下發到?地方。

因有這些政務在身,大行帝後起靈送葬一事,便由長樂公主姬雲全?權調度,督管禮部及太常寺的各項籌備。

幾日後到?了二?月初九,這日的天灰蒙蒙的,整個京城上?方都籠罩著?淡淡的壓抑之?感。

這日沒?有朝會,滿朝文武皆穿戴齊整,一早來到?宮中,參加仁宗延興帝和敬憲皇後的起靈儀式。

姬嬰這日穿著?件玄色窄袖銀紋蟒袍,頭上?戴著?一頂雙龍戲珠冠,腰係一條白玉蹀躞帶,手裡牽著?穿龍袍的同光小皇帝姬良,緩緩走?進了奉先門。

她跨進大門時,在那裡站了片刻,微微抬眼看了看天色,姬星登基大典那日,天也是這樣灰蒙蒙的。

正想著?,隻聽奉先殿那邊傳來了禮樂之?聲,她隨即垂下眼眸,繼續牽著?姬良,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她們在通往大殿的長毯上?走?著?,兩側站滿了朝臣,在她二?人經過時,眾臣都不禁微微側目,往中間瞟上?兩眼。

同光帝姬良自上?回在大朝會中摔冠跑走?後,接下來數日都沒?有在早朝上?露麵,這還是繼那次之?後,首次出?現在朝臣們麵前。

今日的姬良看上?去似乎比前幾日懂事了一些,被魏王牽著?走?在身邊,沒?有亂跑亂跳,也沒?有像之?前那樣老是用手去撥弄冠上?的冕旒,二?人順利地走?過了殿外長長的前庭,進到?了大殿中。

這讓殿外的眾臣都輕輕鬆了一口?氣,今日這麼肅穆而重大的場合,眾人實?在不免為這行動跳脫的小皇帝悄悄捏著?把汗。

姬嬰牽著?姬良走?進大殿時,主持起靈送葬的長樂公主姬雲,以?及各宗室王親還有三省六部九寺等一眾重臣已都在殿中了。

姬嬰將姬良送到?上?首龍椅上?坐好後,便同長樂公主姬雲,一左一右站在了龍椅兩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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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起靈送葬,太皇太後姒羌作為仁宗帝後的長輩,按慣例是不參加的,所以?此刻殿中人便是已都到?齊了。

階下眾人等小皇帝坐下後,都朝上?行了個禮:“恭祝吾皇聖安。”

“眾卿平身。”這四個字是魏王代替同光帝說的,小皇帝此刻能穩穩當當地坐在龍椅上?,已經是很不容易了,眾臣也不奢求他還能開口?說點?什?麼,於是聽到?都默默起身肅立。

隨後長樂公主宣布前往哭靈,按照章程,這時要由同光帝攜眾臣前往停放大行帝後梓宮的殿中跪叩哭悼,結束後正式起靈,再由長樂公主親自帶人出?城送殯。

於是姬嬰又伸手牽過姬良,帶著?眾人往後殿走?去,到?這邊停靈台前,隻見兩口?巨大的金絲楠木棺安置在上?方,前麵擺著?仁宗皇帝和敬憲皇後的牌位,下方跪叩軟墊皆已擺好,最前麵正中間應該是姬良跪著?,再後麵左邊是姬嬰,右邊是姬雲,再往後左側是宗室皇親,右側是朝中重臣。

等眾人跪好,依例該是皇帝先哭,這環節前兩日在宮中,已有宮人教過給姬良了,但這日還是出?了點?紕漏,小皇帝跪在前麵哼唧了兩聲,卻怎麼也哭不出?來。

這本來也不是什?麼大事,隻要抽噎兩聲等隨後哀樂奏起,就能遮掩過去了,可叫人沒?料到?的是,他憋了幾下沒?憋出?淚來,反倒把自己逗樂了,跪在那裡“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這時大殿內一片沉寂,姬嬰微微轉頭看了看旁邊的姬雲,姬雲也皺著?眉頭給旁邊禮樂隊使眼色,讓人提前奏樂,很快哀樂一起,由她二?人帶頭哭靈,眾人才趕忙跟上?一起哭悼,這才把方才的意外蓋了過去。

