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林波斯(1 / 2)

她睜開眼。

潔白的薄紗遮蔽她的視野,她隻能模糊辨認出眼前的輪廓。她一動不動,不在等待什麼,隻是單純沒有要做什麼的念頭。

而後,一陣柔風掀起遮蔽麵容的薄紗。

她適應著炫目的光照,發現那是從頭頂的某個洞孔中傾瀉而下的光輝。但站在她麵前的“他們”比那道光還要閃耀。“他們”與她有相近的形體,但她本能地察覺,那都是與她不同的、更為超然的某種存在。

“他們”默然注視她良久。其中無端令人心動的那一位發出歎息般的聲音,嘴唇間逸出抑揚頓挫的連串音節。她聽不懂,但猜想這悅耳聲音的含義與她有關。

聲音的主人上前,手腕輕輕朝她的方向一甩。

成群的白鴿憑空出現,撲扇輕盈羽翼飛過頭頂,芬芳嬌豔的花瓣自那迷人的指尖灑落,拂過她的臉頰身體和發絲,成為她的一部分。她找不到合適的形容,但清楚自己發生了變化。

另一位緊接著握住了她的手。

智慧的靈泉洗滌她的心靈,她忽然能聽懂“他們”的言語了,也理解了麵前的這一群都是神明,並且能辨認出每一位。剛才是美神阿芙洛狄忒,現在是智慧、手工藝與戰爭的女神雅典娜。

“我賜予你知識。”頭戴戰盔的雅典娜抖開月色般皎潔無暇的白袍,為她披上。

之後是形影不離的美惠三女神,她們輕盈地靠近,舉手投足恍若在圍著她跳舞。她們在她的發間編進金線刺繡的織帶,以寶石、珊瑚和珍珠點綴她的脖頸、手腕和腰肢,願她的舉手投足都滿溢光輝,舞步永遠輕盈優美,歌聲動人心弦。

司掌季節更迭的時序三女神隨即手捧馥鬱可愛的花冠,輕輕將時令的祝福戴在她頭頂。

“隻有機敏靈便的談吐才配得上這軀體。”說話的是眾神的信使赫爾墨斯,他也是一切生靈的向導,帶來財富的牧羊人,小偷、騙子與魔術的守護者,牽引死者登上卡戎往冥河彼岸之船的渡靈人。

他步子輕快地走到她麵前,向她友善地微笑,翠綠的眼睛裡有無憂無慮的光。

“我--”

本該比任何神祇更擅長談笑的赫爾墨斯茫然停頓,像被什麼從身後擊中,忘記了原本要說的話。

她模仿他,善意地回他一個微笑。

赫爾墨斯恍若陡然直麵日輪之車,想要閉眼遮蔽強光,卻又無法挪開視線。

不止是平日裡來去如風的神之信使,在場的神明都因為她的微笑而陷入須臾難言的寂靜。她第一次不安起來。

“我賜予你動聽的嗓音,還有巧言善辯的唇舌。”這麼說著,赫爾墨斯以指腹徐徐描摹她的唇瓣。

他祝福的語氣和其他神明有幾不可察的差彆。指腹若即若離,像在顫抖。但都隻有一點。

她嘴唇翕動,發現她也能和神明一樣吐出語句了。但她不知道能說什麼,最後沉默。

赫爾墨斯已然同其他神明一起退到兩邊。

她這才注意到在這巨大穹頂的正下方、光束照耀之處有兩把寶座。她本能地不敢細看,但知道那是眾神之王宙斯和他的伴侶赫拉。

宙斯滿意地頷首,他的笑聲不知道為什麼讓她想要顫抖:“不論是提坦神族還是凡人都無法抵禦這樣一份禮物。”父神忽然又點名:“赫爾墨斯,我擅長編織言語的孩子,我將為這份禮物命名的任務交予你。”

於是赫爾墨斯再次來到她麵前。

長於思辨和操縱言語的神隻略作思索,便毫不猶豫地答道:

“潘多拉。”

他以平穩的聲調念出三個音節,始終看著她,重複一次,為她下定義:

“潘多拉--獲所有饋贈、集眾神所賜者。”

這對於意在懲戒狂妄人類的禮物而言,似乎是個詞義過於美好的名字。

但潘多拉還有另一層意思,同樣名符其實:眾神賜下的禮物。

於奧林波斯眾神而言,普羅米修斯身為提坦神族,在奧林波斯眾神與提坦神族的大戰中站在奧林波斯一側,卻又偏愛人類。他試圖耍花招蒙騙宙斯,想讓凡人獨吞牲畜祭品鮮美的肉塊,隻將骨頭與油膏留給眾神。萬神之王因而震怒,剝奪了人類使用火的權利。普羅米修斯卻並未就此悔過罷手,反而再度違逆宙斯,盜取火種贈予人類。

因這偷盜與不敬的罪行,普羅米修斯被鎖在高加索山之上,日複一日地承受肝臟被鷹生食又生長回原狀的苦楚。

但僅僅懲戒普羅米修斯還不夠平息宙斯的怒火。他要給普羅米修斯珍視的人類帶去災厄的大禮。潘多拉因此從一抔泥土化形,獲得軀體、靈性還有天賦。

她受諸多恩賜,也是禮物本身。

然而,潘多拉對她誕生的原委、還有她要扮演的角色都毫不知情。

提坦神族和凡人對她來說都是熟悉而陌生的詞語--雅典娜雖然賜予了她足以通曉事理的智慧,卻隻直接灌注了有限的知識。她知道這些詞語的意思,卻暫時無法想象他們的樣子。她可以學習的事還有許多許多。

潘多拉,她在心中默念,反複咀嚼著自己新獲得的名字。她喜歡它的發音。也許這也要歸因於為她命名的是赫爾墨斯。說不清什麼緣由,她不那麼畏懼這位眾神的信使,甚至感到有一些親近。

“很好。”另一邊,萬神之王首肯這貼切的命名。他隨即輕輕揮舞手中閃光的權杖,鋪陳金色地磚的大廳中忽然現出神駒牽引的兩輛馬車,第一輛空置,第二輛中堆滿了盛放寶物的箱罐盒匣。

潘多拉明明是第一次見到這些東西,腦海中卻浮現連串的名詞,與大多數物件逐一對應。她好奇地打量它們,但宙斯一出聲,她就收回眼神:

“事不宜遲,我兒、眾神的信使赫爾墨斯,你這就將我等準備的禮物送到人間。你知道應該怎麼做。”宙斯與身側的伴侶交換一個會意的眼神,愉快地大笑起來。

赫爾墨斯卻朝寶座前進一步,微微欠身後進言:“我父宙斯,現在還為時尚早,潘多拉還沒準備好。”

“為何?”

赫爾墨斯心頭也掠過一絲疑惑。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但他麵不改色,話語流利自如地從他唇齒間逸出,無可控製,好像編織出這番議論的是另一個自己:

“普羅米修斯定然已經事先警告過他的弟弟,不要接受任何來自奧林波斯的禮物。現在潘多拉比起人類更像神靈,以這副形態現身興許能引發敬畏和讚美,但也會招來不必要的警惕。要讓偏愛人類的提坦神族放下戒心接受禮物,就必須讓潘多拉獲得更多人性。”

潘多拉知道萬神之王口中的“禮物”指的就是自己。但她並沒有想到去追索這頭銜的來龍去脈。

從這個角度來說,赫爾墨斯沒錯。她的思考和行動模式更接近初生的神靈,沒有人類想違逆想翻盤的野心勃勃,隻是坦然接受被賦予的定義,並將其忠實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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