小皇帝到?這時終於被眾人的哭聲勾起了情緒,也跟著?哭了起來,結果這一哭又收不住,直到?哀樂停了,眾人哭聲漸止,他還在那裡嚎啕大哭。

殿中眾臣本來都哭得差不多了,但皇帝不停,大家也都不能停,到?這時淚已經沒?了,就隻好剩下乾嚎。

姬嬰跪在前麵見姬良哭起來沒?完沒?了,眼看著?再哭下去恐怕要錯過起靈吉時,隻得稍稍起身擦了擦眼淚,在他後背上?輕輕安撫了幾下:“請聖人節哀,保重龍體?。”

直勸了好一陣,才把姬良給勸住了,姬雲見狀也趕忙起身,走?到?前麵宣布起靈。

殿中眾人這才得以?起身,麵上?都帶著?幾分蒼白,若這小皇帝再多哭一會兒,大家恐怕都得在這殿裡嚎得背過氣去。

這時有禮儀官帶人走?上?前,將兩座梓宮抬了起來,在眾人注視下抬出?了停靈殿,大家這才跟著?低頭往外麵大殿裡走?去,這邊大殿比停靈的小殿空曠些,空氣也清新許多,方才哭了半晌的眾人,走?出?來方覺氣息順暢了些。

負責主持出?殯的姬雲走?在起靈隊伍最前麵,一行人出?了大殿,殿外庭中等候的其餘朝臣見梓宮出?殿,亦皆跪倒一片痛哭哀悼,兩座梓宮就在兩邊哭聲中,被緩緩抬出?了奉先門。

此時門外已有儀仗車駕在這邊等候,等梓宮登車後,姬雲見前後儀仗都已停當,待吉時一到?,立刻奏樂啟行,往宮外皇陵送殯。

這邊殿內和殿外眾臣,有一部分跟隨送殯隊伍一同去了,留下來的人直到?隊伍出?宮後,才由魏王宣布叫散。

這邊殿中完事後,姬嬰又親自送姬良來到?了太皇太後的永壽殿中。

姒羌此時已收到?來報,知道出?殯儀仗離宮了,又有姬嬰牽了姬良過來請安,姒羌見姬良請完安站起來直打哈欠,看樣子是方才哭靈哭累了,便叫身邊大宮娥將他帶下去更衣歇息,隻留了姬嬰在這邊東屋裡。

等姬嬰在宮人端來的繡墩上?坐了,才喝了一口?茶,便聽姒羌悠悠問道:“今日起靈,聽說皇帝當著?眾人又鬨出?笑話來了?”

今日奉先殿的事,早已有人來向她細細回稟過了,姬嬰不慌不忙地答道:“聖人還小,這些事不大懂得,好在是沒?出?什?麼大亂子。”

姒羌輕輕搖了搖頭,歎氣道:“往後不是十分必要的場合,就彆叫他去了,叫朝臣們看在眼裡,也有失體?統。”

姬嬰微微低了低頭:“娘娘說得是。”

隨後姒羌又問了幾句近日政事堂裡的事,姬嬰一一答了,她滿意地點?了點?頭:“你今日也該乏了,早些回去歇著?吧。”

姬嬰這才起身告退,離開了永壽殿,出?宮回府的路上?,整座城一片靜悄悄的,因這天是仁宗帝後出?殯,京城全?日戒嚴,各坊間全?部不準出?入,街道上?也都有禁軍值守。

姬嬰的車上?掛著?魏王府的燈籠,倒是沒?有被禁軍攔截查驗,一路暢通地回到?了景園。

她回到?園中簡單吃了些東西,在東屋裡歇了大半日,到?傍晚時分聽人回稟,說送殯隊伍已回城,下葬事宜進行得十分順利,長樂公主姬雲進宮回稟了太皇太後,此刻正被留在宮中用晚膳。

姬嬰聽完點?了點?頭,沒?有再吩咐什?麼,隻起身離開前院東屋,往後麵姬嫖院裡坐了一會兒,隨後母女兩個同往花廳上?用過晚膳,早早安歇了。

第二?日一早朝會上?,仍是太皇太後和魏王兩個人,一左一右坐在禦階上?,正中間龍椅隻放著?一頂小冠冕,聽朝臣稟報例行政務。

等每日例行要過的事情說完,姬嬰開口?問道:“眾卿是否還有彆事啟奏?”

這時禦史大夫出?列稟道:“臣有事奏。”說完掏出?了一份奏疏,遞到?一旁宮人端過來接文書的金盤上?,又說道,“昨日仁宗帝後起靈出?殯,停靈殿中有禮儀官前後隨侍,見幾位大臣在殿中哭靈時,麵無悲痛,且在聖上?哭靈前,抬頭向上?張望,是為禦前失儀,應當予以?懲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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